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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四回 桴鼓戰金山 女將威風殲敵寇 分兵屯牛首 岳飛勇略定江淮 文 / 還珠樓主

    兀朮由北固山逃回,對哈密量說:「我只說北固山離此只有十里,可以遠望焦山,特地輕騎簡從,前往窺探。哪知虛實未得,反被宋軍擒去兩員大將。我軍地理不熟,糧草又缺,情勢可慮。軍師有何高見?」哈密量說:「照此情勢,實難久持。好在後日便是雙方交戰的約期,我軍細軟金銀,昨夜均已移往大小民船,今晚可以出其不意,照殿下昨日所說,兵分兩路,連夜搶渡長江,免得坐以待斃。」

    兀朮立命大將粘沒訶率領百多條戰船、二百多條民船、三萬金兵,往攻宋兵焦山大營,自己在後督隊。哈密童帶了眾將和三萬多金兵、七百多條大小民船,由側面搶渡長江,再改走龍潭、儀征的旱路,命在五更以前出動。好使宋軍首尾不能兼顧。金兵全都急於北歸,一個個磨刀弄箭,互相談話,五更前把飯吃飽。兀朮一聲令下,金兵便分頭往焦山大營進發。

    韓世忠早在半夜裡就把水軍戰船分列開來,梁紅玉也早有三層炮架,後面再設強弓硬弩,外用蘆席遮蓋,靜悄悄準備迎敵。兀朮在船上,眼看相隔已近,見宋軍方面全無動靜。正在猜疑,忽聽一聲炮響,數十道五色火花,沖空直上。跟著宋兵的箭暴雨一般迎面射來,同時又有大炮打到,金將粘沒河所帶兵船竟被打了一個七零八落。料知不妙,連忙下令將船撥轉,往西方逃走。

    紅玉站在戰船桅樓之上,一目瞭然,先將桅桿上號燈升起,指點方向,一面領頭擊動戰鼓。各船上的兵士也一起擂鼓相應,轟如雷鳴。韓世忠帶領輕舟戰船,照著號燈所指,分頭截殺。打到天明,帥艦上紅旗高起,擂鼓更急。

    阮良、董-、蘇德、劉寶等各領水軍,分駕著百十條大「浪裡鑽」,都是八槳齊飛,兩邊分列著十名精通水性、背插鋼鑽腰刀的水軍,遠者箭射,近者跳上敵船,舉刀就斫。

    再不,便跳下水去,用鋼鑽將船穿透,使其沉水。這一陣,只殺得金兵人倒船翻,江水皆赤。金兵連淹死帶被殺傷的兩萬多,哈密量所帶金銀細軟,被宋軍截去了一大半,並還傷了幾員大將。兀朮率領殘軍往西敗逃,韓彥直、韓彥古、解元、陳桶、呼延通等伏兵突起,兩下夾攻,竟將兀朮殘兵逼進黃天蕩內。

    世忠知道敵人成了甕中之鱉,忙命眾將將盪口封住,輪流把守,準備弩箭炮石,以防突圍,下余將士苦戰了一日夜,俱都分班歇息,然後回轉大營,與梁紅玉商討犒賞三軍,奏報朝廷之事。這便是宋史所載「韓世忠大敗兀朮於金山,妻梁氏自擊梓鼓」的故事。

    梁紅玉見丈夫得勝回來,蘇德生擒兀朮女婿龍虎大王霍武,斬得番將何裡闥首級。

    便連先前所擒二金將,一齊斬首,號令於桅桿之上。擒獲的金兵金將、戰船民船,也都處置。由焦山起到黃大蕩,宋軍戰船排成了一條長蛇陣,夜裡燈火通明,照漾江波,全軍將士歡聲雷動。世忠更是興高采烈,斷定生擒兀朮,不過數日之事。

    紅玉勸道:「自來驕兵必敗,何況兀朮那樣勁敵。元帥大功未成,切不可因一時小勝,便自疏忽。我想兀朮有謀有勇,萬一被他漏網,他日定要捲土重來。我們一時縱敵,後患無窮,悔無及了。」世忠雖覺紅玉所說有理,因兀朮業已投入死地,宋軍水陸兩面均有防備,不會被他逃走。只傳令將士多加小心,又將大營水師調了兩千精銳,往黃天蕩相助困敵,並未想到別的。

