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五回 繡谷雙飛 江皋獨步 機難 靈友 一不芻心 喜得天孫錦 驚逢海嶠仙 文 / 還珠樓主
前文說到朱文、申若蘭打開錦囊一看,才知原來那女仙名叫倪芳賢,竟是極樂真人未成道時的表姊。二人幼時青梅竹馬,相戀多年,因為中表之嫌,未得如願。中經好些波折和一場大亂,等到劫後相逢,真人已另婚名門。不久看破世緣,夫妻同修,已經將證仙業。極樂真人對於芳賢,舊情還在,便將她度去,一同修煉。修道人雖無燕婉之私,情愛反更深厚。此時芳賢學道不久,猶有兒女之見。只因身是庶出,為俗禮所拘,未成連理,又見真人已經娶妻,芳心不無幽怨。雖蒙度上仙山,超脫死孽,初去時,見真人夫妻情厚,每疑真人心有偏私,對於自己只是故劍難忘,餘情未斷,並非真相愛好。雖感真人之妻五福仙子孫詢仁厚溫淑,相待甚優,心仍介介,不能去懷。真人以前對她本是情有獨鍾,但因彼時尚未出家,身是獨子,不能不以嗣續為重。而李夫人孫詢,又是憐才念切,一見傾心,排除萬難,誓相追隨,不忍辜負,雖然閨房靜好,但對於兒時愛侶並未忘情。劫後重逢,又見她仙骨珊珊,夙根甚厚,比前更""愛重。無如女子善懷,道基未固,修士不比凡人,修為之際,除卻清談永夜,把袂雲遊而外,溫存之時甚少。
一個是未同衾枕的愛友,一個是仙凡與共的患難恩愛夫妻,心中雖無甲乙,形跡上難免有了不同之處。芳賢始而由疑生妒,心中快快,終至負氣出走。真人夫婦苦尋不見。
隔了數十年,真人得到一部天書,夫婦二人不久全都修煉到天仙一流人物。只為真人不願轉劫受苦,又以愛妻根骨功力較差,所煉元嬰尚須多年功候始可成就,便把本身法體留在雄獅嶺長春崖無憂洞,陪伴李夫人修煉;自以所煉元嬰化成個道裝幼童,遊戲人間。彼時真人法力之高已不可思議,在散仙中最負盛名,各派妖邪聞風喪膽。芳賢也被一女仙度去,法力雖高,但以所學不是玄門正宗,學道年久,深悔以前不該負氣,但又羞於重返故居。乃師坐化以後,因其容貌美艷,時受群邪欺凌,苦不可言。真人先因她負氣遠避,又知所習雖是旁門,法力頗高,算出早晚還要聚首,時機未至,決難相見,也就聽之。得信連忙趕去,芳賢正在危急之中,救星天降。深知真人始終情重,雖為之感動,但是心高氣做,積習未盡,仍然不好意思回去。真人知她心意,特地就她,在仙霞嶺花雲崖舊居,另外開一石洞,並留當地十年,傳以上乘道法,方始別去。行時說道:
"你照我所傳修煉,只一甲子,便可將元嬰煉成,天仙可期了。"真人去後,芳賢內功外行同時修積,功力大進,不久便成了散仙中有名人物。近百年來又將谷口封閉,獨在其中靜養,除真人和幾個同道至交偶然來訪外,輕易不與外人相見。
上月嵩山二老忽然來訪,說起本年各正派長老均接休寧島八十六位地仙請柬,往赴群仙勝會,各以全力助其避免天劫。無如目前妖邪猖狂,各派後起門人大都修道年淺,本就難於應付。新近又有一個最厲害的人物,妄動無明,出頭作對,雖以法力高強自負,不與群邪一黨,但是此人最為難敵。所煉情網欲絲和所設魔陣尤為厲害,一被暗算,輕則為魔法所迷,失去元陰,被他收到門下,成了魔宮侍者;重則慾火燒身,形消神滅。
現在此老聲言專與峨眉弟子作對,要攝取十幾個男女弟子,前往魔宮試法洩憤。朱文便在首列,此行如被擒去,萬分危險。二老本欲出手相助,一則休寧島之約不能不赴,無暇分身,二則平生嫉惡,又不喜這樣矯情的人,一見定必成仇,對方惱羞成怒,事更鬧大。妙一真人又極力勸阻說:"對方雖是魔教,志行還好,只為心高尚氣,一時誤會。
如能就此度化,乃是一件極大功德;還可就此試驗門人的道力,使有增進。恩師長眉真人早有仙示,決可無害。"朱梅因朱文乃前生好友,只為一時惡作劇,累她轉劫。今生又是好友門下,前在成都相見,已答應她逢難必援,不容坐視。所以雖知無害,仍將二老月兒島火海中所得朱環和兩粒靈丹,托芳賢等二女路過時,引來轉交,以免朱文困入魔宮,受那魔火焚身、金刀刺體之苦。順便為若蘭也解去一劫。錦囊後面並寫:"芳賢功行不久圓滿。屍毗老人魔法神妙,最重恩怨,人如無故犯他,定必尋仇不止。錦囊之言,前途不可再提。魔火、金刀雖極厲害,有此二寶防身,所見全是幻象,不會真的受傷。再有芳賢所贈仙衣,更可無礙。"對於若蘭前途之事,除所贈兩粒靈丹用法外,別的未提。
朱文雖不知屍毗老人來歷,聽那口氣,料不尋常。心想:"下山前,仙府火宅嚴關何等神奇厲害,我尚無害,區區邪魔,豈能害我?"當時看完錦囊,雖吃一驚,不久也自放開。二女回顧來路,仙雲雜沓,已經潮湧而來,前邊出口卻是香光如海,並無異狀,知道主人催走。同時一片銀光過去,錦囊也自化去。略一商量,便往前飛,那條山谷長才七八里,轉眼飛過。身後彩雲也尾隨湧來。剛一出口,猛聽隱隱雷鳴之聲響過,再看後面,已成了一座禿崖童山。謹記錦囊之言,不敢多說,同往括蒼山飛去。快要到達,遙望承露峰上崖洞前面,敵我雙方鬥法正急。何玫、崔綺已被四個妖人用邪法困住,在一團灰白色妖霧之中左衝又突。另一妖婦,手持一面妖幡向二女連晃,由旗上飛起兩條赤身男女魔鬼,各在一片粉紅色淡光環繞之下,想朝霧中二女擁去。被李厚發出兩環相連的綠光,將魔鬼雙雙攔腰套住,不令近前。妖婦勢頗激怒,口中大喝:"你們速急降順,免遭慘死。"隨說著話,又由手上發出一幢烈火,將李厚罩住。李厚雖用法寶防護,但非其敵,神情狼狽已極。妖婦又在連聲喝罵:"賤婢不降,由她送死!你如隨我回山快活,便可免死。"李厚也是咬牙切齒,厲聲大罵:"無恥淫賤妖婦!我今日寧死不降,由你便了。"
若蘭隔老遠便看出李厚為救何、崔二同門,竟然捨身犯險,不由心生憐愛。又見崔、何二女尚還無妨,李厚卻是危急萬分,立催遁光朝李厚飛去,先發出飛劍去斬妖婦。同時取出初下山時所得法寶,待要施為,還未出手,忽聽李厚急叫道:"此是九烈老怪所煉陰陽兩形幡,不要近前,免為邪法暗算。"話未說完,若蘭手中白龍鉤已化作兩道白虹,交尾飛出,朝妖婦攔腰絞去。妖婦一聲冷笑,身形一閃,倏地化出十六八個同樣幻影,滿空飛舞,一任寶鉤、飛劍往來追殺,老是隨滅隨生,閃避不停。每一妖婦手上均有一面妖幡,連連晃動,始終不知真身所在。若蘭出身旁門,原知厲害,一見妖婦化身神妙,變幻異常,恐分心神,遭其暗算。耳聽李厚大聲疾呼,似令取寶防身,也未聽清,百忙中一指腰間寶囊,前在峨眉所得七修仙劍之一的青靈劍,剛化成一片青霞罩向身上,又聽李厚驚呼:"蘭妹!"鼻端猛聞到一股異香,心神微微一蕩。同時瞥見李厚護身寶光已被妖火煉化殆盡,只剩薄薄一層附在身上,滿臉俱是痛苦之容,將口連張,似已力竭失聲,危機一瞬。一時情急,不顧追殺妖婦,連人帶寶齊往火中衝去,想救李厚出險再說。猛又覺出腦後陰風鬼叫,百忙中回頭一看,妖婦幻影一齊不見,真身手持妖幡,指定自己,幡前兩個赤身男女魔鬼張牙舞爪,正由後面撲來。全身已被妖幡上面大蓬粉紅色的邪煙裹定,如非劍光護身,早被邪法將魂攝去,遭了毒手。就這樣,心旌搖搖,情思昏昏,仍是不能自制。方料不妙,猛聽驚天價兩聲霹靂,隨同兩點豆大紫光當空爆炸,震得山搖地動,石破沙飛,同時眼前金光奇亮。還未看真,一道形如蜈蚣的赤紅精光,直朝妖婦電掣飛去。這原是轉眼問事,雷聲震處,妖煙邪霧連那妖幡鬼形全被震散,消滅無蹤。
妖婦似知不妙,一聲驚呼,化作一道粉紅色的煙光,剛剛飛起想逃,旁邊又是數十丈一道金霞飛將過來,恰將妖煙罩住。緊跟著一點紫色金光朝前打去,當空爆散,一聲慘嗥過處,滿空雷火星飛,紅光宛如雨箭,紛紛迸射,妖煙不見,只剩妖婦殘屍隨同血雨下墜。剛看出那是朱文的天遁鏡和七修劍中的赤蘇劍,先後三點紫光乃是聖姑伽因留賜的乾天一元霹靂子,李厚人已昏迷欲倒。若蘭按定心神,勉強落向崖上,朝李厚身前趕去。見邪法雖破,人已昏死在地,為妖火所傷,週身是泡。心方一酸,忽聽朱文喝道:
"蘭妹怎忘來時之言,靈丹何不取出?"一句話,猛然警覺,忙將女仙倪芳賢代賜的靈丹取出,塞了一丸在李厚口內。朱文原因到時發現雙方惡鬥,因與李厚初見,又非本門師兄弟,雖然料是若蘭所說情孽,並未在意。一見何、崔二女為四妖人所困,文急又怒,左手天遁鏡發出百丈金霞,跟著又是兩粒霹靂子。先聽若蘭說妖黨太凶,為防一擊不中,被其逃走,直到飛近方使全力下手。那團邪霧先被震散,解了二女的危。四妖人有兩個被霹靂子震成粉碎;一個身受重傷,剛要逃走,吃何、崔二女飛劍趕上,只一絞,便即殺死;只有一個吃神雷炸斷一腿,再被崔綺用新得王母剪,連另一腿一齊剪斷,成了半截人,總算見機,逃遁得快,拼捨獨腿,就勢化成一溜黑煙,沖空遁去。朱文百忙中側顧若蘭,為妖婦邪法所制,一時情急,將赤蘇劍先發出去,天遁鏡光再一側,便將妖婦罩定。意猶不足,揚手又是一粒霹靂子,將妖婦連形神震成粉碎。總共才逃掉半個妖人。
朱文自覺近來功力大進,自是得意。及見若蘭被自己提醒以後,已取一粒靈丹塞向李厚口中,另一粒也想送掉,滿臉惶急關心之狀,臉上更是春生玉靨,星眼微場,隱蘊情思。忙趕過去,將天遁鏡寶光照向她的身上,隨手將一粒靈丹奪去,大喝:"蘭妹,你為邪法所迷,還不清醒,想要如何?"隨將靈丹塞向她的口中。若蘭雖中邪毒,因妖幡已破,本身又頗有功力,本只一時昏迷,再被朱文用寶鏡一照,立時醒悟過來。服藥以後,覺著滿口異香,遍體清涼,精神一振,立時復原,想起方才中邪情景,好生慚愧。
見李厚倒臥地上,雙目微睜,人尚委頓,不能起立,心雖覺他可憐,也不好意思過去扶起。何、崔二女因自己如非李厚在妖人尋來以前再四警告,到時又犯險相助,幾遭毒手,心生感激。知道若蘭面嫩,恐朱文說她,不敢將其扶往洞中,同聲笑道:"今日妖人厲害,妖婦尤為狠毒淫凶,多虧李道友捨命相助,才得免難。如今又受重傷,後洞卑濕,常年風吹雨打,如何調養?我們已看出此人雖是情癡,心地不惡,近又立誓改邪歸正。
這等外人,我們遇上尚且援手,況是蘭妹故人,我們將他扶向洞中去吧。"說著二女同上前去,各用遁光托起李厚,往洞內走進。
朱文故意後走,暗用傳聲告知若蘭道:"蘭妹此後須要留意,雖然對方肯聽你話,到底小心為好。越是這樣,越易糾纏。一旦陷人情網,毀卻仙業,就來不及了。秦家二姊有大方真人乙老前輩始終全力維護,將來能否超劫成道,尚不可知,你有何人可恃呢?"若蘭聞言,臉上一紅,低語道:"文姊說得極對。我們走吧。只等文姊將來為他引進,我不想再和他見面了。"隨聽何、崔二女在洞內連呼:"朱文姊,怎不進來?"
