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七回 我必從君 相期再世 斜日荒山悲獨活 卿須憐我 此中有人 他年遼海喜雙清 文 / 還珠樓主
鐵妹眼看成功在即,正在趾高氣揚,冷不防一道金虹由左壁上斜射過來,魔火焰光立被衝開一個大洞,不禁大怒。待要施為,猛又瞥見三粒紫光在魔頭口邊一閃,認出此寶來歷。暗道:"不好!"不顧再尋敵人晦氣,慌不迭連晃令牌,等要收回時,這類神魔最是凶毒,只一放出,不傷敵人決不肯回,本就倔強。霹靂子來勢迅速,已先爆炸,只聽接連三聲震天價的霹靂過處,三魔頭全被震成粉碎。那被金虹沖盪開的魔火血焰,也被震散了多半。雲中少女本來斷定自己非遭慘死不可,萬分情急之下,仍想逃遁元神。
剛剛自殺兵解,在一片青色雲光包圍之下,正待由魔火血焰中強行衝出,猛瞥見金虹電射,神雷大震,魔頭血焰全被震散,對面崖上現出一個紅衣少女,正是武昌所遇峨眉門下女弟子,不禁感愧交集。瞥見鐵妹因神魔心靈相連,經此一震,元氣大傷,竟受反應,立在當地,狀類昏迷。少女自恃功力甚深,身邊尚有兩件法寶,一面朝朱文點首示謝,一面還想去殺鐵姝報仇時,忽聽對崖又一少女清叱道:"道友還不快逃,意欲何為?"
少女聞言,猛想起魔法厲害,休看仇敵暫時昏迷,仍是無法近身。何況鐵姝全身均有綠光環繞,九股血焰金叉已全飛起,環繞全身,似有靈性,左額所插金刀也已閃閃放光。
知道萬動不得,只得朝著對崖拜了一拜,電也似急向遙空中遁去。
這原是瞬息間事。朱文想不到事情如此容易,見少女已經兵解,屍首也被殘餘的魔火掃中,成了白灰震散,深侮下手緩了一步。正用寶鏡消滅殘氛,忽看出鐵妹在黑煙、綠光、金叉環擁之下,如醉如癡情景,心中大喜。方想就勢除害,二次取出霹靂子待要打去,忽聽宮琳催促少女元神逃遁,同時右手也被握緊,眼前雲光一閃,耳聽:"文妹隨我快走,遲恐無及。"說時遲,那時快,人已隨同飛起,星馳電射往西南方飛去。回顧後面,並無敵蹤,卻有兩幢明霞裹著兩個少女影子,分向東、北兩方飛去,一幢已先飛入雲層之中不見。內中二女,正與自己和宮琳相貌一般無二,轉眼飛出千里之外。方要詢問,宮琳道:"魔女已得鳩盤婆真傳,你我就是敵手,此時也不宜與之一拼。我用幻影愚弄,真身已隱,就這樣,也未必生效。此女持有魔宮照形之寶,如非神魔被毀,我們早已不免。你那得勝,由於一時僥倖。她雖元氣大傷,仍非其敵。此女受愚,只是一時,不久必被發覺。不過我們前途尚還有事,只要到達地頭以前不被迫上,受那九子母天魔暗算,便無大害。文妹前途珍重,遇事首要守定心神,自可化險為夷。我帶你同飛,以免破空之聲引來仇敵。飛行由我主持,你用這枚玉環放在眼前,往來路查看,就知道了。"
朱文接環,如法回視,果見魔女鐵妹化成一股黑煙,先往北方追趕,與那幻影相隔少說也有千百里,晃眼便被迫上,只見魔光一晃,幻影立滅。魔女好似發現是假,在遙天空中略一停頓,撥頭又往東方追去。幻影也已出現,並還放光。兩下裡相隔更遠,追勢也較前更急,僅比先前稍緩須臾,仍被追上消滅。魔女略一停頓,又返身追來,雙方背道而馳,預計程途至少當在四千里外。可是魔女回迫不久,便聞異聲淒厲,起自天邊,漸漸由遠而近。如非二女飛行神速,早被迫上。宮琳隨將玉環要過,說道:"魔女必定查看我們蹤跡,不久追上,前途也將到達。惟恐萬一有失,如見異聲追近,速將你那霹靂子再取二三丸朝後打去,魔女禁受不住,定必逃退。雷火一散,仍要追來。此寶珍貴,浪費可惜,萬不可以數枚同發。方纔之言,務要謹記。"朱文聞言,猛想宮琳方纔所說,似有分手之意。依言取出霹靂子,正想問故,身後異聲已越來越近。回顧黑煙如箭,急駛飛來,相隔只十數里。忙將手一揚,一點紫光星飛而出,只聽霹靂一聲,黑煙震散了好些,一溜精碧魔光正朝來路激射退去,一晃不見。隨聽宮琳邊飛邊道:"文妹不合回顧,這一耽延,被她追近,她又受了重傷。反正仇恨已成,且等將來再說吧。"話剛說完,異聲又由身後追來。朱文更不怠慢,反手一霹靂子打將出去,迅雷震過,又是一聲厲嘯晃蕩遙空,聽出逃勢更遠,底下也不再有聲息。
方覺魔女知難而退,也許不會再追,忽聽宮琳急呼:"文妹留意!"猛瞥見身後碧光一晃,後心一涼,雖在法寶防身之下,也現出一點警兆。宮琳仍帶自己飛行更急。由不得回頭一看,魔女不見,只有一片碧色光影緊隨在後,快要照上身來。剛想再用霹靂子朝後打去,倏地眼前一亮。宮琳立把飛雲止住,現出身形。耳聽哭嘯之聲,比先前所聞更要淒厲刺耳。百忙中定睛一看,一道寬約十丈,長約數十百丈的黃光,已由當空倒掛下來。光中現出一個身材高大,自發銀髯,手持白玉拂塵的紅衣老人,阻住去路。同時身後碧光中現出魔女鐵株,滿頭鮮血淋漓,上身翠葉雲肩已經脫去,露出玉乳酥胸。
身上釘著九個白髮紅睛,其大如拳的骷髏頭骨,神情更是慘厲。鐵妹戟指老人,厲聲喝道:"我今日受人暗算,毀了神魔,又遭愚弄,傷耗了不少元氣,此仇非報不可。如不將仇人形神攝去,我那九子母天魔豈肯甘休?你我異教同源,平日井河不犯,你已隱蔽多年,何故為了外人逞強出頭?莫非真要和我一拼不成?"
