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回 虎躍猿騰 同探怪陣 雷轟電舞 盡掃妖氛 文 / 還珠樓主
話說眾人知道妖狐要來尋仇,俱主嚴行戒備。謝道明道:「聽賢侄女所說妖狐神通廣大,凡人豈能抵禦?人多無用,我們先請賢侄女開了玉匣,取出仙人柬帖,看是如何,再行定奪吧。」靈姑原恐柬帖上有甚仙機,更恐老父有甚應避的凶災,不便當人洩漏,意欲回房背人取看。聞言只得把玉匣取出,先供在桌上拜了兒拜,虔誠通祝。又請虎王轉問白猿用法,知可隨意開看,才恭恭敬敬把匣蓋打開,立時寒光凜凜,驚人肌發。靈姑定睛一看,貼中只有五寸來長的一把小刀,臥在匣槽之內,寬卻倒有兩寸。通體均是精鋼鑄就,寒輝耀眼,光彩晶瑩,形式奇古,端的是個神物。別的空無所有,心疑自猿已把靈符、柬帖取出,未便當人詢問,不禁看了一眼。白猿知旨,走將過來,伸出一隻毛爪,輕輕捏起刀柄,微一提開,現出一點紙角。靈姑忙將紙角一抽,白猿跟著將刀放好,細看那紙只有一張,並無靈符在內,與陳大真所言不符,剛要細看,呂偉已要了過去,看罷,當眾念了一遍。
原來束帖乃是兩張,外有靈符一道。其中的一符一柬均藏匣槽以內,尚未到取視之時。這一張柬帖全是關於相助虎王抵禦妖狐之事,大意是說:「妖狐明晚必來,此行只是窺探虛實,稍敗即退。天交子夜,可命虎王擇一有明暗的靜室,住在裡面,身佩古玉符端坐。白猿、二猿隨侍在側,靈姑父女同在外間散坐閒談,若不經意。黑虎當外室門而臥。妖來,黑虎必然發覺一嘯,靈姑立將玉匣飛刀放起,跟蹤追出,只是不可追遠。
餘人準備弓弩,如見黑影,一同發射。虎王、白猿不可出室,以防妖狐暗算,只將清波上人所賜靈符施展,自有妙用。妖狐內丹修煉不易,不到危急拚命,或是自知必勝,決不輕用。所仗厲害的是她所煉妖陣,但須前三日行法佈置。當晚見不能勝,必定再來誘敵。若誘敵不成,又生詭謀,反難預防,不妨將計就計,到日帶了猿、虎一誘即往,最好算準時地,故蹈危機,免其疑而生心,等虎王應完此劫,恰值妖狐惡孽已多,自然有人解困,百險無妨,事完之後,可去莽蒼山隱居。此外,束帖還寫有去莽蒼山的途徑、走法,以及虎王與妖狐對敵的時日、地點,俱都一一開示,甚為詳細。另賜靈姑的靈符,柬帖,不到時日,卻不許取看。
眾人聽罷,立即依言部署:把雙俠、謝、韓等所居靜室讓出來,將靈姑前晚藏身的一間給虎王居住,外間住呂氏父女。另由戴中行發令,連謝、韓、張鴻、王守常父子,以及村中一干能手,各備強弓硬弩諸般暗器,均將毒藥上好,準備明晚埋伏應用。虎王性做,一聽妖狐如此猖獗,眾人費這麼大事來保衛自己,不禁怒發暴跳,執意率眾除妖,不肯潛伏室內,還算平素信服白猿,再三和他分說利害,眾人又為勸解,方始忍氣答應,不提。
那妖狐眼看得手,忽被陳、塗二人趕來,用太乙神雷震散妖氛,將她逐走,內丹也受了傷,仗著機警,長於變化,僥倖脫險,逃到建業村左近密林之內潛伏。驚魂乍定,想起前情,又急又怕。暗忖:「仇敵幫手如此厲害,這仇如何報法?」正在作難,恰值五虎、隨平一行人等走過。
原來妖狐前生在神僧座下聽經多年,惡性漸混,轉劫以後便來斑竹澗舊居洞穴以內苦修待仇。明知仇敵降生本山,因自己法寶、妖陣沒有煉成,又知仇敵有神僧護庇,雖令轉世應劫,必然早為之謀,況有神虎、仙猿為助,恐報仇不成,未敢輕動。偶然出門,也只在洞外崖頂上吐納修煉,輕易不肯遠出。
後來路遇紅蟒,得知本山有一片山崖,嘯聚著不少的豹子,內中還有一虎、一人、兩隻金星神猱為主。近崖數十里,彷彿有法術禁制,看去無形無質,別的鳥獸俱能隨便通行,紅蟒卻不能擅越雷池一步。只要走近那一帶地方,不是找不到路,便是阻礙橫生,不能越過。並說它在紅神谷受一群野人供養,已特地示意,令他們專擄漢人上祭,打算借他們力量,將仇敵捉來,一直沒有如願。料那統率豹群的必是前生仇人,只是無法去探。妖狐一聽,親去試了試,果然那一帶地方不能通過。仇人前生道行深厚,萬非其敵;如今轉世,還能役使金猱、百獸,法力不問可知,氣又餒了好些。意欲叫紅蟒去打頭陣,授以地行之法,使其穿地通行,前往窺探虛實,相機圖報。如見不佳,再行歸商進止。
用心頗為陰毒。
也是虎王仙緣厚福,不該遭害。紅蟒行至半途,便因殘殺生靈,為一過路散仙所敗,仗著妖狐傳授,遁人地底。雖未伏誅,卻被仙法禁閉,困在地底,不能脫身。妖狐等了多日不來,估量紅蟒必為仇人所殺,益發膽寒害怕,哪裡還敢妄動。直到近日,法術快要煉成,決意復仇,方始出洞探尋。起初數日,因有先人之見,知道虎王崖前設有禁制,恐被驚覺,不肯走近,建業村也並未去過,只在早晚課餘之時,偶然隔山憑高遠望,觀察動靜,仍未遠離巢穴。昨夜所煉妖陣大功告成,忽生惡念。心想:「此陣如能再加數百生魄,更要厲害得多,不患前仇不報。」初為惡,還顧慮著神僧以前告誡,舉棋不定。
後來決定攝取紅神谷山人生魂。這些山人俱是以前子孫同族之敵,自己當年也曾幾為所害,銜恨多年。暫時先不造此大孽,萬一妖陣敵不過仇人,再行下手,也還不遲,於是隱忍未發。
當晚便趕上雙猱使王淵裝了虎王誘它來窺,以為疑兵之計。妖狐何等狡檜慎重,老遠便看出有心做作,料定有詐,還不知是個假的。為了一發即中,打算穩紮穩打,設下妖陣,再與交鋒,並沒近前打草驚蛇。天明前,白猿直入妖窟,將她誘出,以為妖狐生前受戒,除報仇外決不傷人。能仗仙劍就便除去,固是妙極;設若不能,她見來人是個假的,也必捨之而去,還可使其因而緩兵。不料妖狐已入魔道,惡根萌動,又知虎、猿是個罪魁禍首,哪肯輕放。這時新敗之餘,心怯仇敵厲害,為惡之意愈熾。恰值五虎等一干人走過,正湊現成,當即尾隨下去,幾番打算下手,就便攝取。隨走了一程,妖狐漸漸聽出仇敵近況,並知村中還有多人與他同黨,這伙竟是仇人的對頭。這一同仇敵愾,才把惡意打消。反正紅神谷、建業村兩地盡有許多生魂可攝,何必要害這些與自己同病人的性命?又愛上了顧修子女,算知五虎等必走盤谷,不患追他們不上,打算煉完妖法,再來攝這兩童男女回洞收為徒,還可盤問虎王真實來歷。所以當時沒有下手,便即回去,等坐功做完,望見谷中火起,連忙趕去,眾人已中山人火攻之計了。
妖狐和山人宿仇相見,分外眼紅,又當需用生魂之際,如何能容。當時本想連顧修子女和火中諸人一併救走,不料一人誤會,害了大眾,一刀砍去,將妖狐激怒,一賭氣,只將兩小孩救出,就勢攝走了數百紋身族人的生魂。她將顧氏小兄妹救回斑竹澗洞內,因尋吃的,又與五虎弟兄相遇,未及救出盤問,恰值陳太真、塗雷二人趕來,將她驚走。
塗雷因妖狐厲害,虎王是個凡人,決敵不過,意欲代他除去,師父又堅執不許。難為陳太真到來,再四強留,除了妖狐再走。陳大真在伏魔真人姜庶門下,得道最早,知道妖狐氣數未盡,不該死在自己手內。虎王必須應過這場因果,否則冤孽牽纏,反倒多事。無奈塗雷執意不聽,再三苦求,只得答應代為搜尋,到了子夜過去,不問成否,必行他去。塗雷應了,還恐陳太真不肯盡心,乘著師父他出,追隨陳太真滿山苦搜,斑竹澗一帶連去好幾次,均未遇上。未一次剛走,妖狐即回,一會又出尋糧。陳、塗二人發現妖氣,跟蹤追來,儘管手下神速,終於無效。知道再尋甚難,陳太真堅執有事要走。
塗雷無法,只得別去,心還想獨尋妖狐除它。偏生清波上人回洞得知此事,把塗雷教訓了一頓,不到時日,不許外出,這才快快而罷。
妖狐兩次受驚,斷定仇敵有了厲害幫手,恐妖法不能成功,緊煉生魂之念愈切。把顧氏兄妹放在外洞,自往內洞行法。偏生顧氏兄妹聰明好動,見師父不在,出洞探看,對坐在樹林外山石上,想起父母慘死,放聲大哭。被妖人陳惠路過發現,愛他兄妹資質,立用妖法攝走。那妖人乃北郵山冥聖徐完門下,照例事後要留一點記號。妖狐也頗知他名頭。妖狐行完了法出洞,兩小兄妹已不在,趕出林外一看,見有陳惠名字的符箭,算計走還未久,連忙趕去,已是無及。懊喪歸來,行至半途,無心中又遇見四虎中毒,倒地待斃,山人要拿他們去誘毒蠍。妖狐本因顧氏名妹年幼,僅知虎王是乃父仇人,語焉不詳,四虎俱是顧黨健者,必然深悉,正好救回一詢虛實。當下又弄死了好些山人,將四虎救了回去。妖狐起初頗把四虎引為同調,連安置洞外,也是為了四虎蠱毒太深,須多吐納清新之氣,以利速愈,並非有所顧忌,每人還給了一枚仙府薯蕷,原無絲毫惡念。
本擬當晚四虎復原,問罷仇敵虛實,即往建業村窺探。
