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回 勝會集冠裳 無限清光 為有仙姬延月姊 同仇消芥蒂 難忘故劍 還將駝叟斗癡翁 文 / 還珠樓主
隔不片刻,一輪皓月已列中天。因有仙法排雲,碧天萬里,澄霽如洗,更無纖翳,顯得月華皎潔,分外清明。大殿中李洪業已行完拜師之禮,待不一會,先聽殿中傳呼赴宴。紅玉坊前,兩雲幢上的金蟬、石生二人,重又鳴鐘擊鼓。跟著司樂眾弟子鼓瑟吹笙,蕭韶交奏。仙樂聲中,殿中眾仙款步而出。玄真子、妙一真人等主人,先趨平台前側站立,重又向眾仙賓致謝臨貺厚意,肅客入席。眾仙賓早已各自約好同道伴侶相待,紛向主人謙謝幾句,另有仙賓及諸弟子陪同各人選中的席次,分別入座。那在平台入席的諸仙賓,十九都是主人飛柬專使專誠恭請而來的前輩仙尊,各派宗主,或是同道至交,自有玄真子、妙一真人等肅客就座,主人一律揖讓。雖無世俗客套,都各知分際行輩,得道先後,除兩邊首座略互謙讓外,也自就座,序列適合,無稍差池。眾仙賓中,赤杖仙童阮糾、甘碧梧、丁嫦已得道千餘年,又是初次相見,自然推居東席上座。第四位以次,便是易周、楊姑婆、一真大師、寧一於、少陽神君、天乾山小男、天靈子、半邊老尼、無名禪師、知非禪師、鍾先生、鐵鍾道人、游龍子韋少少、靈靈子、玉洞真人岳溫、梅花仙子林素娥、俠僧軼凡。此外還有隨靈嶠三仙同來的四位男女地仙尹松雲、陳文璣、管青衣、趙蕙,雖是三仙弟子,但是得道年久,已成地仙,論功行,便長一輩的群仙也多不如,自不應去至水閣與一班後輩、新進門人同列,經妙一真人夫婦向三仙力請,同在平台入宴。本來席次尚高,因有師長在前,只得屈諸末座。算起來,恰好一列兩席相連,共是二十四位仙賓。西席這面,首座極樂真人李靜虛,以次為-姆、神尼優曇、神駝乙休、百禽道人公冶黃、追雲叟白谷逸、矮叟朱梅、滇西派教祖凌渾、屠龍師太、金姥姥羅紫煙、青囊仙子華瑤崧、步虛仙子蕭十九妹、伏魔真人姜庶、大熊嶺苦竹庵鄭顛仙、寒月禪師、一音大師、楊瑾、采薇僧朱由穆、李寧、姜雪君、林明淑、林芳淑、玉清大師、素因大師,也是二十四位。當中主座是玄真子、妙一真人夫婦、醉道人、髯仙李元化、萬里飛虹佟元奇、餐霞大師、元覺禪師、元元大師、坎離真人許元通、頑石大師。因峨眉長一輩的十三同門中,苦行頭陀已證佛門正果,飛昇極樂;風火道人吳元智,前在慈雲寺遇難兵解,轉劫再生,年尚幼小,未曾引度佛門。所以主座十二,卻只坐十一人。餘下雖奉請柬,或是情深,或以道行淺薄自謙,不敢與諸位前輩真仙並列,俱去別處入席的,如崑崙派中後進劍仙小髯客向善、長沙谷王峰鐵蓑道人等;新近歸正的異派散仙麻冠道人司大虛,恆山雲梗窩獅僧普化,滇池伏波崖上元宮天鐵大師,黃腫道人,凌虛子崔海客,大行山絕層崖明夷子、大呆山人,北海冰洋島五散仙仇生明、夏寅、吉永、衛寒樵、令狐畹蘭,岷山白馬坡妙音寺一塵禪師,浙江諸暨五洩山龍湫山樵柴伯恭,岷山飛虹澗女仙董天孫,蘇州天平山玉泉洞女仙鞏霜鬟,湖北荊門山女仙潘芳,陝西秦嶺石仙王關臨、跛師稽一鷗,小南極不夜城主錢康,邊山紅菱嶝銀鬚叟,宜興善卷洞長生修士路平遙;輩分介乎長幼之間的,如北海陷空島大弟子靈威叟,黑蠻山鐵花塢清波上人,南海散仙騎鯨客,蘇州上方山鏡波寺無名禪師座下天塵、西來、漚浮、天還、無明、度厄六子。此外尚有釋道兩家的神僧、劍仙,聞風而來的不速之客,眾仙客隨帶來的門人弟子,總共不下八百餘眾,因無關緊要,在這裡從略了。