話未說完,紅衣老人笑道:"老夫阿修羅宮主者,雖不故意為善,從未無故害人。
你們赤身教煉上幾個死人骨頭,攝些凶魂厲魄,便欲稱雄,豈能與我相提並論?這兩個女孩,老夫與她們另有因果,尚須了斷,如何能容你帶去?我也知你邪魔消亡,身受反應,元氣大傷,又吃魔頭反噬,十分痛苦,須用極大法力始能解免,復原仍須三百年後。
此是你逞強行兇,自作自受。方才初遇,如肯服低,求我解救,也還可以助你脫困。你竟敢無禮,口出不遜。我看在你師父鳩盤婆面上,饒你一命,趁早逃回,求你師父解免;再如多言,命就不保了。"說罷,將手中玉拂塵往外一揮,喝聲:"去吧!"魔女沒想到老人閉關數百年,已具正邪兩家之長,法力高強,不可思議,重創新敗之餘,如何能敵。怒吼一聲,仍想施展天魔解體大法,與敵一拼。老人拂塵彈處,立有一片黃光將魔女裹住,身不由己,跌跌翻翻,往東北方天空中飛去。同時聞得遠遠異聲厲嘯,喝道:
"老不死的!你我以前也有數面之緣,此事雖是我徒兒不好,如何下此煞手,不留絲毫情面?"話未說完,老人已接口喝道:"無恥老乞婆!你自創邪教,為我魔教丟人,也配與我理論?如不服氣,我在火雲嶺神劍峰阿修宮等你,隨時尋我便了。"遠遠聽見異聲大怒答道:"老賊休狂!我如非近日身有要事,此時便容你不得,且便宜你多活些時。"說罷,便無聲息。
朱文聽那異聲若遠若近,搖曳雲空,十分刺耳,知是赤身教主鳩盤婆所發。老人從未見過,雖疑是矮叟朱梅柬帖所說的人,因見身無邪氣,宮琳立在一旁神色自若,又覺不似,拿他不准。方想:"此老何人,法力這高?"待要開口詢問,老人已轉向二女說道:"我本不值與後生小輩為難,無如你們師長對我冒犯,為此將你二人擒回魔宮。或是你們師長親來解救,與我一見高下;或是你們本身道力堅定,不為我欲界六魔所困,也可以無事。乖乖隨我回山,免得動手。"朱文天性剛烈,遇敵不什利害,聞言氣道:
"你想必是屍毗老人了。我師父從未提過你,有甚仇恨?"話未說完,老人厲聲喝道:
"賤婢竟然知我來歷,還敢無禮?即此已犯我的戒條,萬萬容你不得。"說時揚手一片黃光,罩向二女身上。朱文立覺身子一緊,連護身寶光全被黃光裹住,往上飛起。一時情急,頓忘利害,手中恰剩了兩粒霹靂子,匆匆不暇尋思,口喝:"老魔頭休狂!你且嘗嘗神雷厲害。"揚手兩丸神雷早打出去。耳聽宮琳急呼:"文妹!不可造次。"想起柬帖之言,心中一動,神雷已經爆發,竟將黃光震散,身上一輕,心中大喜。
屍毗老人自恃法力,一時大意,明知朱文持有專破魔光之寶,沒想到人已被擒攝起,竟會這樣膽大,作那困獸之鬥。如非功力高深,這兩雷便吃不住。就這樣,元氣也受了點損傷,不由大怒。正待二次施為,朱文身已脫出黃光之外,見老人二次現身,知他魔法甚高,來去如電。心想:"一不作,二不休,索性與之一拼。"左手天遁鏡剛發出百丈金虹,往前衝去,二次又取霹靂子要發時,宮琳忽又二次急呼:"文妹!此是應有劫難,千萬不可恃強,法寶白送。"自從黃光上身,朱文便不見宮琳人影,這時忽見宮琳現身急呼,剛要趕往會合,宮琳身形又隱。同時眼前一暗,伸手不見五指。只聽罡風呼呼亂響,甚是勁急,只不吹上身來,也不見人。心終不死,又用天遁鏡向前照看,不知怎的,鏡光忽然減退好些,護身寶光更全失了靈效,一片混茫,什麼也看不見。試用霹靂子打將出去,豆大一點紫光,微微晃動,宛如石投大海,無影無蹤。隨聽雷聲微微一震,相隔甚遠,知道無效。這一急真非小可。萬般無奈之中,只得回鏡自照,護住全身。
身上仙衣忽發紫色祥光,想起女仙之言,心中略寬。幾次想要回飛,左右衝突,俱都無效,始終不能衝出黑影之外。宮琳早已不見蹤跡,連聲呼喚,均無回音。自知柬帖之言已驗,因為語焉不詳,只知對頭名叫屍毗老人,自己該有一場劫難,雖有仙衣、寶鏡、朱環防身,仍須格外謹慎,應變神速,方可兔害,別的全未提及。正在愁急,隔不多時,眼前一花,暗去明來,身子已落在主人魔宮法台之上。
這地方乃是屍毗老人所設天欲宮魔陣最凶險之處。朱文如非性剛冒失,老人本心只為出氣,不想傷害這些少年男女性命。因朱文詞色不遜,又用神雷震散魔光,由此激怒,立意將她困禁法台之上,欲使受那魔火焚身,金刀刺體的毒刑。不料朱文雖然該有這場劫難,近日行動冒失,改了常度,一經入困,立時警覺。一到法台之上,忽然福至心靈,自知不妙,先把仙衣妙用施展出來,紫光立即大盛。剛護住全身,台上已經發火,魔火熊熊,帶著千百把金刀,由四面潮湧而來,頭上又現出一朵畝許大的血蓮花,由花瓣上射出萬道魔火,朝頂壓到。幸而朱文事前有了戒備,見勢不佳,天遁鏡、朱環已早飛將起來,護住頭身,才保無事。可是上下四外,金刀血焰層層包圍,雖吃護身寶光擋住,不得近前,其重如山,只中間丈許方圓空地,休想移動分毫。當時無計可施,心中稍懈,便覺魔火奇熱,炙膚如焚。雖仗仙衣護體,不曾受傷,也受感應,難於忍受。想起通行左元洞火宅嚴關景象,與此大同小異,立時醒悟。只得鎮定心神,索性在上運用玄功,打起坐來,這樣果然要好得多。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魔火、金刀還未減退,幻象又起,隨見金蟬現身飛來,同時靈雲傳音警告。等到發覺幻象以後,靈雲傳聲便被魔法隔斷,心中一犯愁慮,立有諸般幻象現將出來。自知危險萬分,除卻按照本門心法虔心默運,一切付之不聞不見而外,別無善法。又過了不少時候,連經過無數次魔難幻景,一時也說它不完。仗著夙根深厚,始終守定心神,先還出於強制之功。到了後來,由靜生明,神與天合,宛如一個智球,表裡通明,通無塵滓,功力無形中大有進境,身外苦痛已如無覺。
正在澄神定慮,返虛生明之際,忽聽一聲大震,金蟬用本門傳聲急呼:"姊姊!"