黃昏時,忽想起那兩小孩丟得可惜,無親人去已久,北邙山相隔太遠,就尋了去,也未必是人家對手。大仇未報,又樹強敵,甚是不值。盤算至再,終於不捨。見妖人陳惠遺留的符箭仍舊釘在地上,暗忖:「常聽人說,冥聖門下狠毒驕橫。對方見到這種符箭,如果不服,與他為敵,只消將它毀去,妖人靈感相通,不問相隔千里萬里,三日之內,自會尋到原處對敵。如若好好拔起,通誠祈求,再用陰火化去箭上的靈符,那符立即自己飛回,留箭的人必應約而至,和你相見。此舉雖然表示不願,已是認低服輸,不論允否,還可商量,至多所求不許,決不致再反臉為仇。如若自甘吃虧,任其豪奪,不敢違抗,那箭無人動它,滿了三日三夜,自會飛去。妖人見對方如此順服,最為得意,除卻本是仇敵而外,異日遇上機緣,尚有幾分照應。目前仇人勢盛,自己孤立,何不試一引他前來,相機央求?如允將兩小發還,固是佳事;否則借此和他交接,豈不多了一個支援?」
妖狐也是運數將盡,處處倒行逆施,自速滅亡。它雖出身異類,得道年久,多與妖邪往還,自從前生遇見神僧,聽經多年,早已洗手修行,不復為惡。遭劫之夜,神僧也曾一再點化,此時如能自省孽因,不修仇怨,苦求超度,必能仰仗佛法,借這一次兵解,轉投人生,重修正果,以它多年苦修之功,仙業何難立致。偏生執迷不悟,始終不捨舊日所修旁門中的根行。竟沒想到此生之因,來世之果,精金良玉,經此磨冶,益發堅明朗潤。以為內丹尚在,元神猶存,仍可隨意修為,故一味苦求,解冤雪忿。當其惡孽未著,只不過虎王應劫,吃一點虧,於官本無損傷,這些年工夫,先是自恃得了神僧應允,安心復仇,可以無忌。嗣見虎王好久才投生,所居又有法術封鎖禁制,紅蟒復仇,一去不歸,漸疑神僧私心袒護門人,並不主張公道,漸懷怨望。所煉法術又是旁門左道,不知不覺還了本來面目,一到運用之時,便非害人不可。山人凶頑好殺,雖有應得之罪,但其居心並非除暴安良,乃是攝取生魂,藉以行惡,即此已是罪深孽重。這一結納妖人,更鬧了個形神俱滅,萬劫不復。如非佛家最重因果,連虎王這一劫都不消應了。
妖狐和冥聖徐完門下這些妖邪並未見過,只是耳聞,哪知厲害。打定主意以後,先走向插箭之處,恭恭敬敬拜了幾拜,將箭拔起,虔心通白。把自己如何傾慕情殷,難得降臨,未及迎候,又不知仙蹤何所,特借神符傳信,請再降臨一晤等等,默禱了一陣。
然後吐出內丹,用自煉陰火將符化去。」那符立化成一縷輕煙,裹定那枝妖箭,脫手朝空飛去,一瞥不見。
妖狐震於傳言,恐來人詞色凶狠,當著四虎過於卑屈,不好看相,箭飛去後一會,便跑向林外高山上等候。並以為妖人隔遠,不會就來。誰知陳惠因近年乃師連遭各正派趕殺,幾乎全門覆滅,聲勢迥不如前,都由於門下弟子在白陽山上妖屍無華氏墓中想奪取軒聖至寶,留下一枝符箭,被峨眉門下女弟子楊瑾、凌雲風毀去,師徒不服尋仇,惹出來的亂子,見符箭每留一次,總丟一次人,又羞又惱,幾次嚴命門人,以後不是定能如意,不許妄用,違必重罰。先見兩小只是凡人子女,林內崖洞又隱有妖氣,這一帶素無峨眉、青城、崑崙各派中人隱居,留箭為記乃本門習慣,匆匆沒有深思,留箭而去。
陳惠飛出百里,忽然想起曾聽人說清波上人隱居黑蠻山鐵花塢,離此甚近,尋常妖邪不通聲氣,哪敢在此寄跡。近年各派多喜收徒,一干異派中人只要安分,一樣容納往還。
兩小啼哭,必是新來,弄巧許是一個與正派中人有瓜葛的。師父現在處心積慮潛隱煉寶,以為報仇之計,休又給他闖禍生出枝節。收了妖遁,向兩個小孩一盤問,聽說乃師是一黑衣道姑,拿不定是何路數。一算途程,已飛出了好幾百里。恰好左近雙缽嶺下三清觀中惡道無疵道長史漁是個同道,便將兩小孩寄在觀中,飛回查看。
陳惠久不見箭有動靜,心裡還在發虛,當是又遇高手。隱身到達一看,正趕上妖狐在林前取箭默禱,不禁失笑,知是一個未見世面的妖邪。又看出妖狐道行頗為深厚,正可收服引為己用。於是收了符箭,跟到林外,妖狐通未覺察。陳惠本可即時出現,為使妖狐迷卻多年修煉的善根,並給她一個下馬威,好使其膽寒畏服,驅策如意,永不背叛,又耽擱了片時,暗中準備妖法,然後出其不意,驟然出現。
這類妖人在各異派中最是兇惡狠毒,不在妖屍谷辰以下,遇上躲還躲不及,妖狐卻反去招惹。她這裡正盤算人來如何對答,陳惠妖法已然發動,故弄玄虛,將手一指,立刻來路上火雲飛射,恰似正月裡的花炮,在遙天空際閃了一閃。妖狐見天邊一亮,料是妖人趕來,方訝來得神速,倏地眼前一暗,現出一個裝束怪異、相貌猙獰的短衣道人。
初現時,濃煙匝地,黑風滾滾,風力絕勁,以妖狐的道力,都幾乎立腳不住。妖狐想不到這樣厲害,不由吃了一驚。初見不願示怯,連忙暗運玄功鎮靜心神,躬身說道:「貧道不知道友駕臨如此神速,未在原地恭候,還望寬宥一二。」
陳惠本心是想先聲奪人,嚇它一跳,所以把看家本領全使出來。看出妖狐臉上雖有驚容,轉瞬卻復了原狀,鎮定如常,身子也未被風刮動,料知不是易與,越發看中。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將本門迷神照影之法施展出來。乘妖狐躬身答話之際,將手微微一揚,就勢指著妖狐喝道:「我乃北邙山冥聖徐完門下四弟子陳惠便是。路過此間,見兩個童男女在你洞前哭泣,資質不差,甚合我意,已將他們帶回山去。你敢強麼?」
妖狐先見兩小兄妹沒有同來,又震於妖人來勢,知道人要不回,已然改了主意,專意和他結納。再加匆匆未及防備,中了妖法,一個寒噤打過,神志已昏,自願歸附,巴結都來不及,哪裡還肯說出不願的話,忙即改口答道:「貧道並非要把那兩個小孩索回,只緣久仰徐祖威名,嚮慕情殷,已非一口,總以仙凡迥隔,無緣得見,私心引為憾事。
昨日在盤谷火窟中救起兩個小孩,也是愛他們資質,但自問道行淺薄,難加深造,方欲暫且收容,異日為之別覓仙師,不想被道友垂青,將他們攜走。後來貧道發現神箭符記,知是徐祖門下道友所為,頗代兩個小孩歡喜。情知道友出入青冥,飛行絕跡,仙蹤已遠,意欲借這一點鴻雪因緣,請返鶴馭,一表衷曲。倘蒙折節下交,何幸如之。」陳惠見她這等謙卑說話,雖然靈智已昏,卻看出她本具誠意,也甚心喜。當下把獰厲詞色收起,答道:「道友如此知機,足見高明。此地不是講話之所,你我同往寶洞一談如何?」妖狐自是百依百順,諾諾連聲,同回洞內談了片時。
陳惠本想把它引歸鬼祖門下,這一聽出她心意,才知樹有強敵,道法高強,想結一奧援,助她復仇。並知對頭是佛門有道力的弟子,兩生修為,夙根深厚,更有清波上人與青城派劍仙為助,暗自驚心。師門每和正派諸劍仙對敵,屢遭挫敗,哪敢惹事。再三盤算,不願在妖狐面前滅了本門威風銳氣,假說:「虎王是個無名小輩,就連清波上人門徒都算上,也不值一敵。無奈我奉了師命,有事東海,暫時不能相助。」答應把妖道無疵道長史漁引見給她。並留下一枚信香,如若相須,一焚即至。又給妖狐出壞主意,並傳授一些妖法和一道遁神靈符,以備萬一危急,可仗此符保了元神,投往北邙山去。
妖狐自是欣喜萬狀,奉若神明。雙方訂好後約,陳惠起身作別,妖狐親身送出老遠方始回轉。
妖狐歸途自恃結交了兩個厲害妖黨,又學會了些惡毒妖法,本想當晚往建業村一探虎王虛實。行徑一條峽谷之上,無心中往下注視,忽發現谷中有了仙法禁制。如在平日,妖狐知道這類禁法下面必然禁得有邪魔鬼怪之類,決不多此一舉。這時因與妖人一氣,靈智已昏,僅知結黨增援,把昔日鄙夷的邪魔都當作了同氣之求,哪還分甚邪正。忙住遁法,落下一看,那禁法形跡明顯,並不高深,易於為人解破,估量所禁妖物無甚道力,不足引為同調。妖狐本想不管走去,繼又想道:「目前用人之際,這東西既遭玄門禁法封閉,能逃入地底躲避,不為所戮,多少總有點用。管它道行深淺,且救出來看了再說。
至不濟,用它來驚擾敵人,略分心神,也是好的。」想到這裡,便將禁法解去。
等那東西鑽出,妖狐一看,竟是以前失蹤的同仇患難之交紅蟒,好生高興。因第一次紅蟒去害虎王沒有得手,證以連日經歷見聞,再命紅蟒往建業村去,無異自尋死路。
起初想將妖陣設在西大林,那裡森林蔽日,四外高山峻嶺,人跡不到,既便行法,又不易為人窺破,只要將人誘往,即有成功之望。只是相隔建業村太遠,仇人萬一不肯窮追入伏,豈不枉費心力?最好中途再設一陣,由毒蟒代為主持,將所有惡毒妖法俱留為第二陣用。能勝更好,倘不能勝,毒蟒現了真形一逃,虎王定率猿、虎、雙猱追趕。等到引人陣內,再用妖法殺死紅蟒,役使妖魂,借它內丹奇毒之氣運用,仇敵就是大羅神仙,也禁當不起。
妖狐陰謀打定,著意佈置一切,沒有往建業村去。徑和紅蟒先往中途白沙坪山窪平原之上,設下一處妖陣,授以機宜,留蟒坐鎮,約定到時發動,旋即回洞,適遇四虎等得不耐,心念顧氏兄妹,入洞窺探。妖狐自被陳惠迷了本性,善根盡掩,直似換了一副肺肝,凶暴已極。以為四虎前夜遇見敵黨,道破行藏,藐視自己出身異類,不念救命之恩,乘隙窺探隱私。立時野性暴發,怒火上升,不問青紅皂白,逕將四虎生魂攝禁。等訊明實情,井無他意,無如凶焰已張,不可遏制,依舊想利用四人生魂,使為蠻魂厲魄之長,永淪鬼役,增厚威勢。事完方往建業村窺探。因這許多遲疑耽延,致使虎王等在建業村多等了一夜。等至次日白天,因昨晚在自準備終宵,妖狐未到,虎工首先不耐,正欲發話。白猿忽自外來,手待一封柬帖。