當下兩輩侍宴的本門弟子捧上仙酒餚果,八百仙人對月開搏,臨波把酒。此時仙樂悠揚,萬花怒放,香光如海,霞彩繽紛,端的仙景無邊,令人五官應接不暇。神仙佳話,千古流傳,決非尋常所能夢見。飲到中間,妙一真人命隨侍男女弟子嚴人英、司徒平、徐祥鵝、施林、郁芳蘅、李文-、吳文琪、周輕雲,將先備就賜給隨眾仙賓赴會的諸後輩的錦囊取來,即席頒賜。囊中之物,也有法寶,也有珍玩,也有靈藥仙果,品類不一。
俱裝在妙一夫人用東海鮫綃織成的大錦囊內,外用旗檀木為架,懸在席前。由上述男女八弟子隨手探取,各憑福緣厚薄給與,凡在水閣人席的俱都有份。眾後輩仙賓一一領收拜謝,無不欣喜非常。一會頒贈完畢。靈嶠三仙中的丁嫦笑指雲幢上面金蟬、石生二人道:"今日主人開府盛典,仙賓又極眾多,門下高足俱極勞苦,尤以雲幢上司鍾、磐的兩仙童為最。資質又都極好。貴派規法至嚴,未便喚他下來,且借主人仙廚美餚,略當慰勞,不知可否?"妙一真人知有用意,當著眾人不便明言,便笑答道:"小徒只在上面司樂,並無微勞。既承道友憐愛,敢不拜命,喚他們下來拜受好了。"丁嫦道:"那倒無須。一則當此大典盛會,原定儀禮,豈容率易更張;二則,此時玉坊虹橋,碧榭銀燈,花光霞彩,月明星輝,多此兩幢撐空朵雲,也生色不少。為此一杯酒,何須升降周折,飛觴贈飲好了。"
金、石二人司樂之餘,閒中無事,本在隨時留意下面仙賓言談動作。丁嫦是借題送禮,語聲雖是不宏,金、石二人卻聽了個逼真,不等妙一真人招呼,便在雲上行禮致謝。
心想:"靈嶠三仙,道行法力何等高深,人又極好。這酒是主人的,豈不知客去以後,我二人便可享受,何必多此一舉?況又有慰勞的話。"方疑此舉藏有別的美意,一轉念間,丁嫦己要過甘碧梧面前杯子,連同自己杯子,持在手內,往上一揚,便有尺許方圓兩朵祥雲,托著兩隻玉杯,分向二人云幢上飛到。二人連忙跪接過去,酒只半杯,方要舉飲,猛覺杯底有物落到手上。低頭一看,金蟬所得乃是一隻玉虎,大才兩寸,通體紅如丹砂,一對藍睛閃閃隱射奇光,玉虎口內青煙隱隱的似要噴出,神態生動,宛然如活;石生所得,乃是一塊五角形的金牌,也只三寸大小,上面符篆重疊交錯,竟分不清有多少層數。二人原本一樣機智心靈,知非凡物,必是當著多人不便明賜,假作賜酒為名,暗中賜與。偷覷平台之上,玉清大師和姜雪君,正朝自己注視微笑。在座諸仙,除了乙、凌、白、朱和峨眉交深情厚的幾位,只朝上看了一眼,便各和鄰座言笑,彷彿明知,故作不解。餘人多似不曾覺察。心中歡喜會意,悄悄藏起,如無其事。見那樣雲尚在,只朝丁嫦略微跪謝,把酒杯仍放雲上,任其托了往下飛去。
丁嫦接過放下,笑道:"樂不可極,廣寒仙子何能久羈?我們已經飽妖仙廚,應該告行了吧?"說罷,靈嶠三仙首先謝別,跟著眾仙也紛起告辭。當下除神駝乙休、白朱二老、玉清大師五六位有事暫留外,所有在會長幼群仙,俱都起身。玄真子、妙一真人仍率眾弟子,香花禮樂恭送。仙法均撤,明月隱去,凝碧崖前,仍是七層雲霧封蔽,回復原狀。由靈嶠三仙、極樂真人以次,相繼由平台、虹橋等地,各駕祥雲遁光向空飛起,到了凝碧崖上空,紛向主人舉手作別飛去。這時月影沉西,天已快亮。只見千百道金光霞彩,祥雲紫氣,挾著破空之聲,在峨眉後山絕頂上空,四下飛舞,電閃星馳,晃眼全都飛去,不知去向。
玄真子、妙一真人等回到正殿,收去兩朵雲幢,命眾弟子自去擇地飲宴,歡聚三日。
