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一回 怨毒種靈禽 白骨穿心騰魁影 纏綿悲死劫 金蓮度厄走仙童 文 / 還珠樓主
原來李洪由珠靈澗別了凌渾,起身往武夷山趕去。暗忖:"謝氏姊妹乃師父前生愛女,來借心燈誅邪,為何不與,還要自己相助?天靈子這道靈符又是何用?怎的非它不能借到?前在峨眉,聞說此次休寧島群仙盛會,實因島上許多地仙大劫將臨,恃借這數百年一次的盛會,向我爹娘和各位有法力的尊長求助。所以爹爹此行為期最久,前後須去三次,與其他會後即去的仙賓大不相同。師父必被留在島上,未必回來。就是回來,如其不允,自己是門人,也無相助世姊偷盜之理。"正想不出是甚緣故,哪知天靈子有心以全力作成此事,法力又高,日前當頭一掌,竟將元神分化,附在李洪身上。李洪因見對方父執之交,好心指教,事出意外,沒有防備,心靈竟受遙制。那道靈符更是神妙,路上還在盤算,一到武夷,便只記著靈符必須轉交兩位世姊,始可將妖邪除去,永絕後患,別的全想不起,尤妙是,身剛到達,還未走進,便見小寒山二女飛來,雙方見面,自甚欣喜。謝琳開口便問:"我爹爹呢?"李洪見仙府雲封,禁法未撤,知道赴會未歸,笑答:"我也剛回,師父大約還在休寧島吧?"忽想起身畔靈符,連忙取出,說道:
"來時途遇天靈子世叔,交我一道靈符,命轉交世姊,說有大用。世姊請看。"謝琳剛一接過,一片紅霞閃過,符上現出兩行字跡,也是一閃即隱。心中大喜,忙即收好。並用傳聲告知謝纓,令其如言行事,李洪正與謝瓔敘談,剛覺符上有字,已經隱去。李洪問是甚字,二女同道:"說來話長,我們進去再說吧。"
李洪隨即撤禁,延入仙府以內。謝琳先將靈符取出,朝入門處一揚,又是一片紅霞飛起,連閃幾閃隱去,符已不見。然後落座,說道:"我爹爹少時即回。我們來意,是想借那心燈,去除毒手摩什。照著爹爹本意,惟恐由此生出枝節,本不肯借。我雖然想好一個主意,但爹爹法力多高,豈能巧取?正在為難,不料有人暗助,事已可望如願。
不過,事情仍須洪弟相助,你卻不許推辭呢。"李洪道:"只不叫我欺騙師父去偷,哪怕受頓責罰,也必照辦。"謝琳嗔道:"洪弟忒小看人。莫非我所求不遂,便作偷兒麼?
就說自己父親,事後可以涎臉請罪,也斷無逼你夥同行竊之理。"李洪見她生氣,慌道:
"我不過一句笑話,如何認起真來?"謝琳笑道:"你說話氣人麼。其實前半一樣瞞著爹爹,不過事有湊巧,仗著爹爹不曾明令禁止而已。我只問你,燈在你手,你肯不肯借呢?"李洪道:"如在我手,拼受責罰,也無不借之理。"謝纓接口道:"我看還是一面向恩師、葉姑通誠求告,等爹爹回來,明言借用吧。"謝琳道:"姊姊真迂。適才靈符現出,已經指點,並且到時自有機緣。適求恩師、葉姑,均無回音,當有原因,再求未必有望,弄巧還被爹爹警覺。偏生這幾日無法求見,尋了去也是無用,時機甚迫,稍縱即逝。爹爹不知為何不允?萬一堅執成見,說明更糟。好在誅邪除害之事,異日有甚麼難,我自當之。我真恨那妖孽,難得有此除他良機。豁出爹爹見怪,便做小偷,也所不計,何況無須作賊呢。"謝瓔便未再往下說。李洪還想問師父如果不允,既不暗取,如何到手?話到口邊,吃二女說話一岔,就此忘卻。二女也不再提前事。
這日李洪正談花無邪取經經過,謝山忽然走進,李、謝三人迎前禮拜。謝山笑問二女:"幻波池事完了麼?"二女略說經過。謝山笑道:"那毒手摩什連吃大虧,必不甘休,你姊妹不久下山,卻須隨時留意呢。"謝琳乘機說道:"那個自然。便女兒們來此,也是想求爹爹相助,將這妖孽除去呢。"謝山道:"這妖孽在老怪門下最為凶殘淫惡,委實能早除去得好。我此時尚難為謀,且從緩計議吧。"隨對李洪道:"休寧島諸位道友欲借心燈一用,但是此燈所存萬年神油,本來無多,所餘幾滴,又經葉姑和我先後用去。而休寧島這次天劫,須用四十九朵佛火燈花,相差懸遠。雖然此寶神妙無窮,無油也能應用,威力終差得多,休說這等數百年一次的天劫,便用以化煉具有神通的妖邪,也未必能奏全功。並且葉姑將來誅戮小南極四十七島妖邪時也甚需要。這類神油本極珍貴難得,也是邪魔將亡,機緣湊巧,楊瑾道友在白陽山古妖屍無華氏墓中,竟將這神油無意之中得有甚多。事後分了一半送與令尊,因須煉過,始可合用,我在峨眉開府時,不曾索取。昨聽令尊說,楊道友已用佛法將油煉成,恰可取來應用。此外尚有一事,須我親往,必須半月,始可辦完。特地回山一行,命你持此心燈,去向楊仙子求取神油。
她此時已回倚天崖,去必獲允。她正與量尤墓中三怪為敵,如有甚事,你只照她所說而行便了。還有,我這一去,需要三月始回。回山不久,你便同我往謁天蒙、白眉二位神僧,由此勤修佛法,七年之內,難得離山一步。你靈智雖復,童心猶盛,前生良友又均難滿,重逢在即。好在我這裡並不須人照看,你取來燈油之後,乘我未歸以前,三個月內許你自在遊行。但那神油必須在十四天內取到,仍放原處。只要將留存的靈符如法一揚,此燈即自向休寧島飛去,你就無事了。"謝、李三人聞言大喜。
謝山手朝洞壁一指,一片金霞閃過,壁間現一尺許高的小洞,心燈便在其內。隨將燈交李洪,傳以存放啟閉之法。二女笑道:"爹爹的心燈,原來藏在這裡。將來女兒想要借用,爹爹不肯,便可偷了。"謝山笑道:"你們還像以前一樣頑皮。異日有事,暫用何妨,說甚偷字?"謝琳聞言,首先跪謝。謝山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莫得意。你姊妹二人,獨你習了滅魔寶篆,魔障也隨之而生。你如一遇事便來借用,我並不一定再肯呢。"謝琳故意把櫻口一呀,笑道:"習那寶篆,原為仰體爹爹心意,如今說了話又不算。女兒日後不用此燈便罷,如用此燈,不問明偷暗盜,一定到手才算哩。"謝瓔知道時機成熟,父親法力甚高,惟恐靈符時久失效,插口道:"琳妹說話全沒檢點,幸而洪弟不是外人,否則,和爹爹這等放肆,豈不被人見笑?"謝琳知她用意,故作負氣,走向一旁不理。謝瓔又對謝山道:"女兒久已不見葉姑,楊仙子對女兒們也極期愛。洪弟法力雖已復原,終是年幼,持此至寶遠行,也覺可慮。意欲與他同往龍象庵,拜見楊仙子,就便看望葉姑。等取來神油,再返小寒山,不知可否?"謝山笑道:"你看他年小麼,稍差一點的妖邪,真沒奈他何呢。同往無妨。葉姑卻見不到,雙杉坪無須去了。
楊道友如無甚使命,回山去吧。"李洪把珠靈澗所得蓮花形法寶取出,說了來歷。謝山笑道:"我已聽人說起,此是大雄神僧昔年降魔至寶金蓮神座。我此時無暇,你見了楊道友,她兩生對你均極期愛,必有傳授。我等一人來此,便要起身,你們去吧。"二女巴不得早走,忙催李洪,一同拜別上路。
謝琳心急,剛同駕遁光飛出不遠,便和李洪商量說:"火煉毒手就在日內,等油取到,便先借用。"李洪一算,盡有富餘日限,剛剛應諾,忽見一道金光由身後電駛追來。
方疑是正教中長老父執,想看是誰,晃眼已經追近,正是謝山同一頭陀。謝山喚住三人,先命向頭陀禮見。然後說道:"事雖定數,藏靈子何必又亂謀?只顧他感念齊道友的厚情,卻忘了別人添累。我如不允,反道我真個畏懼這些邪魔外道。燃脂道友,又代你三人力保。你們此去尚還有事。我已允借心燈,無須再有顧忌,事完由纓、琳二女送回,照我適說行事。你小世弟與前生良友重逢,不捨回山,且由他去便了。"說時,李洪早認出同來的是前生至交燃脂頭陀,心中大喜,忙上前拜見,想問隱修何處。未及開口,已吃頭陀拉起,笑道:"一別多年,在此重逢,皆是前定。再有數面之緣,我便去了。"
同時,謝山話也說完,一道金光便同飛去。