先仍當是幻景,未加理睬。後聽到呼聲越急,心想:"本門傳聲之法,外人不知,怎會使用?"覺出有異。方想試用傳聲之法試探真假,猛聽到太乙神雷連聲爆炸,甚是猛烈,身上好似輕了好多。猛想起:"先前不合妄用法牌傳聲求援,金蟬又曾發出必來信號,焉知不是本人到來?"忍不住定睛一看,果是金蟬,相貌裝束均與平日所見以及幻象無異,只頭上插著一片青竹葉,奇光閃閃,出於意外。只見他獨自附身在玉虎銀光之上,所有法寶全數施展出來,將身護住,口中急呼"姊姊",雙手連發大乙神雷,霹靂之聲宛如連珠,殿頂已被揭去一大半,法台上的魔火、金刀已被虎口所噴銀色毫光連同雷火衝破了一面。一見朱文睜眼,金蟬便喊:"姊姊,快來與我會合。老魔頭厲害,好容易被我徒兒冒險引開,特來陪你受難。艱危尚多,還不到出困時候。這魔火、金刀生生不已,難於消滅。你如不敢移動,只把天遁鏡敵住頭上血蓮,不令下壓,等我衝到台前,速飛過來與我一起。否則,時機瞬息,老魔頭因見你和大姊、靈嶠請仙女一個未傷,惱羞成怒,對於大姊和孫師兄還好,對你卻是恨極,立意制死,必將大阿修羅法發動。如非有一老前輩暗助,你此時非重傷不可,稍為遲延便來不及了。"說時,金蟬身外已成血海刀山,四面受圍,隻虎口前面銀光射向台上,將正面魔火、金刀衝散,成了一條血-,相去朱文只兩三丈,好似被那血光粘住,怎麼也衝不過來。朱文見狀與平日心想情形迥不相同,知非幻象,仍不放心。試用昔年相約同游,為避外人而所說隱語一探,金蟬立用隱語回答,並即喊道:"此時千鈞一髮,我捨命來此,與姊姊同共患難,以應夙孽。幸蒙前輩仙人憐助,持有護神之主,決不累你。渡過難關,便和嚴師兄、周師姊他們一樣,同我去天外神山永享仙福,如何還不信我?"朱文聽出決不是假,不禁傷心,急道:"我法力全失,法寶無功,只仗天孫錦和朱環、天遁鏡護身,如何可以飛將過去?
你又衝不過來,時機坐誤,如何是好?"
金蟬初來時原極順手,哪知神雷剛將正面魔火驅散,四外火焰便如潮湧而來,雖仗高人指點,靈光護體,法寶、飛劍不曾失效,魔火不能侵入寶光之內,但是四面全被粘住,一任運用玄功,無法衝到台前。今聽朱文之言,不禁大驚。想起她法力失效,知道危機頃刻,稍為延誤,自己或者無妨,朱文凶多吉少。一時情急,怒吼一聲,正待拚命前衝,忽聽空中一聲鳩嗚,甚是洪亮。剛聽出是古神鳩的嘯聲,丈許粗一股紫焰,已由殿頂缺口斜射下來。跟著,一片鏗鏘鳴玉的巨響過處,下余半邊殿頂全被揭去。古神鳩突在空中現身,比平常所見大過十倍。兩翅橫張,宛如垂天之雲,將殿頂全部遮蓋,凌空翔止不動;兩隻鐵爪比樹幹還粗,拳向胸前;頭有小房般大;兩眼宛如斗大明燈,金光下射。身上環繞著十八團拷栳大的佛光,祥輝朗如日星。口中所噴紫焰,宛如星河倒瀉,剛一射下,大片血光魔火立似血龍一般,被紫焰裹住吸起。
金蟬身子立時一輕。隱聞有人喝罵之聲,也未聽清。一心救人,乘機衝破殘煙,只一衝,便到了法台之上,揚手一雷,將台震成粉碎。緊跟著,一把抱起朱文,同附玉虎之上,往殿外急飛。朱文見被金蟬抱緊,未免羞澀,無如一手運用天遁鏡,難於掙脫,離開金蟬又是危險,好生為難,金蟬見她撐拒,緊抱不放,急喊:"姊姊,當此危急之際,避甚嫌疑?又無外人在此,難道還信我不過?"話未說完,兩道黃光已如電掣飛來。
空中神鳩雖將血焰吸去,並未入口。一見黃光飛到,突把身形一收,晃眼由大而小。同時身也破空飛起,帶著那血龍也似的百丈火焰,向遙天空中飛去,其急如電,晃眼便剩了一個帶著一二十點金星的黑影,投入遙空密雲之中不見。血焰依然甚長,斜射空中,似已脫離鳩口,那兩道黃光也已破空追去,快要迫上,那條血龍忽似朱虹飛墮,往下射去,黃光也跟蹤下落。
這時,朱文因聽金蟬這等說法,想起累世深情,以及適才孤身犯險、捨命來救情形,不禁感動。知他心地光明,道力堅定,儘管愛好,從無別念,便不再強掙。金蟬本是防她萬一疏忽,為殘餘魔火所傷,只要沾身,便無幸理,忘了仙衣護體,並無妨害,關心過切,將她抱緊。及見不再強掙,又看出身外紫光甚強,一想自己從未這樣抱過,又在魔陣被困之際,易陷情網,難怪多心,也就鬆手,只將袖子緊緊抓住。朱文當他又和平日一樣賭氣,頗悔先前不該強拒,自覺對他不起,反倒用手拉緊他的膀臂,傳聲說道:
"我並不是多心,以前也非對你冷淡,只為仙緣不再,你又情分太深,為防兩誤,不得不狠心一點。你怪我麼?"金蟬本未怪她,笑答:"姊姊心思,我全知道,怎會怪你?