    紅玉兩次勸世忠親率水軍衝入黃天蕩,消滅殘敵,生擒兀朮。世忠均說:「兀朮雖然大敗,還有兩萬多精銳在他部下,困獸猶鬥。何況我軍人少,雖獲大勝,也有一些傷亡。水軍非步兵可比,教練不易,金兵糧將用盡,又無逃路。我軍只將黃天蕩困住,餓也把他餓死。此時進攻,金兵定必群起拚命,我軍難免又有傷亡。就能保其必勝,也是不值。」紅玉便未再勸。

    兀朮敗進黃天蕩,見宋軍沒有追來,卻將港口遮斷,心中驚疑,後才探知黃天蕩湖面雖寬,卻是一條死路,另有三面危崖絕壁,有進無出。

    兀朮忙和眾王子、元帥、大將、平章等商計,去向世忠求和。並將所掠來的金珠細軟和三百匹名馬送與世忠,想買條路回去。跟著查點全軍,只非金族,連生長北方、早已從軍,並還立過功勞的漢人軍校,全部搜去兵器,拘留起來,以防萬一突圍時,倒戈降宋,一面命人帶了金銀出去探路。

    下書人回來說道:「韓世忠大罵:兀朮狗賊把我當成什麼人?除卻交還中原,送回二聖,可以保得一命,別的全是做夢!」兀朮因世忠堅不許和,糧草將盡,情急無奈,決計拚死突圍而逃。哪知宋軍防備甚嚴,剛到盪口,火炮弩箭便如雨點一般打來。兀朮白死傷好些兵將,看出實在無法衝破,只得下令退回,部下又傷亡了好幾千。

    兀朮正在萬分憂急之際,忽然探出蕩內有一條老鶴河,本與金陵秦淮河相通,只是年久淤塞,已不通行。萬分絕望中,得此一線生機,自然不肯放過。一面命人駕上小舟,去向盪口外宋兵苦苦求和,將韓世忠穩住;一面命全軍下手,挖掘老鶴河故道。只一晚上,便掘通了三十來里,兀朮立率殘軍逃去。等到宋軍看出虛實,兀朮已快到達新城(江蘇句容縣北)了。韓世忠得信,又急又怒,後悔無及。

    岳飛這時已將手下八百健兒,連同太行山的忠義山兵共有六千久經訓練的精銳將士,分為馬步兩隊。騎兵稱為「游奕軍」,步兵稱為「背鬼軍」,分交牛皋、湯懷、岳雲、張憲、岳亨、徐慶等帶領。都是一正兩副,每日率領全軍,操演正勤。

    黃機密忽然拿了周義的信來見。大意是說:「近由外回,才看到岳飛父於的信,得知經過。因見河北州郡相繼失陷。山陝各地也不能保。父親遺命雖未辦完,但是形勢日非,不得不從權行事。便往湯陰掃墓,看望岳母,不料相州一帶已快被金兵侵佔,岳母婆媳避難他往,不曾見到。事完,又往廬山去尋黃機密,得知岳母婆媳就在附近種了幾畝山田,結茅而居,便同往訪。留了幾十兩銀子與岳母婆媳度用,並照父親遺囑,將前由奸細身上搜出來的金牌信符和一包地圖文件,連同自己這些年所畫山川形勢的詳圖,托機密轉交岳飛,請其為國家殺敵,建立功業。」

    岳飛自到東京不久,先後曾請霍銳。施全和親信可靠的軍校,往湯陰河北一帶尋訪老母妻兒,已有二十多次,均未尋到下落。後來相州失陷,心中萬分憂急。因岳母平日喜食豆腐,便專以豆腐下飯,並說:「豆腐豆腐,猶如見母。」常時憂念不已。聞信後,悲喜交集,大出意外。忙告張保、王橫:「明日一早,帶上二十名勇士,水陸並進,繞走小道,趕往廬山迎親。如打聽出周義的下落,連他也請了來。」二將去後,岳飛常和機密談論軍情,雙方甚是投機。忽接朝廷詔旨,令其就近收復建康。岳飛聽機密的話,本就有此打算,立率全軍往攻建康。