二女見父親追來,本在擔驚,不料竟奉明命,喜出望外。謝琳笑道:"可見還是做好人上算,洪弟如不允借,豈不白做惡人?"李洪笑道:"我早打好主意,心燈雖可借用,你不要我同去,卻是不行。"謝瓔道:"洪弟你大膽大。我們兩次敗於毒手摩什之手,這妖孽實是厲害,聞他這次並有好些能手相助,便我們也只試試,並無必成之望,如何可以視如兒戲呢?"李洪急道:"那烏頭婆鬼手抓魂何等厲害,照樣吃我大虧。我有三寶護身,怎去不得?何況還有你們七寶金幢呢。你們多大亂子都敢惹,怎一有我在內,就膽小了?反正我不多事,只幫你們助威照料,總可以吧?"謝琳接口道:"如論小世弟的法寶功力,去是可去。不然,爹爹早就禁止,也不是那等口氣了。我只恨他狡猾,始而說他不肯背師偷盜,但又願受責罰,暗助我們。既不背師,如何暗助?話已矛盾。本心喜事,想趁熱鬧,卻不先說。直到爹爹追來,明允借燈,才堅執同行。分明先前怕有礙難,預留地步。如不是答應借燈,還有一點情分,我再和他好才怪。"李洪忙分辯道:"我一離山,藏世叔贈符之事立時想起。因師父法力高強,念動即知,又知你近來心急計快,惟恐師父查知,不但去不成,還誤你事,到了地頭再說,不是一樣?你偏路上先說,我正擔心師父這時離洞,必定查知就裡,果然追來。幸我應命於先,不然,更當我藏私,有口難分了。我這人言出必行,永無更改。也知二位世姊愛我,恐有閃失,並非輕視。不令我去,仍是不行。你只細想,師父行時所說,是不要我去的話麼?真不令去,我將心燈交與世姊,自己一樣能去。妖邪人多勢眾,你們要煉毒手,難於分神對付別的妖黨。你們不放心我,我還不放心你們,恐怕功敗垂成呢。這心燈,師父便傳過我用法,你們雖能以佛法應用,終是初試。有我同行,既可為你們護法,遇事還可代為應付,以免分神。這等自送上門的好幫手,該有多好?"謝琳笑罵道:"小猴兒,又逞能吹大氣了。到時如稍誤事,看你日後拿甚面目見人?"李洪笑道:"這個只管放心。
真要丟人,兩位世姊也在一起,大家一樣,有何可笑?"謝纓伏魔法力不如謝琳,禪功卻較高深,近來益發精進。先因李洪年幼,不欲令犯奇險。及見非去不可,回憶父言,果有許他同行之意,只未明說。再一想,此人屢世修積,功力根骨無不深厚,今生應當證果,福緣更厚,何況法力早復,又有靈嶠三寶防身,不特無妨,果還是個極好幫手,如何因其天真稚氣便加輕視?忙接口道:"如論洪弟法力,足可去得。只為來時李伯父力戒,此次只除毒手妖孽,不可多殺,恐你好貪功,又生枝節罷了。只要能聽話,同去也可。"李洪聞言,自是高興。
三人一路說笑,飛行神速,倚天崖已經在望。忽見一點黑影疾如流星,迎面飛來,兩下裡都快,晃眼鄰近,黑影由小而大。二女見是楊瑾門下古神鳩,先告知李洪。隨問道:"楊師叔知道我們要來拜謁麼?"神鳩點頭,歡叫了兩聲,便朝前引路飛去。李洪久聞神鳩之名,尚是初見,笑問道:"聞說神鳩得道數千年,妖邪鬼物望影而逃,怎和老鷹差不多大,莫非故意縮小的麼?"未句話未說完,神鳩身形忽然暴長,兩翼立即伸長十多丈,鐵羽若箭,根根森立。身上更有栲栳大十八團金光環繞,目光宛如電炬,回顧三人。張開那比板門還大得多的鐵喙,一聲長嘯過處,身子倏又暴縮成拳大一團黑影。
那十八粒金光,也縮成綠豆般大,宛如一蓬星雨,朝前面峰腳下射去,一閃不見。李洪笑道:"神鳩果然靈通變化,不比尋常。差一點的妖人,休說與之對敵,嚇也被它嚇死。
人言它性情過於剛烈,也真不假,我只隨便一說,立時顯出顏色來了。"謝琳笑道:
"只你小娃兒家口沒遮攔,說話冒失。它去得那麼快,也許生氣了呢。"李洪笑道:
"我本疑似之詞,又沒說它不好,怎會見怪?顯點威風我看,也許有之。"
謝纓忽然驚道:"神鳩所去之處,不是倚天崖,莫非楊師叔換了仙居,命它來接引麼?"李洪、謝琳也被提醒,見那地方偏在倚天崖左的百餘里峽谷之中。倚天崖矗立大雪山川邊界上,四外景物本就荒寒,那條峽谷更是險惡陰晦,隱秘非常,更有高峰危崖掩蔽。三人若不是飛得甚高,又有神鳩前引,決難發現。心想這等寸草不生的窮山暗谷,主人怎會移居來此?峽谷中間一段,谷徑長約里許,寬只數尺,兩邊均是危崖,三人已經飛過。李洪因覺神鳩好玩,飛得又快,相隔近二百里的峽口,晃眼飛投下去,一閃即逝。先前因將到達,未催遁光急追,竟未看出下落,尋時格外留心。偶一回顧,瞥見身後危崖,近地面一段竟是空的。二女也恰回顧,謝瓔首先心動,覺出有異,見李洪正要開口,忙使眼色止住,故作前飛。越過谷徑,再打一手勢,同隱身形,往回急飛。落到谷底一看,原來那中間一段,空中下視,彷彿一條裂縫,寬只二三尺,下面卻甚寬大。
一面危崖低覆,凹進之處竟達六七十丈寬深,直似把山腹掏空,成了一個大洞。因前面入口寬只尺許,崖石厚達數丈,又甚傾斜,便走近前,也當是峽谷盡頭,不易看出。
方覺洞中空空,無甚異物,忽聽一聲鳩鳴甚是洪厲,同時瞥見當中地皮下陷一個巨穴,邪氣隱隱。各運慧目定睛一看,一股綠氣突然湧起,內中裹定三個大只如拳的骷髏頭骨。一出現,便在綠氣之中上下滾轉,其疾如電,晃眼幾百轉滾過,吱吱幾聲鬼叫過去,綠氣忽連骷髏落地爆散不見,化作三個週身灰白色的赤身怪人,俱不甚高,相貌獰惡已極。身外各有五尺長一朵火焰燈花,各持著一根死人骨朵,一個三寸大小的六角環,非金非玉,色作灰白,環中碧鋒交射,密如針雨,看去和刀圈相似。三怪初現形時,似有畏難之色。及聽神鳩在外鳴嘯不已,正在互相推托,分人出外探看,穴中異聲忽起。
三小怪人聞聲全都驚惶已極,慌不迭各把手中六角環一晃,那環隨即暴長到五六尺方圓。
當頭一個環中現出一個古神鳩的影子,似被邪法困住,在裡面左衝右突,憤怒已極,無如被那一圈碧鋒綠氣吸緊,脫身不得。另外兩環,卻是空的。
李洪並沒把妖邪看在眼裡,幾次想要出手,均吃二女阻住,不令言動。等三個形如鬼物的赤身怪人走出,互相一打手勢,謝琳首先往外飛去。謝纓剛把七寶金幢放出,壓向穴中,忽聽穴中遠遠傳來兩聲極淒厲的鬼嘯。同時外面震天價一個迅雷過處,雷火金光交映中,耳聽謝琳大喝:"休放妖邪逃走!"聲才入耳,三小怪人已經電駛飛回,那現有鳩影的妖環已經失去。瞥見金幢祥光徐徐轉動,霞輝四射,花雨繽紛,歸路已斷,同聲慘嗥。兩個想往外面分路沖逃;一個就地一滾,化為一溜綠氣,往地下便鑽。哪知遇見剋星照命,七寶金幢威力神妙,一經施為,多厲害的妖邪也難脫身,更能憑著主人心意發揮威力。這上下方圓數百丈地面,全在禁圈以內,何況相隔這麼近,另外兩人還有防備。不過謝瓔想看看妖孽邪法究有多高,是否如先前所料;又因心性慈祥,當地雖然無甚賦有邪氣的生物,又是深藏山腹之內,終防萬一有甚傷害,不肯發出全力,勢子稍緩而已。綠氣才一沾地,便吃祥光裹人金幢之內,消滅無跡。另外兩個怪人,一個被李洪擋住左邊出口,胸前放出一片霞光,先將怪人裹住,斷玉鉤隨即飛出,兩道寶光交尾一絞,便成粉碎;另一個吃謝琳揚手一串連珠霹靂,同時了帳。剩下幾縷殘餘妖煙邪氣,連那骨朵、妖環全被金幢祥光吸去,晃眼全滅。謝琳道:"此與癲姊姊所說量尤墓中三怪一般路數。必是記恨神鳩,不知怎會被他們將形攝去?先前神鳩來迎,多半楊師叔不在庵中,自知有難,欲引我們來此相助。恰值邪法攝魂,它用那十八牟尼珠抵禦,洪弟恰在說它,適逢其會,並非逞能呢。"說時,地底忽然隆隆大震,山崖似要崩塌,吃謝纓金幢略轉,便即止住。李洪道:"適聞穴中異聲,三怪必在遠方主持。現成地穴,何不尋去,永除後患?"二女同道:"你真看事容易。三怪行動捷逾雷電,追趕不上。
他們剛才妄想發動地震,吃我鎮住,地穴已經填沒。何況妖邪所開地穴就算還在,也由其主持運用,急切間如何追尋?如用金幢硬衝,豈不又要造孽傷生麼?"