原來自猿因昨夜虛等,顛仙之言未驗,心疑塗雷已將妖狐除去,私往探詢,中途遇見清波上人,授以此帖。眾人急忙開秘,上寫道:「妖狐定於昨夜前來,動念已久,不料中途連生波折,先遇陳惠,後救紅蟒,又復變計。今晚必來,可仍照前法應付。妖狐明知蹤跡已露,當場暗害,勢所不能,此來專為示弱誘敵,稍敵即去,明晚必要再來。
到了黃昏時分,不等她到可同靈姑父女、猿、虎、雙猱迎頭尋去。行抵白沙坪,妖狐設有第一陣在彼,留有紅蟒主持,本身必還未到。紅蟒見人,必然出現,誘敵人陣。那陣未發動時,雖甚隱秘,不易看出,但虎、猿俱是慧眼,一望而知,連雙猱也可嗅出妖氣。
到時虎王不可騎虎,暫不入陣,只與白猿同立。等蟒敗退,見人不追,二次出鬥,可裝敗逃走,由白猿前導,繞過妖陣,向鐵花塢那一面退去。黑虎、雙猱不時在後阻撓,以防追上。等逃出十來里,到了青杉林左近,那裡設有虎王一個替身。逃時虎王必由林內兩片大崖石當中經過,替身就在石後,人往左側石後一轉,紅蟒追來,勢必觸動禁制。
假虎王也即出現,行動比虎王更速,紅蟒為仙法所制,一定照直窮追不捨。無須理它,逕直騎虎,同了猿、猱趕回白沙坪。妖狐此時必然先到,向紅蟒指示機宜。可出其不意,逕人陣內,身有法寶與白猿一口仙劍,決可無慮。不消多時,即有人來相助,破卻此陣,仍舊急速往西大林追去。
「妖狐多詐,素來謀定而動,本心先用這第一陣來試探成功與否,如不能勝,再斬紅蟒,役使妖魂。洞中厲魄,不難一招即至。注重仍在紅蟒,見蟒不在,心還不死,為求必勝,定要遁回尋找。也許當晚遁去,改日再圖大舉,俱說不定。這一來,可使她措手不及,又被相助破陣的人破了她隱身邪法,勢非即日一拼不可。等她遁回西大林洞中,所煉一招即至的千百厲魄凶魂,已為人破了妖法收去,無一可用了。
虎王一入西大林,定為妖陣所困,猿、虎、猱均須應劫,無可避免。可將人獸聚在一起,虎王持寶端坐虎背,雙猱夾侍,由白猿獨持仙劍抵禦。挨過定時,自有救星。千萬不可大意走散,稍有疏虞,便即無救。
呂家父女先隨到了白沙坪,等紅蟒出現,認明之後,逕隨虎、猱身後追去,等虎王一回身,跟蹤虎後追趕。中途如若有人相喚,不可理睬。如真追來現出身形,可仗玉匣飛刀動手,不問來人多少,一齊殺死,休放一個逃走。此乃北郁山冥聖鬼祖徐完門下約來相助妖狐的妖徒,無多道力。死後如不見屍首,只有人影在地,可用飛刀十字切斷,便可無害。妖徒如遺有符箭、令牌之類的物件,切忌拾取。隨後追到鐵花塢崖下樹林之內,再用飛刀斬了紅蟒。蟒行如風,非它止步還迫不上。不到鐵花塢,也不可斬它,兔被妖狐敗往西大林內,路過發現,收去妖魂毒氣。」
眾人看完之後,知妖狐當晚必來,事已前知,早有部署,不似初次聞警那般忙亂。
中行、雙俠慎重,為防萬一,老早吃了晚飯,各人照計行事,分頭埋伏準備去訖。
靈姑年幼喜事,自得玉匣飛刀,珍如性命。連日白天無事,藉著出獵,已拿它追飛逐走,連試過幾次,甚是得心應手,指揮如意。仙家異寶,果不尋常,益發愛不忍釋,佩掛身旁,一刻不離。連等妖狐未來,本是心焦,一聽說當晚准到,不時拿著玉匣撫摸觀看,好生高興。飯後回房,因妖狐要亥子之交才來,夭色還早,老父倚榻假寐養神,有心想和虎王閒談。探頭往裡間暗室中一看,虎王因聽白猿之勸,正按照塗雷所教坐功,在那裡練習人定。白猿也面向著崖窗靜坐,雙目垂簾,眼縫裡仍有兩線光芒斜射地上。
康、連二猱想是要學主人和白猿的樣,又靜不下心來,一邊一個夾坐在虎王身旁地上,時而斜脫白猿,時而看看支人,一會又抓抓頭皮,變動手腳,遠沒白猿沉靜,神態甚是可笑。四隻怪眼睜合之間,紅碧光華不住在暗景中明滅閃動。
靈姑證以連日見聞,看出白猿道行甚深。暗忖:「一個猴子,居然修到通靈地步。
據虎王說,它已有千年道行,只要渡過這一番劫難,日後還有一番仙緣遇合,換骨伐毛,口吐人言,再一加積外功,即有成仙之望。異類尚且如此,自己幸承仙人垂青,恩賜飛刀、靈符,雖未人門拜師,已成了記名弟子,這等仙緣,曠世難逢。偏生陳太真所說的語氣,分明老父將來有甚災厄。再四苦求解免,雖承應允,並未明言,好叫人憂疑懸念。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從此務要多積善功,給老父解免災厄。倘能皇天鑒憐苦心,使父女二人同修仙業,哪怕多受災厄困苦,甚或把自己仙業折卻一半,均所甘心。否則女兒成了仙,父親仍不免於受劫受難,重墮輪迴,就做仙人,也是抱恨終古,有甚趣味?」
靈姑獨個兒在外問緩步徘徊,胡思亂想一陣,望望老父似睡未睡,躺在榻上。過去取了條夾被蓋上,老父仍然未醒。心想:「今晚有事,怎會熟睡?」虎王打坐未完,不便驚動,覺著無聊,走向院中。見月光皎潔,晴空如洗,樹影散亂,清風颯然,黑虎聲息不聞,目射碧光,靜悄悄當門而臥。俯身低問道:「此時天色尚早,妖狐未來,我想往外面走動走動,看看張叔父他們埋伏得怎樣,至多半個時辰即回,去得麼?」黑虎只是搖頭。靈姑恐怕妖狐早到,略站片刻,己將回屋,白猿忽從外飛來。靈姑出屋時,曾見它陪著虎王一同打坐,此時由外而至,必從裡屋向崖窗中飛去,繞道前面回轉。方疑有故,白猿朝著黑虎耳邊叫了兩聲,又朝靈姑打了個爪勢,意似叫她等在外面,旋即飛回裡間。接著金猱康康縱出,拉了靈姑衣服一下,逕往屋旁崖洞小徑走去。靈姑方一遲疑,黑虎也銜著靈姑衣服向外一扯,仍舊在原處不動。
靈姑試由洞徑追去一看,康康已等得不耐,正要回走。見靈姑走出,將手往前一指,腳底示意快跑。靈姑見那指處正是寨堂前岡脊後面,中行代塗雷豢養惡獸獅獒之所。康康已是先行,即出白猿之意,必有怪事發生。靈姑摸了摸腰懸玉匣和身佩寶劍。藥弩,跟蹤追去。路上原有謝、韓等人好些埋伏,康康竟是繞路避人而行,惟恐眾人發現,有時竟避向岡脊後面,回扶靈姑攀援而行,道極難走。靈姑稍欲低聲發問,便即搖爪示禁。
靈姑不知何意,只得輕悄悄隨它進止。一直繞到獅獒獸柵近側,康康方始止步,拉了靈姑潛伏草際,指著柵門,教靈姑留意。
中行當時雖答應塗雷代他豢養惡獸,後聽虎王轉述白猿之意,再三告誡,也未免有些顧慮,特意選了這一個所在做獸柵。那地方僻在岡後,大約數畝,背後崖壁削立。大壑前橫,深不可測,對岸危崖高峻,不能飛渡。一面奇石磊-,壁立百丈,無可攀援。
只靈姑去的這一面有條下降之路,可以直達柵前。但是中間十數丈有四處中斷,分設著一丈到六七丈不等的四條活棧道,以備萬一惡獸破柵而出,只須人在上面將棧道活節一解,立即墜入無底深壑以內,不致逸出為害。為使惡獸畏威,每日由虎王帶了白猿與餵食的人不時同往,用仙劍威嚇。夜晚俱有戒心,向無人跡。
靈姑伏在草裡等了一會,先聽獅獒發急怒嘯。待不一會,又聽追逐騰躍之聲,彷彿那日惡鬥情形。欲往探看,被康康拉住,往對崖一指。靈姑隨它指處一看,瞥見一團酒杯大小的碧火,在對崖熒熒流動,浮沉起落,若往若還。康康又用爪比勢,教靈姑準備用那玉匣飛刀。靈姑方把玉匣捧在乎上,耳聽獸柵內一聲人的慘叫,對崖碧火便似流星過渡一般飛來。相隔一近,看出火光之下有一黑影,直往柵中飛落。康康立促靈姑站起,一打爪勢。靈姑會意,把手中匣蓋微開,口誦直訣,將手一指。說時遲,那時快,這裡一道銀虹剛由匣中飛起,恰好柵中獅獒一聲厲嘯,兩點綠火突由柵內飛出,火光下面各有一條黑影,內中一個似已受傷,扶抱同行,比起來時較緩。乍見銀光,想是知道厲害,未傷的一個方欲丟下同伴逃走,如何能夠。兩條黑影子剛才分開,十數丈長一道銀虹已急如電掣,疾捲而至,圈住兩條黑影,只一束,嗷嗷兩聲慘叫過處,便成了四段。兩點綠火應聲而墜,如隕星一般,瞬息消滅。
靈姑知妖物伏誅,收回飛刀,過去一看,月光下照見地面上躺著四段形似人體的黑影,彷彿濃煙聚成一般,卻又凝結不散。康康奉命行事,自是莫名其妙。靈姑更不知就裡。因妖物死得如此容易,未免輕視,試持寶劍一砍,砍過依然原樣,不似飛刀一過,便即分裂,覺得是已死妖物,未甚在意。康康又催著快回。等到轉身走沒幾步,想起這東西還是消滅的好,打算再用飛刀將其亂砍一陣,分裂攪散時,回身一看,那四段斷影已漸沒入地內,飛刀出匣,蹤跡已沓,康康一味催回,這裡既發現妖鬼之類,妖狐必已到來。耳聽獅獒仍在厲聲悲叫,不暇過問,忙著回趕。
靈姑到了靜室以內,見黑虎仍臥門口,態甚安詳,老父也已坐起,室中也無動靜。
又進裡問一看,虎王仍在打坐,康康向白猿附耳低叫了幾聲,白猿並未回答。令康康仍待原地。對靈姑只注視了兩眼,無甚表示。靈姑走將出來,問老父今晚為何這般困法?
