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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回 古洞藏兵 環攻二寇 靈狒衛主 獨裂窮凶 文 / 還珠樓主

    柳春更不停留,穿村而過,一會越過溝去,照昨晚紙條所列途向,朝前疾馳了一程,心正尋思,此問應已入了自己人的地界,怎的不見一個人影?是溜是不溜呢?想著想著,不覺到了用作地名的兩株枯柳之下,心裡想事,忘了停留,不覺隔遠了一些,耳聽身後呼叱之聲,腳步才住。忽聽樹後有人低語道:「柳師兄不必犯愁,他們已入死地,只那胖子可得活命。你且閃過一旁,我有道理。」說時,柳春已看見左邊樹後站著一人,正是兩次相遇那少年,因戴有面具,認不清是誰,料是同門,心方一喜。說時遲,那時快!

    語聲才住,後面三人也自相繼趕到。馮春當先戟指柳春喝罵道:「小於你忙什麼!你不說你表叔家住溝東北嗎?前面儘是雪地,這裡咱們三人來過,哪有人家!你要打算鬧鬼,可是找死!」柳春忽然想起前言,賠笑答道:「你莫著急,這便是那樹神,我們照例走過都得叩頭禮拜才能過去。我表叔住的地底下,不到跟前看不見,再有三四里路就走到了。你們先向樹神行禮罷。」萬子靈道:「那你怎不叩頭?」柳春道:「官老爺在此,我怎敢佔先呢?」

    馮、萬二人因天明前在雪地裡跑了半夜,便由這兩株枯柳起點,在附近二三十里以內亂轉,當時本就疑神疑鬼,膽怯非常,直到天明,見四外白茫茫一片雪地,毫無異處,才放了心。奔馳了大半夜,未免飢渴疲勞,細查雪中,除自己三人昨晚所留約有三四里方圓一個大圓圈,更無別的痕跡,遙望前路,暗雲低迷,直到天邊,迥不似有人家光景。

    內中只譚霸知道前面伏有危機,昨晚吃馮春強帶了來,原懷著一肚皮鬼胎,雖然鬼打牆,空奔馳了半夜,總算未人禁地,認作萬分之幸,不特未敢說出真情,反倒極力勸阻,說:

    「前面本是戈壁流沙,素無人煙,怪老人出現和失蹤,俱在柳樹左近,並未見他往前面去,焉知不在來路一帶居住?前途大雪茫茫,更無止境,此時饑疲交加,莫如先回往來路荒村中進點飲食,稍微歇息,往橫裡查訪呢。」

    馮、萬二人一想無法,便依了他,回到來路小村,向村民買些東西吃完,正待向村民打聽,偶望門外,有兩村童在雪中戲雪,相隔約有七八丈,身子甚是靈活。先因二童年幼,不甚在意,後見二童忽然各捏了一大團雪,一個先向空擲起十來丈高下,另一個也跟著將手中雪團望空打去,後打的竟比先打的勢子還疾,流星趕月般,一下打中立時撞散,化作畝許大一片雪花,紛紛灑下。二童隨即似有意似無意的朝自己這面把小手一招,一聲「哈哈」,飛也似往自己來路滑雪馳去。馮、萬二人俱頗機警,猛想起當地是個小荒村,人民寒苦,二童穿的雖是一身反羊皮短襖褲,式樣偏是那等輕巧貼身,又那麼乾淨,帽兜風鏡也頗精緻,遠遠看過去,直似兩個雪娃娃,美觀已極,腳底不像登有雪裡快,滑行偏是迅速異常,休說荒村頑童不會穿得那麼整齊乾淨,那擲雪的手法準頭,更連尋常有功夫的人都不易到此境地,忙向村民盤問:「那是誰家兒童?」村民答說:

    「從未見過。滑得這好雪,又不穿雪劃子,我們也正奇怪呢。」

    三人見那村不多幾家人,聽說來了官老爺,全數男女老幼齊集門前,探頭縮腦。大人穿得寒苦不說,小孩衣服不是破爛,便是臃腫污穢不堪,一個個凍得鼻青臉腫,鼻涕長流,帶著可憐神色,兩下相差,一天一地,情知有異,忙給了點錢,同往回路追趕。

    長路奔馳本來力乏,再加問話耽延,二童早跑沒了影,連追出十多里,不曾追上,最奇是,雪中沒有小人滑過的腳印。快過崗時,萬子靈仔細查看,雪皮上好似有人用刀斷斷續續切了一兩條直線,深只有三四分,切痕極薄,稍不細心便看不出,可是一到崗前便不再見,兩側卻又沒有,心想憑高可以望遠,急往崗上馳去,迎頭遇見柳春。

    萬子靈詭詐多疑,想起一切經過,猛然心動,覺出昨晚遇阻以及二童忽在村中出現賣弄身手,必是對方想把自己引向回路所用誘敵之策,斷定敵人巢穴不在前面未去之處,便在近溝一帶,對柳春所說又是疑信參半,決意回搜,想見個水落石出。雖是貪功心勝,志在僥倖,連經許多怪事,心中終不免有些估-,及聽柳春連說樹神靈異,必須禮拜,回憶昨夜經歷,猶在目前,本就發怵。譚霸先見二人上崗,只當要往三道嶺,不料遇上這一個不相干的人,二人重又勾動貪心,再人危境,又急又恨,自己地位較低,還不能違忤,便在旁推波助瀾,力說上次五同伴和狗被怪物擒去,和醫傷的怪老頭子,均在樹前出現,同是晃眼失蹤無可追跡等語。昨夜之事本來又奇又險,內中一株枯柳樹直似活的一般,萬、馮二人不由又加了幾分畏心,再一細看那樹,老干杈丫,冰凝雪凍,了無生意,分明枯死已久,哪有什麼靈跡!如若依言下拜,萬一所遇這人是個敵黨,有心捉弄,豈不丟人!正在遲疑,譚霸另有心事,覺著前遇五老必是神仙中人,不然昨夜不會遇見那怪的事,便借拜樹為由,暗中通誠默祝,求李老伯父大恩公不要見怪,自己並非不聽教訓,實是此時尚不能擺脫差事,身受人管,被逼而來,概不由己。

    萬子靈最是好猾,見譚霸素不信邪的人,如此虔心跪拜,口中禱告不已,再一偷覷柳春,也是畢恭畢敬,面帶謹畏之容,立在身後,絲毫不像是假,益發加了信心,仍故意試探道:「你每次看你表叔,都由這裡過麼?」柳春暗罵:「好個猾賊!」隨口答道:

    「這裡一片曠野,本無須乎由樹底走過,可是到前面去,不拜樹神,誰也沒有這大膽子。

    聽你們說昨晚繞了半夜,必是官老爺火氣高旺,有福神保佑,再說也不知道。樹神不見怪,才沒出事。要是我們本地人,離樹走不出一百步,不死也半條命!我看你們拜完我拜了同走最好,要不你們也知道,再若失禮,立時便有報應。除非不和我同走,要是一路,我父母就生我一人,表叔又正生病,你便打死我,也不和你一路了。」萬、馮二人越信以為真,暗忖:「這兩株柳樹,照昨夜情景,果然古怪,好在樹與敵人無干,常言人鄉隨俗,既是這裡的人都敬奉它,便拜何妨?如真有靈,、豈不少去一個阻力?想了想,不約而同拜倒在地,也暗中祝告起來。

    柳春暗忖:吃這三個狗賊糾纏多時,再不溜走,豈不誤了時限?正打算冷不防拔腳便溜,忽聽樹腹內-的一聲冷笑。馮、萬二人原未深信,一聽那笑聲與昨夜所聞不同,倏地醒悟。馮春方欲縱起發作,萬子靈又陰又壞,忙伸手將他扯住,捏了一下,仍伏地上,口中喃喃,暗中查聽動靜。緊接著又響了一下,微帶碎冰之聲,好似發自樹後。柳春本來要走,看出二人互扯,面色忽變,知被識破,樹後少年不知如何藏法,自己連往側看均未看出,眼看雙方動手,同門師兄弟,如何捨之而去!忙即伸手腰間,把軟鞭皮扣撥開,準備事急相助時,馮、萬二人忽然雙雙朝樹後縱去,一看樹後無人,再看樹腹又是實心,並無孔洞,四外除卻自己三人昨夜所留腳印外,近樹丈許更無別的痕跡,那兩次怪聲聽得畢真,偏又找不出一毫破綻,一看譚霸哭喪著一張帶傷新愈的醜臉,哀聲勸道:「馮二哥,萬老英雄,我們回去吧,預兆來了。上次我們連人帶狗便是這麼丟了的。」二人聞言重又有些發毛,方自將信將疑,打不起主意。萬子靈忽然想到還有一人在側,猛一回顧,瞥見柳春口角笑容初斂,心又一動,冷笑問道:「我們俱拜完了,你怎不拜?」柳春准知人在樹後,料定必要僮破動手,及見二人那等搜索竟無人影,神情十分倘恍驚疑,心正奇怪好笑,聞言索性陰他道:「你們已把神得罪了,轉眼便有報應。

    我此時如拜,便算你們同夥,只好你們遭報之後再拜吧。」萬、馮二人聽出他前恭後倨,說話無禮,心方生疑,待要喝問。萬子靈猛一眼瞥見譚霸已然蜇向樹後,滿面驚惶,嘴皮微動,似在自言自語,一面瞪著一雙大眼,遙望去路曠野,神情甚是可疑,心又一動,因是輕視柳春,先不顧得盤詰,逕向馮春喝道:「二弟,你問這小子,滿嘴胡噴些什麼!