朱文且應且笑道:"蘭妹你又迂了,只要自己拿定主意,相見何妨?一著痕跡,反而不美。並且我只看出此人心志尚還堅定,不知他的功力根基如何?何、崔二師妹和你移居在此,我尚初來,也無過門不入之理。"隨拉若蘭往裡走進,同到洞中一看,李厚人已回生,身上燒焦之處尚未復原。本在閉目養神,一聽眾人說笑之聲,一時睜眼望著若蘭,面上立轉喜容。朱文知他傷痛未止,又見人頗英俊,相貌也似忠厚,何、崔二女再從旁一說好話,不由心腸便軟。把身帶靈丹取了兩粒出來,方要取水調治,李厚已在榻上欠身說道:"妖婦袁三娘所煉陰火最是厲害,一被罩住,火毒立時攻心慘死。雖然拼毀一件法寶,未使上身,但那火勢十分猛烈,先已火炙難受,後來防身法寶又被煉化十之八九,再也支持不住。恩人只要緩下手一步,護身寶光一滅,全身立成灰燼,至多逃脫一個殘魂。本來受傷還不致這樣厲害,只為恩人所發神雷威力太大,力盡神疲之際未能飛走,致被殘餘火星射中了好幾處,痛極昏倒。昏迷中自料必死,正忍奇痛,運用玄功,想將元神遁出,誰知靈丹人口,立時通體清涼,心中火熱全解。此時隻身外幾處燒傷雖還有點痛處,並不妨事。據我推測,至多一個時辰,必可復原。這兩粒靈丹,當是峨眉仙府奇珍,用去可惜。如蒙惠賜,留待異日應急之用,卻是感恩不盡。"
朱文見他欠身說話,似甚負痛,一面令其安臥,一面答道:"此是紫雲丹,乃紫雲宮齊、秦、週三位師姊採取宮中所產靈藥仙草煉成。前月方始煉成,分送男女同門,有的人還未得到。雖能起死回生,專治各種傷毒,但非本門大小靈丹可比。你當是與先前所服靈丹一樣麼?此丹我身邊帶有甚多,無須珍惜。先用兩粒化水,便可治好火傷。你如要時,我再送你幾粒無妨。"李厚聞言大喜,隨問恩人姓名。崔綺見若蘭目注李厚,雖未開口,但是脈脈含情,似甚關切,接口笑道:"這位便是我們師姊女神童朱文,身帶天遁鏡、赤蘇劍,更有好些霹靂子,異派妖邪遇上她,便無倖免。方才妖人何等厲害,她一到,便被消滅,你又不是沒有看見。我們都是至好姊妹,你與蘭妹舊交,今且又為我們犯險,幾乎送命,此後只要性行堅定,力求正道,決不當你外人,無須說什感恩客氣的話,可以姊妹弟兄稱呼。等有機緣,為你引進,從此轉禍為福,豈不是好?"李厚聞言大喜,立答:"既蒙諸位姊姊不棄,小弟感謝,遵命就是。"何玫已將泉水取來,朱文將靈丹用水化開,再施仙法,將手一指,便化成一片銀霧,籠罩李厚全身,轉眼進入體內,身體傷痛立止。跟著,焦處結疤脫去少許皮膚,人便復原下地,重向眾人拜謝。
朱文性剛口快,笑道:"先前崔師妹已經和你說過,為何還要多禮?"
李厚起身,慨然說道:"小弟並非客套,只為耿耿私心,可矢天日,無如蘭妹因我以前投身左道,一任說得舌敝唇焦,始終不肯見信,避我如仇。難得今日許我登門,又值朱姊姊駕臨,正好表明心跡。我也深知雙方本是情孽,難以化解,臨機稍一疏忽,便要誤人誤己,妨害蘭妹仙業。但我也是歷劫一生,修道多年,並非不知利害輕重。何況此時見嫉群邪,到處仇敵,已經窮無所歸,除非投身正教,早晚死於妖邪之手,連元神也保不住。我又算出蘭妹還有一場劫難,非我不解。她偏對我顧忌太甚,空自憂急,無計追隨。即以今日之事而論,蘭妹如與狹路相逢,定必不免傷害,事後想起尚自心寒。
我蒙諸位姊姊見容,將來代為引進,實是存亡剝復之機,如何敢有絲毫異念?為此當面言明,上矢天日。只求蘭妹勿再見疑,平日容我來此相見;如出行道,在我未拜仙師之前,許我相隨。休說有什歪心,稍有杵犯,便甘受飛劍之誅,死膺滅神之禍。只等諸位姊姊深恩援引,得歸正教,便即辭別,不俟道成,決不再見。不知蘭妹心意如何?"
朱文早看出若蘭芳心已受感動,見她聞言望著自己沉吟未答,便笑道:"蘭妹,人間你話,怎不開口?我們修道人只要心志堅定,本無所用其嫌疑。你沒見嚴師兄和輕雲姊姊不是常在一起麼?為了所居相隔太遠,屢次相見,至少也要聚上十天半月。紫雲官還好,嚴師兄的洞府共只前後兩間石室,二人同居洞內,時常同出同進,形影不離,從未聽人笑他們,他們也居之不疑,純正自然。既是生前至交,又經過許多危難波折,只要互相愛重,心地光明,有什相干?如若胸有成見,矜持著相,一旦有事,魔頭立即乘機而入,反而不美。人非太上,本難忘情。掌教師尊和乙、白、凌諸老前輩,也都是神仙眷屬,合籍雙修,前生受盡顛連危害,始有今日,問起來,還不是為了一個情字?我未來時,初意李道友曾在旁門多年,人尚難料,意欲見面,相機為你解脫。不料事出意外,照我此時觀察,他為愛你太深,即便出於強制,也未必背叛盟約。你這樣有意矜持,卻不是什好兆頭。能如秦家大姊和凌雲鳳師妹那樣,故作無情,強壓情感,仗著功力尚高,向道心誠,尚是幸事;否則,我真替你擔心呢。"若蘭聞言,不禁心驚。
朱文又轉對李厚正色說道:"我這蘭妹,人最和婉溫柔。你既對她一往情深,始終愛護,就應知她根骨在眾同門中不是最高,全仗一時機緣,始有今日。這等仙緣,曠世難遇。何況你又適才當眾盟誓,想必洞明利害。以後她仙業成敗,全在你的身上。萬一驟遇強敵,致迷心志,雖然情非得已,不是本心,卻也不容你推倭呢。"李厚慨然答道:
"那個自然。萬一不幸,必先自殺,決不使其兩誤。今日劫後餘生,已如大夢初覺。又早看出蘭妹近日似受感動,為兔累她,本欲離此他去,在她仙業未成以前不與相見。實為她那一場劫難不久即要來到,偏生仙機難測。家師所傳元運球,本來三年以內禍福吉凶,一經行法,瞭如指掌。前因此寶最耗人的元神,又料蘭妹必定棄我如遺,略現警兆,便停施為,不願往下查看,以免人還未見,先就短氣,始終當作有望的事,一味情癡。
居然也有今日,可見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必說了。這次為了蘭妹安危,不惜連耗元氣,三次查看,不知怎的,所見影跡甚是模糊,與前日大不相同。我料事關重大,但又在乎人為,並非不可避免,也必與我有關,所以吉凶互見,隱現無常。好在最後結局,蘭妹似乎無害。我卻三次不同:只有一次變了相貌,不似本人,說是兵解轉世,又必無此快法;下余兩次均無下落,令人不解。立意追隨,便由於此。但盼暫時不要應驗,比較稍好。發難如早,還真可憂呢。"崔綺問是何故。
李厚道:"先師傳授此寶時曾說,此是仙府奇珍,如在正派中道法高深的仙師手內,只要不惜消耗真元,拼捨一甲子修為功力,休說三年以內,便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元會運世,也全可挨次觀察過去。因是旁門法術,功力又差,以家師之力也僅看出三數十年為止。如由小弟行法觀察,不過三數年內,時期久暫,還難定准。先來妖人乃西崑崙伏屍峽有名的六惡,共是四男二女,多半為蠻人修成,所煉陰火邪法均頗厲害。為首妖婦薩若那,心最狠毒,邪法也最高,今日未來。她與赤身教下魔女鐵妹交厚。為了去年終在大雪山殺害生靈,祭煉邪法,恰值屠龍師太善法大師同了門人吵姑訪友路過,立用佛法降魔除害。妖婦機警異常,雖得逃走,但是六惡全都受傷,毀卻多半功力。薩若那為護同黨,逃走稍遲,還受了佛法反應,回到伏屍峽,便被所煉陰魔反噬,幾遭慘死。現時正以全力祭煉陰魔,在未煉到隨心應用,指揮如意以前,不敢輕出,所以今日未來。來的這五人邪法較差,又當重創之後,凶威大減。否則,天遁鏡雖然神妙,想要除他們;也無此容易。可惜小弟彼時不能言動,竟被內中一惡逃去。雖然雙腿已斷,只剩半截身子,照樣能夠為害。何況妖婦淫凶無比,有仇必報,六惡誓同生死,決不甘休。如將來的五惡形神一齊消滅,妖婦素日驕狂,決想不到會有此事,只當遠遊海外,日子一久,便難查知下落。先被逃走的一個,我們形貌來歷均被看去,發難必早。單是妖婦就已難防禦,萬一加上鐵妹相助,益增險惡。此女來去如電,自煉神魔尤為厲害,本極可慮。
所幸魔女初轉劫時,先師得道年久,與她曾有救命之恩。她那魔法,我固萬非其敵,但一發動,便可警覺。蘭妹如允許小弟隨行,至少也可先為防備。妖婦行動神速,說來就來,更能行法查看敵人動靜強弱,俟機而動。依我猜想,她知天遁鏡、霹靂子難敵,必有陰謀毒計。我們四人還在其次,朱姊姊仇恨最深,決放不過,此後也須留意呢。"