話未說完,神鳩已經飛進,仍是蒼鷹般大,朝著三人歡嘯不已。謝琳因當地曾有妖邪出入,為防捲土重來,又下了兩層伏魔禁制。方始各收法寶走出,一同飛起。神鳩這次才是朝前引路,並沒往別處飛走,相隔百多里路,晃眼飛近。正要往倚天崖上庵門前飛去,神鳩忽然回顧三人,叫了兩聲,繞崖而過,往葉繽煉法的絕尊者故居雙杉坪對面山腳下飛去。三人疑心另外還有妖邪伏伺,趕去一看,那地方乃是一片童山削壁,神鳩已先飛到。爪喙齊施,朝壁上畫了幾下,張口噴出一團金光,一股紫焰射向壁上,山石立即裂開,現出一個石洞。方覺神鳩變化通靈,神通廣大,只惜不會人言,是個缺點,楊瑾已由洞中迎出,三人忙同禮拜。楊瑾拉起,同到裡面落座,笑道:"這孽畜在自修煉數千年,劫後重生,又經家師佛法點化,雖不似前凶野,天性仍是那麼剛烈,又喜多事,時常累我清修。日前忽與三怪結仇。我知三怪無怨不報,此鳩在化去橫骨以前,尚有兩次大劫。憐它雖然性暴疾惡,對於主人和同道鳥友,倒也忠義。正趕葉道友這次重返雙杉坪閉關煉法,不日完滿,期前不免邪魔煩擾,欲為暗中護法,移居在此,就便結壇,為她解去這場大難。彼時葉道友也功成出來,正好合力將三怪引來,一齊除去。事雖勉為其難,並非無望。它偏心急,耳目嗅覺又極靈警,知我在此護法防魔,每日都在留心守伺。三怪因我設有佛法禁制,推算不出虛實,昨早命一得力妖徒來此窺探,被它在洞中聞出邪味。此洞原是山腹中空之處,並無門戶,出入均須行法。此鳥功候甚深,隨我這幾年,這類禁法已經通解,本身又有裂石開山之能,阻它不住。先想用它身佩十八牟尼珠將其禁住,不令外出,因它急叫不願,只告誡了幾句,沒有施為,又當煉法正緊之時,竟吃開禁走出。它專長抓食這類凶魂戾魄煉成的精怪和殭屍一類的邪魔。妖徒本難免死,偏吃了性急的虧。妖徒知道此間人鳥均不好惹,來時隱了身形,並還備下退路和替身。其實此鳥神目如電,老遠便能聞出邪味,隱形無用。如若故作未見,聲東擊西,冷不防噴出丹氣紫焰,張口一吸,妖徒便無幸理。它始而性急,一出便照直飛撲過去。臨快下手,一見不是三怪本人,便存輕視,忽想生擒回來,由我問出口供,再行享受。又因在峨眉開府時得了一口飛劍,經我無事時略加傳授,居然與身相合,常想賣弄。
於是沒噴丹氣,卻將飛劍吐出,以為它那飛劍不比尋常,想將妖徒脅迫入洞。哪知妖徒詭詐已極,邪法又高,李英瓊紫郢劍尚難傷他,何況別的?隱形無用,本在行法欲逃,如來得及便下手暗算。一見所用飛劍,正好乘機暗下毒手。一面故作張皇,現形欲逃,冷不防,暗用白骨鎖心環,將它真形先行攝去;一面化作一朵火焰,還想另施毒手。總算此鳥應變尚速,看出飛劍無功,妖徒有詐,心靈一有警覺,立將紫焰噴出。妖徒知難迎敵,方始穿地逃去。神鳩回到洞中,尚不知真形被攝。後來三怪邪法發動,心魂欲飛,才知不妙。幸而身懷佛門至寶,略一運用,便即無事。三怪自不死心。白骨環乃量尤胸骨所制,為二怪鎮山之寶,例存墓中,向不輕出。再如三環同用,一任道力多高,也擋不住。記仇心切,本身又在養傷,決計先殺此烏,日後再尋我的晦氣。便命門下三妖徒,仗其本門玄功變化,將三個白骨環一齊帶來,由地底潛行,在你們所去谷洞之內,設好埋伏,誘令此鳥上當。它如不多事,只須挨過今夜,佛法煉成,加上九疑鼎,便可將計就計,連妖孽師徒一網打盡了。想是運數所限。
"適才大方真人命人來此投書,上說阮征被困火雲嶺神劍峰魔宮之中,已近兩年,災孽將滿。昔年阮征被妙一真人逐出時,曾允有事相助。無如魔宮山主屍毗老人得道千年,法力既高強,阮征和他前生魔女又有屢世夙緣。此老以前雖習阿修羅法,為魔教中第一人物,但他昔年立志欲以旁門證果,千年苦修,備歷災劫危難,從未做過一件惡事。
這兩年來閉關期滿,改修佛法,雖以嗔念未盡,暫時難參上乘佛法,已經兼有兩家之長。
此事他又有理可說,不便和他動強。並且阮征仗著定力堅強,性行誠潔,被困兩年,已將孽盡難滿。不過最後一關尚須佛法暗助,始能圓滿,雙方交受其益。但是此老爭強好勝,又最喜愛靈慧有根器的幼童。大方真人日前默運玄機,推算因果,只有李洪能勝此任。恰巧大雄神僧西方至寶金蓮寶座又為所得,更易成功。因金蟬、石生等七人近由陷空島誤入北極地軸,走往小南極天外神山。大方真人早知此事,前在銅椰島分手,曾賜金蟬一件法寶,告以將來如遇一身具六首四十八足,精幹玄功變化,幻形美女,能運用太陰元磁真氣的怪物,被其困住,可用此寶求救。此寶原是兩塊刻有符篆和太極圖形的鐵牌,乙真人也留有一塊。無論相隔千萬里,只一如法施為,立生感應。這時恰巧接到求救信號,時當極光最盛之際,乙真人那麼高法力,如欲衝越過去,也非容易,必須仍由陷空島地軸通行。相隔十數萬里,先是不願延遲,使金、石諸人吃苦,意欲早去。又算出你三人今日來取前古神油,特命司徒平與我送信,請我傳授此寶用法;並將所附柬帖轉交,令在此間開看,借我法力禁制,以免對方由魔宮寶鏡中查知,別生枝節。司徒平還未起身,乙真人忽得妙一真人由休寧島飛劍傳書,說金、石諸人只此一場困厄,過此便無往不利。加以妖物寒-貪戀七人屢世童貞,志在必得,決不加害,晚去些日無妨。
並且凌雲鳳師徒不久也要趕去,她持有前古至寶宙光盤,專破磁光和大陰元磁真氣,無足為慮。到時烏牙洞之行,萬不可緩,務請與天殘、地缺踐約之後再去。乙真人方始息念。
"司徒平來時,我又恰在入定,神鳩本來認識,開山放進。他為人恭謹,不肯驚動。
偏巧另奉師命,有事秦嶺,必須趕往,好在詳情均在信上,便向此烏略說來意,禮拜留書而去。此鳥聽我說過七寶金幢威力,一聽寶主人就快要來,立即迎了上去。剛遇見你們三人,妖徒也快趕到,內中一個忽用妖法攝形。本是存有戒心,意欲三環合用,試上一試,如能就此將神鳩魂攝去,便省來此犯險。哪知另外兩環不曾攝形,連在一起,力雖加強,並無用處。此鳥自然警覺,知道仇人已來,此次非它所能抵敵,一面發動牟尼珠,擋了一擋;一面縮身隱形,引你三人前往,將三妖徒除去,破了攝形之法。我恰回醒,知這一來,仇怨更深。三怪也不敢再自恃邪法玄功,輕來犯險。可是不來則已,來必厲害,此鳥必有一場大厄。事已至此,只率聽之。李洪本習佛法,近日玄功精進。金蓮寶座用法極易傳授,你只要記住珠靈澗外層六字靈符,再由我傳一訣印,立可應用。