    我哨這笨蛋幹嗎。」隨說隨縱過去,見譚霸還在出神向前呆望,伸手一拍肩膀,面帶冷笑問道:「喂,你這是幹嗎?合著這裡頭沒有尊駕的事,你跟著看哈哈來啦是怎麼著?」

    譚霸直魯忠厚,對於萬子靈的尖刁詭詐刻毒,不留情面,平日又以上司和老前輩自居,自己常受他的惡氣,本就滿腹忿恨,無如勢力地位全都不敵,己然受委,如若無故負氣告退,立有性命之憂,只率忍受,無計可施。這次隨同牛善這一撥七人出來踩拿犯人,不料遇見五位有名劍仙中的老前輩,本來主人寬宏大量,可以好好回去,偏生兩個不知進退死活的同夥,見所帶藏狗不知怎的找死,不奉號令,走到路上抓一小孩,不料竟是主人的孫兒,小小年紀竟懷絕技,人未撲到,反吃莊中所養異獸金狒趕來,將二狗生生撕成四片,回去見了宮門三傑沒法交代,心又貪功,不聽自己和牛善苦口相勸,不特不照五老所說的回復宮門三傑,並還妄自生心,一面畫下伏波呷五老莊的地圖,一面自恃熟臉,金狒已經主人吩咐,將一行七人認準,不會再下毒手,強逼自己用詐降計回見五老,欲為內應,不從便要舉發。自己和牛善深知利害,進退兩難,行至雙柳溝,正背同夥商計,打算以假作真,反正這當官的惡氣已然受夠,就多弄點錢也不值,何況還弄不到,就有,也是人家在前頭,就偶然沾點余潤,還須擔驚害怕,只一出事,罪過全在自己身上,如今上受上司的惡氣,下受同人挾制逼迫,仗著自己與五老中的主持人李清苕敘上點前輩老交情,意欲把五同黨穩在村中,趕回莊去照實稟告,卸了自己忘恩背信之責,聽其自然處理,由引相隨五老隱居,也不再回北京去了。說時,遙望王時等五人也在前面交頭接耳,邊走邊說,情知於己不利,方要喊住照計行事,忽聽有人道得一聲「好」字,跟著便見三個少年男女和那金狒的影子,流星一般由自己身側雪崖上飛起。

    晃眼到了五人前面,戟手先述食言背信之罪。

    五人見勢不佳,有的想逃,有的還想死中求活。內中王時最鬼,知道金沸難敵,用暗號令眾四散,並令一人用暗器去打金沸要害,使其激怒往追,以便自己好逃。不料對方年紀雖輕,一個也不好惹,好計竟被識破,首令金沸將他活活抓死,然後是鷹拿燕雀一般全數擒去,行時重又警告:不許違背前言,五人便是榜樣。對於投入五老莊,卻說:

    「外人決無此事,何況你們又是對方爪牙。此後只要謹言慎行,不欺良善,回京速行設法告退,便保首領,否則便外人不收拾你,久了也必遭自己人的毒手。」回轉三道嶺後,牛善費了不少的唇舌,才把碧眉俞天柱等哄信,如非牛善機智,路上再四演習,想好許多盤詰的話,還幾乎被譚霸露了馬腳,就這樣,宮門三傑和馮、萬二人,仍疑心所說怪物乃仇敵詭計偽裝,已然命人查探過兩次,不知怎的,走了老遠的路,竟未走到伏波呷五老莊等地。譚霸和牛善,見去的人果與李老所說外人不能入境之言相符,方暗幸前事不會洩露,昨夜酒後正要安歇,馮、萬、人忽喚同行,俞天柱是一行主帥,令出如山,向例不許規避,雖然膽怯心寒,也只得勉強上路,果然連生了好些阻折,也未走出多遠。

    譚霸適在坡上,曾見有人窺伺,一閃不見,裝束神情均似上次所見少年男女之一,料定這一回必上死路,對方好似事事前知,自己或無大礙,馮、萬二人決無生理,先以上輩交情,意欲勸馮春懸崖勒馬,不去犯險。正想如何說法,不料馮春一再惡語相加,再一想起平日倚勢相凌,挾貴挾長,驕橫可惡情景,也就涼了下去。後聽樹後有人冷笑,越知變生瞬息,雖知自己能兔一死,終覺馮春朋友多年,於心不忍,正在驚惶愁慮,一看萬子靈禍在眼前,還在倚勢欺人,不老賣老,又想起平日無事生非,貪功嫉能,好幾個朋友全誤他手,只為善於趨奉,詭計多端,得了俞天柱的寵信,位尊權重,作威作福,不敢惹他,聞言不禁把新仇舊恨一齊引發,暗忖:回京也是沒臉,反正有他沒我,便李老恩公不允收容,至多逃亡在此,也不犯受那活罪!心念一轉,立即怒火上升,因防萬子靈手狠心毒,翻臉無情,一面留神戒備,大眼一瞪,也冷笑答道:「你不用跟我發橫,今兒跟我們上次七人兩狗情形一樣,待會我還不知是死是活呢。看誰的哈哈呀?欺負人於嗎!真要有能耐,今兒個快天亮的時候,你剛說完大話,就讓人把帽兜跟風鏡,全抓了去,皮褂子上也拉了個大口子。別管是神是鬼,憑你那大能耐,到底也跟他招呼招呼呀!」說時,萬子靈一雙毒眼看著譚霸,陰惻惻口角微帶獰笑。

    譚霸已橫了心,急待發洩,怒道:「我知你打算跟我冒壞,你別來這一套!實告訴你,照今兒這神氣,誰也不用打算回去,你眼前必有報應,你那一肚子壞水全使不上。

    四大爺往日受盡你的狗氣,今兒豁出去了!」話未說完,萬子靈好似又刺心又惱羞成怒,突然喝道:「原來你是反叛,膽子不小!今兒鬼使神差,自己招供。憑你這小子,還要大爺費事怎麼著!」隨說,一手回拔背上厚背龍鱗刀,一手往腰間一拉,錚的一聲,一副純鋼打就的手銬如意雙環,隨著一條細鋼練同抖出來,口中發著話,一臉陰鴦狠毒之氣,正待上前擒人。譚霸自然早已防到,一邊亮出熟銅七首鍘,口中還喝道:「姓萬的不用耀武揚威!你先等一會,瞅我說你遭報應是真是假。打你在坡上強迫人家往這兒來,一路之上全都有人跟著。這樹後頭明明有人笑你,會找不到影子,盡跟自己人不來,幹嗎?你還在作夢!你再瞅身後頭打上了沒有?早聽我活回去,哪有這回事!」

    萬子靈先見譚霸突然反唇相譏,心雖忿極,必欲安上奸細反叛等罪名置之於死,卻是情虛,知道譚霸素日老實恭順,竟會如此,事必不妙,無如驕狂已慣,惱羞成怒,心想此時四野無人,且趁敵人未發現以前,先將他擒回拷問,如真通敵,或是知情隱匿,由此究出敵人巢穴真情,豈不也是奇功一件,就算身已入伏,途中遇阻,憑自己和馮春的本領,也闖得過。想到這裡膽又壯起,依然不知利害,聞言看出譚霸不會動手,耳中又聽馮春呼叱與兵刃交觸之聲,回頭一看,正是同來的少年,手執一條軟鞭,已和馮春打在一起,暗忖:譚霸好似理直氣壯,有恃無恐,通敵雖不一定,敵情必知幾分,不肯實說必有原因,如被逃走,事便難辦,猛生毒念,故意喝道:「譚老四我錯怪你了,還不幫你馮二哥揍這小子去!」隨說,藉著收回鐐銬,就勢把腰間出風毒藥金錢鏢取了五枚出來,手剛往上一揚,「招打」二字不曾完全出口,猛聽背後風屍。