朱文道:"照此說法,妖婦發難必快。反正難免一決勝敗,我們一同找上門去如何?"李厚道:"她那伏屍峽妖窟,地廣數百里,深居地底山腹之內,一頭可通星宿海泉源之下,內中洞徑何止千百,更有重重埋伏,不特費事,也難搜尋。一個不巧,不是為她所困,便是妖婦鋌而走險,用邪法震破泉眼,崩山發水,惹出極大亂子。如非投鼠忌器,天師派教主天靈子恨她刺骨,難得六惡均為屠龍師太佛法所傷,早下手了。"朱文道:"反正都要出山行道,我們合在一起結伴修積,等到除害,再行分手,不是好麼?"李厚不便深說,方想如何回答,何玫笑道:"此時我和崔師妹先就不能一路。昨日拜讀師父仙示,令妹子往武當山見半邊大師,便在她那裡暫住,聽候使命,須等事完才回,但未明言何事,明日就要起身。好在我二人隨去也只助威,無甚大用,只得失陪了。"朱文聞言驚道:"我想起來了,上次峨眉開府,玉清大師曾說武當山將來有事,半邊大師為此煉有一座陣法。因她門下只武當七姊妹,尚缺五人,掌教師尊曾允相助,並借五個女弟子與她。上月路遇岳師兄,也曾說到此事,說派往武當的女弟子,內有李文衍、向芳淑、雲霞兩姊妹和我五人,怎又添上你們,豈不多出兩人?日期也還相差一年,是何原故?"何玫道:"這事以前我也聽人說過,詳情一點不知,奉命而行,且到武當再說吧。"
若蘭始終不曾開口,正在盤算心事:此後出門是否和李厚一起?忽聽洞外破空之聲,似有同道之人飛過,若蘭心正煩悶,先自趕出。李厚立即跟了出去。朱文本來要走,被何、崔二人攔住。朱文因和若蘭交厚,先前聽她一面之詞,不知心志是否堅定,本想探詢,如今只好不出洞。微聞洞外天空風雷飛行之聲,略一停頓,便往側面飛過,跟著又聽破空聲起。料有本門中人路過,若蘭前往追趕,不久必把來人追回,也未在意。隨問何、崔二女經過。
二女答說:"李厚固是癡心情重,若蘭也早被感動,表面峻拒,不令隨同出入,實則心腸早軟。每次出外回來,必要詢問李厚別後情況,再埋怨幾句,以為遮掩。李厚近日卻改常態,每遇若蘭他出,苦口追隨,非到若蘭堅持不許,不肯退去。人走以後,必是終日愁慮。等若蘭回來,立現喜容。有時暗中尾隨,又被若蘭設法掩蔽,苦尋不見,只得回山,日常向空盼望,不到人回不止。只要若蘭在山,便少愁容,也不再似以前每日立在洞外守候。今日早起,忽到洞外呼喚,說他為了不放心若蘭孤身行道,又不許他跟去,每日必用法寶查看。近因此寶關係重要,不宜在外洩露,蘭妹又不許他跟在身側,只好回山行法觀察,以防妖邪劫奪。天明前忽有警兆,行法一看,竟有妖人來犯。令我二人留意,並告我們應付之法。果然,不久五妖人飛來,勢甚神速,一到便將我二人困住。幸而事前準備,他又捨身相救,將妖幡攝魂魔鬼擋住,不令上前。妖婦淫賤無恥,本欲迫他降順,不想傷害。後見不降,拚命苦鬥,才用妖火將他困住。我二人正在愁急,師妹就趕來了。據我二人觀察,此人心地忠厚,只對蘭妹情癡太甚。蘭妹面嫩,雙方必有話說,我們何苦作梗?"朱文歎道:"她根骨不如寒萼,偏又遇見這類事,一個面軟心活,便誤大事,怎麼好呢?"崔綺道:"我看不會。休說蘭妹向道心堅,日常都在警惕,李厚方纔還曾立誓,料想無礙。"朱文歎道:"你哪裡知道。以司徒平師兄那麼向道堅誠的好人,尚為情孽所累,何況旁門中人?這類事,非具極大智慧定力,難於解脫。
蘭妹幾次請求往依二雲姊妹,師長不允,必有深意,終須應驗。我們只好事前遇機相助,事後設法補救,暫時由她去吧。"
崔綺笑道:"這個人還不進來,莫非平日假惺惺,今日剛說明了心事,情話便說不完麼?我看看去。"朱文忽想起先前申、李二人破空飛去,未見回轉,心中一動,同出洞外去看。只見晴空萬里,白雲自飛,斜陽倒影,晚煙裊裊,到處靜蕩蕩的,哪有絲毫形跡。三人均覺先聽破空之聲,如是本門同道無心走過,若蘭追去,必定同回。如說覓地談情,應在靜處;再說二人也不好意思背人密談,許久不歸。朱文試用傳聲呼喚,並無回音,知已飛遠,越發奇怪。在洞前等了一會,還是未回。朱文首生疑慮,估計方才二人去處,似往西北一面,只拿不準一定去向,便和何、崔二女商量,分路去往前途追尋。崔綺說:"反正明早要去武當,正好順路,索性封閉洞門,就此起身,順便還可訪看兩位故交。"說罷,依言行事。何、崔二女自去封閉洞口,另走一路。
朱文惟恐若蘭有失,已先起身,飛遁神速,一口氣飛出千百里,沿途運用傳聲呼喚,始終未聽回音。心想若蘭不會飛出大遠,先在滿空中往來搜尋,均無下落。似這樣連尋了三日三夜。這日飛到江西廬山上空,仍是無跡可尋。天已入夜,大半輪明月高懸天半。
俯視腳底,鄱陽湖中水月交輝,漁燈掩映,清波浩浩,極目千里。大小孤山矗立湖上,在皓月明輝之下,宛如大片碧琉璃中湧起兩個翠螺,夜景清絕。方欲回飛,忽聽下面有人傳聲相應。互一問訊,正是同門師兄林寒、莊易兩人,在含都口危崖之上,與一妖人正在鬥法。朱文不顧尋找若蘭,連忙趕去一看,對方乃是一個大頭大肚,胸掛十八顆人頭念珠的妖僧。旁邊倒著一僧一道,已經腰斬。朱文一見,便認出是江西部陽湖小螺洲金風寺惡彌勒觀在。那年峨眉開府,曾和幾個妖人帶了所養虎面梟和金眼妖狍前往仙府,藉著觀禮為名,暗盜芝仙。後來梟、狍和眾妖徒被癩姑和小寒山二女以及仙府神鳩、雕、鷲等仙禽所殺。妖僧和眾妖人自覺無顏再留,又不敢再肆凶威,乘著靈嶠三仙送走冷雲仙子余媧之際,暗中遁去。料是遇見林、莊二人,想起前仇,欲下毒手。又見二人已被青、白、黑、綠四色相混的妖光邪火怪蟒一般將身纏住,林寒手指一片祥光,連莊易一起護住,神色自如,雖未受傷,但也不能脫身。觀在挺著一個大肚皮,赤著雙腳,跌坐盤石之上,手指二人厲聲喝罵,形態甚是醜惡。
朱文早聽說妖僧厲害,仗著他在含鄱口旁的危崖之後,地勢十分隱僻,先前聞聲尋來,身形已隱。妖僧自恃得道多年,已經脫過三劫,對方只是兩個峨眉後輩,絲毫不以為意,並未發覺。朱文想先下手為強,冷不防暗用霹靂子朝妖僧打去,同時用天遁鏡破那纏身妖光邪火。眼看飛近,取了一粒霹靂子,正待向前打去,忽然發現月光之下,似有一層極薄的暗赤光華似大水泡一般,將雙方鬥法之處罩住。未及看清,猛瞥見一道金霞突自五老峰上激射下來,照得左近山崖林木全成了一片金色。同時霞光中有一粉面朱唇,宛如嬰童的小道人,生得更比極樂真人李靜虛還要矮小。霞光到處,一蓬血焰火花先已破散,暗赤光華也立時消滅。緊跟著,小道人右肩一搖,立有一枝奇亮如電的短劍飛起,劍尖上射出一股銀色毫光,直朝林、莊二人身前飛去。身外妖光邪火,挨著便斷成數截。妖僧似知不妙,把手一招,剛把殘餘妖光收回,未及還手。不料對方來勢神速無比,一面飛起劍光,一面用手一揚,立有數十百丈金光雷火,連同一道形如火龍的紅光,直朝妖僧飛去。妖僧已經警覺來敵厲害,又見身材這等矮小,斷定是天仙一流人物;否則,如是尋常修道人的元嬰,哪有如此骨格堅固,神完氣足?本就心驚,再見這獨門的太乙神雷,越發看出來歷決不尋常,如何還敢戀戰,立縱妖光遁去,小道人隨手一指,滿空金光雷火,連同那道紅光,立朝妖僧逃路追去。霹靂之聲由崖谷中響起,一直響到天心,由近而遠,晃眼剩了一蓬極微細的火星,朝著妖僧逃路,穿向天邊雲層之中,方始一閃而逝,大片金霞已早收去。
小道人並未追趕,剛將飛劍收回,朱文也恰飛降,滿擬這麼高法力,必是一位前輩仙人的元嬰,出場解圍。方想禮見,請問來歷,猛覺來人眼熟,似在哪裡見過。還未開口,小道人已朝三人下拜。三人連忙還禮,定睛一看,來人竟是凌雲鳳前在小人國所收四小之一,前數年被極樂真人李靜虛收歸門下的健兒。因有數年未見,又換了一身道裝,一個僬僥細人,做夢也想不到會有如此高的法力,所以倉猝之間全未辨清。這時見他羽衣星冠,赤足芒鞋,與極樂真人近來裝束一樣。身材仍似童嬰,妙在背插單劍,也與人相稱,長才尺許。林、莊二人素極莊重謹慎,還不怎樣,朱文卻和健兒甚熟,前在仙府還抱過他,忍不住笑道:"竟是你麼,想不到別才幾時,竟有這麼高法力,可喜可賀!