大咎山之行,應在五日之後。火雲嶺卻須早去,燈油現成,事不宜遲,看完柬帖便須起身了。"
李洪一聽阮征有難,早就心急,忙接柬帖一看,不由驚喜交集。楊瑾隨向二女要過心燈,取一玉瓶,將瓶中神油注入,傳了訣印,命帶心燈起身。二女也要同去。楊瑾略為閉目尋思,笑道:"柬帖你姊妹也各看明,同去更多一層助力,但須用無相神光隱身。
只能由李洪一人出面,照柬帖所言行事,卻不可顯露形跡,也不可到峰頂上去呢。"二女領命,便同拜謝辭別,楊瑾親送出洞。謝琳見神鳩低鳴連聲,意似感謝,忽然心動,笑對它道:"你放心,我大咎山回來,也許能幫你除此一害。"神鳩歡嘯了一聲。說時已行至洞口。楊瑾喚住三人道:"你們由此起身,比較穩妥。"三人隨即隱形飛起,往火雲嶺神劍峰而去。
當地在滇緬交界的亂山之中,四周山嶺雜沓,高峰入雲,上矗天半。山陽一面上下壁立如削,無可攀升。峰半以上終年為雲霧包沒,看不見頂。左右兩面溪谷迴環,幽險莫測,其中更多毒蛇猛獸,森林覆壓,往往二三百里不見天日。林中蚊蛇毒蟲類以千計,更有毒蟻成群,大如人指,數盈億萬,無論人獸與之相遇,群起猛嚙,轉眼變成枯骨。
瘴氣迷漫,中人立斃。故為人獸足跡所不至。只山陰一面有一橫嶺,乃哀牢山支脈,由蒼山婉蜒而來,與峰相接,成一數千丈高的斜坡,與峰相連。沿途草莽怒生,灌木盤虯,更多險峨,亦難直達。本來四面無路可上,三人因有大方真人預示途徑,一起身便直往半峰雲霧中飛去,到後一看,雲上竟是別有天地。原來那峰周圍有百十里方圓,雲層以上忽作圓錐形,往裡縮小,現出大片平地。上豐下銳,孔竅甚多,宛如朵雲高起,矗立雲端,高出霄漢,天風浩蕩,煙靄蒼茫。四望雲外,大地山河宛如蟻蛭,歷歷可數,景絕壯闊。上半峰巔,果如卓劍,知那魔宮就在劍柄護手兩頭。山主屍毗老人父女分居其內,上下皆有禁制,仙凡不能衝越。李洪便請二女埋伏峰半崖拗之中,潛為接應。自己照仙柬所示,覓到峰側盤道,用佛法隱身,潛蹤而上。魔宮禁制森嚴,止此一條道路,專供魔女平日遊山之用。但離峰丈許以上,便為禁法所制,不死必傷,並難脫身遁走。
峰形如劍,上下筆立,盤道環峰而建。其間洞壑靈奇,水木清華,移步換形,時有勝景,令人應接不暇。外觀卻如一條青線,盤繞峰腰之上,時隱時現,斷續相間,峰高前突,已難窺測。入口一帶,乃一暗洞,寬只容人,高僅數尺,深約十丈,不知底細的人絕難發現。
李洪知道此行如用法力飛行,易為對方警覺,前段必須步行上去。好在途徑避忌均已知悉,隱形又極神妙。只要走到峰左魔宮平台之上,大功即可告成。便飛步徑直而上。
沿途所見瑤草琪花,美景甚多,也無心觀賞。仗著奔馳迅速,不消多時,便趕到峰巔。
那峰上層,宛如一個倒丁字形,魔宮分佔兩邊橫頭之上,地大各數百畝。魔宮金碧輝煌,峰石如玉,宛如一根絕長大的碧玉簪,一邊擔著一幢金霞,卓立天漢雲海之中,氣象萬千,壯麗無倫。魔女所居在左,平崖突出,下臨無地,魔宮便建其上。前邊一片花林,燦若雲錦,花大如碗,多不知名。李洪剛由林中突出,遙望魔宮前面,一夥美艷如仙的少女,擁著一個身著青羅衫的少年緩步走來。李、阮二人屢生至契,一望而知,那少年便是平生唯一的好友阮征。料知難發在即,又想起和二女分手時謝琳面上神色,似有不服之意。恐其自恃法力,用無相神光隱身,冒然掩來,一觸主人禁制,便生波折,良友關心,好生愁慮。那一夥人又走得慢,直似閒談玩景,不似變生頃刻之勢。再稍前進,便入禁地,易被覺察。沒奈何,只得守在花林旁邊一株石筍之上,靜立相待,以備接應。
當地看似一片絕好園林仙境,實則禁制重重,埋伏殺機。惟恐發難時相隔太遠,不及救援,事機瞬息,稍縱即逝,心情正在緊張。阮征同那一夥少女竟似預有成約,當地美景甚多,均未瀏覽,直往林前走來。神態偏又那等從容,若無其事。心方奇怪,來人已經停步。正對花林外面是一個十畝大方塘,水清見底,符藻紛披,寸鱗可數。左通小溪,右傍花林。當中有一晶玉所建水榭,兀立水上,通以朱欄小橋。水謝頂上是一玉石平台,相隔石筍只二三十丈。阮征等已到平台上面,這才看出,內一黃衣少女,雲帔霞裳,儀態萬方,週身珠光寶氣,掩映流輝,容光照人,美絕仙凡,似是眾中之首。一到平台,便與阮征分坐青玉案側玉墩之上,諸女侍立兩側。
待不一會,黃衣少女隨顧左右說了兩句,內一侍女意似不願,黃衣少女風目微睜,立現怒容,諸女分別各去。阮征和那少女便爭論起來。隱聞少女說:"你非此不能脫難。
我雖經慘劫,不過苦難三年,有我父在,終不至於滅亡。而你異日道成,倘能念我對你三生熱愛,將你師父的毒龍丸與大還丹各賜我兩粒,也不在我對你這番癡情苦心,就足感盛情了。"阮征道:"我誤你兩世仙業,你又為我身遭慘死,受盡苦難,本是不解之冤。蒙你大恩寬有,自行化解,深情厚德,終生難忘,愧負已多。我已連鑄大錯,如何又使你為我受此慘禍:只要你對我寬恕,令尊法力雖高,我不過每隔些日受上一回苦難,並不能奈我何,反倒加強我的道力,有甚相干?你因對我情癡太甚,見我每月必受幾次金刀刺體、魔火燒身之厄,愛莫能助,心生憐念,故爾出此下策,不惜捨身相救。此時你我二心如一,無事不可明言。實不相瞞,我仗本門法力與二相環守護心神,令尊毒刑,我並不怕,反以為非此不足抵消前孽,似禍實福。倒是你以前對我深情密愛,有時過分,尤其情癡太甚,有失常度。我既不能自毀道基,屈意相從,終於兩敗;又不忍對你難堪,加重冤孽。當時你那玉骨冰肌,雪膚花貌,無異刀林箭雨攢刺全身;淺笑輕顰,柔情媚態,更似烈火毒焰燒心的骨。又是日夕相處,軟硬兼施,隨時皆可發難。不比令尊毒刑,至多只一日夜,甚或片刻之間,即可耐過。彼時你神智失常,全無理性,魔法又高。我為防誘惑,一面鎮攝心神,一面還須甘受凌逼,婉言勸解,以防羞惱成怒,情急生變。
彼時處境,輕重皆難,內心苦痛更有甚干魔火金刀之厄,至今思之,猶有餘悸。現你既已如夢初覺,不聽老人亂命,我便無所顧忌,別的何足為慮?我自日前彼此把話說明,對你敬愛甚深,便沒有這兩生夙孽,也不忍傷你分毫,何況目睹心中敬愛的人,為我受此慘禍呢?我每日但得來此一遊,終有脫身之望。因我許多話不便先洩,大約出困當不在遠。異日道成,便來接你,一同清修,天長地久,共享仙福。昨日已經言明,靜俟時機,或是另作計較,如何又欲變計,定以身殉呢?"