    萬子靈也是久經大敵的能手,知道身後來了敵人,腳底一點勁,身往斜刺裡縱去,害人之心仍未收歇,就空中揚手兩金錢鏢,先朝譚霸打去,落地回顧,一聲冰雪崩塌巨震過處,有一人多高一片連樹皮的冰雪塊由先立柳樹後飛將起來,壓在地上,那柳樹近根處立現出一個大樹穴,跟著由柳樹穴中跳出一個手執護手鋼鉞的少年,飛縱過來。連珠金錢鏢雖是百發百中,一則變生倉猝,空中發鏢,到底準頭稍差,譚霸又深知他為人本領,既然得罪,必下毒手,防禦甚嚴,兩鏢全未打中。真正敵人當前追來,無暇再顧譚霸,不等敵人縱到,首將下余三鏢連珠打去,滿擬敵人年幼識淺,只顧縱躍追撲,身已凌空,必不好躲,非打中一二枚不可,誰知敵人通沒在意,就空中把手中雙鉞一舞一擋,全被振落,內中一枚反比發勢還疾,竟自照直回敬打來,這才看出不是易與。那被迫同來的一個身手已似不弱,這又是個勁敵,聽譚霸之言埋伏尚不止此,也不知真假和敵人多少,同來三人,一個又背叛,心雖有些著慌,一面仍想自己本領高強,如能將兩個敵人生擒一名回去多好,便用隱語招呼馮春:「此非善地,虛實難知。不可戀戰,不論何人,擒到一名就走,越速越好。」馮春也以為然。各自抖擻精神,正在施展平生本領,忽聽隱隱駕鈴響動之聲自遠處傳來,隨聽譚霸高聲說道:「你兩個在做夢呢!這裡的人你擒得去麼?趁早乖乖伏輸告饒,或能逃得一命。」

    萬、馮二人均極狡猾,見譚霸一味高聲警告,並不出手助敵,不禁想起連日幾撥同夥失利之事,以及上次五人二狗失蹤,此次譚霸畏難勸阻情景,加上那一臉的零傷,漸覺身人險地,譚霸上次必在這裡吃過大苦,心膽已寒,否則以他為人,不會把口守得這緊,因聽鈴蹄之聲,情知來者不善,而對手這兩個少年,均似得過高人傳授,樹穴中出來的一個本領更高,自己又是長路雪中急馳,一夜未睡,氣力不佳,急切問如何能生擒得住?心中焦急,痛恨譚霸先不明說,以致身入危境吉凶難卜,忍不住相繼大喝道:

    「渾蛋!到這時候,你還不說實話啦!這伙賊犯到底是誰?你只顧受人恐嚇,哄騙大伙,你是甭打算回北京了罷?」

    譚霸知道此時便把血心掏出來,也買不了二人的好,只有一個逃回,自己不特回不了家鄉,當時就許由三傑請出三條王命,就地正法,早已橫心,索性氣他道:「你兩個平日巴結上司,欺負咱們同夥,今兒也該受點報應才有天理。姓萬的,你甭發橫,咱們這一隊,就數你萬惡。你真要打聽主人是哪位嗎?說出來,管保嚇你一大跳,那就是當年主子三番五次派綠眉毛他們找他不著的川東五老:齊。彭、李、孫、郝五位老人家。

    那天我們七人帶了狗去追尋逃人,誤人五老莊,本來好好回去,都為王時那小子倚仗老萬是他舅舅,領頭出主意,逼著大伙拿雞蛋往大石頭上碰,把人家兩位男女小俠招惱,才送的命,要不我父親受過三太爺李老前輩的恩,沾點世交的光,我和牛善又壓根沒壞良心,也是活不了,我家裡自去年老娘死後,就我一個,回北京不回不要緊。我倒有點替你二位擔心,北京回不去,姥姥家是回去定了。你這一發橫,就當時想跑也跑不了哇,乾脆等死得啦。」

    二人原非庸手,平日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只為萬里遠來,由甘肅起便挫折橫生,知道事情太難,欲擒的犯人本領名望既高,交遊又廣,到處高人護持,才把氣焰少去大半,加上昨晚今早許多經歷見聞,本自內怯,聞言暗中叫不迭的苦,心想這五個老頭子豈是招惹得的!又想此行原是連日喪師失利,覺著無顏,自己討令而行,早知如此,不特不會前來,連以前所受挫折全有交代,不會擔受處分,牛、譚二人均己手下,雖然死了幾人,卻探出犯人真實下落,還把當局日常懸念的五矮蹤跡訪出。誰也知道,憑自己這夥人,決非其敵,只消牛、譚二人回來悄悄一說,想好話頭稟報上去,由三傑約請能人前往捕拿,自己便卸了重責,又得一件大外飛來的奇功,豈非絕妙!如今鬧得進退兩難,凶多吉少,牛善不在面前,便把譚霸恨同切骨,一面和人動手,準備抽空逃走,只不被譚霸料中,能逃回去報告真情,仍是大功一件,一面算計譚霸如此說法,必不敢再回去,留下此人投敵,盡洩機密,必然是個大害,想在逃走以前先把他除去。二人都是一樣凶心,又都打得一手好毒藥暗器,於是邊打邊罵,邊往譚霸身側湊去,意欲以進為退,冷不防給譚霸來兩下,轉手再用連珠手法去打,能中更好,不能中,也可就勢逃走。

    不料譚霸知道二人心毒手辣,早已防到,見二人直往自己閃來,也不叫破,只笑嘻著一張醜臉倒退過去。二人又要對付強敵,行動不能如意,見狀知被識破,只得罷了,隨把全身武藝施展出來,意欲猛攻一陣,抽空逃走。

    萬子靈私心更重,看出馮春和他一樣心思,知道誰先逃誰上算,細聽先前鸞鈴馬蹄之聲快要臨近忽然無聲,心疑回馬集眾,越思快走,正打算用「亂灑金錢」的絕招連珠發鏢,乘著敵人擋躲空隙,獨自搶先逃走,猛聽鈴蹄之聲又復急響,百忙中偷眼一看,對面廣漠雪野、暗雪濃霧裡跑來一騎快馬,上坐兩個女子。早晨寒日之下霧氣甚重,因為馬白如霜,與雪同色,如非帶有鈴蹄之聲,遠方直不見馬,乍看只是一紅一黑兩條人影,身子挺立不動,兩邊斗篷平飛若翼,離地三尺,由暗霧迷濛之中,衝著寒風凌空飛駛而來,其疾若箭。等第二眼看清形相,金錢鏢剛剛取到手裡,人馬已然飛馳而至,相隔不足十丈了,方自著忙,忽聽身側丁丁連聲,同時又聽那自稱姓楊的少年呼喝追逐之聲,側臉一看,馮春已然先逃,自己這一遲疑,反而落後,心一發慌,忙把手中金錢鏢似雪片一般打將出去。滿擬敵人必躲,就勢可以逃走,哪知鏢才脫手,猛覺一陣冷風撲來,眼前寒光一亮,情知不妙,忙即縱身閃躲,那大把金錢鏢已吃寒光冷氣逼撞回來,恰似十來點金星作一窩蜂迎面打到。事出意外,來勢萬分迅速,一任萬子靈久經大敵,武功高強,仍難避過,竟吃打中了四下,內有兩鏢插肩而過,一鏢中在左肩,仗著穿得厚實,只將皮衣劃破,不曾傷皮破肉,還不打緊,左額角上中了一鏢卻甚厲害,雖仗是內家劍氣反激回來,不是手發,喂有毒藥的四邊刃口不是對直,僅吃錢板打了一下,但是回力絕大,額骨幾被打碎,當時腫起老高,驚遽膽寒之下,哪敢細看!嚇得側轉身便往回路逃去,耳聽身後男女笑語之聲,已然逃出三四十丈,人卻不曾追來。遙望前面,馮春因是先逃,又未受什傷挫,跑得更遠,正和箭一般連縱帶竄,如飛往前馳去,也不見有敵人追趕。心疑有異,百忙中偷眼回顧,馬上二女仍立原處,正和兩少年指點自己,互相問答,並無追意,覺著不近情理,必有原因。