呂偉答道:「適才飯後,虎王和白仙、金猱等回屋。大家散後,我和張、方二位叔父見時尚早,你正去往後寨,又談了一會,才同走出。過了寨堂,忽來一陣山風,我三人都打了個寒顫。分手時方叔父還在說笑話,你便走來,一同進屋。我只覺暈,一味想睡。
夢見兩個披麻的黑衣人,用一條黑繩將我和方、張二位繫上,由一人拉了,走到岡上,另一人不知何往。這人聽到獅獒嘯聲,甚是高興。拉了我們同去,將人繫在外面,逕人柵內。我三人俱當命盡,遇見陰差,想要掙脫逃回。誰知那一根細繩竟比蛟筋還結實,扯長了十幾丈,卻不能斷。前一黑衣人又從對崖飛來,正恐被他看見,嗔怪受苦,他己直投柵內。我三人還在拚命強掙,忽然一道銀光一亮,兩黑衣人恰好由內飛出,被斬四段,同時我三人系身黑繩忽然消滅。我剛看見你和康康,人便驚醒了。」靈姑聞言大驚,知老父並非做夢,定被妖鬼所擒。如非白猿前知,令己趕去,幾乎一瞑不起。便把前事細細一說,呂偉好生驚訝。
父女二人又談了一會,白猿忽在裡間門口朝著靈姑把爪一比,仍走回暗中坐定。靈姑料知妖狐將到,側耳一聽,外面風聲漸起,吹得屋外樹木花草颯颯亂響,彷彿有異。
悄對呂偉道:「爹爹,妖怪快來了。」呂偉點點頭,各把應用兵刃、暗器準備在手邊應用,心情立時緊張起來,靜等黑虎一聲暗號,便即動手。
待了一會,除了風勢越大,仍無別的蹤跡。靈姑又踱至階前窺視,只見銀河耿耿,星月在天。山風過處,吹得林木花草起伏如潮,發出一種極尖銳猛厲的怪嘯。連蟑危崖,如披霜雪,矗立月光之下,陰影投到澗壑以內,遮黑了一大片,靜蕩蕩的,別有一種幽曠寂寥之景。四外尋視,除風比往日較大外,並不見有別的異狀。再看黑虎,仍然守臥階前,虎目半閉,若無其事。靈姑忍不住伏身虎頸,悄問道:一妖狐快來了麼?」黑虎把頸朝右側一拱。靈姑不解,方欲再問,黑虎側耳一聽,口中微嘯了一聲,跟著跑向右側洞徑出口旁邊,往下一蹲,長尾高聳,覷定洞口,作出欲撲之勢。
呂偉在室中聽黑虎發了警號,靈姑仍在屋外呆看,忙即走出,點手叫她走進,與虎王不要離遠。靈姑回到室內,見康、連二猱各從裡室奔出,如飛往外縱去。白猿站在虎王前面,手握劍柄,目光注定門和窗戶,大有待敵而動之勢。知道事變俄頃,忙把玉匣捧起。呂偉低囑道:「仙人柬帖不叫我們裝作無事,靜以待敵麼?我兒只守在虎王門口,讓白猿好照顧窗洞一面好了,這般進出忙亂則甚?」言還未了,猛聽黑虎震天價一聲怒吼,接著又聽康、連二猱厲聲怪嘯與黑虎騰撲之聲。白猿立發對敵暗號。靈姑便照仙柬所示,將手一指,匣中飛刀立化一道銀光穿窗而出,呂偉與靈姑說完了話,早手持暗器,伏身窗側,往外窺探。見是一團黑煙裹著一個黑衣道姑落在地上,剛往室門張望欲進,冷不防黑虎潛伏近側,怒吼一聲,隨即撲上前去,迅疾異常。
黑虎原是神物,妖狐雖有道行,畢竟生性相剋。此來僅由四虎口中得知來客款留在此,自侍新會妖法可進可退,成心顯露形跡,一窺仇人深淺。到前先刮了一陣妖風,不見動靜。到時見全村燈火盡熄,只仇人所居峰腰危崖一角之地,有一排靜室,遙見燈光外映。妖狐始而疏忽。貿然直落,沒有細心觀察。黑虎藏處極隱密,又將雙目閉上,不易發現。繼見四外並無法術禁阻和其他異兆,覺與紅蟒所言不類。心想:「虎王起初不知自己近在咫尺,尚且通設埋伏,以防萬一。近日明知釁端已起,早晚必要尋上門來,反倒毫不防備,連手下虎、豹、猿、猱等靈獸俱不見一隻。不是人已回山,便是另有詭計。倘有道行法術,這等聲勢前來,已然升堂,快要入室,決不會全無知覺。」心中一遲疑,不由臨階卻步。
就這一停頓間,黑虎已運足全力,怒撲上去。這一震之威,全山齊都起回音,屋宇搖撼,似將崩倒,屋瓦震碎了好幾塊,沙石驚飛,山風大作,真比迅雷還要猛烈,勢絕驚人。妖狐驟出不意,心剛一驚,便吃黑虎撲了個正著,當時受傷。化身欲起,還未及行使妖法報復,說時遲,那時快,崖石後面潛伏著的康、連二猱早乘機縱出,如兩朵金星,飛身上前,猛伸雙爪,照準妖狐雙眼抓去。雙猱原是百獸最厲害的剋星,妖狐又萬不料仇敵埋伏如此周密神速,自己會在陰溝裡翻船,吃這麼大的苦頭,任是變化靈敏,也是無用。身才倒地,瞥見黃影一閃,利爪抓來,忙往左一偏,待要飛起,連連利爪又到,胸腰上早吃黑虎雙爪抓撲。急於行法變化逃脫,一個手忙腳亂,應付乖方,左眼又中了連連一下利爪。若非修煉多年,道行深厚,雙目非被二猱抓瞎不可。還算妖狐靈敏,連受創傷,心寒膽怯,不顧再行法傷敵,百忙中一聲厲嘯,忙運用玄功變化,才得縱起。
呂偉就勢由窗眼中將毒弩連珠發出,妖狐又是一個出於意外,躲閃不開,連中了好幾下。
當時忿怒恨極,剛噴起一口妖氣,忽聽滿山金鼓齊鳴,雜以風嗚樹吼,空山回應,宛如天崩地裂,石破山搖一般。晃眼工夫,昨晚所見那道銀光又從窗中飛出。
妖狐日前吃過苦頭,內丹已然受傷,不敢再用。知道厲害,來得疏忽,上了大當,不敢戀戰,銀光才一照面,立用妖法變化逃走。匆促之間,忘了隱去身形,所過之處,滿山岡埋伏發動,毒弩密如飛蝗,齊朝黑影射去。如換平日,決不甘休,無如生性多疑,連吃大虧,更坐實了四虎之言。不知敵人還有甚厲害設備,恐遭暗算,仇報不成,還送了多年苦煉之體。同時那道銀光還在身後苦迫不捨,不敢回身留連,只管加速飛逃。等到逃出埋伏,銀光也被敵人收轉,不再窮追,妖狐才想起身形未隱,身上又連中了好幾十箭。白吃大苦,連虎王的面都未見著。怨恨之極,把全村的人也痛恨入骨,心中老大不甘,意欲再返回去,縱不能勝,好歹也殺死百十人。繼一想:「仇人羅網如此周密,分明事事前知,必有準備,決不肯白送凡人性命,去也白饒。除利用妖陣孤注一擲,以決勝負,別無善策。何況箭毒已發動,疼痛難禁,也須醫治。好在示弱誘敵之計已成了一半,明晚準備好了再來,必能成功。」
當下取了幾粒靈丹,吞服下肚。先尋一僻靜所在,運了幾個時辰氣功,將傷養好。
先到白沙坪見了紅蟒,又指示了一回機宜,說仇敵十分厲害,自己吃了大虧,千萬不可絲毫大意。隨後又到西大林將妖陣嚴密佈置。本想早把洞中蠻魂厲魄招來應用,繼一想:
「時間還多,這些生魂俱是新煉不久,賦性凶厲已極,全憑法術勉強將他們禁制驅遣,尚未甘心順服。自己當日還有好些事要辦,既去誘敵,更得些時候耽擱,不能長日留守林內。離開以後,既恐凶魂叫嘯聚哄,不安本分,容易為人窺破,遇上一個正派中的能手經此,便多阻害;又恐虎王來到林外發覺,不肯入陣,憑真打又非敵手。好在用時一道符令,即可招來,無須忙在一時。」行了一陣法,便即他去,一直沒有回洞。她這一臨事慎重,清波上人早乘機而入,到了妖狐洞內,救出四虎,將一干凶魂解救驅散,自投輪迴。妖狐功敗垂成,知道後己無及了。
建業村眾人自妖狐敗逃,待了一會,不見回轉,齊往寨堂聚集,設下宵夜,筵席相慶,歡飲通宵,以便虎王和呂氏父女日裡飽睡,夜來好去除妖。
到了第二日下午,虎王。靈姑都很心急,黃昏將近便起了身。虎王、呂氏父女因清波上人不令騎虎,俱都步行,連黑虎、白猿。康、連二猱,共是三人四獸,裝作行獵,出了建業村,抄著山僻小徑,繞道往白沙坪跑去。路上還成心打了些山禽野獸,令虎、猿、二猱帶著前進。行近白沙坪,剛剛日落,半天紅霞,殘輝倒映,瞑煙欲暮,滿眼昏黃。前望山凹廣場上,愁雲漠漠,聚而不散,似降了霧一般。白猿慧眼看出妖氣濃厚,忙和虎王用爪比畫,指明妖陣界限,叫眾留意。好在事前早已商定步驟,仍然故作不知,只把行進方向改斜,意似將由陣前掠過,人、獸口裡互相呼嘯說笑,去誘紅蟒出來追趕。
紅蟒因當晚就要對敵,以為天時尚早,本在石穴中閉目養神,靜俟時至,不料敵人會打此經過,聞聲驚動出現。本存著敵人厲害的主見,一則時候未到,二則妖狐未來,原想不出來招惹,只待夜來行事。繼一想:「近見妖狐性情暴烈異常,稍不如意,便以惡聲相報,時常拿話恫嚇,極難伺候,自己道行淺薄,孤立無援,非得她歡心,難望修成氣候。仇敵不來,尚要去誘,怎可輕放過去,招她到來見怪?再者妖狐連番受挫,並未見到虎王本人。今見三人,有兩個根骨雖厚,均是凡人,並無道氣,可見以前全是有人相助。難得今日沒有幫手在側,雖有一猿一虎,自問能敵。現在正是立功報仇良機,還不上前,等待何時?」紅蟒念頭轉定,把週身氣力運足,略一屈伸,倏地一聲怪嘯,昂起蟒頭,把一條十多丈長、火一般紅的身子,似箭一般直射出去。