    當年四月二十五日,岳飛大敗金兵於清水亭。殺傷甚多,伏屍十五六里不絕。殺了耳戴金銀環的金將和萬戶。干戶一百七十五名,生擒女真渤海漢兒軍四十五名。所得盔甲、器械、糧草、馬匹不計其數。建康還未攻下,忽聽兀朮兵敗黃天蕩,已快成擒。後將老鶴河故道掘通了三十里,覓地登岸,準備與建康金兵會合。

    岳飛忙和機密商計,命岳雲、張憲帶領所部「游奕軍」,外加一,些步兵,共三千三百多人,迎頭猛擊。岳雲、張憲少年英勇,兀朮新敗之餘,兵無鬥志,宋軍這兩員小將所帶人馬又是岳軍精銳,如何能敵?還未趕到建康城下,便被殺得大敗,兀木幾被張憲槍挑馬下,知道岳飛厲害,越發膽寒,又聽說岳飛正以全力收復建康,不敢再去。慌不迭逃到龍灣(上元縣西北),又改長江水路。逃往淮西。

    金兵另一主帥達賚在濰州得信,忙派貝勒塔葉帶領大兵來援,兀朮把黃大蕩一敗,引為奇恥大辱,見塔葉帶有新造戰船甚多,意圖報仇,重又趕回鎮江,和韓世忠在黃天蕩前相持。

    世忠上來連勝好幾陣,兀朮、塔葉傷亡甚多,力竭勢窮,幾次想和世忠當面求和。

    世忠只說「還我兩宮(趙佶父子),復我疆土,則可相全」。兀朮無話可答,見世忠海舟乘風使篷,往來如飛,好生憂急。對部將說:「南宋使船如馬,如何是好?」正在無計可施,忽有好人貪財獻計,教兀朮用火攻。世忠竟被打敗。

    兀朮雖然先敗後勝,兵力損傷甚多。事出僥倖,暫時不敢再往南犯。本想在六合歇息些日,引眾北歸,又接建康金兵告急之信。前在臨安分道撤退的金兵,聽說兀朮連被韓、忠、岳飛殺敗,也相繼趕來應援,兵力又盛。以為建康江左形勝之地,若能保有,既可進攻東南,又可控制西北(指江西襄漢和江北諸州郡),已然到手,不可失去。

    岳飛聞報,便領大軍往建康進發。

    岳飛建立戰功,業己升為江淮都統制。武功大夫。昌州防禦使。正帶手下三萬多人馬攻打建康,聞報韓世忠鎮江兵敗,兀朮進屯六合,知其要解建康之圍,想命牛皋,王貴帶上一部分精銳往攻六合,截殺金兵。

    黃機密說:「我軍人少,朝命各路接迎人馬都在途中觀望,一個未來。我以孤軍奮戰,再若分兵,其勢更孤。『游奕』、『背鬼』二軍,此時更是不宜輕動。兀朮收集各路金兵,已有二三十萬之眾,與上次北潰不同。此賊前在鎮江連敗兩陣,近雖得勝,懷有戒心。我若分兵往擊,勝固可喜,敗則容易減退我軍銳氣。莫若將我全軍集在一處,養足士氣以逸待勞。表面看去,我軍似受敵人內外夾攻,實則敵散我聚,敵虛我實。只要將軍詳審敵情,運用得當,兀朮決非我軍之敵,不知將軍以為如何?」