    再往前看,不知從何處跑來三個小孩,擋住馮春的去路,內中兩個年紀較小的,正是先見擲雪為戲後來沒有追上的幼童,方料不是易與,雙方已然動手,只一照面便吃年長的打倒,那兩個年幼的立即迎面馳來,暗忖:看後面敵人不來追趕,早料前有埋伏,久聞川東五矮門人子孫個個高強,如是尋常,怎會令幾個小孩來作伏兵?休看年幼,必不好惹,身已落在敵人網中,除了憑著本領硬拚,如能將小賊擒到,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否則,照適才敵人反鏢還擊的功力,就便不會劍術,也非其敵。正在愁思,兩小孩已然馳到面前,一個手持一口短劍,一個手持一對似拐非拐的奇怪兵刃,同把去路攔住,剛喝得一聲「麻賊快些納命,省得小爺爺費事」,忽聽身後女子清叱道:「二侄,招呼二金留個活的!」萬子靈見兩小孩都生得眉字英英,玉雪可愛,以為二金是小孩的名字,自己在負半世英名,遇上幾個乳臭男女,聽那口氣,竟似手到即可制己於死之概,不由氣往上撞,心想我今日便是眾寡不敵逃不回去,也須殺一兩個夠本,才能解恨。心中想著,口罵「小畜生找死」,一面手舉兵刃打去,一面正摸殘餘的金錢鏢時,先聽前面馮春一聲慘哼,雜著呼斥之聲,料是遭了敵人毒手,方自咬牙切齒準備拚命,殺得一個是一個,忽聽一小孩笑說道:「二金又犯野性,三哥快躲開!招呼又沾一身狗血。」聲隨人起,各把兵刃一撤,捷如猿鳥往兩旁閃去,同時又聽身後鸞鈴馬蹄疾馳,夾著前後男女敵人呼斥之聲,兩小孩縱退極快,一下打空,人已隔遠,眾聲一亂,倉猝中,不知何意,以為敵人說兩小孩不是對手,將其喝退,由能手上前,一面腰間毒鏢也全數取在手內,還想冷不防擇人再試一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略一遲疑尋思之際,忽然颯的一片疾風,隨瞥見一條金黃色的影子迎頭飛落,知道不妙,忙舉兵刃對面打去時,那黃影來勢之神速直異尋常,以萬子靈的目力,竟未及看清是什形相,只覺眼前金星黃影亂閃,兵刃打將上去,似遇鋼鐵一般,震得虎口生疼,猛聞膻味撲鼻,兩膀帶背骨似被鐵箍緊束,奇痛欲折,身子已被那東西擒住,連著兩膀舉了起來。驚魂迷亂中,見那來的竟似一個從未見過的怪物,身高約有八尺,人立地上,滿體金毛,一閃動便自成波紋,油光滑亮,甚是好看,兩條長臂似可及地,頭上前額均有金髮披拂,扁頭凹鼻,巨眼碧瞳,一張血口高高凸起,露出上下兩列鋼牙,手爪如鋼鉤,被抓之處似已深陷入骨,本就奇痛難禁,那兩小孩又跑了過來,直說:「姑姑,這麻賊最刁,最可惡,留他作甚!」怪物好似聽小孩的話,突把兩爪一緊,萬子靈肋骨立被抓裂了兩根,膀臂骨也似要被夾碎,擠束得軋軋亂響,怪物天生神力,在有一身軟硬好功夫,竟無所施,這等酷毒刑法,便是鐵人也禁不住,由不得一聲慘哼,就此疼暈背氣死去。

    先前柳春原因自家父母僑寓多年,已然有家有業,又聽出對方口氣來頭甚大,既恐不遵師伯陸萍之言誤了大事,又恐蹤跡敗露,敵人只有一個回到哈密,向官方一報,立有身家性命之虞。自隨師父學藝讀書,飽聽師父同門說起先朝亡國之慘,以及對方如何暴虐,偵騎四出,專一殺戮先朝子孫和那逃亡各處的遺民志士,井以高官厚祿收買一些喪心病狂而有本領的好人敗類,使充爪牙,只被搜到一點線索或是擒到一人,本人就義身受極刑自不必說,並還連累宗族鄉黨,每一案出,不知多少株連,往往千百人全數殺害,無一倖免。自己對這些禽獸不如的仇敵鷹犬久已切齒,捨卻一命與之相拼原非所計,但是父母年高,自己年輕,親恩未報,如何使衰年父母受此牽累!所以忍而又忍,只想把所帶東西送到地頭,日後再作打算,無奈萬、馮二人一再煎迫,少年人氣盛,本早不耐,只為人單勢孤,看出二賊並非易與,仍自勉強忍耐,及聽先在樹後隱藏的少年突發笑聲引逗敵人,先前蹤跡本未洩露,既敢故意如此作為,必有制勝之道,一面想起陸萍所說過溝動手便無妨害之言,一面回憶藝成告歸,師父所說同門師兄弟中比己高的能手甚多,內有四五個得天獨厚又受高明人傳授的能手,年紀均比己輕的話,似少年這等隱現莫測、神出鬼沒本領,已見一斑,又見二賊張皇驚顧遍搜無跡,和同黨譚霸的驚懼詞色,越斷定二賊已人虎口,無什能為,心膽便壯了起來,再加上同門義氣一激,正打算相機發動。那不知死活的馮春正為柳春詞色驟改,欲以嚴詞盤詰,猛一眼瞥見柳春背上年糕,忽然想起這廝面色紅潤細淨,與當地人不類,相隨急馳了這遠途程,老在前面,神情尤為從容,怎麼看也不像是武功沒有根底的人,尤其身後這兩塊年糕乃不值錢的東西,卻用這乾淨的新布包裹,布片看去甚是寬大,偏又露出糕邊,跑這一路,始終背在身後不曾解動歇息,扎得尤為結實,途中每一停步,總要回手摸它一下,如單是兩塊年糕,怎值如此用心看重?糕塊也大得出奇,從未見過,先未留意,這時想起種種情形,全都可疑,心中一動,立時怒發,厲聲喝道:「大爺眼裡不揉沙子!趁早說實話,你是幹嗎的?頭子是誰?太爺朋友多,因親及親,因友及友,還許有點照應,再要支吾,把你宰啦!跟宰只小雞一樣,可別怨太爺手黑。」

    柳春心意一定,初生之犢,卻沒把馮春放在心上,又正望見萬、譚二人內證,由不得好笑,聞言仍想等少年先行發難,隨同動手,方欲反唇相譏。馮春見他口角含笑,越認無差,接口怒喝:「小子!你背後的東西先獻出來,大爺要看!」這句話卻把柳春嚇了一跳,知被識破,不先動手不行,忙把氣往下一沉,故作鎮靜,從容答道:「你發的什急!那是年糕,別說看,只你吞吃得下,就送你吃算得什麼!我給你解,只是東西大硬,吃倒好吃,怕你沒有那好牙口。」馮春見他仍是從容不迫之狀,拿不定他虛實,心想不問如何,這廝決不是什老實士民,聽出未兩句語氣不善,哪知聲隨鞭到,柳春腰間軟鞭鎖扣早開,借解胸前扎包索扣,伸手腰問,只一摸一抖,一條兩寸來寬寸許厚六七尺長的師傳純鋼如意軟鞭已隨手而出,攔腰掃來。馮春雖是能手,一夜勞乏,連氣急帶驚疑,虛火上攻,心神疏忽,柳春又得高人傳授,練成氣功,軟鞭緊束腰間,深嵌肉內,外面又有一層布簾遮蓋,不顯分毫凸出之痕,馮、萬二人先也留神觀察,均未看出他帶有兵刃,老以為就是奸細,也是近於嘍囉的跑腿人物,沒想到出手這快,猛見鞭到,驟出意外,驚急忿怒之中不及閃躲,見鞭影直而不彎,沒看清出手,一時神慌手亂,便把手中刀背往外一磕、心還自恃本領,打算將敵人兵刃往橫裡磕開,就勢上步進身,順水推舟,先把敵人手臂斷去,底下一腿踢翻,再行拷問。哪知對方兵刃別出心裁,能剛能柔,往中腰一擋,正好上當,方覺出鞭沉力猛,自己這大力量不曾磕飛,只微擋了一擋,鞭忽中彎,情知不妙,避已無及,那前半三尺左右的鞭稍已齊擋處彎折,帶著風聲掃到,這一下正打在腰背脊上,當時心頭一震,眼前直冒金星,猶幸久經大敵,武功不弱,一見鞭彎,知要挨上,忙即運氣一振,打算反振出去,不料來鞭力沉,勝過自己,雖未重創倒地,挨得卻也不輕,當時急怒攻心縱向一旁,一面還手,口中亂罵,一面取出暗器便打,柳春和那少年均是一家傳授,慣於空手應敵,出入亂箭刀槍林中,況又持有那寬的稱手兵刃,結果一下也未打中。馮春看出柳春抵禦暗器雖有專長,武功卻不見比己高,無如勞逸相差,萬子靈已被勁敵絆住,萬難取勝,又挨了一下重的,本就知難欲退,再一聽見鈴蹄之聲,由對面霧影中馳來二人一騎,越發情虛膽怯,不知強敵究有多少,萬子靈素來自私無情,如不見機先逃,事急決不能得他相助,好在線索已得,不擒到人一樣有功,何必犯險拚命?心念一動,立即抽空先逃。