虎王獨自當先,虎、猿緊傍身側,早已警備。一聽怪嘯,虎王回頭一看,見一條生平未見的紅鱗大蟒頭如栲栳,高昂數丈,口中赤焰熊熊,吞吐不休,夾著呼呼狂風,帶起數十丈塵沙,在傍晚暗影中似火龍一般追來,看去卻也驚人。大喝一聲,身未上前,一猿一虎已分左右,搶上前去,大家守著仙人之誡,俱未使用飛刀、飛劍。白猿先照準蟒的七寸子上縱身抓去,黑虎、雙猱相繼抓撲蟒尾。呂偉、靈姑各尋僻靜所在藏伏,手舉毒弩,照定蟒口等要害之處連珠射去。獸是神獸,人是能人,紅蟒雖然厲害,也照顧不到。正追之間,一見白猿來傷它頸項,宿仇相見,分外眼紅;又知白猿厲害,如被抓緊七寸要害,必吃大虧。顧不得再傷虎王,口噴毒氣,伸出數尺長火一般的紅信,回頭就咬,不料白猿狡檜,存心引逗,是個虛招,早從頸間躍過。這略一停頓之間,下半段長尾上逆麟早吃虎、猱抓落了幾片。紅蟒負痛,急怒攻心,身子一轉,撥頭噴毒,舉尾就掃,咬未咬中,好幾丈長大半條水桶粗細的長尾一下甩過去,正掃到一株半抱粗細的柏樹上面,用得力猛,喀嚓一聲從中折斷,將上半截樹身似斷線風箏一般飛出老遠,搖搖墜地,帶起滿天沙石,墜落如雨。
虎、猱眼快心靈,未被打中,呂氏父女的弩已連連發出。靈姑心思最為靈巧,料定這麼大東西,虎、猿、雙猱尚且縱躍顧忌,不敢近身,決難傷它要害,臨時改了主意,不射蟒目,乘機覷準撲過之處,連珠發了幾箭。紅蟒只注目虎、猿、雙猱,一下打空,樹雖掃斷,尾上受了硬傷,負痛非常,收回時勢子未免稍慢一些,於是又中了三箭,當時只是微麻,並未覺怎麼痛。心知還有敵人伺側,首尾亂動,二目凶焰遠射,口中毒氣噴個不休,大有覓敵甘心之概。呂偉知道厲害,不易射中,忙令靈姑停手,定睛注視,以待時機。
虎王幾番欲上,俱吃白猿出聲阻止。紅蟒力敵虎、猿、雙猱,接連幾個回合,攏不著半點便宜,身上又受了好些創傷,未了回頭追咬雙猱,虎王再忍不住,縱身過去,奮起神威,用足平生之力,照準蟒的半身就是一刀。紅蟒剛被雙猱抓落了兩片逆鱗,痛極暴怒,追勢過猛,不料虎王從未動手,忽然一刀砍來,驟不及防,竟被砍中。蟒鱗雖堅,難禁虎王天生神力,嚓的一聲,逆鱗碎裂了好幾大片,幾乎深透肉裡,又收不住勢,欲想回咬,身子已箭一般滑射出好幾丈遠。頭剛撥轉,白猿、黑虎又復夾攻上前,紅蟒見不是路,知難力敵,身子往後一昂,成了個乙字形,回頭往陣內躥去。
這裡白猿一聲呼嘯,按照原計,將人、獸聚在一起,逕由坪側斜跑下來:虎王當先,虎、猱居中,白猿殿後,呂氏父女偏出老遠,另作一起,不走正路,加急前行。紅蟒入陣,見仇敵不來追趕,忽然往側逃去,認是怕了自己,能逃即逃。新仇舊恨,一齊發作,怒嘯連聲,然後追來。白猿返身迎敵,紅蟒一口毒氣噴出,白猿假裝中毒,一聲長嘯,縱起數十丈高遠,飛也似往前急跑,一會躍過虎王,當先引路逃去。紅蟒趕去,又遇黑虎、二猱回身夾攻,且鬥且逃。紅蟒怨恨已深,依然一味窮追不捨,呂偉父女在側面望見紅蟒已然追過了頭,忙同奔向正路,跟蹤紅蟒追趕。幾下裡首尾相銜,相差至多不過二十丈遠近,虎、猱更從中撲跳躥逐。恰值東山月上,清光乍吐,照見這條山路及平原之間,煙沙迷漫,腥風滾滾,擁著兩團碧光,像一條火龍般向前疾行如飛,蟒和猿、虎不時又舞斗於煙籠霧湧之中,火紅星碧,翔舞翻飛,比起五月裡的火龍燈還要好看十倍。
似這樣馳逐停頓,不消多時,便到了青杉林左近,白猿在前引路,虎王后隨,黑虎因快到地點,追趕紅蟒更緊。人、蟒相隔比前較遠,約在四五十丈之間。那片樹林滿是松杉等古木,稀疏疏地高矗天半。月光如水,清蔭匝地,雖然明如白晝,可是那些林木大均數抱,參差布列,由外望內,卻將目光阻往,不能到底。虎王入林以後,見白猿不時招呼,催促快走,知已到禁法埋伏之所,腳底加勁,跑不多遠,林內忽現出了一片空處,兩座危石,大約畝許,像門戶般當路井立。白猿到此,倏地騰身躍起數十丈高下,由二石中間,足不履地躍了過去。虎王回顧身後,碧光紅影,隱現穿行於林木之間。黑虎、二猱連嘯示警,紅蟒業已人林追來。虎王忙往兩石縫中穿去,一晃出去。出時眼前亮了一下,似有光華閃過,白猿已在近側相候,長嘯一聲,將虎王往旁一拉,自山右側繞向危石後藏起,示意虎王看著緊對出口之處。
虎王定睛一看,口外林木漸密,一株大樹底下,濃蔭掩映中彷彿藏著一人,身形穿著,越看越像自己,在那裡掩掩藏藏,神情甚為惶遽,知是自己替身。正尋思間,腥風起處,紅蟒一條紅影疾如電閃,從石口內躥出,一到便朝那假虎王追去。假虎王本在樹下藏藏躲躲,時隱時現,一見蟒來,大叫一聲,撥頭就跑,動作更比真虎王要快得多。
紅蟒先見仇敵逃進林內,恐被逃脫,不顧和黑虎糾纏,忍著身上傷痛,用足力量,拚命往前射去。黑虎、雙猱仍忙追入,還想阻撓,嗣見虎王已然跑進石縫以內,料已成功,不再追趕,等蟒進了石縫,便即繞往石後而去。
毒蟒途中連和虎、猱惡鬥,又受了好些傷,所中弩毒又復發作,真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急怒攻心,一味猛進。清波上人所設禁法,樞紐就在兩石出口之處,白猱知道,由上躍過,虎工由下面通行,觸了樞紐,禁法便自發動,再來無論人獸,只一通行其中,即為禁法所制,心神失了主宰。這一來,紅蟒更是惟敵是求,忘卻利害輕重,哪再禁得起假虎王一引逗,口中怪嘯連聲,怒發如火,狂追下去,轉眼工夫,人妖俱音。
待了一會,呂偉父女追來,白猱攔住去路,悄悄由虎王轉告了去鐵花塢的途徑、機宜。說紅蟒已為仙法所制,只知追那替身,決想不到虎、猿、二猱為何不見。清波上人既設下兩個替身,必有用意。此去不到鐵花塢崖下樹林以內,見著虎王第二替身,不可放出飛刀斬蟒。呂氏父女應諾去後,黑虎、二猱也從石側密林中繞行過來,虎王騎上虎背,帶了白猿、金猱,抄道回趕,行抵白沙坪。
妖狐自從昨晚敗退,養好創傷,心想:「仇人已是厲害,還有一個清波上人近在咫尺,雖不會公然出敵,但他門人與虎王卻是至交,倘若到時突來作梗,以他盛名之下,自己所投陣法難期必勝。雖說有一支信香,一燃幫手即至,但無疵道長這人素未謀面,不知他的道行深淺,好在紅蟒已然叮囑至再,一切羅網均已佈置停當。此時還有一些閒空時候,何不藉著拜望為名,一則套套交情,二則觀察觀察無疵道長的法力如何。以便早作打算?」於是離開西大林,便往雙缽嶺飛去。
妖狐到了三清觀前,還未降落,見觀門外站定一個相貌醜惡、手執拂塵的道人,向上把手一招,妖狐便覺身子被他吸住,如磁石引針一般,不能自主,往下降落,心中大驚。初來不欲示弱於人,忙運玄功,往上騰起。道人見狀,似頗憤怒,也使妖法將手連招。妖狐原非弱者,起初驟出不意,幾乎被他招落,已然看破,自然不肯輸臉。料定道人必是觀主無疵道長史漁,本為見他而來,這樣反鬧了個既不能就下去,又不捨去,於是彼此相持,停在空中,鬧了個不下不上。
待過一會,妖狐細看史漁週身邪氣,法寶囊內妖光隱隱,果是大幫手,難怪陳惠那樣推重,甚是心喜,自己已然顯了本領,未輸與他,方欲聞言相詢,忽聽史漁喝道:
「何方賤婢,竟敢在我三清觀上面窺探,並敢倔強,不遵我的招呼?今日叫你來得去不得!」說罷,把手中拂塵一抖,立有幾絲黑煙破空入雲,其疾如電,妖狐何等機警,知他必弄玄虛,再不明言,一經交鬥,便沒好處,忙即高聲答道:「貧道玄姑,特來專誠拜見史道長,並無他意。」聲隨人下,落在史漁面前,打了一個間訊。史漁早聽陳惠說過妖狐來歷,再一諦視來人,更合心意,立時轉怒為喜,先把拂塵一搖,然後還禮說道:
「道友光降,先不明言,幾使貧道錯認,傷了和氣,請往觀中坐談吧。」妖孤落時似覺腦後有一股冷氣襲來,暗中雖在戒備,仍做不覺。嗣見史漁拂塵一搖,料將法寶收去,裝著和史漁謙讓之間,側身偷覷,果有四五個猙獰惡鬼,各持繩索戈矛,從身後身側一閃而隱,仍化幾絲黑煙,飛回拂塵上去,越以為妖道法術高強。
當下妖狐隨史漁至裡面,見全觀甚是寬大整潔,設置也極華美,不似出家人清修之所,山環水繞頗俱形勝,只是倍大一座道觀,井無一個道童和執役之人。方一落座,史漁喊得一聲:「茶來!」空壁角中便有兩個鬼影出現。乍見只是兩幢略具人形的淡煙,轉瞬之間由晦而顯,面目畢現,只兩眼碧光如豆,綠芒閃爍,下半身有黑煙裹住,別的衣著相貌都與生人無異,各手持一個托盤,上有茗點,浮行過來,將茗點放在桌上,看了來人一眼,躬身倒行,退到避角,仍復隱去。
妖狐看出這些惡鬼已由遊魂厲氣凝煉成形,史漁妖法實實高出己上,還在暗慶得助,卻不知陳惠只給信香,未令來見,雖然一樣不懷好意,對待妖孤止於收為己用,並沒史漁居心狠毒,這一被他看中,竟鬧得伏誅以後,魂魄被妖道收去,永淪賤役。後來妖道惡盈數盡,也隨著被雷火燒化,形神一齊消滅,總緣一念之差所致,此是後話不提。