少女歎道:"哥哥,你哪知道爹爹的神通和厲害呢!適才因師弟密告侍女阿壹,說爹爹當初原想人非木石,我的容貌也非庸流,早晚你必能被我癡情感動;他又以毒刑煎逼,迫你降順。知我彼時雖然怨你薄情,但仍愛你深情,勝逾性命,見你受苦,自然不捨。於是每次行刑,故意弄出一點空隙,以便我私人解救,所以你身受苦難,多是片刻即完。只有三次,經時一日夜以上。那是他聽侍女告密,說我百計千方呈身自薦,不顧羞恥,種種難堪。每次受傷歸來,又是那等服侍將護,無微不至,深情一往,任是鐵石心腸,也應動心。你卻始終置之不理,至多說上幾句花言巧語;再不,竟同老僧入定,無一次不使我傷心已極。為此大怒,立意懲罰,以全力禁制,使我不能衝入相救,給你多吃點苦。這還是他身為我父,不願看見兒女之私,#防師弟由寶鏡中看出,將這裡全境預以法力掩蔽,只聽侍女口說,如真見我那些俯就醜態,更不知對你如何楚毒了。我沒想到侍女饒舌,不能入內解救,向他哭求了一夜,才行將你救出。你除心智靈明未滅外,事後苦痛尚非人所能堪,獄中情形可以想見。好容易調養痊可,我不合又生慾念,強迫同好,你又不從,第三日便吃攝去。我才查知侍女告密,向爹爹哭求不允,正要斬殺侍女洩忿,再去拚命,爹爹忽然將你放回,只不許殺那侍女。我見你週身糜爛,心如刀割,恨那侍女不過,方要毒打報仇,忽被師弟奉命救走。由此逐出宮去,不令隨侍。
第三次,原是我不好,因往參謁,想起傷心,爹爹盤問,略說了幾句。當時激怒爹爹,說此時此地只有妙一真人和天蒙、白眉兩禪師可以救你。但你負我兩世夙冤,情孽糾纏,因果相循,爹爹於理無虧。這三人,一個是方今正教宗師,兩個是有道神僧。除你自行化解,三人法力雖高,決不肯作此逆數背理之事。爹爹當時無殺害之心,刑卻更毒。我知失言,這場毒刑以次加重,越往後越難當,哭求不允,只得橫心拚命。總算爹爹愛我,恐我以身殉情,於危機一發中將我放進,救你回宮,由此對你便不再似前此惡毒。我更時刻留心,見人失蹤,立即趕去。所以你以後每月例受苦難,只要我強行衝進,便即救出,為時不多。如非衝入費事,簡直連那片刻之苦都不會受了。爹爹見我不念兩世殺身之仇,今生情癡更深,時將兩年,依舊固執,昨日談起,大為忿恨。知你道心堅定,功力甚深,又有至寶防護心靈,料我決不傷你,便設下法壇,施展魔教中九天十地大修羅法。到時先將我禁住,以免從殉。再將你擒去,化煉成灰。也不傷你生魂,仍放投生,只將你本身多生修積的靈智攝去,為我補益。這麼一來,我靈智道力無不大增,慾念一消,夙孽也解,就不致再作癡心殉情之想了。即便你師父知道,以你一命償我兩命,也不為過。禍在旦夕,除此無救,你如何還可延遲呢?"
阮征聞言,先頗吃驚,聽完慨然答道:"我寧遭慘死,墮入輪迴,縱然轉世成了凡胎,毀卻數百年功力,只要心志堅定,終有成功之日。何況前生恩師良友以及各位師執尊長,見我處境如此,決不坐視呢。我志已定,決不容你行此拙計。"少女笑道:"我自受你感化,情發於正,已決不再以色身相示。今當生離死別之際,為示我心志堅定,使你一見,當不致說我食言無恥。你來看!"說罷,慷慨起立,兩臂一振,滿身霞彼雲裳一齊委卸,除胸前有形似背心的一片冰紈遮住乳陰外,通體立即赤裸。人本極美,這一來,把粉彎玉腿一齊呈露,越覺柔肌如雪,光艷照人。阮征一著急,指上所佩二相環立化一圈虹霞飛出,將少女全身罩住。口中急呼:"我實愛你,妹妹不可!"李洪不願見裸女形態,無如事機正迫,不容少懈。方在暗道:"晦氣!"晃眼工夫,少女從頭至腳,突現出無數小金針、金刀、金叉之類,長約二寸、三寸、五寸不等,俱都深深釘入玉膚之內,有的看去已經刺入骨裡。胸前七把金刀,更是長達尺許。金光閃閃,看去可怖,通身釘得密層層,刺猖一樣。少女隨笑道:"這二相環與你心身相合,為你防身。
我爹爹如施全力,尚且難當,如何攔得住我魔教中最惡毒的金刀解體化血分身大修羅絕滅神法?我只要心念一動,不必自己拔刀,全身立化血雲而起。快快依我收去,休傷一件至寶,照計行事,兔被爹爹追回,平白送我一命。只要你能圖他年聚首,便是憐我癡情,真心相愛。否則我志早決,魔法已經發動,不能收回。除非我佛菩薩親來,此時便我生了悔心依你,我也無法自救。轉不如聽我良言,來生尚有相逢之日。如非愛你過甚,不捨分離,想在死前多看得一眼是一眼,等你答應起身,我再發難,也放心些。不然的話,我已只剩一點精氣化成的血雲,休說肉身不受三年煉魂之苦,連神魂都散而不成形了。好哥哥,你聽我的話,走吧。"少女心志雖然如此壯烈,起初並不帶一點愁苦容色。
尤其聽到阮征說是愛她,更是媚目流波,滿臉欣慰之色。及至說到未幾句上,想是會短離長,柔腸欲斷,滿腹悲苦,再也支持不住。始而翠黛含顰,隱蓄幽怨,漸漸語帶哽咽。
到了未句"哥哥走吧",竟然不勝淒楚,星眸亂轉,淚隨聲下。人是那麼美艷多情,聲音那麼淒婉,處境又如此壯烈悲苦,端的子夜鵑位,巫峽猿吟,無此淒涼哀艷。李洪九世修為的童貞有道之士,也被感動,心酸難過。
少女見阮征不肯收那二相環,不住以好言求告,滿面愁苦,惶急萬分,不禁破涕為笑道:"我為愛你大深,不借百計千方,屢以色身誘惑。現雖蒙你見憐,允作名義夫妻,他年同修仙業,我也知你至誠君子,不會欺我,終覺為形勢所迫,為解夙孽,不是真心相愛,想起前事,引為奇恥。今得見你至情流露,百死無恨。除不捨這長時之別外,只有更喜慰。料你二相環不肯收去,這件法寶,於你異日修為關係至大,我決不捨損傷我心愛丈夫防身之寶,但決阻我不住。為全此寶,說不得,只好拼受痛苦,以次而行了。"
說罷,口皮微動,胸前七把金刀便緩緩自行拔起,刀上金光驟轉血紅顏色,少女酥胸上鮮血立即隨刀上湧。阮征見狀,不禁收環撲抱上去。李洪知是時候了,忙即現身喝道:
"二嫂無須拙見!我來接應二哥,持有佛門至寶在此,你二人均不妨事。只請世嫂暫等三年,便與二哥同證仙業了。"話未說完,佛門至寶已先發出,化為一朵畝許大的千葉蓮花寶座,飛向男女二人頭上。李洪再掐靈訣一指,蓮花上突湧起一圈佛光,照向少女身上。少女此時本是苦痛萬分,眼看形神將化血雲而散,忽見李洪現身,聽出來的是丈夫好友。但知魔法厲害,萬無解救,既不信一個幼童有此法力,又恐來人失陷,話未聽完,便負痛急喊:"你那法寶無用!來人快走!"佛光已照向身上,立覺金芒掩耀,神鐵無光,通體清涼,疼痛全止,魔法自解,全身金刀、金叉、金針之類紛紛墜地。事出意料,心中狂喜。同時瞥見前退侍女由魔宮左角蜂擁而來。為首一女,隔老遠將手一揚,花林四外突然血焰飛揚,中夾千萬金刀,潮水一般,向平台上湧到,大片園林立成刀山血海,李洪歸路已斷。少女見狀,一聲嬌叱,將手一揮,四圍血焰金刀便不再進。口中急喊:"哥哥還不快走,等待何時?"這原是轉瞬間事:李洪早連寶座一齊飛向平台之上,不等少女說完,飛身上前,手拉阮征,另一隻手一揚靈訣,蓮座往下略沉,阮、李二人飛身其上。佛光隨將二人罩住,寶座千層蓮瓣齊放毫光,擁著二人,電也似疾,更不再由故道,衝破千層血浪金刀,往花林上空突圍而出。耳聞身後風雷大作,宛如百萬天鼓一齊怒鳴,聲勢驚人。回顧少女,手執一枚金環,由環中射出一道黃光,一晃分佈開來,將血焰金刀阻住,似在斷後神氣。同時又聞遠遠傳來一種鐘磬之聲,悠揚娛耳。
李洪料知屍毗老人已經警覺,血焰金刀已被少女阻住,正好逃走。剛飛出不遠,忽想起小寒山二女尚在峰半崖洞之中潛伏。略一遲疑,猛聽空中有一老人口音喝道:"孺子何來,竟敢犯我禁條麼?"聲才入耳,便見前面高空中懸下一條寬達十丈,長約百丈以上的黃光。當中站著一位老人,生得自發銀髯,修眉秀目,獅鼻虎口,廣額豐頤,面如硃砂,手白如玉。穿著一件火也似紅的道袍,白襪紅鞋。相貌奇古,身材高大,宛如畫上神仙,手執一個白玉拂塵,擋住去路。相貌那樣威嚴,面上卻無怒色,手指二人道:
"你這娃兒雖然無知,這等膽大,倒也罕見。先不間你來歷,我只問你:你救這人,欠我女兒三生孽債,尚未清償,你們一走,就算完了麼?"李洪法力甚高,年幼膽大,屢世修為,見多識廣,人又靈慧機智,一見這等聲勢,知非易與。又因阮征乃屢世患難骨肉之交,知他成敗安危,系此一舉。本意委屈求全,但求免難,不肯操切從事。何況來時又經高人指教,竟把往日遇敵勇往直前之氣去個乾淨,破例小心起來。當時躬身答道:
"我與令婿多生至友,義同生死。明知你老人家法力無邊,得道千年,此舉無異以卵擊石。但是交深金石,不容袖手,為此甘冒百死,來犯威嚴。師長父母均未請命,純由義氣所激,一意孤行。幸托我佛默佑,僥倖成功,令愛冤孽亦同化解。尚望你老人家念在世哥阮征九世苦修,能到今日,煞非容易,並念翁婿之誼,許其暫離仙山。三年之後,再接令愛去往海外同修仙業。令婿固感玉成之惠後輩也同拜大德了。"說時隱聞身側有一女子聲音冷笑,知是小寒山二女隱伏在側,心方一放。老人還未即答,猛又瞥見一個相貌簡醜的魔女,駕著一朵血雲電馳飛來,近前說道:"小賊另有同黨,不知用甚法寶隱身,暗將禁法破去三層,小仙源入口山徑也被毀去好些,阿-並受重傷,主人千萬不可放此二人逃走。"
老人聞報大怒,喝道:"孺子大膽乃爾!我在此修煉千年,從無一人敢犯我一草一木。你來此救人,念在為友義氣,本不想與你計較,略問數言,便即放走。你竟敢率人毀我靈景,傷我侍女。就此放你,情理難容。就算我女兒孽緣已解,也須將我靈景復原,還須問明情由,方可酌情釋放。"話未說完,忽聽謝琳在暗中插口笑道:"老人家在自修道千年,為何這麼大火氣?阮道友所欠乃是令愛孽緣,與你何干?逞能出頭,已嫌多事。冤孽未解,也還可說,如今債主已自願了結,反而怨你行事狠毒,你仍出頭作梗,理更不通。如說毀你山中景物禁制,須要賠償,那麼阮道友與你並無冤仇,無故將他困禁兩年,受盡金刀、魔火、風雷之厄,你將如何賠法?"老人已怒不可遏,厲聲喝道:
"何方賊婢,敢在我面前饒舌強辯?"隨將手中玉拂塵一揮,立有千百萬朵血焰,燈花暴雨一般飛出,佈滿空中,將阮、李二人金蓮寶座一齊圍住。雖因佛光環繞,無法近身,但是上下四外已成一片血海。李洪心靈上立有警兆,知道老人魔法至高,自己法力新得,雖習禪功,功力尚差,一個衝不過去,全數被擒。所幸老人未自道名姓。心中愁急,方欲婉言分說,與之辯理,忽聽謝琳傳聲語道:"洪弟,你不要慌,事情有我擔待,只準備走好了。"阮征同也要挺身向前理論,聞言略一遲疑,二女七寶金幢已先發動。李深知謝琳近日性情法力,料將決裂,難於挽回,因受大方真人之惟恐做過了分,將來更難化解。一面傳聲密告二女,不可現身;而把靈嶠三寶連同斷玉鉤同時施為。也不前攻,只將寶座四外護住,擋在金幢寶光之前,高聲說道:"後輩不敢班門弄斧,只望老人家大度包容。三年之後,再與令婿同上仙山,負荊請罪。暫時我們告辭了。"
老人本極高明識貨,明知金蓮寶座乃西方至寶,李、阮二人根骨福慧平生僅見;阮征又孽冤已解,轉禍為福;素性又最喜這等靈慧雋秀的幼童少年,本無傷害之意。此時追出攔阻,雖以千年威望所關,不願來人隨意出入禁地,事成之後從容而去,一半還是另有深心。不料小寒山二女久候李洪不至,謝琳首先不耐。又以阮征乃妙一真人九生高弟,昔年法力高強,並有兩件至寶隨身,稍差一點妖邪,聞名喪膽,望影而逃。此次為了犯過,逐出師門八十一年,在強敵林立,群邪環伺之下,竟以精誠毅力,歷盡苦厄,排除萬難。這最後一場冤孽更是厲害,有力難施,師長良友全都愛莫能助。終仗著至誠苦志,感化魔女,同保真元,化敵為友。人又生得那麼英秀,前在峨眉仙府,曾聽癩姑說起,此人在同輩仙俠中有第一美少年之稱。不特一班異派妖邪淫娃蕩婦欲得而甘心,便是海外女散仙,甘棄仙業欲謀永好的也大有人在。靈雲姊妹未成道時,與之情分甚厚,歷劫九生,終能守身如玉,以迄於今,又將這仙凡所不能解的夙世愛孽奇冤一朝化去。