    柳春方欲追趕,二女已飛馬馳來,內中一個穿紅斗篷的,正是前番學成告歸,師父領往別院拜見,坐在陸萍右首,稱她十四師叔的少女,早來路上越向前面的,也是這二女一馬,心中高興,仍欲追了敵人再回拜見,才一起步,便聽紅衣女子喝道:「柳春回來!窮寇勿追,前途自會落網,何必費事由他去吧。」同時又想起身後之物,忙即回身拜見。那少年也未追敵,先向二女面前走來。只譚霸一人哭喪著一張醜臉立在一旁,現出又害怕又作難的情景。柳春禮敘以後,才知上次所見少女名叫淳於芳,穿黑斗篷的,乃伏波呷五老莊神仙五矮中頭一位老輩劍俠芙蓉劍客齊良第三女,昔年名震川、湘的小仙娃齊令賢,現年長大,別號玄裳仙子。少年卻不同師,乃陸萍前年新收愛徒丁良,自昨夜起,便奉令與彭勃次子彭若,郝子美二孫郝諄、郝鍔三位小俠,一同埋伏雙柳溝柳樹之下。那柳樹左邊一株看似實心,實則中空,郝氏雙小足智多謀,心思極巧,大有祖風,自從日前牛善、譚霸走後,便料敵黨不久必來騷擾,柳穴偏在後根,可供伏人之用,便在穴外蓋上一層薄木片,外用冰雪拍緊,再請齊令賢用飛劍將樹底冰雪掃平,並在冰蓋四面開口,以便啟閉出入。昨夜四小弟兄已在當地把敵人戲耍了個淋漓盡致,依了郝氏弟兄,早把馮、萬二賊殺死,彭若因三叔父李清茗曾囑:「不是萬不得已或彼看破形跡,不許隨意傷人。好在莊前已設奇門遁甲,外人插翅難人,他不得其門,也就走了,真要苦纏不休再說,好在我們也不怕他。」這些男女小俠,俱把三大公之言奉若神明,彭若提起前言一勸阻,也就罷了,誰知馮、萬二賊該死,在樹底下疑神疑鬼,受了許多折辱,本已知難欲退,終以貪功心盛,天亮後膽又壯起。

    彭、郝三小俠本不想要二賊的命,因為天亮二賊走後,齊令賢、淳於芳並騎馳來,說:「敵黨因為昨夜京中專差發來一道密旨,內中還夾有一件重要東西。哈密辦事大臣因此事關係太重,又有沿途飛遞不許片刻停留的嚴令,恰值宮門三傑派有專人在彼守候,立即交付,為求迅速,並把自己最珍愛的千里馬借與乘騎,令其連夜往三道嶺送去,不料行至中途,不知怎會吃能人在馬背上盜走,等到三道嶺取下盛文件的小木箱一看,一頭已然破裂,匣中空無所有。那送旨意的性甚剛烈,自覺無顏,罪名也擔不起,再受宮門三傑申斥,當時自刎。敵黨因連次失利,犯人蹤跡至今未見,那快的馬,送的人又非庸手,竟會被人輕悄悄的由身後把拜匣中東西盜走,斷定本地必有大幫敵人盤踞,能手甚多,不是易與,一面飛馬向京告急,一面連夜派出好幾撥同黨,由三道嶺起分作五條途向搜索,內有一撥五人,已往伏波呷這面趕來。我姊妹聞此事乃陸萍所為,一得警報,立乘坐下神駒小千里雪趕來,打算趕在五敵黨的前面,將他們誘往絕地困住,一面往莊中報知五老,事已鬧大。這五人有我姊妹對付,此外再有不知進退的敵人到來,盡可相機而行,無須顧慮。三大公如怪,自有我姊妹二人承當。」四小俠少年心性,自巴不得有事,知道五老鍾愛令賢,她人雖膽大,卻是聰明精細,料事如見,算無遺策,淳於芳也是五老獎許的後輩佳客,有這兩人作主,決可無礙,想起昨晚二賊語言可惡,應該殺死除害,偏生得信大晚,已然放走,後悔了一陣。郝氏弟兄不死心,說聽萬子靈口氣,是在前面村中覓食去了,必能追上,便趕往村中一引逗。二賊果然生疑,不聽譚霸勸阻,追到坡上,又遇柳春,越發生心,便往雙柳溝原路追來。丁良早在樹穴埋伏,和柳春打了招呼,藏進穴去。彭、郝三小俠見賊已入網,逕去前途分作三段埋伏,以防滑脫,二女到時,因另一面還有五賊人阱,對於二賊,認作網中之魚,故此未令追趕。

    正談說間,忽聽風聲呼呼由後吹來,柳春聽出風聲甚急,樹枝卻未見動,心中奇怪,猛一回顧,瞥見一條八九尺高似人非人的金黃色怪物影子,離地丈許御風而行,其疾如飛,眨眼已自身旁馳過,心方駭異,忽聽齊令賢笑道:「二金這東西真個忠心烈性,為聽三妹那日一句戲言,非把所說的人弄死不可,今日不知怎會被它溜出莊來!它這去,那姓馮的非死它爪下不可,那麻子想也難得活命了。」淳於芳道:「他們三個均制不住二金,你說的話倒還肯聽,快喊它暫留一個活口,好查問敵人虛實。」令賢隨即大聲喝止。柳春遙望前面霧影中,馮春迎頭遇見彭若,動手才一二照面,那叫二金的怪物也自空飛墜,也沒理會敵人兵刃,伸出長臂利爪,只一把,將馮春抓起,朝面上看了看,一聲怪笑,隨手一撕一扯,便抓扯成了幾大塊殘屍,擲向地上,縱身一躍,又往回路飛來,追上萬子靈如法炮製。等齊令賢縱馬上前喝止,萬子靈已然痛暈死去。

    柳春聽出怪物竟是家養,好生驚奇,悄問丁良,才知怪物名叫金拂,莊中原有一隻,這只公沸二金,乃彭若之父五矮劍仙中第二位獸王彭勃,新由北天山飛俠狄梁公那裡,借來與莊中母狒配對的。因為這次敵黨由河南嵩山追下老少三人,小的一個乃前明宗室,本意逃奔三道嶺至親家中避禍。嶺主劉煌,原名葛會亮,曾任前明文武顯職,世受皇恩,明亡雖未出仕,本人又由甘肅移家哈密,改名劉煌,表面裝著前朝遺民,實則移家不幾年,便受了敵人暗中收買,投降已久。他這降敵,一半由於大勢已去,身家性命之念太重,一半也是利令智昏,想為狗子謀於功名,等到年久,當道去了猜疑,仍回中原故土終老。平日無事,尚且設法討好,何況是自送上門的好買賣,並且逃人蹤跡以及投奔之所,對方已然探明,到時想要隱藏也辦不到,於是兩下勾結。一面布下羅網,等其自行投到,敵人那面又派下好幾撥能手,跟蹤追拿。本來危機四伏,萬脫不過,仗著三人中有一位前輩英俠,名叫玉面神鷹金雷,文武全才,足智多謀,還有一人名叫賽尉遲劉莽的,也是忠義之士,一同保著少主,由河南起,間關萬里,一路臨機應變,用盡機謀,連闖過十幾重難關,九死一生,逃到哈密。眼看次日便要人網,幸得西北邊省先朝遺民義士中的領袖,老英雄周澄,事前接到密報,斷定三人此去萬無生理,到處命人邀接攔阻,偏巧三人連經險難,成了驚弓之鳥,人又機智,遇見生人立即遠揚,由涼州起跟蹤四五千里,均吃滑脫。因到哈密這天,三人長路奔馳之下,人病馬死,金雷膽大心細,故行險著,逕直人城,投往鎮邊鏢局,以便僱馬,這才發現他的蹤跡。先由鏢局中人拿話點他,因其多疑,也未深說,一面借了兩匹好馬與他,一面著人與塔平湖白馬山主周氏父子送信,半路邀截,才將三人接人仁賢村周氏弟兄店內,告以實情。彼時好幾撥勁敵相繼趕到,如非當天一場大雪,還須多費手腳,事情還不免於洩露。當晚便有敵人尋到,仗著周、陸、淳於姊妹等男女英俠,還有天山飛俠老少年神醫馬玄子,一同下手,連傷了幾個敵人,又同去三道嶺老賊家中探聽虛實。事有湊巧,老賊之女明姑,與同門師兄韓瑋有婚姻之約,受老賊強迫,也在當晚出走,恰值五老莊幾位男女小俠也為此事往探,乘機相助,殺死兩名賊黨,救走明姑主僕,走時布下疑陣,使敵生疑內證,又在暗中救了韓瑋,使兩小夫婦改投五老莊。這時,敵黨中最厲害的宮門三傑尚未趕到,以馮春、萬子靈權力最大,先疑老賊通敵隱藏,後問附近有什能人隱居,老賊情急無計,不敢提說周氏父子,便說北天山穿雲頂飛俠狄梁公叔侄師徒可疑。馮春不合誇口,要尋狄梁公晦氣,被兩位小女俠聽去,回莊無意中和金沸說笑提起此事。二金對主忠義,性靈凶野,聞言問知馮春面有疤痕好認,當時便欲趕往為主除害,雖吃彭老俠禁阻未去,心終不忿。當晚敵人派出牛善、譚霸、王時等七人和兩條惡狗出來搜尋敵蹤,雪夜誤入五老莊,因五老主事的是三莊主李清苕,人最和善,因覺來人俱非元惡,奉命差遣,概不由己,並且見面就即恭謹禮拜吐出真情,譚霸又是故人之子,未肯殺害,只在賜宴後教訓了一頓,授以機宜,令其如言歸報,早日設法辭退,不再為敵鷹犬,以免身敗名裂。