大概還有幾天危難,這次難關一過,功行便快圓滿。我想暫時還難脫困,且先衝他一下試試。申屠師兄、洪弟、石生和新交好友干神蛛、朱靈夫婦,還有新收弟子錢萊,先後都來魔宮,分頭下手。他們各有一道神符,敵人查探推算不出他們蹤跡。只要老魔頭被他們絆住,我們也許能逃出去,少受好些苦難。"說時,二人附身玉虎銀光祥霞之上,直往前衝,先前只顧說話,不曾留意。後見只三畝大一片殿堂殘址,竟會衝不出去。心想:"少說飛行已過百里,就有殘餘魔火阻路,因較前弱,寶光一擋便退,怎麼也不應有此景象。"二人方在驚疑,頭上血蓮倏地連閃兩閃隱去。緊跟著眼前一暗,連人帶寶陷入暗影之中。朱文嘗過滋味,惟恐法寶失效,忙喊:"蟬弟留意!魔法實在厲害,留神法寶失效。"及見寶光依舊朗耀,才放了心。金蟬見果然被困,不由激怒,法寶、神雷二次施展出來。因是身有靈符,未受魔法反應,太乙神雷照舊發揮威力。只見寶光劍氣、雷火金光橫飛爆炸,勢甚猛烈。但見雷火一滅,依舊沉冥,黑暗如漆,僅剩各色寶光在暗影中飛舞。
朱文見狀,知道無礙,心神越定。這時玉虎已發揮全力,身長雖只丈許,所發銀光祥霞遠射數十丈外。二人並坐虎背之上,被虎身上的祥光擁護全身,靈雨霏霏,銀霞閃閃。為防萬一,又將法寶、飛劍結成一個四五丈大光幕,籠罩身外。珠顏玉貌,掩映流輝,同是那"麼年輕美麗,宛如一個金童,一個玉女,騎著一隻毫光萬道的玉虎,在天花寶蓋籠罩之下,挾著千束寶炬,行於黑霧之中,端的儀態萬方,妙曼無儔。二人本是三生情侶,修道心堅,強制熱情,不令流露,表面雖甚淡漠,內心實是愛好。當此同共患難,生死關頭,玉肩相並,香澤微聞,你愛我憐,互致衷曲。人非太上,孰能忘情?
便無魔法暗算,也應引動情腸,易生遐想,按說比起靈雲、孫南,應該危險得多。哪知金蟬累世童貞,道心堅定,對於朱文儘管累劫深情,心中愛好,始終天真無邪,從來不曾想到燕婉之私。加以近來功力大進,智慧靈明,又有靈符護體,至寶安神,不必運用玄功,自然智珠瑩朗,如月照水,碧空萬里,不染絲毫塵翳。朱文初經大難,始脫危境,百難千災之餘,六賊之害已全擋退,返照空明,頓悟玄機。雖不似金蟬那樣,一樣也有情有愛,但心境始終明朗,活潑潑的,一切純任自然,全不著相,本來無念,魔何以生?
屍毗老人那麼高魔法,竟無所施。
二人今生雖然同門,未作勞燕分飛。自從九華山親哺芝血,桂花山求取烏風草回到峨眉以後,朱文恐金蟬糾纏,便故和他淡薄,直似尹邢避面,難得相見。金蟬也深知她的用心,偶然一見,談不幾句,便體玉人心意,先自走去,心中卻無一日忘懷。彼此都有不少相思,難得無人在側,同在暗室之中,和人間小兒女拌嘴一樣,互訴前情。時而你嗔我怪,各怨情薄;時而溫言撫慰,笑逐顏開。那相思話只管說它不完,哪裡還容起什雜念?屍毗老人先在暗中查看,見這一雙小兒女,女的一開始還有一點做作,到了後來,至性深情無形流露,索性攜手攬腕,相偎相抱,親熱非常,滿擬手到成功。因見這一雙金童玉女實在可愛,連對朱文厭恨的心思也減去了好些,不忍便下毒手,只想使二人成為夫婦,收到自己門下,便即罷休。待了許久,漸看出二人天真無邪,純任自然情景。老人試一施為,那麼陰柔狠毒的魔法,竟然無從施展。方在驚奇,二次想要加功施為,忽聽金鐘響動,玉磐頻敲。老人知道不是先前逃遁的敵人去而復轉,便是又有人來擾鬧,不禁大怒,忙把魔窟封閉,飛身追出。老人走時,金蟬便聽愛弟李洪用本門傳聲,說是救星將到,錢萊先前被困地底,已經救出。被困諸人連同靈嶠諸女仙,將快出險。
心方一喜,剛回答得兩句,老人一走,魔窟又被封閉,隔斷傳聲。
朱文推了金蟬一下,笑道:"你只顧說些閒話,不說正經,你還未說你怎麼來的呢。"金蟬高興道:"好姊姊,我自接到法牌傳音,心急如焚,立即和眾同門由天外神山起身,衝越極光大火,一口氣飛行數十萬里。申屠師兄偏說大方真人仙示,你們災難未滿,早來無用,何必跟著受罪。我偏不聽,心想受罪也和姊姊一起。一到中土,正和他爭,想帶錢萊趕來,與老魔頭拚命,不料還未分手,便遇上次南疆所遇那位老仙長。
他本最愛我和石生,這次見了洪弟、錢萊,又很喜愛,在一片樹林中,連教我們好些法術,每人又給了一片竹葉靈符,我和錢萊還各得了一件至寶,這不是因禍得福麼?"朱文似喜似慍道:"我看你功力大有進境,怎還是以前那樣說話,連個頭緒也沒有?我是要聽你怎麼開府神山呢。反正老魔頭奈何不了我們,時機一至,出困無疑。你從頭細說,像你這樣人能有幾個,我聽了也好歡喜。我一時疏忽,妄用法牌傳聲,使你為我犯此奇險,後悔無及。幸而枯竹老仙相助,未和我一樣法寶、法力全數失效。如其不能復原,只好隨到小南極跟你一輩子。想起還在心寒,誰要你來救我呢?"金蟬見她滿面嬌嗔,拉手賠笑道:"這世上有你才有我,如何不來?好姊姊,莫生氣,我說你聽。"隨談經過。