賓主相對,略作套語,妖道說起陳惠昨日才走,他因聽說建業村中隱居人多,料定內中不乏有根基的男女,意欲便中攝取幾個回去,就便相助妖狐一臂之力,曾派了兩個靈鬼持了黑煞劍,前往相機行事,不料一去不歸。今早方欲親往,忽接乃師冥聖徐完的加急敕令催歸,鬼祖敕令,從不輕發,照例令到即行,連句說話工夫都不許有的,何況又是加急而來。陳惠一見,便即遁去。午後因妖狐當晚設陣,昨晚靈鬼探村,一去不回,估量敵人不是好相與,曾派了兩個門下得力弟子前往建業村,先期隱身窺探,有無什麼出奇能手在內,再看昨晚靈鬼如為人所誅,只要對方不知徐完底細,殺鬼以後未將其靈氣消滅,便能潛入地底,仗著本門傳授,仍可凝神聚氣,成形回來。不過至少須在地底潛伏過六個時辰,始能凝聚不散。加以真靈耗損,再似來時那般瞬息千百里,迅如飄風,已不可能,僅能依草附木,御風而行,回得甚慢,想必仍在左近。這等奉命出役的靈鬼,多是千百選一之才,頗不易得,就便將其尋回,也是一個大人情。妖孤到前,派出的兩個妖徒剛走不久,妖道自身連日有事,這兩個門人到了建業村,並不動手,事完即去西大林暗中相助,破陣的人如無深法力,自覺能勝,便將信香熄滅,代師出面,妖道能不去,就不去了。
其實妖道原因清波上人大不好惹,所派門人明裡是相助妖狐,暗中卻是預為佈置。
妖狐勝了,樂得做個好人,以為異日之計;萬一清波上人忽出多事,看出妖狐決無勝理,不等妖狐焚香,妖道早得了信息,暗中趕來相機行事,稍得空隙,便將妖狐真魂、內丹一收去,坐收漁人之利。
妖狐與虎謀皮,毫不自悟,聞言甚是歡喜感佩,因聽妖徒業已動身先行,算計回去待不多時,即要發動,誘敵尚須費些手腳,稱謝之後,便即告辭。妖道請略飲自製珍茗,妖狐哪知厲害,端起茗碗,一飲而盡,人口甚是甘芳。方要讚美,微覺眼前彷彿一暗,知他觀中詭秘,通未覺察,竟自別去。
妖狐路過白沙坪,想下去對紅蟒再吩咐幾句,入陣一看,紅蟒已然離陣他去。正在暴怒,恰值虎王率了猿、虎、二猱趕來。妖狐存下先人之見,前晚探村又吃了大虧,以為虎王乃神僧衣缽傳人,多世修行,轉劫前又苦修了數十年,道行、法力必不尋常,雖在苦心積慮,刻意報仇,並沒存著必勝之想。所以事前佈置般般縝密,期於能進能退,勝固可喜,敗亦全身,絲毫沒敢大意。這時見面,妖狐才看出虎王只是夙根極厚,別的俱與常人相差無幾。斷定昨晚之事,必有能人相助,並非仇人之力。早知如此,何必勞師動眾,費盡心力,白白中了他的暗算,心中痛恨已極,又見虎王此來,好似帶了虎、猿、二猱行獵夜歸,無心經此,不由起了輕敵之念。暗忖:「我正要前去誘他人伏,還恐其不肯上當,難得自己尋上門來,幫手一個不在,此時不下手,等待何時?」不等虎王人陣,逕直迎陣出去。雙方都快,就這尋思觀望的工夫,虎王騎了黑虎已到陣前,迎個正著。
妖狐本因連日與白猿交鬥,知他身有飛刀、飛劍,稍被警覺,便費手腳。既然仇敵這等易與,如照預定,只須由紅蟒出陣誘敵,自己在當中法台主持運用,仇敵只一入陣,略加施為,不難人、獸俱獲,立收全功,第二陣直用不著。紅蟒偏在此時離陣,真是可恨。心欺虎王是個凡人,打算一到,便出其不意,將他生魂攝去,然後再收拾虎、猿、二猱,豈不省事得多?萬一不成,再用誘敵之策,略一交乎,化身入陣,運用妖法取勝。
誰知白猿早識仙機,老遠便叫虎干戒備。虎王一手伸入懷中,緊握玉符;一手暗持靈符,以備應用。快要繞近陣門時,人、獸都是加倍留心,虎王瞥見白沙坪窪地上一股黑煙飛射而出,情知妖狐到來,不等白猿招呼,早大喝一聲,把玉符取出,同時左手靈符向空中一擲,立時有一幢白光和數丈方圓一團彩霞飛起,連人帶獸,一齊罩住,緊接著白猿飛劍也便出匣,一道十數丈長的朱虹朝那黑煙繞去。
妖狐僅知白猿不大好惹,未料看虎王也看走了眼,虎王雖是凡夫,身旁卻藏有仙家異寶,應付又如此神速,不禁大驚。知是有心尋上門來,作偽騙己,忙運玄功變化,避過一旁,口裡噴出一團黑光,抵住劍光,現身指著虎王喝道:「無知小賊禿!我與紅蟒聽經潛修,礙你什麼?為何聽了兩個孽畜,無端斬我軀殼,壞我道行?我等你報冤已數十年,昨晚前往問罪,又仗孽畜和一干賊黨倚多逞強,埋伏暗算,你仙姑道力深厚,可有一毫傷損?只白便宜你們多活一天罷了。今日狹路相逢,仇上加恨,絕對饒你們不得。
想當初老禿驢曾面許我,任你轉劫還願,並不得將你前世法力帶到今生,我只說佛家人不打誑語,因果循環,必待公道。他卻命你在後殿坐修數十年,方令投生,我已有些懷疑,果然老禿驢言而無信,仍將你前生法寶交你,以為可以消災免禍。須知你仙姑含冤飲恨,多年來早料及此,你雖有一兩樣現世寶,也休想逃得活命,乖乖與兩個孽畜跪我面前,任我誅戮,我只傷你們軀殼,你們不可轉劫為人,否則便叫你們形神俱滅,永墜泥犁了。」
虎王,猿、虎胸有成竹,一任妖狐怒罵,連理都不理。妖狐所噴黑光漸非仙劍之敵,又見仇敵手捧法寶端坐虎背,一言不發,也不前進,也不後退,摸不清是甚意思,連噴了兩口妖氣,俱被寶光阻止,反鬧得不知如何是好。
呆了一會,妖狐先噴出的那道黑光漸被白猿手持劍尖上發出來的那道朱虹逼得光芒大減,眼看消滅。妖狐心想:「自己這口飛劍系采地底鋼鐵之精,日以內丹精氣淬煉而成。劫後修為,經時數十年,始能吞吐運用,與身相合,頗非容易。白猿一口短劍,並不能脫手神化,只在手中舞弄,竟為所敗,當年錯了主意,向乃師理論時,以為收去仇人道行、法力,轉劫變成凡夫,即可任意報復,誰想他師徒通同作弊,道行在自收去,卻給他這等神妙的護身之寶。分明佛門弟子最重因果,特意使他應過此劫,仍可修成正果,自己白費多年心血,竟成徒勞,即使報了前仇,於己何益?早知如此,還不如當時不求報冤,只求救度,雖然輪迴轉世,以自己法力,總可修成正果。這一來弄巧成拙,或許仇報不成,還受他害都難說,否則仇敵如無勝算,也不會如此從容鎮靜。」
妖狐聽經多年,靈根尚未全泯,一時迴光返照,想到這裡,不禁心寒,頗想懸崖勒馬,與虎王棄仇言和,只要能轉求乃師助她成道,即可兩罷干戈。無奈人邪已深,連日傷生,惡孽過重,好念頭旋起旋滅。就這微一凝思出神之際,空中黑光被白猿仙劍裹住,只一絞,錚掙連聲,化為無數縷黑煙,夾著一些零星碎鐵,紛紛墜地而滅。妖物早就想收,無法收回,傷人不成,先傷了一口飛劍。那劍又與內丹真氣息息相關,立覺真神受損,心靈又復受創。立又暴怒如雷,縱身一躍,化成一道黑煙,逕往坪上飛去。滿擬入陣施為,事若不濟,再將仇敵引往西大林妖陣之內,拚個死活,回顧虎王、猿、猱,指揮劍光隨後追來。方喜仇人中計,正要發動妖陣,不料到了陣中一看,就這陣外對敵的不多一會,中央法台上所設請般禁制,不知怎地為人所毀。近在咫尺,事前通未警覺,不由急怒交加,又驚又恨。
當下妖狐把心一橫,神志全昏,竟沒細想虎王並未入陣,陣中法台禁制何人所破?
仍妄想此陣雖系嘗試,不是最後制勝之法,設置妖法也非容易,法台雖破,仍可施為,何必便宜仇人省事?且試上一回,再敗退不遲。於是怪嘯一聲,回轉身形,對著虎工,一口濃煙噴出。白猿持劍連獠幾下,黑煙散盡,妖狐不知去向,知是妖陣發動,忙叫虎王仍坐虎背,不去理他,自己緊隨在側,持劍四顧,以御妖法。虎王還未答話,便聽陰風大作,塵煙四起,齊向身旁湧來,愁雲漠漠,星月無光,天低得似要壓到頭上。因被懷中玉符寶光阻住,下落不得。正驚顧中,眼前妖雲邪霧裡,倏地電光閃了一下,接著一個震天價的霹靂打將下來,隨見雷火橫飛,砰砰亂響,聲如狂濤怒嘯,震撼山嶽。一團團的雷火,最小也有斗大,隨著電光一閃,立即爆發,為數不下千百,所中之處,立時轟成一個石洞,所有妖雲邪霧,俱似烈火融雪,風掃殘煙一般,紛紛消散。
俄頃,清光下照,天上星月依舊光明。妖氛甫盡,瞥見地上箭也似衝起一條黑煙,煙中隱現著一個黑衣道姑,週身俱有火星圍繞,黑練橫空,其疾若電,直往西南方飛去。
後面有數十團雷火打上前去,均未打中。又聽一聲怒喝:「妖狐往哪裡走?」口音甚熟,雷火閃處,從空飛落一人,正是塗雷,只一現身,朝虎王喊道:「虎哥還不快追!」緊接著一道光華連人飛起,當先朝妖狐追去。虎王立催坐下黑虎,帶了猿、猱跟蹤追趕。
虎行迅速,遙見塗雷劍光尚在前面,妖狐已然隔遠,煙光早為空中雲霧遮蔽,不能發現。
追了一會未追上,遙望空際,塗雷劍光又轉了一點方向。
虎王暗忖:「妖狐陣法埋伏在西大林內,去時應向西北,偏向西南已然不對,這一改向正甫,分明去鐵花塢的道路,與仙人之言不類。」正在盤算,白猿也覺仙柬所示無差,不應錯了方向,忙和虎王一說,虎王心疑塗雷業已回山,只叫自己另行追趕,方想吩咐黑虎改途,不問如何,仍照仙示往西大林追去。猛瞥見前面崖壁叢草中,又竄起一條黑煙,煙中道姑已現出妖狐原形,身上仍有火星圍繞,腹際血跡淋漓,彷彿為劍光所傷,不能飛空急駛,離地只有數尺,斜行向西,朝前直竄。一查路徑、方向,正是去西大林的道路,雖還不知塗雷已為妖狐分身之法所騙,故現原形,作出負傷之狀前來誘敵,反正不往西大林,事不能了,不假思索,逕直追去。雙方都快,不消片刻,便到了西大林外,相隔不過半里來路。
妖狐首先竄進林內一看,當中空地山邱之上法台無恙,圍著妖陣俱是合抱參天的大木。鑒於前失,心還疑慮。嗣一查看,所有一切妖法埋伏,俱都無人動過,一發動便可運用,不像頭一陣事前便被仇人暗中破去。就是仇敵幫手同來,也不愁他不落網,心才一放。暗忖:「仇敵緊隨身後,本該早到,為何還未入陣?莫非識破機關,不肯入網?