    天明遣走,哪知走到中途,王時忽然背信食言,意欲行使詭計,以求功賞,正強逼牛、譚二人與他一氣,不料諸小俠看出內有幾人神色可疑,暗中尾隨下來,除牛、譚二人不肯變心,得免一死放回外,餘者俱被二金生生抓裂而死(以上各節,十九均詳拙著《邊塞英雄譜》)。二金仍以未殺仇敵為恨,本就念念不忘,今日相見如何肯容!

    塔平湖白馬山中一切上下人等,俱是先朝遺民志士之後,各有淵源,為了事機慎密,儘管延攬英俠,多是幾經考驗方引進門,向例不收外人為徒。柳春仗著天資稟賦特佳,雖吃乃師看中,違例收錄,但在心跡未明以前,真跡既未吐露,好些心法本領也未肯遽然傳授,嗣在暗中接連考查試探了三年,看準柳春志行無差,人又忠義謹慎,方暗許其為同類,就這樣仍不全放心,除令鏢局同人暗中留意外,並還借一難題考驗,昨晚恰值北京密旨飛遞到來,因宮門三傑也極機智,行事十分慎密,得信稍遲,特命陸萍迎頭盜取。陸萍和二周最是莫逆,對於柳春也頗期愛,極願其早日入山,得手以後,便令連夜代自己送往五老莊,以作試驗,又覺他初次負此重任,為防萬一,又令得意門人丁良暗中策應。丁良與五老莊男女小俠多是交好,自從逃入由白馬山移居五老莊,便和兩三同門師兄弟與諸小俠會合,往來兩地之間,本領甚高,已得乃師所傳十之七八,也是小輩中後起之秀。自那日牛、譚等七人走後,五老本意隱居多年,不願顯露形跡,好在伏波呷、雙柳溝之間平日隔有浮沙瀚海,盡人皆知,環莊設有奇門,外人望去是一片沙漠,次早便由郝子美把奇門八陣移前,外人一過雙柳溝便昏了頭路,決走不進,對於埋伏的人,不到近身兩丈之內,多看不出,正面來路上人有意現形,看得尚遠,但來人只略往側一偏,避開驚門方位,仍就失蹤,所以先前二女人馬是在濃霧之中,實則身在伏中,連馮、萬二賊逃處也非起初歸途,那濃霧均是奇門妙用,並非真霧,方向已早顛倒,焉有逃脫之理!便柳春無人接引,一樣也前行不了,陸萍昨夜紙條上所說,一過溝去便可放心大膽,與敵交手決無妨害,便是指此。

    柳春問知前情,恍然大悟,萬子靈也跟著怪叫一聲疼醒。金拂早把人放下,奉了齊令賢之命,前往埋掩殘屍走了。老賊在北五省縱橫三數十年,仗著機智狡詐,本領不弱,直少遇見敵手,平日極為自負,醒來覺週身奇痛,骨節宛如寸裂,面前站定四個少年男女和三個小孩,怪物已然不見,彷彿作了一場噩夢,心神略定,回想前情,又見眾敵人含笑環立,馮春不見,必遭毒手,料定難討公道,暗忖就這樣死在幾個無名小狗男女手內,也大冤枉,不禁把心一橫,強笑問道:「你們是哪裡來的?適才傷我的是什怪物?

    你們意欲何為?首領是誰?」話未說完,忽聽身後有人接口道:「老萬,你到這節骨眼上,還裝啦?我先勸你的話怎麼樣,沒告訴你嗎?他們諸位俱是昔年川東五老的門人子女。剛才你已被金沸擒住,跟馮老二一樣就要分屍。諸位小俠將你暫時留下,想必還有活問。乖乖的,問什麼說什麼,比什麼都強。已然快到你姥姥家啦,別再招大人生氣,臨死還找不自在。」萬子靈一聽是譚霸口音,反正無有活路,咬牙切齒大罵道:「你這吃裡扒外的混蛋,也配跟太爺說話!大爺今天陰溝裡翻船,既落這群鼠輩之手,殺剮存留,認啦!當是你那樣貪生怕死的窩囊廢啦!」譚霸早看出眾小俠俱無傷己之意,說完前言,便繞到萬子靈的身側,聽他罵人,也不著急,只笑嘻嘻說道:「姓萬的,你還是少罵人。今兒是你的報應,再要滿口胡噴,那是你自找苦吃。」

    萬子靈本來心存叵測,見他懈怠神氣,越發氣急,又見敵人微笑環立,似因自己傷重難起,神情疏懈,意欲乘機下殺手拚命,拼得一個是一個,口和譚霸對罵,暗中強忍痛楚,默運氣力,一個「鯉魚打挺」往起便縱,本打算內中有兩幼童立得最近,似此年幼,就算有點本領,未經大敵,必不知道防備,身邊毒鏢還未用完,冷不防縱起發鏢,一面用硬功重手法猛給他一下,先夠了本再說,至不濟也可激怒仇敵,落個痛快,省得被他捉去拷問受活罪。哪知面前二童正是五老中郝子美的鋅、愕二愛孫,乃父已死十年,從小受祖父教養,機智靈警,大有祖風,為最小一輩中能手。當萬子靈剛開口答話時,郝鍔早裝整理腳下所登劍底冰靴,隨手用硬功抓起大團冰雪,本就有意奉敬。及至萬子靈往起一挺身,手才伸向腰間,毒鏢還未摸出,郝-年紀較長,心思更細,見敵人邊罵邊向眾人偷覷,目有凶光,便料不懷好意,暗中早有戒備,見狀騰身一腳當胸踹去,身手敏捷已極。那冰靴底下附有三稜純鋼短劍,萬子靈重創之餘吃他一腳踹向胸前,如何禁受!只覺胸骨碎裂,痛徹肺腑,身子往後便倒,痛急驚遽百忙中,仍未忘卻傷人的念頭,隨著身子後倒之勢,強忍奇痛,腳跟在地上猛一著力,打算二次縱起,同時雙手早往敵人襠裡撈去。滿擬對方人小,連身踹來,身在空處,隨著自己下落,當難逃脫,不料對方年紀雖小,本領卻極有根底,腳才踹向他身上,立即借勁使勁,凌空而起,飛過頭去。萬子靈一把撈了個空,胸肩等處更是痛不可當,方自著忙,猛覺眼前白忽忽一團,挾著急風打到,一上一下,正好對面迎著,無法閃躲,一下打了個滿臉花。郝鍔初意恨他罵人,本只想給嘴裡塞上一團冰雪,開個玩笑,沒想傷他,也是萬子靈惡滿該死,如到五老莊,或許不致送命,平日足智多謀,今番獨把事情料左,妄想用陰謀毒手洩忿。