你已高昇,按說比我們還長一輩,怎倒如此謙恭?"健兒笑道:"朱師伯,話不是這等說法。弟子如非凌恩師深恩收容,焉有今日?為人不可忘本,何況師祖極樂真人與齊師祖也是各論各交,從不自命尊長。弟子為防異日見了凌恩師和諸位師伯叔不好稱呼,特拜在未來家師秦漁門下,算是本門第二代弟子。見了諸位師伯叔,如何不禮拜呢?"三人見他一步登天,具此法力,絲毫不以此自滿,反更謙退,齊聲稱讚不已。朱文又笑道:
"你們四個小人,只玄兒我未見過。聽說和你一樣,法力甚高,韓仙子對他十分鍾愛,賜了不少法寶。只是身材大小,遇敵時容易被人輕視,至少能和沙、米兩小一樣,豈不更好?可見佛法無邊,能幹彈指之間歷三世相,實在神妙不可思議呢!"朱文原是無心說笑,又因健兒是以前師侄,人更謙厚,隨口而出。
健兒聞言,笑道:"師伯,你也玄門中人,只說佛法高深,可知一枕黃粱,頃刻槐西;殘棋未終,斧柯已爛;壺中自有日月,袖裡別具乾坤。與佛家須彌芥子之喻,不也殊途同歸,差不多麼?如說李健渺小,沙、米二兄身雖較高,又何嘗不是幻象?哪似弟子本來面目,遊行自在,大小由心,無須矯揉造作呢!"說到未句,兩臂微振,身材忽然暴長,成了大人,又生得那般俊美,望去一身道骨仙風,飄然有出塵之概。林寒知他不快,忙插口道:"道友姓李,可是令師祖所賜的麼?"健兒躬身答道:"林師伯怎如此稱呼?家師祖因健兒單名無姓,賜名李健。當著諸位尊長,非敢班門弄斧。只為朱師伯對弟子期許太厚,又蒙家師祖憐愛成全,使我略諳變化,知道諸位師伯見了,必代弟子喜歡,故敢放肆,還望恕罪才好。"朱文笑道:"你幾時學得這張巧口?我原是無心之言,你朝我擺這架子做什?還不收去。你幾時下山行道,怎知妖僧在與我們作對?可從五老峰來的麼?"李健(以下健兒改稱李健)聞言,好似不好意思,忙即恢復原狀。
答道:"弟子尚有要事忘卻稟告。今日本隨家師廬山訪友,偶見妖僧鬧鬼,又算出申若蘭師伯有難,現在漢陽,與同伴被困江心水洞之中,須經五日方可脫身。特命弟子持了一道靈符,將妖僧驚走,轉告三位師伯,後日早上趕往相救;不可先往,否則有損無益。
事完,朱師怕速急與之分手。不久,也有變故發生。好在事前有人指點,不足為慮。弟子尚須覆命,不久還要往見凌恩師,先拜辭了。"說罷,向眾拜別,一道金光,往五老峰飛去。
三人見狀,俱都驚贊不已。互一詢問,才知林、莊二人結伴行道,頗有積修。日間偶游孤山,與惡彌勒觀在妖徒相遇,看出淫凶之跡,尾隨到了含都口,被妖徒和同黨識破,動起手來。因觀在自從開府會後,心中膽寒,惟恐門人惹事,不多傳授。妖徒又從師不久,無甚法力,才一照面,便為莊易玄龜劍所斬。觀在來救,已是無及,想起前仇,頓發怒火,雙方惡鬥起來。同時說起二人途中遇見三位老前輩,說漢陽龜山腳下有一大洞,直達江底;另有一座水洞,也甚廣大。兩洞均具奇景,本是前古水仙蕭真人的洞府,法體也藏水洞之內。竟被南海妖人呼侗師徒發現,盤踞在內,到處攝取良家婦女人洞淫樂。二人本意前往除害,料定若蘭被困,必是此洞無疑。朱文與若蘭至好,又防她和李厚一起,步了秦寒萼夫妻覆轍,恨不能當時便要趕去。林、莊二人再三勸說,極樂真人既命李健來此吩咐,必有深意,事情想必無礙。否則真人對於我們這些後輩何等愛護提攜,多厲害的妖邪,也難經他一擊,豈肯坐視?想是命中一劫,早去既然有害,只差二日,並未接到法牌告急信號,仍以到時前往為是。
朱文想了一想,只得依言緩去。心終不放,意欲先往漢陽一帶,訪查妖人師徒虛實,遇事順往援手,就不往救若蘭,遇上對方攝取婦女時,也可阻止,免多害人。二人對於女同門,向來不善應付,不好意思強勸。心想救人之事,分所應為,只好答應。朱文看出二人勉強,情知所說不差,不便獨自先行。雖然合在一起,心意卻不相同。林寒、莊易人最縝密,斷定極樂真人洞悉前因,不便明勸,便在途中故意遲延,一面暗用言語點醒朱文,不可冒失。等到漢陽,竟是次日午後。朱文心想:"已經結伴同來,這兩人極誠懇謙和,只是過於謹慎固執,拿他們無法。"路上一算,明日便該下手,今日先探虛實,也不算違背真人仙示。還未飛到地頭,便即提議,分頭訪查。林寒近來功力大進,早就知她心意,便對她道:"我知師妹義氣,同門姊妹,銳身急難原是應該。無如極樂真人已示先機;又聽師妹途中所說,雖未明語何事,前途必多艱險,稍失機宜,難免兩誤。以我之見,漢陽雖系臨江要邑,地方不大,妖人所攝民女多在外鄉,目前正教昌明,人才輩出,斷無不知之理,為防被人發覺,必不在巢穴附近作怪。到了漢陽,除卻深入虎穴,決查不出他的虛實。如往妖窟窺探,豈不又背仙示?此問有鸚鵡洲、黃鶴樓、南樓、石鏡亭,頗多勝跡,又近在隔江,與漢陽東西相對。武昌又是水陸要衝,人民繁富,遙望龜山,宛如對面。妖人師徒行動往來,不論水陸,全可查見,還省得被他警覺。你看好麼?"朱文點頭應諾,仍主分頭查訪。林寒想了想,也就不再多說。於是分成三人兩起。
朱文關心若蘭安危太甚,本定先去武昌訪查。分手以後,越想越不放心,中途變計,仍往漢陽飛去。始而尚記仙示,隱身訪查。等趕到龜山上面一看,因地當江邊要衝之地,上有真武廟宇,香客遊人絡繹不斷,找遍全山,哪有什麼洞穴。也無一人談到當地有什奇跡,所說均是尋常迷信神權的話。在人叢中,暗中查訪了一陣,毫無所得。未了在後山和臨江山崖之上,尋到幾處山洞,俱都污穢窄小,蝙蝠亂飛,蛛網四布,決不似有人出入光景。又用法力隱身入江,見江中礁石林立,無路可通,也找不著妖窟門戶。心想還有半日,何必冒失行事?勉強忍耐,飛出水面,又往附近幾處窮苦人家現身打聽,也問不出一點消息,當地也無一人失蹤遇害以及民女走失之事,才知訪問不出。仰望日光已經偏西,忽想起林、莊二人所說口氣,妖道雖未見過,來歷底細以及出入門戶,似已得知。所說隔江遙望,也頗有理。心想:"既查訪不出下落,莫如還去尋他們商議,至少也將人口問出。次日天色微明,便即下手,反正早一刻是一刻。"朱文主意打定,先往鸚鵡洲上飛去。見人不在,因為所約之處相隔都近,試用傳聲一問,並無回音。注視龜山上下,仍未發現邪氣。心想:"若蘭真要萬分危急,必用法牌求救。始終未接信號,也許人雖被困,尚還無害。法牌只能用一次,非到存亡關頭,誰也不捨輕用。既未求救,當無大害。林、莊二人所論甚是,自己這次行事,怎會心神不定,舉動粗疏?"心雖一動,哪知大難將臨,此是預兆。當時想過,也未在意,逕往黃鶴樓飛去。先是隱形尋人,見又不在,朱文賭氣,索性現身下樓,走往武昌市上和江邊一帶,遊玩訪查。本意想誘妖人師徒出面,並使林、莊二人望見來會。便在沿途留神訪查,並隨時暗用傳聲向二人通話,令其約地相會。
朱文萬沒想到,林、莊二人先前已接傳聲,因遇兩個怪人,看出厲害,口氣又惡,分明是本門強敵,恐被發現尋蹤,另生枝節,誤了明日之事。林寒人最穩重,恐被對方警覺,仗著身形已隱,等其離開,方始飛走,也未回答。朱文由鸚鵡洲剛走,二人也就尋去,先後相差才半盞茶的工夫,往來途向不對,以致錯過。二人見朱文不在,以為是在龜山發現敵蹤,或是有甚急事,來約同往,便往對江尋去,沒想到會往黃鶴樓去尋他們。經此一來,本就不免被兩怪人發現,朱文再在江邊現身走動,自然更容易生事。林、莊二人在龜山左近尋了一遍,又聽朱文傳聲,說是人在江邊等候,不禁大驚,連忙回飛。
這裡朱文信步前行,已到江邊無人之處。因喚二人不應,心疑人已走遠。方覺不耐,待要離去,忽見前邊樹林中青光一閃,斜陽影裡似有兩條相貌醜怪的人影一閃。行處恰是江邊野地,發光所在乃是一片大墳地,相隔約有半里多路。朱文本來想往左近臨江人家訪問武昌城內外可有奇事發生,見狀情知有異,立即跟蹤尋去。剛一起步,忽想起人單勢孤,對方深淺難知,前面地雖僻靜,相隔民家均不甚遠,蹤跡還須隱秘。剛把身形隱起,似聽身後有人"咦"了一聲,相隔甚近,晃眼人已飛近。
峨眉隱形法本極神妙,除卻本門中人,對方多高法力也難看見。這次下山,共只十多人領了傳授,朱文還是近一年來才煉到功候。本來起飛時,已有警兆,只為命中注定災厄,不能避免,只顧尋查妖蹤,飛得太急,一時粗心,忽略過去。否則,只要聞聲回顧,立可發現身後對頭。一有戒心,為防驚動俗人耳目,誤傷好人,就動手也必引往深山無人之處。屆時林、莊二人自必趕到,將其喚走,何致破去隱形法,生出許多事來?