原來金蟬自得警報,心如油煎。申屠宏只管勸他謹慎,水到渠成,無須心急,全未入耳。剛一飛進中土,凌雲鳳帶了古神鳩飛去以後,金蟬首先提議先往一探,見機行事。
李洪是幾世同胞,石生是同門至友,同聲願往。錢萊更是死活都要隨定師父,不肯走開。
只有於神蛛夫妻微笑不語,看那意思,只是隱而不露,也是兩個要去的。申屠宏雖是本門長兄,對這幾個小兄弟也是無可如何,勸也不聽。只得說道:"愚兄並非怕事,只為大方真人已有仙示,越到得晚越好,起身卻是要早,其中必有深意。被困之人無一不是仙福深厚,絕無凶險,何苦自尋苦惱?水到渠成,忙它做什麼?"金、石、李、錢四人正在爭論,飛行神速,已經飛近雲貴交界的亂山上空,忽見前面雲霧迷漫,高湧天半,擋住去路。這類景象,空中飛行時常遇到,又未見有什麼邪氣警兆。金、石二人心急趕路,意欲穿雲而過,當先沖人。李洪、錢萊也跟蹤飛進。申屠宏因和干氏夫妻商量,想要勸阻,遁光稍為落後,本來也未警覺。已經飛近雲邊,猛瞥見前行四人穿人云中,便已不見。暗忖:"四人那麼強烈的遁光,又是並肩急飛,休說是雲,便是一座山崖,也被穿透過去,如何不見遁光閃動?雲霧也未衝散?"心中一動,忙即止住。干氏夫妻也已警覺,一同停飛。留神往雲內查看,仍是一片白茫茫,雲層甚厚,四人蹤影皆無。試傳聲一問,雲中並無回音,也未見人穿雲飛過。
三人一著急,立即行法施為,同時放出飛劍、法寶,申屠宏揚手又將太乙神雷一齊往前打去。哪知神雷連響都未響,飛劍、法寶和那未炸裂的神雷火團全似石沉大海,無影無蹤,投入雲影之中不見。方在驚疑,一片白影已電也似急,朝三人頭上漫將過來,想逃已是無及。申屠宏情急之下,正想施展二相環,放出天璇神砂,忽聽金蟬急呼:
"大哥、干兄,你們快下來,這是枯竹老仙。"同時目光到處,下面現出大片森林,滿是松杉古木,行列疏整,參天矗立。樹上滿是寄生蘭蕙,雜以蔦蘿香草野花。當中平地上有一磐石,上坐一位手持青竹枝的白衣少年,一派仙風道骨,瀟灑出塵。金蟬等四人分立兩旁,正向上空招手。空中白雲似帳幕一般,將那樹林罩住,相隔樹梢約三數十丈。
這地方乃是半山腰上的一片平地,左右均有峰崖環立,形勢十分險峻。久聞枯竹老人大名,不料在此路遇,料有原故,不禁驚喜交集,立同飛降。到地便自通名跪拜,請恕無禮之罪。少年笑道:"你三人法寶、飛劍奉還。那團雷火已被我收去,下次不可如此冒失。"申屠宏為人恭謹,諾諾連聲。少年看了干神蛛一眼,笑道:"你不服麼?"朱靈知道丈"夫脾氣,但最敬愛自己,聞言連忙下跪道:"弟子夫妻怎敢無禮?"干神蛛見愛妻如此,也忙跪倒。少年手指朱靈道:"你這蜘蛛精倒有一點靈性。休說你們,便司大虛見我,也不敢有半個不字。我見不得這神氣,可去一旁等候。"干氏夫妻只得站立一旁,直生悶氣。
少年轉對眾人道:"我因屍毗老魔劫運將臨,空自修煉多年,仍受魔頭禁制,倒行逆施。你們此去,難免不為所算,尤其金蟬與朱文經歷最險。我因老魔最善前知,方圓數千里人物言動,均能查知,算計你們由此飛過,特意引來林中,外用顛倒乾坤上清大五行挪移大法,將四外隔斷,使其無法查聽。現賜你們每人一個錦囊,內有此行機宜,可各在此開看;另外一片竹葉靈符,以作防身隱遁之用。金蟬師徒經歷最險,現賜你師徒每人法寶一件。一名天心環,專護心神,金蟬可將它懸向胸前,任何魔法均難侵害。
此系紫虛仙府奇珍,我向大荒山無終嶺絕頂神木宮青帝之子用一粒寶珠換來。有此至寶,不特可以鎮攝元神,你們的法寶、法術也不至為魔法所制,失去靈效,井還增加威力。
不似竹葉靈符,雖有同樣功用,至多只過三十六日,便即失效。以後用處甚多,不可輕視。錢萊所得,名為六陽青靈辟魔鎧,穿在身上,不論水火金刀和多厲害的法寶,均難傷害。更具隱形妙用,穿在身上仗以地行,擾亂敵人心神,再妙沒有。我再暗中相助,行法遙制,一任敵人有多厲害,也查看不出你們的蹤跡。不過,老魔神通甚大,錢萊此去,只能按我錦囊所說調虎離山,等你師父將人救出險地,立即退走,不論再困何處,均不要管,不可貪功。否則,仗著此寶和太乙青靈竹葉神符,雖不至於受甚傷害,卻不免被他困住,豈不冤枉?"