    岳飛喜道:「先生之言極是,這都是我以前身居偏裨,帶兵不多,慣以輕敵陷陣,又常小勝,每次攻襲敵人,最喜執銳攻堅,以少敵眾,以致慮不及此。今日帶兵己多,若再積習不改,遇事不知熟計,派出去的兵將為敵所陷,因而牽動全軍,減弱士氣,負咎無窮了。我想照先生所說在建康城外多設旌旗營壘,灶煙不斷。以為疑兵。暗將全軍精銳埋伏在牛頭山上,等他過時,突然攔腰猛擊。建康城內的敵軍以為援兵將至,屢敗之餘,決不敢輕易出戰。我卻以全軍之力,乘兀朮喘息未定,專攻他的虛處。另派牛皋,岳亨以所部『游奕軍』,由龍灣那面襲擊回援之兵。此計若成,至少可挫敵人的銳氣,甚至大獲全勝都在意中呢。」

    機密撫掌笑道:「將軍智勇雙全,料敵若神,為古名將所不及。」

    岳飛謙謝了幾句,又和機密眾將仔細商量,命吉青、霍銳守在建康城外,虛張聲勢,多設疑兵,命牛皋、岳亨帶領兩千「游奕軍」和一千步兵,埋伏龍灣附近,然後把剩餘不到三萬人馬移往牛頭山,自帶湯懷、張顯居中,隱伏高坡之上,指揮前軍,相機而動。

    王貴、傅慶和新選拔的步將陳經為左翼,徐慶、董先、施全為右翼,岳雲、張憲為前鋒,到時看清敵人來勢,突然加以猛擊。後面三路人馬同時暴起,衝入敵陣。不許一人後退,違令者斬!一面派人迎著敵軍來路,仔細打探虛實動靜。

    頭一天剛剛佈置停當,埋伏牛頭山山腰樹林之中,將營紮好。第二日早起,便聽探敵的健兒回報說,兀朮行軍機密,極少人知,本難探出他的動靜,後來遇到兩個被金兵虜去、又逃出來的鄉民,說起兀朮昨夜傳令全軍,收拾輜重糧草,還要多殺牛羊犒賞三軍。照著金兵平日行軍以前的舉動,只恐當日便要殺來等情。

    岳飛知道兀朮並非易與,六合離建康才六十里,照此情勢,分明是恐白天趕到,金兵難免疲勞,打算穩紮穩打,一隊接一隊,輕悄悄從容上路。以為下弦時期,梅雨季節,大多陰沉,宋軍攻城正急,決想不到金兵會大舉而來。等到發覺,他已將營扎注。即使事前被宋軍知道,照他那樣行軍,雙方只一交戰,後面的接應便和後浪催前浪一樣,越來越多。免得和以前那樣,將人馬全往橫裡展開,表示兵多勢盛,結果宋軍不曾嚇倒,卻被宋軍精銳衝破他的弱點,以致殺得大敗。又欺岳飛孤軍奮戰,難於兼顧。若還像上次新城一樣,再命勇將領兵迎擊,卻正中了他的圈套,非敗不可。

    岳飛洞燭敵好,不由笑罵:「兀朮狗賊!任你多麼膽大狡猾,也難逃我掌握。」又和機密眾將商計,將傅慶、施全由左右兩翼抽出,再調兩千人馬,偷襲金兵後路,奪取他的糧草輜重。算計兀朮兵到,最快也在黃昏以後。傳令全軍將士,白日枕戈而眠,吃完早飯,各自安歇,到了申西之交,才許起身。然後飽餐戰飯,準備殺敵。眾將士全部摩拳擦掌,踴躍應命。到了午後,又連接兩次探報,兀朮果以全軍趕來,相隔只有三四十里。

    岳飛料出兀木恐宋軍以逸待勞,上來緩緩前進,到了黃昏左近,忽改急行,準備一到便可將營紮住,明早再與城內金兵裡應外合。其當頭兵將,必是全軍精銳無疑。宋軍若不先動手,兀朮尚還不致輕易出戰。萬一敵軍先動,吉、霍二將死戰不退,難免傷亡。