那麼他又追來則甚?」想要出林引逗,又因第一陣離開法台,才被塗雷乘虛而入,恐仇敵重演故技。
等了一會,遙見林外白猿劍光閃閃,只不進來,妖狐實忍不住,索性喝破,高叫道:
「小賊禿和四個孽畜,今日你仙姑已設下天羅地網,不報前仇,誓不為人。你們起初那等猖狂,怎又臨陣畏怯?你們不進來,難道你仙姑就不會把仙陣倒轉,移到林外麼?」
語聲甫畢,忽見林外朱虹閃過,映得林樾火也似紅,耳聽呱的一聲慘叫,心方奇怪,虎王已率白猿、二猱,與前一樣,全身在寶光籠罩之下騎虎款步而入。當時報仇心切,急於應敵,無暇再顧其他,忙將陣法發動。口中大喝道:「該死業障,已人我伏中,爾等縱是神仙,今晚也死無葬身之地了。」隨說隨運玄功,將手向四外連指,先將預先埋伏的真假五行妖遁一齊發作。同時將內丹噴出,化成一團赤紅的晶球,蔽住全身,外有黑煙圍擁,守定法台,以防萬一。
妖狐因知敵人護身法寶厲害,等一切運用已畢,便發敕令,意欲將妖洞中所攝千百蠻魂厲魄招來,增加妖陣威力。不料連發緊急敕令,妖魂俱未應招而至。初意蠻魂倔強,見自己不在前,不肯用命,心中暴怒,改用極厲害的拘魂之法,仍是無效。這類拘魂邪法,所煉惡鬼稍一違忤,即備諸苦痛,且有陰火焚身化形解魄之災,最是狠毒不過,即便有幾個拼受苛虐的惡鬼,也決無力反抗而一個不到。妖狐試再一招,四虎的生魂也是一樣不來。這些魂魄也受禁制,不會逃走,逃也無用,分明又被人破法消滅。自己事前一點都不知道,可見對頭法力高強,神妙莫測,不由又寒了心,哪裡還敢大意,竟把妖人信香取出準備,稍現敗狀,立時求助,不敢再志得意滿了。
當妖狐入林之時,虎王本已離林不遠,便欲催虎追進。白猿在前,倏地伸手一攔,將黑虎止住,又舉起手中劍,朝前作勢砍去,劍尖上朱虹飛起。虎王定睛一看,路側崖凹中正飛起一條丈許粗細的黑氣,騰舞屈伸,夭矯如龍,迎著白猿仙劍紅光鬥將起來。
斗有半盞茶時,黑氣似乎敵不過紅光。凹中又出一條形若惡鬼的黑影,一現身便飛縱上去,與黑氣合而為一,黑氣立時暴長數倍,與紅光鬥了個難解難分,看不出誰勝誰負,又過了不大一會,黑氣忽又由合而分,分化成九條,一條仍敵住紅光,餘下八條齊向虎王、二猱飛來。
白猿原因正走之間,發現崖凹之內藏伏著一個鬼物,朝著來處比劃,另有一條黑氣飛出,神氣似欲行法暗算。雖知虎王身佩寶符,不畏邪侵,因想起昨晚靈姑誅鬼之事,暗忖:「這個邪鬼也敢助紂為虐,似此妖魔,憑手中這口仙劍,豈不一下了帳?」一時輕敵貪功,以為順手牽羊,不料此鬼乃妖徒生魂煉成,所使黑煞劍頗有妙用,非尋常妖魂厲魄之比,如非數盡當誅,白猿幾乎中了道兒,更不料暫時添這一場麻煩,無心中卻減去妖狐一個厲害幫手。
當時白猿一見惡鬼黑氣居然將劍光敵住,又分而為九,來傷虎王,手中仙劍雖是至實,無奈不能脫手,恐有疏失,只得舉手一揮,回劍來護。黑氣分後,力量較薄,一揮而斷,下余八條到時,紅光也已掣回,暫時雖能敵住,無奈紅光不能分化,這八條黑氣更是狡猾非常,並不與紅光正面相對,只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往來馳突,其疾若電。
白猿舞劍如飛,用盡心力,竟幾乎阻它不住,尤可慮的是虎王在有法寶護身,光華籠罩,那黑氣竟似毫不畏怯,直取虎王,乘隙即人,工夫一久,必被它飛近身來無疑,受侵與否,大是難料。
白猿正在驚急,猛瞥見一點其細如豆的光華迅若流星,自空直墜,後面好似牽有一條紫巍巍的淡影,乍見看不甚真,離地約有數丈高下,忽然長大,變成尺許大小一圈白影。那八條黑氣彷彿剋星到來,紛紛撥頭欲退,已全被白影吸住,齊往圈口內收去,快收盡時,內中一條黑氣的尾上倏地墜下一條黑影。白猿靈慧,先見星光紫影飛來,疑是妖黨又鬧玄虛,還在駭異。晃眼之間,看出是救星,心中大喜。一見圈口餘氣中黑影飛落,形與妖鬼相似,哪裡還肯放鬆,舉劍一獠,紅光過處,一聲慘叫,妖鬼斬為兩段,正往下落,又被那圈白影吸住往上升,轉瞬收入口內,俱無蹤影。
那妖鬼正是妖人史漁的門徒,一名史文,一名尹鑄。一同奉命去探建業村,尋找昨晚失事的妖魂,就便相助妖狐成事,先到建業村,窮搜各地,並未找見。又往西大林,行至中途,遙望妖狐飛過。史文乃史漁胞侄,自小隨叔修煉,道行較高,雖以生魂出來行事,原身尚在,自恃妖法厲害,最得乃叔之寵,專橫暴戾,無惡不作,同門師兄弟都是仰他鼻息,他一見妖狐正要趕去,忽又瞥見近側又有一個妖狐由斜刺裡疾行而過,飛得甚低,那方向正是去西大林的道路,頭一妖狐後面又有劍光尾迫不捨,斷定妖狐用分身幻形之法愚弄敵人,方一尋思,果見妖狐身後有人率領一猿、二猱騎虎追趕,因看出虎王是個凡人,虎、猱、白猿俱是神物,忽起貪心,將尹鑄支開,命他去追先見妖狐,自己卻搶在妖狐前面,往西大林等候。意欲伺隙下手,將諸神獸的生魂攝去,瞞住師父、同門,暗中煉為已用。
妖魂飛行原極迅速,一晃便到。滿擬所煉黑煞神劍專污法寶,即或虎、猿較有道力,敵人法寶雖污,不全如願,至不濟,總可將二猱生魂攝去。不料被白猿識破,未容下手,便有一道朱虹飛來。黑煞劍幾非其敵,身劍合一,才敵個平手,妖法已難同時並用。鬥了一陣,又欺白猿劍雖異寶,不能脫手分化,貪功心盛,便使妖法,將妖劍化成九道黑氣,八面來攻,欲使敵人窮於應付,伺隙取勝。白猿仍能勉力支持,反傷了他一道黑氣,益發怒恨,誓欲必得。剛打算把真神遁向一旁,拼著黑煞劍受傷,暗使攝魂妖法,先攝去二猱的生魂,忽然來了剋星。史文久經大敵,一見那點星光,便知是仙家異寶潛光蔽影而來,情勢不妙,欲避已是無及。又吃白猿一劍,連黑氣帶那兩段殘屍,全被收去。
妖徒方一伏誅,虎王、白猿便聽耳旁有人低催入陣。林樹高密,妖狐竟未知悉。嗣見劍光閃耀,以為虎王在陣外有甚施為,正欲出手,虎王已騎虎而入,妖狐忙把陣法催動。虎王立覺眼前一暗,所有山石林木全都失蹤,寶光以外,至!處暗雲低壓,妖氛沉沉,恍若置身重霧之中,到處一片渾茫。先還看見妖狐在暗影中戟手施為,倏地一團火光從法台上飛起,爆為萬點寒星,四方飛散,妖狐隨即不見。跟著便見無數黑劍環身射來,為護身法寶所阻,雖難近身,兀是不退。白猿知道厲害,忙囑虎王就在當地靜攝心神,沉著抵禦。妖狐伎倆決不止此,少時必然還有怪異事情發生,千萬守住身心,不可妄動。虎王依言,手持玉符,端坐虎背,靜以觀變。
待有片刻,黑箭放完,寶光照處,箭在光外,箭尖朝裡,又齊又密,直組成了一座黑幕,連人、獸和那一幢護身寶光包圍在內,枝枝都帶著朝前猛射之狀,只是近前不得。
白猿見狀,忙舉手中仙劍隔光獠去,居然應手而折,化為黑煙四散,心中大喜,忙把劍光頻頻揮動。無奈那箭隨滅隨生,終歸徒勞。方想收回,忽聽妖狐一聲厲嘯,黑箭隨消,化為百丈碧焰,四方八面環繞燒來。白猿不知陰火厲害,仍持劍隔光遙擊,覺著劍忽發沉,重有千斤,知道不妙,連忙掣轉。陰火不比黑箭,得隙即入,已有一絲帶進,幸是玉符靈異,白猿見機,收劍尚速,又有多年修煉之功,只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因陰火只有千萬分之一侵入,力大單薄,頃刻便被玉符寶光消滅,人沒受害,白猿吃了一個虛驚,益發慎重,再也不敢多事了。
陰火燒了一陣,除虎王覺著手中玉符十分沉重外,寶光依舊燦爛輝煌,別無險兆。
似這樣相持片時,一聲微震,陰火忽又斂去,身上為之一輕,當時四面漆黑,過了好一會不見動靜。虎王等如非事前奉有仙示,務須挨過時刻,方能應劫脫難,幾疑又有仙人救援,妖陣已破;或是妖狐不能取勝,知難而退了。
虎王正疑慮間,對面忽有一團光華飛起,其大若盤,升到天半,便即停住,也不往虎王身前飛來,彷彿一團明亮的水晶虛懸黑影之中,光並不強,螢活欲流。白猿一見,便知是妖狐內丹。忙囑虎王、二猱仔細,最好澄神定慮,不要亂想,致為所乘。二猱生性好動,白猿不說還可,這一說,不由對那晶球多看了幾眼,念頭一動,便被球中幻景所攝,立覺頭暈眼花,站立不住,神魂似欲出竅飛越。尚幸二猱是通靈異類,身在寶光籠罩之中;當時妖狐志不在此,沒有專注。白猿又是行家,見狀大驚,知道二猱魂將離體,不敢多想,忙回身背向晶球,把兩前爪搓熱,大喝一聲,照定二猱頭頂擊去,二猱方始如夢初覺。白猿又命它們鎮靜心神,定慮澄思。如覺把握不住,便把眼合上,不求有功,先求無過,以免閃失。
白猿救罷二猱,細看虎王,到了此時,方顯出他累世修積的夙根定力來。平日那麼性暴喜動,此刻競和沒事人一般,端坐虎背,目光微望前面,宛如無睹,沉靜之極。再看黑虎蹲伏地上,睜著一隻怪眼望著晶球,雖無異狀,頗看出強忍情形。只有虎工毫不著相,神態從容,心中好生讚美。料無差池,索性回身挨著虎王身側,手握仙劍,兩眼望著晶球,盤膝坐定,靜看妖狐如何施為。