金、錢二人聞言大喜。眾人也都喜謝拜命。金蟬接過天心環一看,那環形如雞心,非金非玉,不知何物所制,大僅寸許,外圈紅色,中現藍光,晶明若鏡,冷森森寒氣逼人。那六陽青靈辟魔鎧,看似青竹葉所制,拿在手上,其軟如棉。竹葉小巧玲瓏,約有三寸見方一疊,輕飄飄的,色似翠綠,隱隱放光。照著所傳用法,隨手一揚,立化成一身形似蓑衣的鎧甲,緊附身上,通體滿是竹葉形的鱗片,寒光若電,晶芒四射,立成了一個碧色光幢,隨心隱現,端的神妙非常。青靈竹符具有防身隱形妙用,也是萬邪不侵。
少年傳完用法,令眾演習之後,笑道:"此符乃我初得道時所煉,曾費不少精力,共只三百六十五片,歷時千餘年,用得已差不多。雖只三數十日靈效,威力妙用卻非小可。
用完仍可重煉,務要保存。十年之後,可命錢萊與我送來,等我煉過帶回,三次峨眉鬥劍還有用呢。本來我與老魔並無嫌怨,只為我承齊道友盛情,他人又極好,而老魔妄犯嗔悉,無故將峨眉門人攝去。恰值我來中土行道,偶然發現,贈了靈雲一副大乙青靈旗門,本心只打算稍為救護,免得幾個好根器的少年男女為他魔法暗算,壞了道基。不料這廝出口傷人,為此我才叫他嘗點厲害。我本人並不出面,只略為指點你們幾個後輩,便要叫他手忙腳亂。再如無禮,你們對他說,可去東溟大荒山尋我便了。"
申屠宏知道枯竹老人得道千餘年,也是出名氣盛,最重恩怨。少年乃他每一甲子神遊中土所附化身,法力雖高,比起無終嶺坐枯竹禪的化身,功候自差得多,否則早已親自出馬。明明假手眾人代他出氣,卻這等說法。方覺此老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怎的積習難忘?少年似已覺察,面色微微一沉,對申屠宏道:"你那天璇神砂雖與神泥化合,但是魔法厲害,你非此寶原主,只知用法,功候尚差,如無我這片竹葉,便難免不被奪去。就算阮征能夠收回,你也受場虛驚,為何對我腹誹?"申屠宏知被看破,不便多言,忙答:"弟子不敢,偶起妄念,還望老前輩寬有。"說罷,虔心誠意,恭謹侍側,不敢再作他想。少年方轉笑容道:"無怪人說峨眉門下多是美材,果然管得住自己心念。非我量小,只為平生最喜天真幼童,能見到我便是有緣,不惜以全力相助。這兩件法寶,均是古仙人遺留的仙府奇珍。內中一件,我費許多心力方始到手,保藏多年,輕易不使用,豈是隨便與人的麼?"又指石生、李洪道:"你這兩個小孩,十分可愛,可惜機緣不巧,此寶與你們無甚切要。他年大荒山送還竹葉,你二人同來,再行補送。"石生、李洪大喜拜謝。金、錢二人知道此寶乃稀世奇珍,關係重要,越發感謝。金蟬更想:
"我已兩次蒙此老指點傳授,又賜我這等至寶奇珍,將來何以為報?只盼他早證天仙位業,或是能為他效點力才好。"正尋思間,看見少年目注自己,點頭微笑。不禁心中一動,想起二姊霞兒大荒山借寶以前,母親和自己說的話,立時乘機請問道:"弟子等七人,前聞大荒山仙景無邊,久欲觀光,只為修為甚忙,仙山還在東極,中隔十萬里弱水流沙之險,往返費時,又不知老前輩是否神遊在外,惟恐冒昧,不知何時可以拜見仙容?
他年錢萊往送竹葉,弟子等也想同往拜謁,不知可否?"少年笑道:"你們七人俱都與我有緣,只管同去。阿童是我舊友,能約上他更好。你們各自分看錦囊,照此行事吧。"
眾人領命,各把錦囊分別觀看。方在驚喜交集,忽然一片青熒熒的冷光透身而過,錦囊已經化去。少年笑道:"有此一片青靈火,足夠防護心神,便無竹葉靈符,也不妨事了。此符每用只有三十六日靈效,你們自問定力,如能勝任,省下它不用最好。"石生、錢萊均料此符必非尋常,便生了心。少年便對錢萊道:"你師徒二人卻省不得呢。"
隨說,雙目緊閉,似在想事。一會,睜開說道:"你們起身正是時候了,無須再聽駝子的話。"金蟬心念朱文安危,早就想走,只為枯竹老人道法高深,難得在此相遇,得他相助,萬無一失。又知性情古怪,不發命不敢說走。好容易盼到把話說完,又看罷錦囊,對方又把雙目閉上,心方著急,聞言大喜,隨同辭別。申屠宏因非同路,終恐金蟬師徒膽大貪功,有什閃失,忙又勸道:"屍毗老人魔法厲害,這裡有仙法禁制,不致被他發覺,也不忙此一時,稍為商量再走如何?"李洪道:"大哥就是這樣小心太過,莫非枯竹老仙長還會讓我們幾個後輩吃那魔頭的虧麼?"說時,眾人為示誠敬,不敢當面起飛,已將走出林外。正爭論間,忽聽身後少年笑道:"此子狡獪乃爾!申屠宏無須疑慮,照我所說行事,決無大險。峨眉傳聲之法,至多只被魔法隔斷,外人決聽不出。開始仍須分頭下手,始能迷亂他的心神,使其不能兼顧。一出我的禁地,速急隱身,分頭去吧。"
申屠宏料知無礙,仍囑咐了金蟬幾句,方始分手,隱形飛起。
行時石生笑對干神蛛夫妻道:"我和你夫妻二位奉命策應,隨意行動,不似他們各有一定方向去處。本想隨同錢萊,由地底穿入魔宮,但我不善長穿山地遁,須仗錢萊開路,萬一困在地底,豈不進退兩難?洪弟又要去與魔女相見,算來算去,只有同你二位一路最好。這樣,我的竹葉靈符便可省下,留備他年之用,只是私心重了一點。"干神蛛立時接口道:"這有何妨?內人雖然附形重生,仍然可以與我合為一體,本就多出一片,我三人同行最好。萬一此符非用不可,我多出的那一片送你好了。"石生笑道:
"豈有此理!我不願損人利己。只求攜帶同路,到了那裡,再相機行事。不能保全,也是無法。"
此時金蟬心急,已先飛走。錢萊原定與乃師一明一暗,由地底入魔宮。因前半還有不少路程,戀師心切,明知前途就要分手,依舊同行。金蟬見他對師忠誠,自更喜愛。
師徒二人都是幼童,差不多的年紀,人均俊美,看去直和親兄弟一樣,親熱非常,誰也不捨分開。眼看飛近滇緬交界,遙望前面亂山雜沓,高矗排空,中有一條峻嶺,本身已經高出天漢。嶺頭上更有一峰突起,宛如長劍卓立雲空,形勢奇險。峰的上半已被雲霧遮住,二人雖在空中飛行,竟會望不見頂。知道火雲嶺神劍峰已經在望,枯竹老人所指示的地方也早過去,二人只得分手。
錢萊看過神駝乙休的仙示,知道師父此行危難必多,十分依戀,但是不能同往,於是恨極屍毗老人。他人又膽大機智,惟恐誤事,意欲趕到師父前面,先將敵人絆住,免與乃師為難。分手之後,心想:"隱形神妙,更有六陽辟魔鎧,隱現由心,只要此時穿山,便不致被敵人警覺。那片竹葉靈符也許保全,多此一件防身隱形之寶,豈不更妙?"