    郝鍔見他猛然還手,心已有氣,再見要用毒手傷害乃兄,益發氣往上撞,頓忘了齊令賢的叮囑,隨手便把手中大團冰雪,用內家勁力打出。當地奇寒,雪花雖松,經多日寒風一吹,凍得非常堅硬,先吃郝愕就地抓起一捏,多半散開,變作無數冰渣,比刀尖還要鋒利,再用力打將出去,內家勁功,講究以木穿鐵,彈紙傷人,非同尋常,這許多碎冰,和碎刀尖一般一齊釘向臉上,深入肉內,奇痛鑽心,再加奇寒透骨,鐵人也屬難支,偏巧中有一團實心的,鐵彈也似,恰打中山根上面,一下嵌進去,二次重傷,又加上這致命的一擊,只怪吼得半聲,一句話未叫出口,立即翻身仰跌,屍橫就地。

    郝愕過去一看,敵人滿面慘厲之容,咬牙切齒,手舞足扎,仰臥地上。山根上面陷一酒杯大洞,冰雪尚猶未化,順著四邊往外冒紫紅色血水,知人已死,恐二女怪他魯莽,過去踢了兩腳,喝道:「狗強盜裝死惹厭,要叫三姑姑說我麼!」齊令賢見他說話稚氣,笑斥道:「此賊已被你打死,還踢他作甚!這廝也實凶險該死。我先想帶回莊去略微盤問,此賊雖非此次來的仇敵首要,但他人最詭詐,也是敵黨中最得用的幫手,這等兇徒留在世上,不特害人,今番之事如不早了,敵黨有此一人,要為塔平湖生出好些枝節,被你打死也好,省得帶回莊去,三叔見了,發善心將他放走,又留異日隱患。」郝鍔喜道:「還是三姑姑料事如神,說話有理。要是孫大姑姑和齊二叔,又怪我了。」淳於芳笑道:「老二你少得意,五位老大公早已說過,自從移家伏波呷,一意教養子孫,培養祥和,多行善功,以清昔年殺孽,所以在環莊四十里內,非有大敵,犯了那五條取死之道,決不妄殺一人。這裡雖在禁地以外,你小小年紀,專喜出手傷人,這廝又是受傷被擒,無力還手的敗將,就令姑饒你,見了五老大公,看你如何交代?」

    郝-搶口答道:「淳於姑莫有口說人。休說這匪陰毒,意欲暗算傷人,二弟一時失手,並非成心,就故意將他打死,也是咎有應得。像淳於姑那樣疾惡如仇,聞說敵黨中人,只犯在你手內便休想活命,去年同了周小叔叔,為了兩個狗賊在塔平湖,耀武揚威,竟不遠萬里之遙,瞞著周老大公趕往北京,由京裡殺起,殺到蘇、杭二州,因原來仇敵未在,先饒上了好幾十個,連那不是仇敵爪牙的惡徒匪棍都跟著遭殃,重又回到北京追尋敵蹤,直到山東將二狗賊殺死才回。你游這一次江南,無異走了一路殺星,怎麼諸位老大公說起,不但不怪你殺機太重,反說是女中英俠,智勇雙全,人前背後都在稱讚喜愛呢?可見諸位大公尊長都喜除暴安良,我們小輩殺個把仇敵鷹犬算得什麼!就說幾句,也不過是看侄兒們年紀太輕,怕長了志,日後胡作非為,萬一行事不慎誤殺好人,或是和五位老大公一樣,本已修到神仙地位,只為當年殺孽太多,受了老太師祖責罰,在所許宏願未完,殺孽未抵消前,不肯傳授金丹大道,以致延誤仙業,所以對於子孫門人格外嚴加約束,其實不是真個怪罪,回去至多申斥幾句,討個沒趣,眼前先落個爽利,受祖父責罰或向自家尊長告饒,也不丟人,有什相干?」

    齊令賢微慍道:「小一輩中,就你兩弟兄淘氣,如今越來膽子越大,和淳於姑對口已是該打,竟敢背後議論起老人來,這個卻饒你不得!」郝鍔知道齊令賢外剛內和,素知自己弟兄聰明勇武,有意恐嚇,便假作害怕,慌道:「三姑,這須不干我事。我雖殺人,並未開口,都是我哥哥說的,千萬不要告我才好。」郝諄接口道:「你怎膽小!這兩位姑姑素疼我們兩個,嚇嚇我們罷了,你也認真。事如舉發,也少不了你!」淳於芳笑對令賢道:「其實令侄所說也是實情。別位大公無妨,彭、李二位老大公治家素嚴,對於子孫門人決不寬縱。由我講情,恕過他兄弟初犯吧。」令賢笑道:「芳姊你哪知道?

    這兩小人壞得出奇,他知你好高,明和你對嘴,卻借話恭維,使你生不出氣。見我要告他們,一個假害怕服低,推他哥哥,一個扮三花臉,拿話僵人,使你真也不得假也不得。

    愕侄是正凶,我先前那等說法,他又告饒,做可憐相。我如單舉發他一人,諸位老大公一問根由,我如何答法?休看他弟兄你推我賴,剛柔不同,實是一同鬧鬼。大的一個說錯了話,好面子,不肯公然告饒,卻由小的出頭說軟話,彷彿沒有義氣,倭過於兄。請想正凶既不舉發,卻告幫兇,焉有此理?又知你必說情,順帶再恭維你兩句,於是我們給他隱了惡跡,結局他們還有一人落個硬漢,就告饒,也是向我自己人服低,你沒聽他說,向自家尊長告饒不為丟人的話麼?他把你當外客,所以一句軟話沒向你說。他兩個處處使鬼心眼,真要犯了家規受罰時,弟兄兩個早爭著領責了。人小鬼大,你上了他套,還代說人情呢!」說時,引得彭、丁諸人均笑了起來,郝氏弟兄卻只裝呆不語。

    淳於芳原喜兩小機智,聞言佯怒道:「你兩弟兄竟這等好猾麼!」底下話未說完,忽聽左側暗雲中破空之聲,晃眼一道青光飛來,落到地上,現出一個十五六歲的青衣少女,見面便向二女說道:「朝來五敵已陷西方絕地,不知怎的,內中竟有能者,識得奇門陣法,乘著一點空隙,捨了同黨,獨縱遁光遁走。下余四人,只一個是會劍術的,已被我們圍住,尚未成擒。事出預料,李六弟說三姊和芳姊三道嶺去過幾次,輕車熟路,最好跟蹤趕往一探,就便與塔平湖送信,請轉告韋老大公,說敵黨七九六十三名鐵衛士的頭目人許又出現了,因宮門三傑和今日逃走的人均通劍術,鐵衛士中也頗有能者,尤其那隱退多年二次出世為人鷹犬的惡賊,更非好相與。此去以速為妙,知道芳姊只管飛行絕跡,老捨不得離開這匹愛馬,小千里雪無論多快,終不如御劍飛行,一人前往,勢子較單,特命妹子來說,請將此馬暫存莊中,就便借與那送東西來的週二兄所收門人柳春代騎了去,以便此馬靈性,記得出入門戶,可以直達,省得人地生疏,再回來轉動陣勢,萬一又生別的枝節。彭二弟,-、鍔二侄如欲見識,不妨前往,莊中姊妹兄弟侄男女已去了不少,適才聽說郝五老大公許也要去哩。」說罷一縱遁光,又向來路飛去。齊令賢道:「孫三妹就是這等性急,連話都不容人問就去了,我們只好照辦吧。事情越鬧越大,風聲日緊,後日便是新年,敵人期限已迫,狗急跳牆,黨羽日眾,芳妹雖然智勇雙全,劍術高強,馬總不能如人,萬一狹路逢凶,彼眾我寡,人雖無礙,一個難於兼顧,使此良馬龍駒受傷,豈不可惜?好在據郝五叔說,到日事使自了,芳姊應敵本不需它,莫如由我命專人照管,寄在前莊馬廄,到了清明,再約幾家姊妹同往北天山打獵,就便一訪狄家姑嫂如何?」淳於芳聞言,兩道秀眉微微一揚道:「這些狗賊敢動我一根馬毛,我不將他斬盡殺絕,再拿他衣食父母抵命才怪!今天為了求快,又送柳賢侄入莊,可省點事,自然不能騎它了。」說罷,向馬說道:「你送柳春去見五位老大公,就在莊中等我。現時狗賊黨羽甚多,如無我命,不許自回白馬山尋我。」馬點了點頭,二女隨同起身,微微一閃,一青一白兩道光華立即破空飛去,郝、彭三人也各飛也似往西方踏雪馳去,晃眼沒入寒霧之中。