朱文這一疏忽,剛剛趕到林內,四面查看,並無妖人影跡。相隔這麼近,才一發現,立即趕到,又未見有妖光邪氣飛起。心想:"怎麼也不會逃得如此快法,何況自己獨步江邊,和常人差不多。倉促間看不出來歷深淺,怎會望即隱避?"料定妖人未走,也許藏向巢穴之內。但那墳場甚是寬大,四外翠柏森森,當中一片空地,十幾座墳頭錯落對立,祭壇完整,打掃也極清潔,絕非妖人隱藏之地。方在奇怪,忽聽身後有人說道:"這丫頭果是峨眉門下賤婢,容她不得!"朱文不知竟被對頭循聲追來,兩下裡合力暗將隱形法破去。聞聲連忙回顧,見面前站定一個豹頭圓眼,獅鼻虎口,面如黃金,形容醜怪,穿著一身金黃色華美短裝,臂腿赤裸的矮胖道童。另外還有一個高髻宮裝,年約十八九,容光甚美,一雙秀目,隱蘊威嚴的女子。二人正指自己說話,滿面輕鄙之容。
朱文方要發作,猛想起這兩人看去功力甚深,女的又與那年峨眉開府所見冷雲仙子余媧門人打扮相似。這裡離民家近,還是不要造次,等問明了來歷再說。心念才動,猛覺出隱形法已失效用,不禁大驚,忙把心神鎮定,也作藐視之狀。同時暗中戒備,冷笑一聲,說道:"我與你們素昧平生,為何出口傷人?即便尋事,這裡離城市近,難免殃及無辜,也須約在無人之處一分高下。真正修道人有這等鬼祟行徑麼?"道童似甚暴烈,話未聽完,怒喝一聲,便要發作,手已揚起,因聽離城市近,女的再搖手一攔,方始停止。朱文說時,忽聽林寒傳音急呼:"此是余媧門人,明早我們還要救人,此時不宜與之動手。師妹先不小心,隱形法被他們暗用法寶破去。乘他們當地不會下手,可惜說話遲延,暗中準備。我二人仍用隱形法護你脫身,見面再說,不可造次。"聽完,正想詢問對方姓名,忽然一片祥霞在面前一閃,耳聽莊易傳聲低喝:"師妹隨我往東方遁走。"
朱文本極機警,祥霞一現,乘著敵人驟出不意,立即飛起。瞥見林、莊二人一個手指祥霞,擋向前面,等將敵人驚退,立時飛走;一個護了自己同飛。二人全都隱身,逃時卻分東南兩面。中途回顧,林寒仍向南飛,那片銀霞卻往西北飛走。因為隱形神妙,行動神速,對方那麼高法力竟未看出。銀霞又在西北方天空密雲之中時隱時現。對方似知來人分路逃走,女的方一停頓,道童已經暴怒。那樣霞乃林寒玉玖寶光所化,曾經上方山無名禪師佛法煉過,加以近年本門仙法重煉,威力甚大,不是幻影。道童只當有人在內,另兩起敵人身形已隱,非等看準地方,暗中掩去,不能破那隱身法,更難捉摸。
將女的手一拉,雙雙化成一道青虹,刺空追去。聲光強烈神速,從來罕見,晃眼便被迫近,祥霞忽然不見。朱文才知林寒功力竟不在岳雯以下,自愧弗如,好生讚佩。人也飛出老遠,隨同莊易落向深山之中。林寒也已尋來。
見面一說,才知二人在武昌市上遊行了一陣,先未隱形。午後去往黃鶴樓眺望,忽發現上來兩人,裝束奇古,雖將衣上光華隱去,但在二人眼裡,一望而知不是人間綢帛,身上又無妖氣,看去功力甚深,先還當是散仙中的有名人物。繼一想,開府時,余媧門下女弟子也是這等裝束,便留了心,乘其未見,隱身查聽。當日樓上的遊人不多,對方這等裝束,全都奇怪,未免多看了兩眼。女的還未在意,道童已是不快,將手一揮,一片白影微閃。眾遊客便說:"好好天氣,為何這麼大的霧,什麼也看不見?方才男女兩人怎會失蹤?定是神仙下凡,莫要衝撞了他們。"紛紛議論而去,全都走光。有的還向空禮拜才走。凡是禮拜的人,均被道童伸手一指,打了一個冷戰。隨見對方憑欄望江,說是日前在雁蕩追趕兩個峨眉後輩,本想擒往海外,臊臊他們的臉。飛過括蒼山上空,又有兩個同黨追來,本想一同下手,眼看成功,不料斜刺裡飛來一片佛光,擋住去路,因看出是佛家大旃檀法,退了下來。後來佛光自撤,四處搜尋,不見逃人蹤跡。日前算出人在漢陽江中,尚未查看出一個底細。因先追兩人十分可惡,曾受暗算,非要擒回海外處治不可,為此前來查看。並說乃師冷雲仙子得道千年,從未受過人氣,只在上次峨眉開府當眾吃虧,又傷了許多法寶,說什麼也非報此仇不可,只要遇見他的門下,決不放過。二人一聽口氣不善,知道對方得道年久,不是好惹,又當救人之際,始終隱在一旁,聞得朱文傳聲,俱都未動。直等對方離開,方始往鸚鵡洲趕去。
三人說完,因見月上中天,夜色漸深,且喜對頭不曾尋來,救人要緊。好在當地景物荒寒,對頭不會尋來。朱文又問出那妖道名叫呼侗,師徒五人,不特擅長水遁,並還煉就獨門邪法,善於移山換岳,叱石開壁。所居龜山下面,上下兩洞設有極厲害的埋伏。
內中洞徑縱橫交錯,密如蛛網,多半細不過尺,外人只能順著幾條大路出入,妖道師徒卻能變化通行。水洞之中,除邪法禁制外,更有所煉法水邪霧,陰毒非常。龜山上下共有七處出口,多半都似一個尺許方圓的洞穴,內裡又甚曲折,連狐狸之類均難通行。又均深藏崖縫古樹腹內,所以觀察不到,就發現了也無法進去。內中只有兩個出入門戶:
一是真武廟大殿後大深井中;一在江底大別山腳峽縫之內,相隔龜山還有五六里,外有礁石林立,泉眼所在水湧如沸,恰將入口遮住,形勢隱秘,極難尋到。妖人刁狡異常,初來中土,不知底細。近聽同黨說起,漢陽白龍庵近在咫尺,庵主素因大師佛法高深,決不容他們在此為惡。想起神尼優曇師徒的威名,十分膽寒。後來訪出大師雲遊未歸,又捨不得離此他去。於是改變主意,在方圓千里之內不再生事,所有婦女均由千里之外攝來,比前斂跡得多。就這樣,仍然膽怯,特意開通全洞甬道水路,以為事急逃身之用。
要想除他們,事前如不通盤籌算,決難成功。來時,幸遇凌真人夫婦和黃龍山猿長老。
凌真人賜了一道靈符,只命到時施為,非到萬分無法不用。猿長老賜了一套子母針,吩咐到時用此針將他七處出口一齊封閉,妖人逃時無須追趕,只將母針如法施為,妖人不死必傷,終於伏誅,連元神也逃不出去。本來二人如非在孤山遇見妖徒,早已起身,因向來敬奉各位師長前輩,既奉仙示指點,如何敢違。
朱文問知前情,不悔自己冒失,反覺二人胸有城府。知道二人雖是手到成功,不到明早決不會去,只乾著急。林寒看出朱文煞氣已透華蓋,暗忖:"朱師妹性情雖剛,平日人頗溫和嫻雅。這次見面,論功力已經大進,怎會如此浮躁?面上又有煞氣,料非佳兆。"因素謹傷,不善與女同門說笑,惟有婉言勸她留意。朱文一心惦記若蘭安危,隨口敷衍,全未放在心上。好容易挨到月影偏西,便催起身。二人見她心急,明知飛行甚快,到時天還未亮,但不便過於勉強。莊易道:"早去無妨,最好見了曙色,再入妖窟。
莫為一時心急,生出枝節,反而不美。"朱文微慍道:"二位師兄也大小心了。論起來,一過子時,便是明朝。救兵如救火,越快越好。不知蘭妹是受的什麼罪呢!"二人不便再說,隨同飛起。朱文隱身法已破,須經重煉四十九日,始能復原,本未在意,嗣經二人力勸,才合在一起,=同隱身前往。飛到龜山上面,天果未亮。朱文因知事有成算,當時便要下手。林寒推說還須佈置,立照預計,與莊易各持子母針,分頭封閉出口。莊易人江先行。朱文與林寒一起,見他每去一處洞穴,只取六枝飛針,向洞口手掐靈訣,一擲即行。行法甚易,偏是那麼慢吞吞的,知挨時候,心甚不快。未了行到殿後大井的正面入口,天仍未亮。林寒只向井口張望,遲不下手。朱文有氣,想要催促,忽聽井底男女說笑之聲隱隱傳來,相隔甚遠。忙用傳聲詢問,若蘭立即在下面傳聲求救,剛說是危急異常,語聲便斷,好似妖人已有警覺。經此一來,連林寒也著了急,忙即放下飛針,飛身直下。朱文更不必說,早已當先飛落。不提。
原來那日若蘭聞得洞外破空之聲,似有開府時新交好友雲紫綃在內。紫綃本是白雲大師門下,在峨眉眾弟子中年紀最輕,美慧絕倫。人甚好強,自覺年幼道淺,對眾同門師姊個個親熱恭敬。因若蘭性格溫柔,一見如故,雙方甚是情厚。若蘭見她平日明艷嬌柔,宛如小鳥依人,對敵時卻是英姿颯爽,豪氣無濤,年紀又那麼輕,本就喜她。紫綃因第一次通行火宅嚴關未得通過,用功越發勤奮。又蒙妙一夫人恩憐,隨時傳授,只有一年,便由右元十三限通行出來,又得了幾件異寶。才一下山,先去看望若蘭,直比同胞姊妹還要親熱。相聚不久,紫綃便奉命往就鄭八姑,隨同煉法。八姑乃本門師姊,道法高深,兼有正邪兩家之長。紫綃又奉師命,一切聽命而行。八姑見她美質,立意造就,監督功課甚嚴,與若蘭見面時少。若蘭前尋八姑,一半為了看她。知她所煉三陽一氣劍,飛行起來,隱隱夾有疾風迅雷之聲,與眾不同。等趕出洞外一看,遁光已經飛近。除紫綃所用三連環的朱虹外,同行更有紅、白兩道遁光,也是同門中人,飛行甚急。同時後面又有一道經天青虹電馳飛來,前行三道遁光忽然回身抵禦。雙方才一接觸,紅光中忽射出大蓬火針,青虹好似受傷,立往斜刺裡飛去,一閃不見,端的快極。方覺三人怎不現身?就在這晃眼之間,敵人一退,紫綃等三人也已遁去,似有急事在身情景。若蘭相念已久,立縱遁光追去。
李厚本想和若蘭說話,也忙跟蹤追趕。剛到空中,紫綃發現二人追來,立即回飛會合,急呼:"你們快隨我逃,休被敵人追上。只要趕到衡山,便無妨了。"李厚飛行原快,三人便將遁光合在一起,向前急飛。前行二人,原來是新近下山的萬珍同了郁芳蘅,已先飛走。若蘭忙問:"後追何人?怎連萬、郁二位師姊也如此膽怯?"紫綃匆匆答道:
"無暇細說,先逃毒手再說。"說罷,前後五人,各以全力催動遁光,宛如電射星馳,凌空飛渡,一洩千里。剛飛出七八百里,忽聽後面破空之聲十分猛烈,若蘭百忙中回頭一看,正是那道青虹二次追來。先前遙望天邊,尚無蹤跡,以為傷重退去,不料這等快法,剛一出現,便追了一個首尾相銜,只差三數十里,轉眼便被追上。紫綃臉上立現愁急。前行郁、萬二人已由合而分,往左右兩面遁去。若蘭方覺二人大無義氣,一任紫綃小妹落後,不來應援,只顧自己逃走。那青虹已越追越近,相隔才兩三里。若蘭心正驚疑,忽聞一陣旃檀香風過處,身後倏地金光奇亮。三人還疑心敵人有甚法寶來攻,正在往前急穿,又覺身後破空之聲由近而遠。回頭一看,一片佛光金霞,金城也似橫亙天空,將來路隔斷。剛剛隱去,青虹已經射向來路天邊密雲之中,二次回退,萬、郁二人已無蹤影。紫綃好似驚弓之鳥,仍不放心,要若蘭同飛衡山,見了金姥姥羅紫煙和追雲叟白谷逸之後,請示再說,否則仍留後患,連催快走。
直到飛近漢陽、武昌一帶,青虹不曾追來,紫綃才和若蘭說:"那敵人乃余媧門下。
女的名叫吳青心,前在兩廣行道路遇,強令我拜她為師,兩次用計脫身。這次又在途中相遇,力迫降順。幸遇萬珍、郁芳蘅解圍,雖未被擒,但是三人均非其敵。芳蘅事前得人指點,原是有意犯險來助。曾告訴我,只有將這兩人引往衡山,由金、白二老前輩出面,才能將其逐回海外,為此加急飛逃。中途快被迫上,萬珍氣她不過,拼捨一套丙乙針,回身迎敵,冷不防發將出去。此針功效不在白眉針以下,打中以後,非得將它當時化去,便成大害,終將火毒攻心而死。又是離火之精煉成,本是氣體,得隙即入。對頭人太驕橫自恃,驟出不意,立被打中。仗著得道年久,法力高強,早就料他受傷暫退,仇恨越深,決不善罷,本來議定急飛。萬、郁二人並還各有急事,必須趕去,所以先走,不必怪她。"若蘭隨說:"追雲叟已往休寧島赴會,金姥姥也未必會在山中。"紫綃聞言,想起對頭厲害,心裡失望發愁。若蘭忽說:"前面不遠,便是漢陽白龍庵,何不往尋素因大師?"紫綃立被提醒,便同趕去。
若蘭見李厚緊隨身側,又是旁門中人,見了素因大師,豈不被人見笑?方要命他退回,或是約地等候,三人遁光已行近大別山邊界,稍一偏,便可落向庵前。猛瞥見一道灰白色的光華,由斜刺裡飛來。三人因為快要到達,本在覓地降落,三陽劍帶有風雷之聲,已先收去,二女交厚親熱,僅由若蘭帶了同飛。若蘭原有飛劍本質較差,雖有一口青靈劍,因光大強,也在到前收起。二女均極美艷,李厚又是旁門,遁光隨在一起,妖人見了,自起輕視,立時飛起攔阻。二女見有妖人阻路,看出邪法有限,還在暗笑妖人送死,毫未在意。紫綃更是有氣,也沒問姓名來歷,一聲嬌叱,手指處,三道連環朱虹已夾著風雷之聲先後飛出。那灰光正是呼侗門下妖徒,奉命去往江南攝取美女,一見飛來兩個美女,自恃持有一葫蘆的邪霧,能污飛劍、法寶,二女只有一道劍光,飛行既緩,光又不強,凶星照命,當作福神。不料遇見對頭,未及開口問話,三環朱虹已夾風雷而至,大驚欲逃,連人帶葫蘆已被絞成粉碎。李厚深知各派妖邪行徑,瞥見妖人死時,身邊冒起一股粉紅色輕煙,才一現,便往前面收去,未被朱虹消盡,認出來歷,忙用前師所傳護神法暗中戒備。同時急呼:"蘭妹和雲道友速將法寶、飛劍防身,妖人還有餘黨,那邪霧萬不能沾。"話未說完,眼前光景忽然昏暗起來。
這時天本陰晦欲雨,又當黃昏將近,先未在意,正想行法消滅殘屍。紫綃覺出天黑大快,又聽李厚警告,心方一動,倏地一片極濃厚的陰影,已似天塌山崩,當頂下壓。
當時天旋地轉,四外山巒林木,一齊似走馬燈一般亂轉急飛,到處陰黑混茫,什麼也看不見。又聽李厚大聲疾呼:"此是妖人移山換岳邪法,前途必還設有妖陣,各自防身,鎮定心神,免為所算。"說時,三人已各施展法寶、飛劍,將身護住。方想衝出重圍,眼前忽又一亮。再看人已落在一個大洞之中,地廣約五六畝,石黑如墨,由頂到地,高達三數十丈。壁上大小洞穴,約有數十百個,大的三丈方圓、小的僅尺許。內中都有亮光射出,看去宛如百十盞大小明燈嵌在壁上,照得全洞通明。隱聞水聲浩蕩,由四壁小洞穴中傳來。當中一座上鋪錦墊的石榻,上坐一個妖人,生得身材高大,相貌粗蠢,一雙豬眼凶光外射,一張豬肝色的臉,滿頭亂髮披拂腦後,額束金箍,身穿道袍,短只齊膝,露出一雙滿生黑毛的粗腿,赤腳盤坐,形態甚是醜惡。手裡拿著一柄鐵拂塵和一塊妖光閃閃的鐵牌。身旁和地上斜身坐臥著七八個赤身婦女,除有幾個神情淫媚自如外,余多狀類昏迷,神志不清。另外三個背掛葫蘆、手持妖幡的妖徒,與前殺妖人一樣神情裝束。才一見面,妖道便手指三人獰笑道:"我乃南海水仙呼侗,偶游中土,發現此洞,闢作別府。我海外水宮,水晶宮殿美景無邊,不在紫雲宮之下。你三人將我門人殺死,本難活命,因見你們資質不差,女的美貌可愛,現被我用移山法困住。這裡地在江心山腹之內,上下四面均有數百丈的山石,內中道路密如蛛網,到處有我仙法禁制,你們便是大羅神仙也難脫身。趁早降順,男的拜我為師,以補四弟子之缺;女的充我妻妾,永享仙福,快樂無窮。否則,便要被我殺死,還受煉魂之慘。你等意下如何?可速回話。"
申、雲二女一見妖人,便要動手,兩次均被李厚止住。後來越聽越氣,紫綃性情較剛,再按不住怒火,一聲嬌叱,首先身劍合一,連同身帶法寶一齊施為,朝呼侗衝去。
這時三人身外均有一片灰白色的光影圍住,呼侗雖覺對方飛劍、寶光均極強烈,不似尋常,因為擒時容易,又因二女被李厚止住,不曾發難,看去好似膽怯,只當作籠中之鳥,未免輕視。再見李厚攔阻二女,不令動手,越以為昔年海外凶威遠震,對方知道來歷,心中害怕,也許怕死願降。一時疏忽,不料敵人會作困獸之鬥,相隔又近,好幾道寶光連同三環朱虹,己夾著風雷之聲,電射飛來,二女身外妖光邪霧竟被衝散,才知敵人厲害。總算他邪法高強,飛遁神速,當時不願抵禦,身形一晃,灰光散處,遁向一旁。只苦了榻上坐臥的兩個赤身女子,均吃劍光掃中,連那兩三丈大小石榻,一齊粉碎,灑了一地殘屍碎石,鮮血淋漓。呼侗見狀大怒,正待施展邪法,紫綃不知厲害,一見妖人遁逃,把事看易,口喝:"蘭姊,還不動手!"因見妖人已經變化遁走,匆匆不及追趕,一面施展法寶,橫衝直撞,一面朝那三妖徒衝去。妖徒也已看出厲害,無如呼侗天性疑忌,妖徒所用法寶雖極厲害,平日無甚傳授,一個閃避不及,吃劍光一絞,首先腰斬;另一個也被削去半邊身子:均屍橫就地。等到呼侗施展邪法,三妖徒已去其二。
紫綃連殺二人,正在得意,耳聽李厚急呼:"道友飛劍神妙,快來會合,從長計議,同除妖人。"紫綃方想若蘭怎不動手?一眼瞥見呼侗手持令牌,重在左壁一個大洞門側出現。心想擒賊先擒王,也未回顧身後若蘭、李厚是甚情景,一縱遁光,直衝過去。眼看飛到洞前,猛覺灰白光一閃,妖人不見,眼前倏地一暗,身上似被一股力量吸住。同時妖人二次現身。耳聽李厚又在急呼:"道友已陷入妖陣,飛劍不可離身,便無妨害。"
想起先被困時光景,心中一動,人已投入暗影之中。
申若蘭當雲紫綃衝破籠身妖光時,本要衝出,吃李厚一把抓住,急呼:"蘭妹,你去不得!"略一停頓,妖光由分而合,重又籠罩全身。緊跟著,紫綃連殺妖婦妖徒,喝令動手。李厚大聲疾呼,令紫綃退回。若蘭前在旁門,原是行家,不似紫綃初出茅廬,勇往冒失。見呼侗剛化妖光閃避,滿洞壁上大小洞穴齊射邪煙,妖人已在左洞壁上現身,手中鐵牌突飛起一股灰白色的光氣,射向紫綃身上。跟著便見洞口一暗,紫綃連人帶寶,全被邪氣裹住,往洞內投去。知陷羅網,一時情急,想要一拼。李厚忙攔道:"邪法厲害,羅網密佈。可惜先未想到雲道友飛劍如此神妙。蘭妹速用峨眉傳聲之法,令將三環朱虹繞向全身,再加法寶防護待救,決可無礙。我二人只要各自將身護住,不令邪煙侵入,妖人也決無奈我何。時機一至,我自會引你逃出。此時萬動不得。"
若蘭這半年來,早已試出李厚忠實誠謹,知他兩三世久在旁門,見聞眾多,所說不虛,立即依言行事。紫綃傳音回答:"身在黑霧之中,和初被困時一樣,一任四下衝突,均難脫身。妖人師徒,不時更在身側現形,隱現無常。"若蘭回答:"此是妖人幻影,防中暗算,不可理睬,護身要緊。"紫綃回答:"知道。"底下語聲便斷。跟著,洞壁連轉幾轉,重複原狀。呼侗重又出現,戟指二人說:"適才賤蟬已被困入癸水陣內,任她持有護身法寶,七日之內必死。你等快些降順,免遭毒手。"若蘭得了指教,毫不理睬。呼侗暴怒,將手中拂塵一揮,身外光影立即加厚。二人只將寶光抵住,不令上身。
呼侗看出對方防禦周密,無隙可乘,又將手中鐵牌一晃,向左壁一指,另一大洞立湧出一股黑氣,裹向二人身外。李厚到此時方厲聲喝道:"你這妖道,可認得我麼?你那邪法底細,早所深知。可惜我前師五行神爐被人借去,否則今日你便難逃公道。這兩位女道友,均是峨眉門下高弟,你如此膽大妄為,豈非找死?休看她一時疏忽,被你困住,他們同門眾多,又有傳聲之寶,一呼立至,人多勢眾。幻波池妖屍比你如何?尚遭誅戮。
快些放出,逃往海外,或可偷生一時;否則,不消數日,你便惡貫滿盈了。"呼侗正在施為,聞言好似吃了一驚。等話聽完,略一尋思,朝若蘭望了望,倏地目射凶光,一聲獰笑。二人猛覺身外一緊,黑氣加盛。若蘭還待掙扎,李厚忙說:"無須徒勞,且換一個地方,免見好些醜態。"話未說完,身子已被吸緊,往右側洞中投去。