然後再看各人功力深淺,或是下山行道,或是留守修煉。隨與乙休、白、朱、玉清諸仙,商談未來之事。因而談起李洪,將來成就雖是遠大,但是道高魔頭也高。照著長眉真人玉敕遺命,李洪年甫十歲,便須下山修為,開頭便遇到一個極厲害的強敵,非有一件旁門至寶,不能收功。還有李英瓊,再往幻波池取寶,也有不少周折。事在李洪之前,不久便到,務請眾仙隨時相助。白谷逸笑道:"齊道友日來開府事忙,我和朱矮子替你辦了一件事,還沒有對諸位道友說。此寶雖不是玉敕所說異寶,功效卻也差不多。有了此寶,將來李英瓊、李洪可以省事多了。"說罷,手中遞過一物。妙一真人接過,和眾仙同看,乃是一個形如穿山甲,前面有一風車的鐵梭,長僅尺許,遍體俱是活瓣密鱗,藍光閃閃。
餐霞大師見了驚道:"此乃當年紅花鬼母七寶之一,名為碧磷沖,威力不在玄龜殿九天十地辟魔神梭之下,只是不能像神梭一樣載人。用時長約丈許,前面七葉風車電轉飆飛,密鱗一起展動,宛如一條綠色火龍,發出數十丈碧焰寒磷,專一穿行山地。無論石土金鐵,被這碧焰陰火挨著,無不熔化成漿,陷成十丈以內的陷洞。寶主人便隨在後面前進,暗中侵害人家。尤妙是動起來時一點聲息全無,不似神梭還挾有風雷之音,老遠便能聽出,端的陰毒非常。我昔年初成道時,鬼母尚未遭劫,偶因採藥,誤入滇南蠻境,曾經親見此寶妙用。僥倖鬼母以大劫將臨,不願無故與本派結仇,又知我是無心深入,看出他門人的行蹤詭秘,一時好奇,暗中尾隨窺伺,因而發現我非有心作對,只在我發現此寶之時突然出現,好言勸我離去,並未加害,反送了好些靈藥。我自知不敵,也未再去。聞說鬼母遭劫之時,說門下諸弟子俱非善類,她在世還能強制,她死以後定必造孽無窮,為她再生添上許多孽累。本欲一齊迫令兵解,隨即轉世,再同修為,結果只有六人兵解。第二弟子何煥奉命有事在外,人更機警,早聽出乃師平日語氣,算計劫臨,定必不免。又知乃師法令如山,難於抗拒,時刻都在留心。回山時,藉故推遲,落在諸同門後面,隔老遠窺探前行。這時鬼母已經中了極樂真人飛劍,只為想迫門人同行,免貽後患,而手下七弟子恰有一半在外,勉強行法忍苦強挨。不過運用元神,強支軀殼,只可緩死須臾,不能持久。內中又有三個桀騖不馴,反與對敵的,經她手刃處死,益發耗了心神。等何煥回時,說完話,人已不支。何煥知她體力已不能再殺自己,跪在地下哀聲哭求,說自己從此閉洞清修,決不出外為惡。鬼母此時已制他不了,又見他平日心性較為和善,便要他立下永不為惡的重誓。然後說道:-我雖邪教,只是天性乖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更知警惕,向不輕易為惡。所以這次大劫雖然不免,還得對頭容讓,不將我元神斬去,使我仍得再行轉世修為,以求正果。不意以前一時偏見,收下你師兄弟七人,心性無一善良,我去以後,定必造孽多端,自遭大劫,結果還要累我,因此才想將你七人一齊帶走,使為再世師徒。既兔後患,還可再生,同求正果。內有三個心存叵測,意欲叛我的,我已除去,連再轉世也都無望。你雖較他們心性好些,到底容易受人引誘,自取滅亡。本意令你同行,你偏昧於輕重,再四苦求,不願兵解,我門下七人,一個不留,你們不知就裡,顯我太無師徒情分。所不放心者,只恐你日後以我所傳法術害人害己。現既立下重誓,我也不強迫,但那本門七寶,暫時卻不能授與,須守我誡,閉洞清修四十九年,到時七寶自會出現。到手以後,必須善用。須知誓願已發,只要背反,稍存惡念,或受同道蠱惑,去與眾人為難,立即報應,遭那殺身之禍。務要謹謹遵守-說罷,便去洞內,久等不出。入內一看,已是化去。何煥葬師以後,正遍向同道朋友辭別,說他奉命閉洞參修,不再參與各事,特此辭別。以後便未再聽說起。此寶既然出現,必是這廝靜極思動,受人慫恿愚弄,欲借此寶,由地底衝入仙府擾害,致為白、朱二位道友奪來。可是麼?"