    岳飛一念至此,忙傳急令,命人飛騎往告吉青、霍銳,說金兵多半夜間才到,正好多張燈火,添設疑兵。萬一金兵來攻,上來不許迎敵,先分成數小隊,急速退走,一個不留。金兵知道我軍攻城正急,不料撲了個空。在未知虛實以前,雖看出我軍燈火旌旗全是虛設,也必心驚,誤認中了誘敵之計,有些觀望。等到三更左右,遙望牛頭山頂發出第二次號炮火花,那連營而來的金兵已被我軍切斷,前隊金兵必然回救。二將再將這四小隊人馬突然發動,由後追擊。除不許先和金人交陣而外,特許便宜行事。

    岳飛發令之後,天已將近黃昏,探報兀朮前鋒離此只有十多里,便和黃機密等幕僚部將趕往山頂,朝前一看,兀朮二三十萬金兵穿行於山野樹林之間,暮色蒼茫中,宛如一條黑龍,正朝自己這面緩緩游來。估計金兵到時,天剛黑透,主將中軍紮營所在,必就在山腳不遠。因恐還有遺漏,又趕往山坡埋伏之處,分別仔細查看了一回。剛回中軍坐定,金兵前鋒已由山前經過,連人帶馬都是靜悄悄的,行列十分整齊。內中只有數十名輕騎往來飛馳,似在傳送消息。那樣多的人,竟聽不到一句呼喝之聲。

    岳飛不禁眉頭一皺,對湯懷、張顯說:「兀朮不去,真乃中國未來大患!看他這樣來勢和行軍之法,連我軍乘他未定之時攔腰猛擊似都防到。此時攻他中部雖可得勝,但是敵人尚有一股銳氣未消,我軍就拿一個拼他十個,也覺不值。反不如乘他把營扎定,準備安歇,氣勢衰退之時,選出一千名『背鬼軍』,穿著以前奪來金兵的衣服,帶上新近趕製的腰牌,乘黑夜混到金營之內,一聽號炮,便在裡面放火吶喊,使敵人不戰自亂,再以大軍三路夾擊,首尾都有呼應,減少傷亡,才能期於必勝呢,這些健兒,就煩二位將軍挑選去吧。」二將傳令去了。

    黃機密在旁笑說:「不戰而勝,善用謀也;戰則必勝,善用兵也,機密不才,也曾熟讀兵書,周覽天下形勢,平居自命,並不後人,比起將軍,相去遠矣。」

    岳飛答道:「用兵之道最重審機應變,知己知彼,絲毫疏忽不得。這次雖蒙先生提醒,先有戒備,畢竟功還未成,兀朮又非弱者。是否盡如人意,還不可知呢。」

    說罷,便同去歇息了個把時辰。起來聞報,金兵安營初定,前鋒離城不遠,相隔吉、霍二將設伏之處才得數里。跟著又有兩個奉命探敵的偏校,歸途遇到兩個取水的金兵,當時殺了一個,生擒了一個,由山路小徑繞了回來。

    岳飛問知二校被金兵看破才動的手,又問:「死敵的屍首何在?」二校答說:「業已藏起。」方始點頭命退。一面傳令,到了三更,全軍人馬開往坡下,再發號炮火花,分三路衝殺。隔上頓飯光景,再將第二次號炮火花升起。隨往高處觀望。見金兵業已連營二三十里,遠望過去,一路燈火不斷。暗忖:「兀朮真是將才。若非事前先有準備,照他這樣聲勢,勝敗尚難料呢。」

    一晃已是三更。先是幾道火花信號,流星趕月也似直上天空,隔了不多一會,山頂號炮一響,全軍將士一齊出擊。岳飛居中,手持長槍,一馬當先。左有湯懷,右有張顯,連同三千軍校,直攻金兵中軍大營,手起兩槍,先將頭兩座帳篷挑起,甩出老遠。湯懷、張顯跟著施威,一路刀斫槍挑,銳不可當。部下三千軍校又都養足銳氣,均能各自為戰,人人奮勇,個個當先。

    金兵剛睡不久,沒想到宋軍突然來攻,這樣厲害。彼時上陣,全仗兵強將勇,善於料敵,不在兵多。劉備為陸遜所敗,苻堅為劉牢之所敗,全壞在這個「多」上。因為兵數越多越難帶領,能勝而不能敗。遇到敵人偷襲,或是遇見勁敵勇將突來衝殺,一個抵擋不住,不管他是多少萬人,決不能都湧上前,只被衝破一個緊要所在,便難免牽一髮而動全身,減低了全軍的鬥志了。