若蘭初意,洞中情景必和紫綃所歷一樣,黑暗非常。哪知剛一進洞,眼前忽然一亮,不特黑氣全消,連先前籠身的灰白光影也全收去。洞中竟是一間極華美精緻的寢室,玉榻之上,錦茵繡被,裳枕皆全,所有陳設用具,無不齊備。到處桂馥蘭芬,溫香撲鼻,香艷非常。直似一個絕代佳人、風流少婦的紅閨繡閣。到處充滿香艷色彩,另外具有一種微妙,由不得使人心神陶醉。李厚聞到香味,首先神思一蕩,知道入時因見奇景驟變,微一疏忽,稍微沾了一點淫邪之氣。忙把心神鎮住,對若蘭道:"蘭妹留意,這裡設有極厲害的玄牝妖陣癸水遁法,稍不留意,便為所算,。幸我深知敵人底細,就為暗算,也不至於害你。想不到你那大難應驗這麼快。此時我已沾了邪毒,不知蘭妹如何?如覺對我憐念,或是想起舊情,便是中邪。務要明言,以便解破。我知蘭妹傳聲法牌一經施為,外援立至。日前曾聽你說,教祖仙示,十年後還有一場大難,當比今日還要厲害,此是救命之寶,豈可輕用?本來蒙你和朱、何、崔三位道友憐念孤窮,允為引進到正教門下,方想仙業有望,長此追隨,不料夙孽太重,遇見此事。不用法牌求援,萬難脫困;如用,又誤他年大事。現我已拼卻捨身殉情,不過兵解之後,前路艱危,望你念我三世癡情,到時約請同道稍加援手,使我終歸正教,能與蘭妹劫後重逢,就感恩不盡了。"
說完,李厚便把元運球等重要法寶交與若蘭保存,回首咬破中指,張口一噴,立有一股血紅色的火花,先朝自己當面罩下,再朝若蘭迎面撲來。
若蘭也是聞到香味,心旌搖搖。方覺李厚情癡可憐,聞言立時醒悟。知道二人先本聯合一起,防護周密。入室以後,因見黑氣妖光全數收去,落地時只顧觀察景物,微一鬆懈,致為邪法所乘。見火光迎面撲來,當時聞到一股奇腥,火光散處,心神立定。知道李厚不惜消耗元氣,捨命相救,自己已中邪毒,非此不解。心方感動,李厚忽在自身室光防護之外,縱向一旁,兩下裡分開。若蘭大驚問故,待要趕過,和先前一樣合力防禦。李厚苦笑道:"我也知道分開力弱,但是蘭妹青靈劍乃仙府奇珍,只要小心,我再從旁提醒,便可無害,有我不多。我又愛極蘭妹,合在一起,我雖得益,一個不巧,同受邪法暗算,不能自制,便成兩敗,為此離開。雙方不在一起,就算妖道詭詐陰毒,你有仙劍、法寶防身,無須顧我,固好得多。而我縱受邪毒,喪心病狂,想要累你也辦不到。這裡變幻無常,陰謀百出,你休管我,就顧也顧不了。蘭妹如肯憐我癡心至誠,請以全力防護你自己,不使受害,以便來生仗你援助,能得化身為女,追隨同修,於願足矣!"若蘭見他說時面容悲憤,慷慨激昂,一往情深之狀,越發感動。知是實情,無法挽救,只得分頭戒備。
待了一會,若蘭漸覺室中有粉紅色光影,不時在身外閃過,越往後越多。出路已閉,通體石壁,堅厚如玉,質甚溫潤,知難衝破。那粉光淫毒一被侵入,便受暗算。室中老是銀燈雪亮,溫暖如春,不分晝夜。似這樣,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漸漸妖光加盛,全室都成了一片粉紅色,光甚柔艷,也分不出什影跡。若蘭方想:"這等相持,並無危害,但到何時才能脫困?朱文等見己不歸,必定尋蹤,縱令不知去向,也必尋人設法。
如真危險,師父必有預示,想無大害。真要危急,再用法牌求救,也還不遲。"心正尋思,忽聽壁後笙歌細細,雜以艷歌,音聲柔曼,十分娛耳。無聊之中,方在側耳傾聽,猛瞥見李厚面紅耳赤,雙目注定自己,熱情流露。再聽壁後又起了一種極微妙的聲息,由不得心中一動。李厚忽然雙手一伸,帶著大片碧光邪氣,迎面撲來,又現出從前施展邪法追逐求愛神情。未及喝問,李厚忽似驟遇毒蛇猛獸,驚退回去。倏地面容遽變,咬牙切齒,惡狠狠取出一口翠色晶瑩的匕首,揚手飛起,化為尺許長一道碧光,朝著那條斷了手的臂膀只一繞,便齊時斬斷。一口真氣噴去,斷臂立時衝出護身寶光之外,一聲大震,化為大段烈火爆炸,滿室粉光全被震散消滅。若蘭知他用旁門中解體分身之法相救,攔阻不及,心中一酸,忍不住流淚道:"厚哥,你怎這樣自殘,教我如何對得起你?"
李厚見她感動流淚,剛轉喜容,忽又正色說道:"蘭妹已得玄門真傳,如何還不曠達?此時你七情萬動不得,否則妖人發難更快。須知我此舉不過暫時受苦,實則前路光明,轉禍為福,全在於此,我能得你喊我一聲哥哥,真情流露,可見昔日並非毫無情意,心願已遂,百死何惜?妖法即將發動,越來越凶,你最好潛心運用,付之不聞不見。照我法寶觀察,只要我一死,你便出困,日後還有重圓之望。小不忍則亂大謀,千萬不要憐我。傳音法牌更須保存,不可妄用。"
若蘭本知厲害,雖然忍淚定神,但也想到解體分身之苦,實是不忍。但他死志已決,無法勸阻,稍一疏神,平白同歸於盡。李厚又說,便得遇救,他不願以殘廢相隨。一用法牌,他便立時自殺,何苦糟掉此寶?若蘭正在愁急無計,洞壁忽然一閃不見,四外空明,現出大片廣場,數十對赤身男女,一個個容貌美艷,柔肌如玉,粉彎雪股,活色生香。有的曼舞清歌,目逗眉挑,情思若醉;有的就地橫陳,相倚相偎,備諸妙相。若蘭明知是邪法,自己又是行家,不知怎的,目光到處,忽然一股熱氣由下而上充沛全身,當時兩頰春生。方喊不好,猛聽一聲斷喝,尺許長一條血影,已由李厚身旁飛出。和先前一樣,一出便化為烈火爆炸,紛飛四射,邪法立破,恢復原狀,人也清醒過來。再看李厚,左臂已齊膀斬斷,面白如紙,神情十分慘痛,正用朱文前贈靈丹行法治傷。
若蘭想起前情,又急又愧,心更不忍。暗忖:"身得師門心法,本可通行火宅嚴關,近年修煉也有進境,如何一遇強敵,便不能支,反累三生良友受此苦劫?可見道基不固,易受搖惑。倘有失閃,下無以對恩師,上無以對同門。"念頭一轉,立時想起下山時通行左元洞的經歷和妙一夫人仙示,猛觸靈機,忽然大悟。知道自己還是情絲未斷,不能解脫,以致易為邪法所乘。忙即澄神定慮,潛光內視,照著左元洞通行火宅經歷,屏除七情,封閉六欲,一切付之不聞不見,連李厚所為也不再去置念。此舉雖然不免著相,畢竟要好得多。等到心智靈明,萬念歸一,入渾返虛,玄功獨運,居然做到平日打坐用功的最好境界。那與身心相合的青靈劍,也立煥奇光,青霞電耀,護在身外。內裡還有幾件法寶籠罩全身。那玄牝邪法自無所施。
可憐李厚到底出身旁門,不識玄門真諦,一見若蘭閉目垂簾,關心過切,只當勉強矜持,不特不敢疏忽,反更愁慮。妖道呼侗連用邪法不曾收效,又見李厚用解體分身之法破解,心中恨極。以為二人是夫妻,又貪若蘭美貌,想令男的早死,以遂淫邪妄念。
明知無效,仍將邪法相繼發動。這一來,李厚卻吃了大苦,每當邪法施展一次,李厚定必用刀自殘,四肢殆盡,只剩一手和半截身子,在寶光防護之下,懸身空中,通體鮮血淋漓,慘不忍睹。到了最末一日,若蘭偶然開眼,望見李厚這等慘狀,老大不忍,心中一酸。方要含淚開口,李厚見若蘭看見,神情越發悲壯,忽然搶先說道:"我因邪法厲害,惟恐蘭妹有失,不敢早去,在此忍苦支持。依我計算,已有五日,照著以前觀察,救兵必定快到。我也實在忍受不住,與其忍痛挨苦,轉不如和妖道拼上一下,至少也將此間禁制破去,使來人容易找到。蘭妹如果念我癡心苦志,勿忘前言,千萬保重,鎮定心神,以待救援。來生再圖聚首,我去也!"
這時邪法更加厲害,若蘭如似先前那樣澄心定慮,也可無事。這一開眼,見此慘狀,越想越覺對他不起,心神略分,邪魔已隨毒煙乘虛來襲,眼看危機將臨,若蘭還不知道。
一見李厚詞色悲壯,知將兵解,心中又急又痛,深悔以前對他不該過於冷淡。方在哭喊:
"厚哥慢走,我有話說。"猛覺心旌又在搖搖欲動,剛道不妙,李厚也說到未句,將手一指,所有護身法寶齊朝若蘭飛來,附在青光之外。同時回刀朝胸前微微一點,只聽吧的一聲巨震,紅光猛現,血肉紛飛,全身炸成粉碎。當時滿洞俱是大小血光,一團團紛紛爆炸,霹靂之聲宛如連珠。若蘭身外環繞的粉紅煙光全被血焰震散消滅,連四外洞壁也被震塌,現出外面廣場。若蘭心神立定,知道李厚已經以身殉情。正在留意查看元神所在,忽聽朱文傳聲相喚。又見廣場上妖人師徒似因此舉出於意外,現出手忙腳亂之狀。
若蘭心中驚喜,忙用傳聲回答:"我在這裡,姊姊快來!"話剛出口,呼侗旁坐還有一個同黨妖婦,本與妖人對談,一見變生倉促,口說:"峨眉門下同黨眾多,最易求援,還不快將賤婢用禁法隔斷?"話未說完,將手一搖,立飛起一片黃光,將若蘭全身罩住。
再聽上面,便無聲息。
呼侗因見邪煙雖被破去,男的已死,剩下美女一人,必可到手。心中打著如意算盤,急於快意,便以全力施為,大片妖光邪霧,似山崩潮湧一般,齊朝若蘭壓去。一面厲聲大喝:"無知賤婢,你那情人已死,再不見機降順,照樣難逃我手。從此被我法力禁制,永受痛苦,和這些民女一樣,終日昏迷,聽我擺佈,等你元陰盡失,立受煉魂之慘。你當我那玄牝陰陽神魔,豈是幾件法寶所能抵禦的麼?"隨說,雙臂一振,全身衣服立時精光,在一片粉光環繞之下,赤身飛來,形態萬分醜惡。若蘭深知妖人淫凶,先因李厚乃左道中能手,恐行法時受傷,還有顧忌,不敢以身來拼。心想:"現在妖人施展全力,必不能當。朱文傳聲忽被隔斷,不知能否深入來援?"又聽旁立妖婦笑道:"呼道友,賤婢劍光強烈,你一人恐難如願,我助你成功如何?"說罷,喜孜孜也把雙臂一振,通體赤裸,現出一身雪也似白的嬌軀,相繼飛來,神情越發淫蕩。眼看二惡相合,危機一瞬,心正愁急,忽聽山石自內炸裂,轟隆之聲不斷,夾著一連串的雷火之聲,由遠而近,似自洞頂西北角斜射下來,晃眼已經臨近。男女妖人正在耀武揚威,作出許多醜惡之態,快要摟抱在一起,聞聲驚顧,女的首喊:"道兄留意!"伸手一招,那先脫下來的衣服,剛朝身前飛到,又用手一揚,一片黃光也剛飛起。只聽轟隆一聲,洞頂崩裂一條大縫,碎石紛飛中,人還未到,一道極強烈的金霞已斜射下來,照得全洞都是金光,邪法立破。