白谷逸道:"照此說法,定是這廝無疑。我二人先並不知有外賊由地底來犯。乃是朱矮子以前熟人麻冠道人司太虛,近年忽然覺悟,改邪歸正,因知四九重劫將臨,只有齊道友許能助他脫難。無如道路不對,無法干求,本意乘著慶賀開府,來此結納。不料走到路上,又遇上許飛娘這一妖狐,與一妖人在崖後密談。他欲立功自見,仗著隱形神妙,老遠發現妖狐遁光,便尾隨下去,暗中查探。聞妖狐日前在邊山中勾結了一個向不出山的異人,欲用此寶暗入峨眉,先盜取肉芝,再用邪法乘機擾害。自己也知非敵,略微得手,仍由地下逃去。說得甚是厲害,只未提說那人是誰。司大虛因聽異人已由邊山起身,當夜便到本山,立即趕來送信。與我二人見面一說,立即商妥,將計就計。起初只想誅敵,並無奪取此寶之意。因來的妖人精於地遁,我們三人到了上面,又用千里傳音,命岳雯將甄民、甄兌喚去。許飛娘明知我們防備森嚴,還敢令妖人由地底入犯,必有幾分自信。司太虛匆匆一聽,對方姓名來歷一點不知,又是個多年不曾出山的人。時機已迫,無暇虔心推算。當年邊蠻四凶本有兩個在極樂童子飛劍之下逃生的,此後便沒有下落,恐是漏網二凶之一。憑我三人,雖然可操勝算,到底這兩人邪法高強,比別的妖人不同;加以匿跡多年,忽然出現,知他這些年潛居苦煉,鬧甚花樣?惟防萬一擋他不住,除將上洞離地十丈以下用法術禁制,使其堅逾精鋼,並用移形迷蹤之法,顛倒途向,免被衝破禁制,闖入仙府,為外人所笑。一面又令甄艮、甄兌持我三人法寶,在地底埋伏相候。起初料他必是到了上洞左近,再行入土。我三人遠出數十里,分成三面,隱身空中相待,準備堵截。能在未到正洞以前將他打發,豈不更妙?
"哪知這廝行事十分詭秘,仗著法寶神妙,竟不嫌費事,在相隔峨眉二百里以外便入了土。如換道行稍差一點的人與之相對,地底再沒有甄艮、甄兌這兩個精通地遁的人埋伏,單靠那喝土成鋼的禁制,非被衝進不可。儘管仙府能手甚多,他一露面,也必送死,決討不了便宜。我和朱矮子混了這多年,事前還有人報信,如被這樣一個後輩妖人瞞過,衝入重地,這人怎丟得起?這廝也真有點伎倆,運用妖法,穿山裂石,通行數百里,竟沒一點聲息異狀。我們人在上面,留神查看,竟會看他不出。後來我們見所說時候已到,杳無蹤影,空中時有各方道友飛過,俱是由後山飛雷徑來此赴會的。試運玄機推詳,才知敵人已到前山,正和甄氏兄弟在地底苦鬥。甄氏兄弟本來不是妖人敵手,幸我先設禁制,這廝來路深在地底,幾達百丈以下,一到便被禁制擋住,前面堅如精鋼。
因未發現敵人和別的異狀,甄氏兄弟埋伏之地在上,不知妖人已在下面。敵人又未發動移形之法,自以為法寶能破禁制,便運用妖法煉化那比鐵還堅的石土,打算只穿通一條容人之徑便可入內,這一來未免耽誤了些時候。
"事有湊巧,周雲從、商風子日前來投時,在路上無心中得了一面寶鏡,乃前古禹王治水搜除水土中潛伏邪魔的至寶。鏡光到處,地底三百六十五丈以上,明如觀水,纖微畢現。我和岳雯喚他二人上來時,正與商風子在一起。商、週二人因不知鏡名、來歷、用法,到後又聽諸仙同說眾弟子自己所得法寶,須在開府傳授法術法寶時一齊呈獻,聽命指點應用。初來覺著師長威嚴,不敢冒昧求問,只不時向眾同門私下打聽。甄艮一想,同門中飛劍法寶比他兄弟強的頗多,我二人既指名喚他兄弟,蹤跡又要隱秘,須到指定之處相見,料想要知地遁之術。一時心靈,隨手將寶鏡借來,帶在身旁,以備萬一之需。