聞名已久,早欲一見其人,又想就便觀賞魔宮奇景。謝瓔也有同感。謝琳既恃伏魔威力,又恐李洪年幼,不能濟事,略一商議,便即起身。路上疏忽,不曾步行,雖然尋徑飛馳,離地不高,仍將埋伏引發。謝琳雖聽楊瑾叮囑,但並未放在心上。哪知魔法厲害,牽一髮而動全身,到處皆是梗阻,金刀箭雨,血焰如潮。幸而此是魔女所居,主人正與阮征死別生離,情愛纏綿之際,雖有警兆,無心及此。二女有無相神光隱身防護,居然衝到魔宮前面,沿途景物卻被毀去不少。
事有湊巧,那醜女便是魔女恨其告發阮征,欲加毒打,後又逐出的侍女拉蠻。因為求榮反辱,懷恨在心。算計兩年期滿,阮征不從婚姻,魔女癡情,必將此人放走。為想討好老人,近日常往伏伺。正與同黨侍女阿-在一小峰之上密語窺探,卻被二女隱形跑來聽去。同時阮征和魔女正訴說前事,情致哀艷,令人心側,二女大為感動。因聽兩侍女準備阮征一逃,立將埋伏全都發動,擒去慘殺,心已憤其殘酷。跟著李洪發出金蓮寶座,剛將分身解體魔法破去,兩侍女也將埋伏引發。二女立時生氣,頓忘楊瑾之誡,謝琳先將滅魔寶篆施展出來。謝纓又將碧蜈鉤放出,化為兩道翠虹飛將出去。因不肯輕用七寶金幢,魔宮禁制又極神妙,阿鬟本不至於受傷。偏生平台上魔女見阮、李二人還未起身,侍女已將禁制發動,惟恐情人受傷,又陷羅網,當時急怒交加,也未看清李洪有無同伴,猛以全力將所有禁制強行止住,雙方恰是同時動手。拉蠻狡詐,一見主人身上刀叉飛針自行脫落,人也未傷,魔法全解,大出意外。小主人不死,不問阮征能逃與否,決不與己甘休,知事不妙,見勢先逃。阿-驟不及防,竟為碧蜈鉤斬斷一臂,化道血光逃去。醜女拉蠻本往老人宮中告急,老人已經警覺追來。同時阮、李二人也飛身遁走,二女立即追去。這事本是一時疏忽,陰錯陽差,老人又預有算計。假使無人告密,老人必定裝作不知,雙方問答幾句,即可無事。無如醜女拉蠻本系老人記名弟子,因犯過惡,降為侍女,人極好狡,蓄有私心。自慚貌醜,老人又最恨淫惡,自見阮征,便生忌妒。
謀害未成,反與魔女結怨,仇恨越深。巴不得有事,一見老人追出,隨後趕來大聲告發。
老人雖有通天徹地之能,只是嗔念未消,積習難忘,聞言自覺多年威望,情面難堪。
又聽二女出語譏嘲,最奇是憑自己這麼高法力,竟看不出對方形影,越發有氣。剛剛出手將來人困住,本心迫令服輸,稍加懲治,仍願放走。哪知血焰剛湧上去,蓮花寶座佛光驟盛,已出意外。緊跟著又湧現出一幢上具七寶的金霞,祥輝瀲灩,瑞靄千重,將阮、李二人籠罩在內,血焰挨近,便即消散。認出此寶來歷,只不知幢頂舍利己失。心方驚急,李洪又將靈嶠三寶與斷玉鉤一齊發出,光芒萬丈,奇輝電耀,擋在金幢之前。都是聞名多年的仙府奇珍,西方至寶,竟在此時突然出現。一任老人平昔自負,也由不得心生謹慎,急怒交加,嗔念與好勝之心也被激發。正待施展玄功變化,改變初衷,與敵一拼,忽聽李洪以上說話,盛氣漸平。又覺對方法寶如此厲害,縱然煉就不死之身,不致受什麼傷害,但是此時尚可乘機下台,再若出手,一個制伏不住,盛名立墮,反而不美。
心念一轉移問,遙聞魔宮金鐘連響,知有急事發生。忙按神光查看,才知愛女為防自己與逃人為難,竟發動魔宮禁制,假裝向己求情,實則以死相挾。心想正可借此下台,但須使對方知道,免其輕視。同時李洪說完,金幢寶光已在沖蕩血焰,向側面移動。為示不與老人為敵,行動雖緩,所到之處,那勢如山海的魔火血焰,已似狂濤怒奔,紛紛消散。老人忙把手向空一指,大聲喝道:"無知乳臭男女,現已放你,且慢逃走,聽我一言。"阮征知道厲害,忙止二女,暫停前進。謝琳因老人詞色強做,意猶不服。總算謝瓔心氣和平,又因阮、李二人為此行主動,不應相違,將金幢強行止住,不令謝琳開口。
李洪先問:"老人家有何見教?"阮征接口說道:"岳父息怒。我與令愛雖無肌膚之親,已有夫婦名分。蒙其深情厚愛,不特自解前孽,並允三年之後,與小婿同去海外合籍雙修,同證仙業。今當孽消難滿,蒙屢生良友解危脫困,冒犯威嚴,實非得已。所望岳父念在來人急於義俠,未知厲害,大度包容,使小婿重返師門,再事潛修,感恩不盡。"
老人把兩道其白如霜的壽眉往上一揚,冷笑道:"此中因果,我原曉得。救人尚可酌情容恕,為何毀我靈景,傷我侍女?本來欲加懲處,現因我女在宮中苦苦哀求,拼捨一身為你們贖罪。如以為你們持有仙、佛兩家至寶,便行自滿,日後來人再犯我手,就難活命了。"
這時對面現出一圈銀光,大約數畝,中現一座金碧輝煌、宛如神仙宮闕的魔宮洞府。
魔女跪在一個法壇之上,囚外儘是金刀魔火,圍緊燒刺,正在哀聲號位,哭求乃父寬縱來人,聲音悲楚,慘不忍聞。阮征見狀,慨然接口,厲聲說道:"我不忍見此慘狀。請速停止禁制,我束身待命,任憑宰割便了。"老人紅臉上方轉笑容,答道:"既允放你,決不食言。我女自作自受,以死相挾。此時雖然不免受傷,但亦無妨。你們去吧。"說到"去"字,把手一揮。先是光中刀火全清,只剩魔女嬌聲悲泣,委頓在地,柳悴花憔,奄然欲絕。同時四外血焰潛收,晴空萬里,重返清明。老人也自隱去。只覺一股重如山海的絕大潛力由後湧來,推著寶座、金幢,比電還疾,往來路飛去,晃眼遠出千里之外,方始停止。老人未句話的餘音,猶復在耳。謝琳幾次要想開口,均被李洪阻住,直到潛力收去。眾人又飛行了一陣,算計途程已達二千里外,料知不會有事。剛把勢子放緩,想要互敘別狀以及各人經過,忽聽破空之聲,同時瞥見一道金光如長虹經天,橫空飛來。
李洪與二女同聲急呼:"大姊來了!"