妖婦看出來勢厲害,那片黃光支持不住,驚慌忙亂中,待取法寶迎敵,又想抽空逃遁,已是無及。說時遲,那時快,一道三環朱虹先由身側小洞中電射而來,精芒四射,耀目難睜,未等妖婦施為,黃光已被衝破。妖婦喊聲:"不好!"瞥見呼侗已化為一片妖光,隱形遁走。妖徒被石縫中飛來的一道青光殺死。妖婦不由大吃一驚,剛縱遁光逃出圈外,同時瞥見來人現身,當頭一個紅衣少女,左手持著寶鏡,右手發出豆大一粒紫光。也未看清是何法寶,更不知敵人因憤妖人逃走,拼捨一粒霹靂子,想將妖人遁光擊散,現出原形,好使伏誅。百忙中以為那地方偏向一旁,不在鏡光所罩之處,又是同黨逃的一面,正可隨同逃生,不由上了大當。妖婦還未追上妖人,震天價一個大霹靂,紫光已經爆發,滿洞金紫光華互相電閃,雷火橫飛中,連聲都未出,形神皆滅。上下四外的山石一齊崩塌,當時震裂了百餘丈方圓一片。幸虧林寒由後趕到,見朱文妄用霹靂子,忘了人在江心山腹之下,恐將龜山震塌,傷害上面生靈,一面喝止,一面揚手飛出一片祥霞,護住四外,將震勢止住。否則乾天一元霹靂子威力極大,尚不止此。就這樣,仍是石破天驚,頂壁全塌,大小山石沙礫,滿洞激射橫飛,宛如雨雹。眾人如非有寶光、飛劍防身,照樣也禁不住。如換常人,早被打成肉泥了。洞在江底,洞壁震坍以後,邪法破去大半,水道也有兩處震破,山泉江水立似銀蟒急竄,由裂口中噴射出來。
呼侗剛剛隱形飛遁,待尋出口逃走,萬不料敵人如此厲害。霹靂子神雷炸處,雖然未被打中,妖遁首被震散,身形立現,不由亡魂皆冒。恰巧身側便是一條洞徑,不顧再尋小洞。慌不迭化成一道灰色妖光,往洞中竄去。因覺敵人來勢奇猛,空有一身邪法,不及施為,門徒同黨全死,邪法異寶毀去大半,急怒交加,心驚膽寒之下,仍想報復。
仗著洞徑密如蛛網,只一心逃往隱秘之處,立下毒手,與之一拼。哪知那三環朱虹,正是雲紫綃所施。因被邪法連困數日,妖人見她美秀絕倫,幾番下手。無如紫綃根骨較厚,雖然年紀最輕,用功勤奮;又得師長愛憐,傳以太清仙法;再經鄭八姑近年監督指教,定力竟在若蘭之上。她那三陽一氣劍,又是前古奇珍,一經與身相合,萬邪不侵。妖人連用邪法,絲毫未受搖動,故改向若蘭一人進攻。紫綃從未吃過這等虧,早就恨極,正在無計可施,朱文、林寒忽然飛到。天遁鏡寶光到處,恰巧掃中紫綃被困之處,邪法一破,立時衝出。實是想朝妖人衝去,只由妖婦身側飛過,無意中將黃光破去;否則,妖婦早為飛劍所誅,還不至於死在神雷之下,形神俱滅了。紫綃瞥見呼侗隱形遁走,方在氣憤,向前急追,神雷忽震,妖人隱形立破。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首先一縱遁光急追過去。
這裡朱文、若蘭方要跟蹤追趕,林寒忙說:"無須。"朱文接口道:"雲師妹年幼膽大,妖人埋伏甚多,邪法也頗厲害,如何令其窮追涉險?萬一有失,如何是好?"林寒道:"來時,我和莊師弟早有安排,妖人一會還要退回原處,或在洞口伏誅。雲師妹飛劍神奇,便有埋伏,也難侵害。此洞已被神雷震塌,山腹太空,年歲一久,稍遇震動,便要崩塌傷人。必須我們三人合力行法,將洞壁和沿途裂口填滿,或加禁制,才免後患。
可惜晚到一步,事前忘了囑咐,朱師妹這一雷,連妖人所攝民女也全震死。雖然她們本質已虧,元神盡失,出去也活不長,終是可憐。愚兄口直,霹靂子威力太大,並且為數無多,用一粒少一粒,妄費也實可惜呢。"朱文因林寒詢詢儒雅,人最溫和,遇事竟會這等剛直。自己素性好勝,受人數說,尚是初次,老大不是意思。面上一紅,方要開口,見林寒話雖溫和,面上仍帶怒容。心想:"對方義正詞嚴,言婉而諷。本門家法,同門不論男女,只要犯規條,均可指責糾正,何況又是師兄。自己委實粗心,也有不對之處。"不便再說,只得勉強賠笑道:"妹子實是粗心,以後必定留意。"林寒方轉笑容道:"我已看過,誤殺諸女多半淫賤孽重。內中還有三個甘心附邪的,當師妹初到時,曾和妖徒同用邪法圖逃,殺之無虧。只有一女為邪法所制,如能救出,尚能活上些時。
既能從諫如流,事已過去。但是師妹雙眉煞氣甚重,還須留意才好。"朱文心雖不快,不便多言。
若蘭隨說李厚殉情經過。只元神不知何往,洞中邪法重重,為時不久,必難逃出,恐為神雷所傷,方在代他愁急。林寒竟如未聞,只管行法封閉洞穴。二女一邊問答,也在一旁相助,方覺林寒表面溫和忠厚,性情似嫌剛直。忽聽莊易傳聲急呼:"留神妖人逃走,只剩一條水道了。"這時,所有裂口均被三人相繼行法,用崩墜的碎石堵塞封禁,只剩來路裂口和一個三尺方圓的水洞,山泉正由裡面向外狂噴。朱文本想將其封閉,吃林寒搖手止住,說是還有用處。朱文當他恃強,剛賭氣走開,便聽莊易傳聲。林寒似取一物朝水洞中擲去,緊跟著飛向二女身旁,低喝:"隨我隱身,且等妖人自行落網。"
說完行法。三人身才隱起,便見一道灰白色的妖光,裹著一個二三尺長的小人,身上附著一條同樣大小的血人影子,身後迫著幾蓬銀色飛針,狼狽逃來,其疾如箭,閃得一閃,便往左近洞壁上拳頭大的小洞中竄去。若蘭看出那血影正是李厚元神,才知李厚真個情癡,死後元神還不捨逃走。必是守在一旁,發現男女妖人邪法夾攻,又未聽出朱文傳聲,不知來了救星,竟拼與敵同歸於盡,施展前師所傳最陰毒的附形邪法,把元神化成一條血影,緊附妖人身上,以防救兵不到,心上人遭了毒手。這類邪法一經施為,便如影附形,非將敵人元神消滅,不能並立,也難脫身。若蘭見狀大驚,惟恐林寒法寶厲害,玉石俱焚,忙喊:"林師兄,這血影便是為我而死的友好,雖是旁門,已早改邪歸正,望祈留意,不要傷他。"說時,那幾蓬銀針己合在一起,朝小洞中追去。跟著,便聽壁內慘叫之聲,上下往來,時近時遠,好似妖魂順著水道通路逃遁,為法寶所傷,痛苦慘叫情景。
若蘭因林寒聞言未答,方代李厚擔心,又無法往援,急得手拉朱文,直喊:"姊姊,你知道他的,快和林師兄說一說,不要連他一齊消滅。"朱文因覺林寒為人方正,看去溫和,不易說話,李厚所用附形邪法又甚陰毒,難免不被誤會,何況先前曾遭他的指責;若蘭又在情急流淚,滿臉驚惶。朱文正在為難,紫綃忽由別洞飛出,見面便說:"妖人邪法真兇,我追出不遠,幾乎又被困住。不知怎的,身上會現出一條血影。先還當是又施毒手,不料妖人面容慘痛,竟收妖光逃走。吃莊師兄玄龜劍先斷一臂,我又用飛劍追上一絞,當時殺死,元神卻被逃去。那血影也附在他的身上。隨聽莊師兄令我速回原處,妖魂決逃不脫。你們為何隱形在此?"朱文見紫綃一到,便被林寒隱去身形,連語聲也被禁法隔斷。方覺妖人已死,出口封閉,萬難逃走,何必如此小心?猛瞥見兩魂在大蓬飛針追射之下,由水洞中飛將出來。林寒把手一指,立有五座長僅七尺的旗門突然出現,凌空而立,四面煙雲環繞,光影明滅,閃變不停。妖人出時,飛得更快,看來意似往左邊頂上小洞斜射過去。旗門正擋去路,後面飛針追得又緊,飛遁神速。等到穿入旗門,方似警覺,想逃已是無路。在陣中穿梭也似往來馳逐了一陣,每經一座旗門,必有各色火花引發。等把五座旗門穿完,轟的一聲,五門五色火花一齊融合,合成一幢五彩金光烈火,將妖人圍在當中。跟著,風雷之聲殷殷大作,匯成一片繁音,空洞回聲甚是震耳。
血影依然緊附妖魂身後,看去也是狼狽異常。無如雙方合為一體,分解不開。
眼看危急,若蘭自更驚惶,連喊:"師兄,手下留情!"林寒未理。若蘭一時情急過甚,想起李厚為她而死,焉能坐視不救?林師兄分明見他使用邪法,疑是妖人,不肯寬容。不如衝入陣內,犯險相救,好歹也報答他一點情意。心念一動,更不商量,冷不防身劍合一,猛朝旗門之中衝去。這時妖魂已快被那五行神火消滅殆盡。血影也由濃而淡,成了一條黑影,在內苦掙。若蘭方覺旗門之內並無阻力,那火也不燒人,未容尋思,倏地一道金光,由身後飛射過來,五色火光也一閃即滅,只剩一條黑影浮空而立,好似疲憊不堪神氣。若蘭自是心痛,欲以本身真氣助其復原,忙收青靈劍迎將上去。那黑影也緩緩撲上身來。偏頭一看,法寶、飛針全收,妖魂只剩一些殘煙淡影,已被遁光裹住,連閃幾閃,便自消滅。
林寒道:"二位師妹休得見怪。我與莊師弟前遇凌真人和猿長老,早奉密令。說李道友之師與凌真人本來相識,兵解以前說:-貧道雖是旁門,無甚惡行,此次轉劫,便歸正教,投在峨眉派門下。門徒李厚本是美質,誤被貧道收來,歸入旁門,將來棄邪歸正並非無望,只是尚有一段孽緣未了。女的也是我的門下,將來同拜妙一真人為師。如無人為之解脫,情孽糾纏,必致兩誤。縱令貧道轉世,不昧夙因,也無此法力為之化解。
敬求真人開恩,到時救助,感恩不盡-真人曾經許諾,為此向愚兄指示機宜,命我依言行事,並賜五行旗門。先用猿長老飛針封閉出口,等妖魂情急,準備拚命,以全力攻破泉眼,裂山而逃時,再行下手。本來無須如此,因李厚情癡大甚,元神緊附妖魂之上,如不解開,非但不能脫身,終於兩敗。並且所用邪法陰毒太甚,不能害人,反害自己。
必須將那血焰妖光用五行神火煉盡,妖魂也恰在此時快要消滅,再行分解,方可轉世。
否則,將來必要墮人邪魔一道,決無幸理,並還是若蘭師妹一個大害。為此才將他一齊困人旗門之內,便不救他,也必無事,實非故作不情,還望二位師妹原諒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