    柳春見只丁良一人未走,間他何故獨留。丁良答說:「奉命在這一帶往來守望,不能遠離,食宿均在那枯柳樹穴以內。」柳春見這等奇寒的冰天雪地,竟能獨自一人坐守樹穴之內,頭上只是一頂青絨軟帽,連個帽兜風鏡俱無,如非內功根底深厚,秉賦過人,怎禁得住?不禁讚佩了幾句。丁良笑道:「由今天起,你才算是一家人,日後就知道了,似小弟這等,稍能吃苦耐寒的不知多少,這算得了什麼!師兄到了這裡,就算沒事,稍微停留無妨,有好些事師兄還不知道。」柳春正想知道五老莊與塔平湖白馬山兩處詳情,聞言正合心意,剛聽了一半,得知師父那大本領,在塔平湖這班忠義志士之中,還只算得中等人才,五老均是飛仙劍俠一流,單門人子女精通劍術的就有一二十人,自然更比不上,方自驚喜交集。那匹欺霜賽雪的龍駒小千里雪,想是久候不耐,忽然湊近身來,用口扯咬柳春的衣角。丁良笑道:「這兩處地方,休說是人,你看這馬有多精靈!方才淳於師叔那麼一說,你不騎它走到地頭就辦不到。」柳春雖想接聽下文,因馬扯之不已,口勁甚大,初見尊長,又是仙俠一流人物,恐將衣服扯破,又以耽延時久,只管丁良力說晚到無妨,終以早完使命,不背陸萍師伯手諭為是,便即作別起身。

    剛一縱上馬背,那馬昂首一抖鬣毛,鸞鈴一陣亂響,立即揚開四蹄,往二女來路濃霧中馳去。馬蹄上並未綁有雪具蹄套之類,在那麼堅厚平滑的廣漠雪野中急馳,也不用力鞭勒,其速如矢,馬背平穩如舟,毫不顛厥滑倒,端的從來未見之奇,喜得柳春在馬背上一路誇讚。只見茫茫雪地銀光閃閃,電一般對面迎來,接連兩三轉折,前面忽有高崖雙亙,對起若門,當中現出一條峽谷。那馬飛馳進去,明有大道不走,卻緣右壁厭徑繞去,又是接連幾繞,走出一條類似夾壁的雪弄,忽然開曠,晃眼走了三四里,雪野平地之上,忽現出兩列滿佈冰雪的漢白玉石橋欄,寬約丈許,長達十丈以上,橋是平的,只中間一帶彷彿微凹,別無他異,遙望前面霧影中,隱約約有一所大莊院,方要信馬馳過,忽見對方橋口閃出三男一女,四個十三四五歲的幼童,馬便停步。

    柳春已知莊中幼童多和師父平輩,忙即下馬走近前去。當頭一個紅臉矮胖幼童已先發話道:「你是誰?淳於姊姊這匹千里雪,向例不與外人乘騎,就肯借人,馬也不幹,如何被你騎來?」柳春聽出說話小孩比己長一輩,忙躬身行禮道:「弟子柳春,現奉陸五師伯之命來求見五位老大公,面呈一物。此馬乃淳於師叔賜借,到後暫存莊中。不知師叔尊姓大名,這三位是何稱呼?望乞示知,並乞轉稟五位老大公賜見。」矮胖小童笑道:「我前聽人說週二哥新收徒弟柳春資質很好,只是週二哥小心,還未傳你上乘心法,近日考驗出人品心地,要你到塔平湖去見周老山主,就是你麼?看起來果然不差。我名孫孝,這三個,一是我胞妹孫環,那兩個是我李六哥跟前兩個侄子,李-、李晃。環莊有一大寬溝,河在溝底,兩邊堤岸上栽有刺冬青,高與上面地齊,枝葉繁密,能夠載重,現被冰雪佈滿,可是下面溫暖,水也未凍,外人到此,決看不出下有溪河。樹葉上刺,毒得無比,一掉下去,不死也必重傷,刺毒更非我們的藥不能醫好。你來路必遇三個賊黨,內有一個姓譚的醜胖子,面有不少疤痕,便是那樹葉刺傷的。現在狗賊來了不少,郝五叔在全莊周圍四十里以及通往雙柳溝的敵人來路左近設有奇門陣法,外人步步是險,即或被他誤撞進來,也是送死。只對著前莊大橋正路未設埋伏,可是你沒有小千里雪也難到此。今天諸位兄長姊姊連明帶暗走了好些,俱往雙柳溝對付敵人去了。爹爹嫌我幾個年小性暴,不准過橋,又放了年學,閒得難受。適我二姊卜了一卦,說一會有生人過橋入莊,只當是敵人黨羽呢,剛隱好身子,果見你騎了馬,繞著生門陣地走來,先就看出此馬像小千里雪,因不信被外人騎去,還覺不會,後見果是此馬,人卻不是本人。此馬性烈如火,淳於姊向不借乘,竟被外人騎來,不是敵黨則已,如是敵黨,必非庸手。

    橋兩側設有埋伏,雖可誘敵,終恐滑脫丟臉,一面準備應敵,一面早與我二姊發出暗號,按理接報即至,並未前來,想是先前占卦,已然算出來的是你,故意騙我們來此守候也說不定。此時五位老人必已前知。我們五老莊雖系世外之人,但與塔平湖諸位老前輩深交,情如一家,遇事決不袖手,我們小一輩的交情更密。你到這裡,和到塔平湖一樣,無須通報,由我領你進見便了。」隨問所送何物。

    柳春聞言,一面應諾,分別禮見,隨把背上年糕解下,捧在手上道:「那東西好似敵人所下諭旨公文之類,為防外人窺破,現藏年糕之內。」話未說完,孫孝也隨接過說道:「這樣拿進去不好,我代你取出來,再同進見吧。」柳春因那年糕扎綁甚緊,東西藏在中心凹槽以內,吃寒氣一凍,無殊一塊又大又厚的冰磚,堅如鋼鐵,非經火烤融不能取出,方欲開口。孫孝早伸手往綁索上一捏,索便斷裂,跟著一揉一扯,揭去半邊布包,露出兩片相合已然凍結為一的糕磚,再用手一斫,雙手一扯,立分兩半,然後笑間:

    「在哪一片內?」柳春忙答:「就在上半中心貼紅紙花的下面。」孫孝把手一陣亂摸亂捏,那麼堅厚一塊凍結的糕磚,竟應手紛裂,現出那黃龍錦緞包袱圓筒,隨手取下,把上面粘附的殘糕碎屑一齊用手撥脫,笑說道:「這本地年糕無人喜吃,由它放在這裡,少時再喚下人拾去吃了,省得糟蹋。我們走吧。」柳春看他貌相神情談吐一切雖顯老到,看去至多不過十五六歲,卻有如此功力,心中益發驚佩,恭恭敬敬應聲相隨。

    孫孝笑顧三童道:「你們誰還願在這裡守候?」李-、李晃同道:「既是李二姑姑逗我們玩,我們本沒有事,誰願意在此呆等喝冷風呢!」孫環笑道:「二姊說時和我使眼色,又叫我不要和你們一起淘氣,我就疑心有假,想要不來。都是你兩個鬧的,早知如此,到後面隨各房嫂子姊妹們分配年貨,熬三姑父愛吃的年糖細點,且比隨你們呆等強呢!」孫孝道:「環妹終是閨門氣重,老喜歡婆婆媽媽,做那糖點針鑿的事,連淳於二姑那樣人,也會和她說個不完。你學齊、李諸位姊妹,終日飛行絕跡那樣的女中劍俠多好!休看敵人沒有等上,聽柳賢侄到裡面談陸五哥偷人東西的事,不也比你到小廚房幫人熬糖和面強麼?」孫環把小嘴一撇,笑道:「哥哥曉得什麼!這幾位會飛劍的姊妹,因為諸家堂上老人飲食講究,哪一個不是一手好針線和好烹調,不過現在她們成了大人,劍術又都有了根底,家中有的是人做,又正奉命隨時修積善功,誰不喜在外走動?再遇見眼前這樣有趣的事,自然不願待在家裡了。像我們幾個年紀都小,功夫也未到家,尤其上有老親,各家弟兄姊妹人數又多,個個爭強要好,一個賽似一個,都想博取父母伯叔歡心。我又是個女兒家,這也不會那也不留心,就爹媽不說,自己也不好意思。像你們男的,只把每日文武兩課做完,便變方設計淘氣,家事一概不問,那如何能行呢!」

    說時五人已然上路,邊說邊走,不覺到了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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