    岳飛這一支人馬,金兵本就難於抵敵,岳雲、張憲又由金兵空隙之處,先往中腰衝殺進來,金兵稍微挨著,不死必傷。二人先在山頭遙望,看出內中一座大帳篷像是主帥所在。互相商計,意欲生擒兀朮,一到便衝殺進去。不料兀朮詭詐,並不在內,無意中卻殺了兩名最凶悍的敵將。

    岳飛等也自殺到,那假扮金兵混入敵營的「背鬼軍」,又在到處吶喊放火,見了金兵就殺。黑夜之間,好些地方的金兵,急切間分不出誰是敵我,互相殘殺起來。宋軍左右兩翼同時出動,轉眼便將敵人切成好幾段。

    前隊金兵得信來援,剛往回搶,吉青、霍銳突然由後追擊。後隊金兵剛往前進,施全、傅慶又分左右來攻。牛皋、岳亨再一乘機偷襲,竟將大部糧草奪去。兀朮得信大驚,連忙下令,一面撤退,一面迎敵。無奈連營二三十里,陣勢拉得太長,全軍業已混亂。

    四方八面都是宋軍喊殺之聲,震撼山野。軍心大亂,連軍令也無法傳佈了。

    兀朮知道不妙,只得帶了哈密蚩和身邊幾員勇將殘兵,在亂軍中奪路往淮西逃去。

    這一戰只殺得金兵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宋軍殺死禿髮垂環的金兵將校三千餘名,所得馬匹器械旗鼓之類以數萬計,牛驢輜重為數更多。

    城內金兵先見兀朮援兵趕來,正在興高采烈,準備裡應外合。忽聽金兵竟被宋軍殺得大敗,前些日派將出戰,又曾嘗過岳飛的厲害,哪裡還敢停留?想由靜安逃經六合縣南,再由宣化(鎮)渡江時,岳飛早已料到,大敗兀朮之後,便自率輕騎,前往截殺。

    又將金兵殺了個落花流水,淹死江中的不計其數,城中搜搶來的財物也被奪回。等到回轉建康,居民早就開城出迎。黃機密已照昨日所說,帶了幕僚和少數人馬先進城去。便將兵扎城外,單騎入城安民,所過之處,城中百姓各備香花水酒,夾道歡呼,爭先恐後,都想見識見識這位所向無敵的常勝將軍。建康城外已無敵蹤。

    第二日岳飛便將由金人手中奪回的江南財帛犒賞三軍,分散窮苦,一面去向朝廷覆命,獻俘報捷。跟著上奏說:「建康為國家形勢要害之地,宜選兵固守。比張俊欲使臣守鄱陽,備虜人之擾江東西者。臣以為賊若渡江,必先二浙,江東西地僻,亦恐重兵斷其歸路,非所向也。巨乞益兵守淮,拱護腹心。」

    趙構雖然害怕敵人,到底平日受盡金人凌辱,到處逃亡,不是當皇帝的滋味。見各路大將都是徒擁重兵,毫無建立,岳飛官並不大,朝廷未撥一兵一卒,竟以孤軍抗敵,得到這樣空前的大勝,把數十萬金兵全軍覆沒。只管權奸嫉妒,依然升他為通泰州鎮撫使。岳飛又上疏辭謝,只請趙構給他一個能夠殺敵的繁重艱難之任,以便由淮東進兵,先收復本路州郡,然後相機北進,收復中原。趙構只以詔書空言嘉勉,竟未答應。

    這時達賚攻打楚州,守將趙立率領全城軍民與敵死鬥,已困守了三四個月,並將金將達責派去說降的人斬首,以示決心,曾經多次派人去向朝廷告急。宰相趙鼎想派張俊往救,張俊一口推辭,說:「金兵厲害,我軍決非其敵!趙立困守孤城,危在旦夕。此時發兵往援,白傷人馬,並無用處。」趙鼎再三勸說,並命岳飛歸到他的部下,張俊仍是堅辭不去。