來人已經飛近,光中現出一年約十八九歲的道裝女子,正是峨眉四大女弟子中的齊靈雲。見面把手一招,便往左近山頭上飛去。眾人料知有事,忙收遁光法寶,跟蹤降落。
互相禮見之後,靈雲先向阮征道賀,匆匆略談別況。隨又說道:"昨日家母由休寧島飛劍傳書,上寫蟬弟等七人,因甄氏弟兄在南疆赤身寨為毒刀所傷,同往陷空島求取萬年續斷,與島主發生誤會,困入迷宮。後經易氏弟兄與石生合力,由地竅中通行,誤走小南極天外神山,被盤踞當地多年的妖物萬載寒蛟所困。命阮師兄急往救援,家母代你保存的法寶以及四枚二相環均已發還,交我取出帶來。另有白眉禪師所賜心光遁符一道。
此符飛行千萬里,頃刻即至,又當宇宙磁光最弱之時,當日便可到達。如過今天,磁光威力絕大,便有此符,也甚費事。並且你事完之後,日內還要重返中土,故非迅速不可。
此環尚有一枚在申屠師兄手中,他得了一丸西方神泥,與之融合,如能六環合用,威力更大。無如他日內也有急需,暫不能取。你我劫後重逢,尚有多少話說,請即起身,日後相見再作長談吧。"阮征聞言大喜,隨將法寶、靈符接過,一縱神光,往小南極飛去。
靈雲又對謝、李三人說:"大咎山之行,由今天算起,應在第四天上。早去便生枝節,務要留意。洪弟雖然年幼,此行尚還無礙。倒是二妹眉宇間隱伏殺機。自來道長魔高,尤其二妹近習滅魔寶篆,法力雖然高強,也必從此多事。所望殺戒少開,遇事務從寬大,便可少卻許多煩惱。屬在知交,特為奉告,留意為幸。愚姊新近移居紫雲宮,本意請去一遊,無如遠在東海,相隔數萬里,往返費時,萬一誤事,反而不美。異日事完有暇,再奉邀一遊吧。此三四日中,最好能尋一處知交姊妹,前往小聚,以待時至,往除毒手妖孽。以金幢威力,一日夜間即可將其消滅。如願回轉武夷等候更好。愚姊尚另有事,行再相見吧。"說完,作別自去。
謝琳笑道:"靈雲姊姊人是極好,就嫌她稍為有點頭巾氣。洪弟是她前生愛弟,性情卻不一樣,這等淘氣。"李洪未及答言,謝瓔接口道:"琳妹此言不對。他雖宿根靈慧,今生畢竟年幼。可記得你我未到小寒山以前,不也是帶著幾分稚氣麼?"謝琳笑道:
"你還說他幼稚呢,平時那樣好勝喜事,多大亂子,他都敢惹。可是適才對付老魔頭,說那一套,何等文雅謙和,酸溜溜的。你我當初說得出來嗎?可見他也是欺軟怕硬,見景生情。不似尋常初生之犢,慣吃眼前虧呢。"李洪氣道:"二姊專挖苦我,也不想想今天是甚情勢?阮二哥和我多深交情,休說幾句軟話,為他脫難,再大委屈我也願受。
如非有所顧忌,一任對方多凶,我要皺一皺眉頭才怪。"謝琳把櫻口一撇,笑道:"事後說狠話,誰相信你?像老魔頭那高法力的人,方今能有幾個?另換一人,自然你狠,何足為奇?"謝纓見李洪無話可答,賭氣把小胖臉往側一歪,假裝看山,不再理睬。知道二人世交至好,無事常喜拌嘴。妹子心靈慧舌,妙語如珠,李洪稚氣天真,一說不過,就生悶氣,轉眼就好,已成常事。便笑說道:"琳妹,話不是這樣說。屍毗老人得道千年,法力兼有佛、道、正、邪諸家之長,實非小可。眼前各位長老尚且無人對他輕視,何況我們後生小輩?這次我們因候洪弟不至,前往窺探,本心不想為敵,不料無意中觸動禁制,毀損好些靈景。他千年威望,不快自是人情,你不合出語譏嘲,越發激怒。當血焰猛壓洪弟法寶,尚未施為之時,雖然西方至寶仍具極大威力,沖行其中,便不似毒手妖光雲幕那麼容易,我心靈上也有了警兆。幸我存有戒心,又知金幢舍利己失,未敢輕敵,無相神光不曾撤去,魔女恰在此時捨身求告,才得善罷。否則,以我今日觀察,我三人結局,勝負正自難定呢。就以修道年齡而論,洪弟詞意稍為卑下,也不為過。何況對方乃阮師兄的岳父,而洪弟所說不亢不卑,也甚得體呢。分明我姊妹不來,事更易了;這一來,反倒生出嫌怨。此時想起,真覺多此一行哩。"
李洪立轉笑容道:"還是大師姊公平講理,不似二姊欺人。今日你也看見,以我三人所用,無一不是具有極大威力的奇珍至寶,可是休說沖蕩血焰,不似往日遇敵那等厲害,就以臨去而論,人家只把手一揮,道聲-去吧-,那催送之力,晃眼竟把我們送出千里之外,法力可想。對方別的神通尚還未見,是否能敵,實是難料。就這樣,我也不肯怕人,只為來前乙世伯仙示再三告誡不可輕舉妄動,務以阮二哥為重,不得不委曲求全。二姊說我欺軟怕硬,早晚找一個與此老有同等法力的人鬥他一鬥,看我李洪年紀雖小,法力不高,可是怕人的麼?"謝琳星眼微苯,未及發話,謝纓已先攔道:"你兩個都是小孩脾氣,這些閒話說它則甚?我們往返火雲嶺,尚有三四日的閒暇,往哪裡去呢?"李洪道:"我有主意了。昨天和你們說那花無邪志行高潔,向道堅誠,身世處境至為可憐可敬。我們左右無事,何不前往珠靈澗助她一臂?"謝琳答說:"也好。"謝瓔道:"此事不妥。花道友劫難乃是定數,我們去了不能救她,反倒難過。至於懲治蠻僧,照昨日洪弟所說,已有申屠師兄在彼,更有凌真人暗助,何必多事?"謝琳道:
"那麼我們到哪裡去呢?莫非在這荒山頂上露立四天麼?"謝瓔道:"如今各位姊妹道友,俱各奉命下山建立洞府,積修外功,都可以作主人。除幻波池,因聽李伯父的口氣,似乎不應再去外,餘者哪裡都可去,地方多著呢。"謝琳喜道:"我想起來了。前次峨眉開府,我姊妹幾乎被於蝸的混元球裝走,多虧半邊大師賜我一根玄女針,才得轉危為安,甚是感念。她門下武當七姊妹,又有五人與我們交好,分手時曾答應日後有便,往作良晤。山在鄂西,鄰近四川,以我們飛行之速,往大咎山片刻可至,由彼動身,也頗方便。我意欲往作數日之聚,便踐前約,不是好麼?"謝纓拍手稱妙。李洪卻不願意道:
"我不慣和女子同玩,武當門下儘是些女弟子,有甚意思?你們去,我不去。"謝琳笑道:"你敢不去,日後你再出花樣淘氣,我們再幫助你才怪。我姊妹不也是女的,你怎麼也跟我們好呢?你剛到武夷拜師,因太幼小,好玩喜事,我們每去,你磨著出遊,好姊姊喊個不住,哪一次不是我抱你同去?如今又不願與女子同玩了,羞也不羞?你不知道石家姊姊她們人有多好,還不是和我們一樣?"李洪也笑道:"莫非這也算是我的短處?引頭帶我出遊,不也是你嗎?第一次和妖人動手,還是你教的呢。去我便去,你要當著外人拿我取笑,我決不於,當時就走。心燈在我手上,誤事你卻莫怪。"謝嚶接口攔道:"你倆姊弟,每到一處就拌嘴。洪弟也是多餘,我們比同胞骨肉還親,當著外人只有誇你,怎會取笑?這裡景物荒寒,久留無趣,我們走吧。"
三人隨同起身,謝纓為防萬一,並還將遁光隱蔽。這時原是深秋天氣,沿途山野中,不是梧桐葉落,桂子香殘,便是黃花滿地,楓葉流丹,秋光滿眼,天色本極晴爽。哪知飛到武當附近,三百餘里暗雲密佈,天色忽變,再往前便下起雪來。沿途都是崇山峻嶺,山中氣候陰晴百變,地勢高寒,原不足奇。二女所居小寒山雖是仙靈境地,但在滇西大雪山後僻遠之處,四圍冰山雪嶺,亙古不消,看慣無奇。李洪長居武夷,地暖氣和,難得見雪,不住讚妙。謝瓔笑道:"這有甚希罕?幾時你到我們小寒山一遊,當地到處冰封雪壓,終年愁雲低垂,暗霧沉沉,令人悶氣無歡,你一看就無趣了。"李洪道:"聞得小寒山靈境福地,鹿虎共游,雀鼠同棲,瑤草琪花,四時同春,一派祥和氣象,怎會是這等晦暗景象?"謝琳道:"大姊說的是山外。這雪越下越大,看神氣已下多時,武當仙府定成玉砌銀裝。可惜時在九秋,嶺上梅開尚差一月,無由領略寒芳,美中不足而已。"說時,三人已經越過臥眉東西兩峰,直達武當後山絕頂,綠雲崖前降下。崖在半邊大師所居仙府張祖洞左側,地廣百畝,背倚崇山,面臨碧蟑。中間隔著一道大壑,浮雲低漫,深不可測,修竹流泉,映帶左右。對面峭壁上更有一條寬約丈許的大瀑布,自頂際缺口倒掛下來,順著崖勢折成長短數疊,如匹練懸空,玉龍飛舞,直瀉下面雲霧之中,隱聞鏗鏘-琮之聲由壑底傳來,與上面泉響松濤匯為繁籟。彷彿黃鐘大呂,雜以笙簧,清妙娛耳,塵慮皆消。雲層之上,水煙溟檬如籠輕紗,霧-冰紈,與雪花相映,分外繽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