先在地底埋伏,已經照看過了兩遍,覺著在地底用鏡搜查,格外清晰,看得也較遠些。
妖人只要近前在三四百丈以內,萬無不見之理,便極留心。先沒料到妖人由遠道而來,入士又是這樣。後來久等不見到來,便向禁地一帶環繞巡視,不時取鏡查看。巡視時由左而右,起腳在妖人頭上,當時忽略過去。等到由右側繞將回來,算計時候將過,格外仔細。寶鏡不曾離手,一到原處,果然發現妖人已到,正用碧磷沖發出百十丈的陰火碧焰,飆輪電轉,朝下猛鑽。那麼堅硬的地底,居然被他穿通了好幾丈。如非所有的土皆堅,定被破土而入了。有此兩層耽延,雙方動手較晚,甄氏兄弟又長於地遁,如魚行水,不似妖人不用法寶,只用飛遁,行動便緩,不能隨意通行。剛現危機,待要發動移形之法,乘機遁走,甄氏兄弟想分出一人上來求援,我三人已經警覺趕到,合力下手,才未為妖人所傷。
"妖人見勢不佳,趕忙運用法寶,返身遁去。我三人看了此寶有用,便分開來:由朱矮子駕遁光,和甄民一起,在地底窮追;我和甄兌、司太虛持了寶鏡,在上空追逐。
後追出本山,到了棗花崖一帶無甚寺觀人跡的荒山,然後攔在妖人前面,用寶鏡照準他的來路,用太乙神雷裂開一個大地穴。等他一到,再用紫雲宮所得神砂,困住了他的法寶,朱矮子又在地底連發太乙神雷,一路亂打。妖人本另有護身法寶,急切間神雷也傷他不了。又長於隱形飛遁之法,逃也容易,只敵不住而已。此時情勢,收了法寶,再捨地底死路,由上空遁走,並非沒有指望。不知為何那樣膽小,除盡量防身外,身邊還帶有好幾件厲害法寶,竟是一件未取出來還手,一味驚惶,循著原來途徑逃竄。追著追著,快要到了上下夾攻之處,忽然哀號道:-諸位仙長,容我獻寶贖命-邊說邊由身邊取出一件法寶。捨了這件用以穿行地底之寶不要,任其照舊朝前猛衝。只見他倏地連寶帶人,發動陰雷,將所行之處百十丈厚的地面,爆裂一個大洞,化為一條細如游絲的碧光,破土上升,直射雲空,一閃不見。我們上下五人,事出倉促,同時朱矮子見此寶雖無人駕馭,仍在前駛,又急於收取,我又在前,只遠遠看見地裂雷震,人化碧光,隱形遁走,俱不及追擒。正想罷手,因見下面此寶仍發碧火飛駛,已由腳底過去。司太虛也說此寶難得,異日大有用處,我們雖不知用法,也可體會得出,或者重煉再用,均無不可。便由上空追去,其行絕速,如用禁制,竟來不及。又追出百餘里,仍用前法,以太乙神雷、破土神砂阻擋,才得制住。費了好些手腳,幾乎將它毀去,才勉強收下。雖已強制縮小,陰火碧焰依然強烈不斂,只一疏忽鬆手,仍要飛去。但又不似原寶主在暗中行法收回,乃是此寶靈異,不知收用之法,便是如此。任其入士,無論投向何方,也是一味前衝,永無止境,非到穿入地肺,被元磁真氣吸住,年久化煉,成為灰燼不可。自來收取旁門法寶無此收法,正好笑我二人枉自修煉多年,得一旁門之寶,還須回來向諸位高明之士請教。那地方原是棗花崖的前山陰,就在妖婦的巢穴鄰近。司大虛前遇妖婦和一妖人對談,便在左側危崖之下,並曾見有一高大石洞。那妖人也是一個向未見過的生臉,估量妖婦妖黨,也許還有詭謀。見為時尚早,先在空中瞭望。前山幾個妖人,欲用那前已破去的攝心鈴搗鬼,已為元元大師、醉道友與諸位道友所斬;另一妖人正與天狐寶相苦鬥,也被諸位道友事完趕去誅戮。反正歸來還有餘暇,樂得順便查看。相隔只五六里,便同隱身前往,沿途查看,飛得甚低。