    趙鼎對趙構說:「如果張俊怯敵,臣願和他同行。」張俊還是堅辭不去。趙構只得改派大將劉光世往解楚州之圍,並把岳飛調在劉光世的部下。光世也是害怕敵人,不敢前去。趙構五次派人催促,光世無奈,正要渡江,聽說金兵厲害,又停了下來。這一耽延,達費探知趙立援兵已斷,越發猛攻。趙立在城頭上指揮軍民防禦,被金兵的飛炮打中頭上。左右將士連忙搶救,趙立慨然說道:「諸君好自殺敵,我無用了。」說罷氣絕。

    達賚連攻楚州幾個月,死傷金兵無數。知道趙立雖未讀書,智勇雙全。還恐他是假死誘敵,又過了十來天,才將城攻破。進去一看,城內的軍民已逃走了一半多。當朝廷下詔旨時,岳飛剛由行在起身,回到宜興、鎮江一帶查看。八月二十三日,=軍到江陰,正在備船,忽接詔旨,忙率輕騎先行。二十六日趕到泰州,還未接事,便先招募敢死之士。九月初二日上任,初三便出城屯兵,請黃機密代管通泰州鎮撫使的一切政令。初九日全軍開到,即日引兵出發往援楚州時,趙立業已殉國,楚州也被金兵佔去。

    二十日到承州,遇見大隊金兵。轉戰一個多月,連打了三次大勝仗。殺死金兵大將高大保,俘虜了阿里學堇和有名酋長七十餘人,獻俘行在。岳飛走後,泰州又被大盜王昭、張榮圍攻。朝命岳飛重又回守通泰,並命大將劉光世相助。岳飛只得趕回,由北炭村到柴墟,連戰皆勝,並將張榮佔據的菱城攻破。

    岳飛忽然聞報,金兵二十萬要侵犯通泰,劉光世始終未發一兵一卒相助,岳飛據實奏報。趙構傳旨,說:「泰州可戰即戰,可守即守。如其不可,可以退保近便沙州,相機而動。」岳飛知道這次來的都是敵軍精銳,泰州無險可守,便將全軍屯在柴墟,與金兵在南霸塘對陣,又是一場大勝。和金人相持了好些天,糧飽缺乏,後援不繼,把好些戰馬都殺來吃掉。

    十一月初五,岳飛見將士飢餓,迫於無奈,下令先把百姓護送到陰沙,自帶岳雲、張憲和二百名輕騎斷後。金兵已被殺得膽寒,眼睜睜望著岳飛率領全軍從容退去,竟不敢追。岳飛全軍剛退到江陰,待不多日,大盜李成乘亂騷擾,接連佔據了江淮十餘州,連兵數十萬,有席捲東南之意,並遣賊將馬進往攻洪州。

    紹興元年正月,朝命張俊為江淮招討使。張俊因李成兵多勢盛,心中畏懼。知眼前諸將,只有岳飛智勇雙全,所向無敵,便向趙構保奏岳飛為招討副使。二月,岳飛到鄱陽與張俊合兵,三月初三打到洪州。賊兵連營西山,宋軍不能渡江。張俊和手下諸將全都畏敵,無計可施。

    張保、王橫正由廬山回來,對岳飛說岳母婆媳都全見到。岳母知江淮一帶敵寇縱橫,隨在軍中,許多不便。李淑也說山居清靜,宜於養病。近年岳母畏寒怕熱,等兵災稍平,才能起身。周義奉父遺命,只能暗中出力,決不做官,人已不知去向等語。

    岳飛雖然念母心切,正當軍情緊急之時,也是無可奈何。次日又對張俊說:「賊兵多貪,不知慮後。岳飛不才,願當前鋒。」張俊只得應諾。

    岳飛早將木筏快船備好,自帶騎兵三千,繞往上流生米渡,當先躍馬,橫渡大江。

    和宋軍對峙的是李成的副頭領馬進,擁兵十餘萬,賊將甚多,不料岳飛會由上流渡江,驟出不意,攻打他的右側。賊陣一亂,牛皋、王貴等又照岳飛所說,分兵十幾路搶渡大江,全力猛攻,將賊兵殺得大敗,收降了五萬人。