念頭一轉,別時便和金蟬商量,將他送進地面,等到穿山入內,取出寶鎧穿上,便可免去用那靈符。否則來時忘了先穿寶鎧,乍一使用,必有寶光閃耀,難保不被敵人警覺。
金蟬初收這好徒弟,自是鍾愛。心想:"全路均有靈符隱身,雖然稍過界限,必無妨害。"聞言笑諾,便將遁光按落。眼看錢萊穿人山石,.方始前飛。錢萊剛穿人山腹之內,便將寶鎧取出,手掐靈訣,往上一抖,寶光閃處,全身便被碧光裹住。再試往前飛行,竟比平日地遁要快得多,幾乎能與石完天賦異稟的人並駕齊驅,好生歡喜。隨將寶光連身隱去,加急向前飛馳,箭一般穿行山石泥土之中,不覺已到神劍峰山腹之內。
屍毗老人法力雖高,畢竟明不敵暗,枯竹老人又算就路程遠近,先在數千里外布就迷陣,驟出不意;他又驕狂自恃,以為人在方圓五千里內,言動如同對面,便敵人諸長老前來,也瞞不過。萬沒料到幾個後生小輩,如此大膽,敢於深入虎穴。先又由魔鏡中看出朱文曾用法牌傳聲求救,斷定金蟬必由海外飛來。不知神駝乙休早已備悉因果,預有佈置,先示機宜。特命眾人按照所指途向、日期到達,故意趕前一日,到了途中,再行耽擱,這一天恰值屍毗老人每月一次的祭煉魔法之期,剛巧錯過。金蟬急於赴援,偏不聽話,本來快要自投羅網,中途忽被枯竹老人接住。此事原在乙休算計之中,屍毗老人卻不知道,等到煉完魔法,想起金蟬和其他應援的人均應到達,至少也在途中。隨意行法觀察,忽見幾道峨眉派的遁光合在一起,刺空飛渡,途向卻又不對。老人心方奇怪,意欲占算來此人網的有無金蟬在內。心想:"如不自行投到,便親身趕去。"心念才動,遁光忽然分成三起,相繼失蹤。再一占算,竟算不出他們的底細,彷彿來人不是朝神劍峰飛來,另有去處。以為峨眉派門人眾多,也許路過。因為斷定金蟬必來落網,也許在小南極有事,還未起身。反正來人只要飛進五千里內,立可查知。恰值魔女來見,父女閒談,一時疏忽,就此忽略過去。過了些時,老人忽然想起:"先前御遁飛行的人為數頗多,至少也有六七個。就說空中路過,不來本山,怎會中途不見,所經之處,又是一片城鎮的上空,是何隱身法,如此神妙,連蹤跡均難查知?"越想越疑,暗忖:"對方諸長老多非弱者,妙一真人夫婦、玄真子更是道法高強,自己將他子女門人擒來,豈肯甘休?這等強敵當前,如何托大?莫要中了他的道兒。峨眉派的隱形法出名神妙,至多只能查聽出一點破空之聲。以自己多年威望,休說被他將人救走,只被深入魔宮,也是丟人。"
想到這裡,立動盛氣,竟不惜損耗元氣,一口真氣噴向所煉寶鏡之上。仔細一看,齊靈雲、孫南這一對少年男女,在太乙青靈旗門之內,已各運用玄功入定,一任主持行法的門人施展魔法環攻,毫不為動。因對這兩人無甚惡感,還不怎樣。再看下余被困的人,只餘媧門人毛成、褚玲二人本是夫妻,易受搖動,成了連理。靈嶠男女諸仙共十六人,只有丁嫦之徒趙蕙和赤杖仙童阮糾之徒尹松雲,二人本是情侶,先為魔法所迷,幾乎敗道。眼看不能自持,快要入網,忽又警覺,雖與欲界六魔強抗,備受苦難,仍能支持。當初禍首,一個陳文璣明明已下山,竟不知隱藏何處,無法尋蹤。宮琳雖被擒來,分明是一個最重情感的人,似乎受了高明指教,預知有此一難,更有異寶防護心靈,連法力也未失效,一任魔火、金刀環攻,老是心光湛湛,分毫奈何不得。內中雖有幾個功力稍次的,都能忍苦強支,並無大害。最可氣的是朱文,頭懸寶鏡,身有朱環、仙衣,休說魔火、金刀不能近身,那諸天五淫、欲界六魔連現諸般幻象,也都視若無睹。他自覺此舉曾用不少心力,事前並用魔法隱蔽,不令對方師長預先警覺,哪知仍是無用。萬一滿了時限,全都脫了困出去,自己向不食言,這等大舉,連此未學後輩,一個也奈何不得,豈非奇恥?
屍毗老人方在急怒,忽然覺出破空之聲,似往魔宮這面飛來,但一任行法施為,人影依然不見。知道來人必有至寶隱形,不肯服輸,有意上門來拼。對頭並還故示大方,意存輕視,自己不來,只令門人出動。越想越有氣,不由大怒,把心一橫,一面查聽飛行之聲,一面準備破那隱形之法。只等將人擒到,便將大小諸天阿修羅法,連同所煉的陰陽神魔,一齊發難,決不輕放一人逃走。他這裡妄動無明之火,只顧注意那聲音來路,不知那竹葉靈符只要落地不動,便現身形,無須破法;一經飛遁,身形立隱。這類上清太乙青靈神符,恰是對頭,並非魔法所能破解。另外幾個敵人,一是具有穿山遁地之長,已經深入根本重地,就要去往魔牢擾鬧;下余諸人,也都得有高人指點傳授,分路來投,不等到達,自現身形。所以一個也查看不出,卻聽飛行之聲越來越近。此時魔宮為防敵人師長親自來援,自半山入口以上,全都設有禁制,外觀一片雲霧籠罩全宮,內裡埋伏重重。因聽飛行之聲甚急,來人功力頗高,恐他知難而退,特意開放禁網,縱其人內。
剛一施為,破空之聲已經到達峰頂,未容放出魔光去破隱形,來人已先現身。原來是一個十五六歲的美少年,星眸秀眉,面如冠玉,仙風道骨,俊美無倫。老人本來極愛俊美幼童,一見來人竟有最好根器,如能強行收到門下,豈非快事,口角微露笑容,未及開口。
金蟬來時早有準備,一見落處乃是大片園林宮殿,到處珠光寶氣,霞彩輝煌,琪花瑤草,美景無邊,但一心想尋朱文下落,無心觀看。剛由一片高大花林之中飛將出去,瞥見殿前白玉平台玉榻之上,坐定一個自發銀髯,手持白玉拂塵,身材高大的紅衣老人,身旁分列著七八個美貌宮裝的侍女,面前懸著一團黃光,估計便是屍毗老人。只見他見人飛到,面帶笑容,似要開口。金蟬情急太甚,頓犯童心,不問青紅皂白,開口便喝問道:"你便是屍毗老魔頭嗎?你將我兩個姊姊和師兄困在何處?快些說來,免我動手!"