"走在路上,忽見山坡下有一相貌醜怪的道姑,旁有一男二女三個徒弟侍立。被迫妖人便跪在道姑面前,只聽她對妖人說:-以前你欺我已遭兵解,假意求恩免死,實則存了惡念。彼時我如堅持,你必反抗。我想你既不知好歹,而我又無力強制,念在多年師徒情分,姑使你立下重誓,允你請求,免去兵解。日後如能遵守,到了年份,你取了法寶,不背師言犯誓,那時我已轉劫修成,再重歸我門下,也無不可。我門下弟子,因有叛師之行,已被我殺死三個。你雖存心叵測,叛跡尚未昭著。人情到了緊急時,保不住鋌而走險。總算你和我,臉還未撕破,人孰無過,如能洗心革面,不忘我的訓示,多年師徒情分,樂得成全。也使你們知道,我殺三徒,不是為師的情薄心毒。這多年來,我時常都在暗中查看你的行蹤,本來早要見你,也許沒有今日。只因我兵解之後,你雖不曾為惡,但是心喜僥倖,以為可以承受我的法寶,此後重行邪教。所以遍辭同道,說要閉關修煉,不出見人,再晤須在四十九年以後。你那些同道交往,無一善類,如聽為師臨終訓誡,如真去惡向善,避之惟恐不及,再見則甚?此等居心,已不可問。及至四十九年期滿,我禁制失效,法寶出現。你這麼長歲月,一心只在盤算將來如何廣收門人,創立教宗,始終沒有追念師恩,我那埋骨之處,你從未前往憑弔留戀。寶物一到手,立即遍訪舊日同黨,意欲重新結納,以增聲勢。及至連訪了好幾處同黨,就在這四十九年之中,已為各正教中人誅戮殆盡。這才知道一點悔悟,掃興回山。可是你只知身是旁門,須照旁門行徑去做,卻不知旁門中人,如不以邪術濟惡,不論轉劫與否,一樣可以求得正果。便是我當初,雖不免做過兩件惡事,終因知道善惡是非,有能補過之處,儘管任性偏激,人如犯我,我必不容,但是人不犯我,我也決不犯人。又能到處與人方便,更能約束門人,不稍縱容姑息,直到兵解身死,仍決不肯留一遺孽,為害人間,算起來還是功大於過。你看當時不違我命,甘心從死的這三人,不是今日都隨我改邪歸正,有了成就?你偏執迷不悟,雖不時常妄出為惡,卻未照你誓言行事。平日魚肉各洞邊蠻,遇有左道中人,便行結納。可見你當時叛我之念發諸天性,並非畏死所逼,此已罪無可逭。
故此我只暗中留意,不想與你再見,靜俟你犯了大惡,違背前誓,與正教為敵,意圖大舉之時,再行處治,使你應誓,收回我的法寶。果然你終日畏首畏尾,一旦遇見妖婦,用一淫女向你蠱惑,便為所動,竟敢仗恃我這幾件法寶,欲入峨眉盜取肉芝,妄冀仙業。
也不尋思,既有這等好事,妖婦也非庸凡之輩,怎不自取,卻送便宜與你?如你自尋死路,更無話說,速照當初所立誓言自殺,身雖慘死,你曾修煉多年,只要元靈未耗,此去轉世,如能不昧夙因,謹記今日之事,時刻驚心,未始不可投入正教門下,尋求正果;即或不然,再入旁門修煉,未來禍福也是難料。此是你昔年反跡未彰,我已轉世,故此寬容。如照我前生性行,只斬你元靈,使你能投人身,已是萬幸。求饒無用,如再遲延,只有大害-妖人自知無望,只得滿面悲憤,將身邊法寶遞過。並說:-碧磷沖已在來路失去,料為敵人所得。弟子今日悔已無及,望乞師父不念前惡,特賜宏恩,來生仍賜接引,免又遭劫墮落。那妖婦許飛娘遣來蠱惑弟子的淫女,已被弟子來時識破,只因貪心欲得肉芝,仍照所言行事。因為信她不過,已將她元神暗中禁制。弟子因她而死,決不容她獨生-道姑忙說:-此事萬不可行-話未說完,妖人說到末句,已用邪教中屍解之法,臉朝上,憑空橫躍丈許,落在地上,手足四肢立即脫體,自行斷落,死於非命。