妖狐原是日前受了妖人陳惠慫恿傅授,這時看出陣法無功,所煉妖魂又被人暗中取去,急怒攻心,一時無計可施,妄想照妖人所傳邪法噴出內丹,用本身元神出攝敵人真靈,卻不想上了妖人大當。這類狠毒妖法,如同孤注,雖說敵人心神一搖動便為所算,但是一個害人不成,不特內丹耗損,受傷以後,真靈便守不住金頂元關。遇上一個有道力的異派妖人,只要被看中,便容易被他將丹奪去。妖狐起初並非不知利害輕重,只因邪迷志昏,報仇心盛,以為虎王是個凡人,餘者全系異類,只有白猿道行較深,不難成功。只要攝去一個生魂,於己便可有益無損,事甚容易,不妨一試。如果敵人深知底細,凝神閉目,不來相拼,再打別的主意,至不濟,還能將二猱的生魂攝為己有。
誰知上來時全神專注虎王,錯了主意,二猱稍受搖惑,便被白猿警覺救醒。容到妖狐默運玄機,暗揣虎王心理,前世、今生備諸幻象。虎王竟能反虛生明,五蘊皆空,心如一粒元珠,空明無滓,一念不生,雙目微向前面,見與未見,只在有無之間。猿、虎也均是各有定力,不受搖動。方悟仇敵智珠在握,明來相拼,自己已然落了下風。這才想到二猱比較容易得多,只要攝收一個即可無害。忙細一查看,二猱已各自把頭低下,緊閉雙目,並不偷觀前面。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妖狐悔恨之餘,重又連用元功,對著虎王和猿、虎一一施為。終於百伎皆窮,全無效果,再挨下去,內丹越要耗損,暗忖:
「仇敵只守不攻之勢,暫時雖難取勝,他要想脫出陣外,卻也萬難。陣法五行,僅用其二,何不把餘下三樣乙木、癸水、戊土這玄陰三行三相相繼施展出來,哪怕無功,我仍週而復始,輪流運用,稍有機隙即行下手。今日勢成騎虎,便為和第一陣那樣,仇敵來了厲害幫手,是清波上人得信趕來,抵敵不住,再逃也來得及,反正他是脫身不得,自己不到力窮勢迫,絕不罷手。」主意打定,明知適才替身只瞞一時,終被塗雷看破,必要趕來,自恃脫身有術,並未放在心上,便即如法施為。
白猿先見妖狐放起內丹,誤以為妖陣伎倆止此,一意以寧靜相持,沒想到妖狐忽又重施故技。正在潛心內瑩,力束妄念之間,猛見晶球下一片青煙閃過,接著便有無數合抱粗細的青氣,從四方八面當頭打來。妖狐好狡異常,成心先使陣法,後收內丹。白猿也是自恃道力堅定,因二猱一邊一個夾持虎旁,坐的地方雖也在虎王左側,相隔較遠,乍見青煙滾滾飛來,驟出不意,勢更迅速,誤以為是妖狐內丹作用,仍以寧靜相持。晃眼工夫,猛覺左半身一緊,恍如千萬斤潛力壓到。雖仍在寶光圍擁之內,未為所害,但是離寶光較遠,光力較薄,頗難再支。再看前面晶球已然隱去,方知中了好計,不敢妄動。只得一面運用功力拚命抵禦,一面悄向黑虎示意,令往自己身側橫移,緩緩湊近。
誰知妖狐這次用的是木行木相,當地儘是千百年古木,妖陣恰設在內,乙木精氣正可為用,比其他是金、火、水、土等四行要厲害得多,虎王、二猱等所受乙木壓力,雖不似白猿狼狽,一樣也是四外緊迫,身負奇重,透氣都難。黑虎識得厲害,哪裡還敢轉動。白猿看出虎王等也受了禁制,恐時久受傷,一時情急,便運玄功,把多年苦煉而成,後未用過的內丹放將出來。命門開處,立時便有一團毫光,其白如銀,往上飛起,直達玉符寶光上層,化為一團白氣,如傘而下,連人帶獸一齊籠住。跟著移向虎王身側,向黑虎頸旁緊緊挨定。白猿這粒內丹雖不如妖狐變化功深,可是聽經多年,屢經仙人指點,功候純正,這一施展出來,當時人、獸身上為之一輕。
妖狐見白猿將內丹放出,又驚又喜,知它是正宗修煉,根基極為牢固,如能謀奪了去,足抵數百年苦煉之功。貪心一起,又看出仇敵已略現敗狀,不似初見陣時那樣應付裕如,行所無事,有心想把五行一齊發動。無奈自己無此道力,萬一仍難取勝,一個收束不住,立時五行易位,引動地水火風,附近數百里方圓地面,卻要變成混沌世界,化為火海,傷害無限生靈,異日難免天刑之誅,又有些膽怯。
妖狐正在舉棋不定,忽聽一聲怒喝,一道劍光如長虹飛射,直落陣中。妖孤暗中偷視來人,正是適才白沙坪所遇童子,落到陣中,環陣一繞,便朝虎王身側飛去。妖狐忙即運用陣法,想連塗雷一齊困住,不料塗雷來得更快,未容妖狐下手,又是一道白光飛起,擋住後來乙木之氣。接著把第一陣所用雷火發將出來,雷火群飛,宛如雨雹,霹靂之聲震得天動地搖。與身相合的一道劍光,更似怒龍翔舞,在青煙中縱橫馳突,倏忽如電。晃眼工夫,緊圍虎王的乙木之氣便被雷火、劍光爆散好些,現出空隙。塗雷長嘯一聲,雙劍歸一,如驚龍歸海,直朝虎王護身光幢之中投去,等到妖狐重運乙木之氣趕上,塗雷已和虎王歸到一處,寶光逾強,更有萬千團雷火自內發出。
妖狐五行運用原是邪法,玄陰乙木之氣雖盛,畢竟難敵陽雷真火。自己的青煙雖然運用不竭,如怒潮般湧上前去,仍被雷火沖蕩得紛紛爆散。漸漸相隔逾遠,不得近前。
妖狐忙把信香點燃,滿擬救兵俄頃即至,竟無動靜,知道塗雷是清波上人門下弟子,法力如此高強,師父本領可想而知,屢次出頭作梗,定必奉命前來,心想:「眼前情勢已難討好,長此相持,再把清波上人引來,豈不是畫虎不成,自我苦吃?目前救兵不至,史漁兩個門人也未到來,大是不妙,如欲敗中取勝,除非乘清波上人未來以前,將五行一齊發動。雖說作孽大多,又大行險,但是事已至此,別無良策,好在業與陳惠交好,鬼祖門下善御天劫,將來大劫臨頭,至多投到他的門下,一樣可以避劫修為,怕他何來?」妖狐當時一情急,更亂了方寸,咬牙切齒,把心一橫,一面按照妖人所傳遁法,準備自己無法收拾時,便即時丟下妖陣逃走,一面催動玄陰五行真氣,欲使仇敵化為灰煙,一網打盡,盡情施為起來。
虎王等正在困中,忽見塗雷飛入陣內,俱都大喜。白猿初意,虎王寶光阻隔,塗雷不能近身,恐收了玉符,放進塗雷,又受妖法侵害,忙囑虎王不可造次。以為塗雷奉命來破妖陣,陣破以後,方能見面,不料塗雷略蕩妖煙,竟乘隙往光中飛來。與虎王相見一談,才知塗雷為妖狐分身之法所愚,白追逐了半夜,始行消滅。回洞讀了師父來帖,得知虎王被困在此還得些時,受完五行之災,方可脫難,恐道力不濟,有甚差池,特地趕來相助。到了一看,此陣果然妖法厲害,與白沙坪妖陣不同,自知難破,非時至不可,不願徒勞,故來會合,一同抵禦,分任其難。虎王見他如此俠氣熱腸,自是感激不盡。
塗雷一邊說,一邊發揮雷火威力,又將法寶、飛劍放出護身。虎王見青煙紛紛爆裂,身上如釋重負,笑對塗雷道:「雷弟法力真個高強,我異日能學到你這樣,就心滿意足了。」塗雷道:「虎哥真看輕自己了,你多世純陽真身,積功累行,將來成就不可限量,休看妖狐已敗,只怕厲害的還在後呢。如只這一點,我也不忙著和你相見了。」才說完,便見對面法台左邊冒起三四色煙花,紛紛飛起,接著黑煙如箭,碧焰熊熊,青林滾滾,當頭捲到。
塗雷知道妖陣五行五相必然一齊發動,狠毒異常。又看出妖狐所煉玄陰五行,除卻當地是片森林,乙木氣最盛,是本色外,庚金、丙火本當一個深赤,一個淺黃,黑、碧均非本色,功候尚差,照平日師父傳授和隨身諸寶,自問還能抵禦。但它水、土二行跟著發動,虎王等俱不能勝任,必須早作準備。忙即連用玄功,將手一指,兩道劍光便有一道往地下飛去。隨即施展遁法,以備少時全體升起。一切停妥,然後迎御。
妖狐畢竟吃了道力尚淺的虧,雖然決定發動全陣,終是不免有些膽怯,先用庚金、丙火。看出塗雷無甚新奇施為,反將飛劍收去一口,雷火停止,五行之氣也緊壓上前,頗現敗狀。哪知塗雷早經仙人指點,深知妖陣奧妙,收去雷火、劍光,是在暗中準備。
以為既能取勝,何苦竭盡全力,鬧得尾大不掉,無法收拾?方在心喜,加力進攻,猛聽霹靂連聲。塗雷謀定後動,不特雷火如星飛炮炸,加了力量,又從光幢中飛起兩道光華,滿空飛馳,所到之處,三色妖煙又復紛紛爆散,光幢前衝盪開了好幾丈遠近。妖狐不由又驚又怒,更不尋思,一面催動妖煙,一面又將癸水、戊土二行相繼發動。
塗雷見黑煙如濤,四外湧來,天空一片黑煙簇擁著無數黑團,纍纍如山,當頂壓下,腳底下的地面也在搖動震撼,擬欲崩裂。知己五行全動,上下四方,六面夾攻,聲勢卻也驚人,不敢怠慢,虎王等不會升空,只得先防下面。剛把手一指,恃有法寶、飛劍防身,待將虎王等凌空升起,再顧上面時,不料妖狐仇恨大深,孤注一擲,來勢萬分迅疾,雖然功候尚差,也非小可,不容少懈,虎王等身剛披劍光遁法托起,上面玄陰戊土之氣已同山嶽一般打到,四面妖煙邪氣更如山崩海沸一般捲來,護身寶光竟難抵禦,平白壓低了數尺。幸而白猿見機尚速,一見黑影如山壓來,早把內丹凝成一片,猛力往上衝去,一上一下,恰好迎個正著。同時塗雷也已緩過手來,恐白猿支持時久,傷了丹元真氣,忙命它速急收回,仍化作白氣,在光層以內防護。隨即加快發動神雷,身劍合一,向上迎去,將那山一般的黑煙托住,仗著生俱異稟仙根,嬰兒出家,得了玄門真傳,道力高強,雖將上面戊土之氣擋住不下來,可是身上已覺受了重壓,稍一退縮,虎王等便難免受害了。
塗雷正竭力抵禦間,見底下雷火儘管發如貫珠,無奈妖狐五行連運,其力大增,各色妖煙邪氣恍似怒潮澎湃,不特隨散隨增,反倒越來越厚,光幢漸受緊束,大有相形見絀之象,時候一久,必敗無疑。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