老人戒條最恨呼名冒犯,因見金蟬天真稚氣,反倒消了怒意,喝道:"無知孺子,憑你這點微未道行,也敢孤身來此捋虎鬚麼?我不值與你動手,你既敢前來,當有幾分定力。
朱文賤婢本是你的情侶,想要見她不難,我送你往天欲宮五淫台上,結一對小夫婦,永在我的門下如何?"金蟬因想聽他說出朱文下落,本在強忍忿恨。及至聽到喝罵"朱文賤婢",已經有氣,再聽到未兩句,不由怒火上衝,大喝:"放屁!我今天與你拼了!"
金蟬本極膽大,近來暫充七矮之首,以為身是眾人表率,遇事持重,其實並非本性如此。這時救人情急,哪還顧甚厲害。又見對方毫無防備,竟想冷不防施展全力,與之一拼,萬一能勝,豈不是好?把來前李洪所說魔法厲害情景,忘了一個乾淨。口中喝罵,兩手施為,除玉虎因受枯竹老人指教不曾使用外,舉凡太乙神雷、七修劍、修羅刀等所有法寶、飛劍,全數發將出去,一時電掣雷轟,聲勢猛惡已極。滿擬敵人近在咫尺,這等猛烈神速之勢,怎麼也不及防備,多少總受點傷。哪知他這裡剛一發動,猛瞥見黃光也一閃,台前立湧起百丈黃雲,霹靂聲中,耳聽老人厲聲喝道:"大膽小狗,竟敢如此無理!且讓你往我魔陣之中見識見識。"同時所有法寶、太乙神雷全被黃光擋住,連那玉石平台也未傷毀。只修羅刀二十六道寒碧精光衝入黃光雲層之中。微聞老人"咦"了一聲,跟著便覺飛刀有了吸力。金蟬惟恐有失,忙照嬪姆所傳,運用真氣奮力回收,居然收轉。就這樣,收時也頗吃力,似由敵人手裡強行奪回,心中大驚。猛覺眼前一花,黃光忽似匹練升起,懸向空中,又寬又長,敵人又在光中現身。另一平台上飛起幾個魔女,內有二女似已受傷,被同伴護住,縱起一片遁光往左側宮殿中飛去,知為修羅刀所傷。金蟬方想:"這些魔女決非好人,何不順便殺她兩個出氣?"揚手一雷還未發出,倏地一片黃雲已當頭罩下。知是老人所煉魔光,一經上身,法力便失靈效。忙掐靈訣,把頭一搖,金冠上所插竹葉靈符,立發出一片青熒熒的冷光,一閃即隱。老人怒道:
"怪不得小狗敢於無禮,原來求得大荒山老怪物的靈符而來。今日你已落網,看你此符保得幾時?我先給你吃點苦頭,再送你與情人相會。"說罷,將手中拂塵往外一揮,立有大片千萬點金碧火花暴雨一般打到。這時金蟬看出魔法厲害,自己的法寶、飛劍已經連成一片,將身保住,只把神雷往外亂打。哪知打在敵人身前,儘管紛紛爆炸,敵人言笑自如,並無用處,連黃光也未震散分毫。方在著慌,無計可施,那金碧光已似傾盆暴雨,當頭罩下,身外寶光竟受震動,上下四外的壓力立時重如山嶽。心想:"老魔頭這等厲害,自身難保,如何救人?"金蟬正在惶急萬分,忽聽金鐘亂響,蕩漾雲空,遠遠傳來。只見屍毗老人兩道壽眉倏地倒豎,鬚髮皆張,頓現暴怒之容。同時瞥見一幢寒碧精光電馳飛來,看出是愛徒錢萊誘敵以後,發現自己被困,竟不顧死活,仗著乃父不夜城主錢康的兩件法寶,來此拚命。忙用傳聲急呼:"徒兒,不可前來!快照枯竹老仙之言行事。"因錢萊不能用傳聲回話,不知他是何用意。話未說完,老人拂塵一揮,大片金碧火花已朝錢萊飛去,自己身上當時一輕。眼看火星到處,碧光一閃,錢萊不見。金鐘撞得更急,同時遠遠天空中又有佛光閃動。耳聽李洪大喝道:"屍毗老人,別來無恙?
你道高德重,修煉千餘年,何苦與我們後輩為難作對?"接著又聽錢萊在另一面大喝道:
"小師叔,和這樣不懂人事的老魔鬼有什理講?他要敢動各位師長一根毫毛,弟子不把他魔宮震成粉碎,不是人類。"隨說,人已現身。屍毗老人素極自負,幾曾受過這等侮辱。這兩人又是一東一西,錢萊一現,佛光立隱;另一面金鐘連響,又在報警,當時急怒交加,如換別的妖人,受人暗算,根本動搖,決無暇再尋敵人晦氣。屍毗老人天性剛愎,恃強好勝,法力也是真高,怒火攻心之下,轉不似先前初聞警報那樣暴烈。只冷笑了一聲,先揚手一指,空中立被黃雲佈滿,將整座神劍峰一齊罩住。同時手掐靈訣,朝後一揚。
金蟬見李洪已先得手遁走,並用傳聲說:"老人收煉陰陽神魔的根本重地已被攻開,將那封禁多年最難制服的幾個魔頭放了出來。"又見錢萊現身誘敵,口出惡言,心雖痛快,但知敵人難惹,必有反應,正在代他擔心。錢萊忽又無蹤,老人也一閃不見。金蟬方想如何去尋被困的人,眼前倏地一暗,忙縱遁光往前衝去。晃眼由暗轉明,面前現出大片金紅光華,已被敵人倒轉魔法,引入天欲宮血焰金刀魔火之中。金鐘依然響個不住。
緊跟著便衝破五淫法台,救出朱文,見面驚喜。不多一會,又被困人暗影之中。要知錢萊、李洪大鬧魔宮,以及被困諸仙凶吉如何,請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