    馬進帶了殘餘的五千人馬,逃出二十五里,岳飛因追得太緊,戰馬又快,身邊只有張保、王橫、岳雲。張憲和四五十名輕騎。剛追過一條大橋,那橋忽然坍倒。河面又寬,後面趕來的人馬立被隔斷。馬進回顧望見,忙帶賊兵圍攻。所用先鋒名叫姜震,手使一柄大板刀,最是勇悍,正在怒吼飛馳而來,岳飛一箭射去,應弦而倒。跟著又和岳雲、張憲用連珠弩箭連射中了十來個賊將頭目,然後一聲喊殺,迎上前去。後面牛皋等趕到,用樹木搭了浮橋,殺將過去。賊軍嚇得狼狽逃往筠州。岳飛隨後追到,馬進已將城內十多萬賊兵引出,擺下十五里長的陣勢。

    十一日,雙方交戰,岳飛早將諸將埋伏停當。再命張保拿著一面上繡白「岳」字的大紅旗,隨在一旁。自帶二百輕騎向前挑戰。賊兵欺他人少,往前圍攻,宋軍伏兵四起,又將賊兵殺得大敗。

    岳飛命張保揮動紅旗,將士同聲大呼:「只要坐地投降,不再從賊,一律免死!」

    群賊投降的又在八萬以上。所得槍刀衣甲馬匹之類,連收拾了三天才得完畢。馬進準備逃到建昌去向李成求救,又被岳飛帶了輕騎,晝夜不停,由小路趕到朱家山埋伏,馬進一到,伏兵突起,將賊將趙萬等殺死。連殺傷帶投降的又是五千多,只有馬進先逃,才得保命。

    李成聞報大怒,引兵十餘萬來敵。岳飛在樓子莊和他對陣,將李成殺得大敗。由當地到江州、靳州,追到馬家渡,先後殺傷了賊黨兩三萬,收降了七八萬,並將馬進、孫建和幾十名著名賊將頭目殺死,得到戰馬五千多匹,衣甲糧械不計其數。幾次招降李成,俱都不肯。最後,李成往投偽齊劉豫,江淮才漸漸平靜下來。張俊滿心歡喜,自不必說。

    當岳飛剛追馬進之時,牛皋勸道:「大哥平日常說,這些盜賊都由內憂外患交迫而來,不應全當他們仇敵看待。我看馬進十分勇猛,何不收降過來,使為我用?」

    岳飛答說:「這班盜賊多是叛將,與各地民變不同,為首諸賊,乘著國家喪亂之時,到處姦淫殺搶,無惡不作。他們帶著好幾十萬人馬,對於金兵從無一矢之投,卻在我軍將要收復失地之時,到處騷擾作梗,使我軍有後顧之憂,即此已該萬死!馬進出身是個惡霸,以前坐地分贓,欺壓良民,現又勾結叛將李成焚掠州郡。這類賊頭自來凶悍,反覆無常,便是肯降,也要格外慎重,何況這樣執迷不悟,非將他除去不可。我想殺的只是幾個首惡,餘者只要倒戈歸正,非但免死,我們還要儲為國用呢。」

    跟著又命人招降了大盜張用和馬進手下潰逃的幾萬賊黨。除裁汰老弱遣散歸田外,選拔了一萬多的精銳。朝廷以平定江淮之功,岳飛第一,升為建州觀察使,暫駐洪州。

    所招降的盜軍,卻大半交於其他大將率領。

    江淮平定不久,大盜范汝為又攻陷了邵武軍。安撫大使李回命岳飛派兵分保建昌、撫州。到處張貼榜文,大意是說,賊兵投降,來者不拒,敢入境一步者死!一些零星賊黨望見「岳」字軍旗和榜文,誰也不敢入境,百姓歡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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