"我三人隱形在側,見道姑人頗正派,只聽說話,未見施為。正查看她的道力深淺,是甚路道,道姑一面命隨侍門人掩埋屍骨,忽然側顧笑道:-孽徒所失之寶,忽在近側隱藏,不知何方道友在此?何不請現法身,使領教益?-我們才知她的自煉之寶,不易隱藏,被她看出,所以如此說話。我便搖手示意,叫朱矮子他們仍自隱身,只我一人待寶出去,看她還能覺察與否,果然她並不知人數。及至互問姓名,她卻知道我的來歷。
對於自己以往姓名行跡,竟不肯說,只說前生之事,不願再提。今世入道不滿百年,姓苗名楚芳,生自荊門世家。前因未昧,法力尚在。年甫十二,便拜別父母出家,尋到一同轉動的三個徒弟,就在荊門山中出家。前生的事,從未向人說過,便是今日到會的荊門女散仙潘芳和她交好,也不知她的底細。多少年來,只在人世上積修外功,以補前過。
相貌既丑,又隨時更換姓名。所行善功,向不使局外人知,對身受者又力誡洩露。行藏最隱,向不與外人交往。潘芳也只近四五年相交,因此,無人知她來歷。適才處治孽徒,發覺此寶,知有人隱身在側,料是正派中高明之士,故請一見。當初此寶為惡徒奪去,本心不想索還。再見歸我,索性做人情,將收用之法以及本質,一齊告知,免我又去費事。這一大方,我反不好意思要人東西,還她又堅辭不收,只得說暫借,並將朱矮子等喚出相見。她本因寶及人,如無此寶在手,我二人的隱身法並看不出。她見朱矮子等現身,忽然歎道:-我只說今生又苦煉了多年,已具不少神通,兼有正邪兩派之長。不料見了兩位道友,仍是小巫大巫,相差尚遠。經此一會,我又警悟不少。此後心願完滿,便須另覓名山,閉戶虔修,永不再用法術與人爭長了-我三人勸她師徒來此赴會,她再三辭謝,說與我們交遊,現尚自慚往跡,不堪強附朋友之列。我們所尋妖人,她也知道。那軒轅老怪的門人,此時並無來犯的膽子,連雪山之行俱不敢參與。既和妖婦交好,早晚也必落她套中,此時雖恨我們,卻不敢來。人也不住當地,石洞污穢,也無人居。
說罷,便自分別。邊山四凶,我只見過一個,所以不知底細。沒想到她為極樂童子所斬,竟會回頭。可見上天與人為善,休說她為人有善有惡,瑕瑜互見,如非偏激任氣,傷了李真人好友,照她的前生為人,我們也不會尋她晦氣。便是真有過惡,只要勇於遷善,在大劫將臨之前覺悟,一樣回頭是岸,轉禍為福。
"令高足們,個個根骨至厚,緣福深巨,所以仙緣隨時遇合,所得法寶最多,比起別派門下修煉多年,想求一口好劍而不可得的,相去真有天淵之別。此寶既有不少用處,適才席上我見靈嶠三仙中丁道友又借賜酒為名,暗中賜與金蟬、石生每人一件東西,想來也決非常物,況且幻波池還有不少異寶待取,以後無論遇見何等妖邪,哪還有難辦的事麼?"
妙一真人笑謝道:"眾弟子有何德能,還不是諸位前輩和諸至交好友,福庇玉成,始能有此。因見他們成道一切無不得之太易,惟恐不知惜福自愛,不知艱難,故此嚴定規章,稟承家師敕命,設下左右兩洞火宅、十三限等難關,並在左元洞壁之上辟下洞穴,為留居弟子苦修之所。以考驗他們功行,堅其心志,穩扎根基,免致失墮,為師蒙羞,且負諸位前輩諸良友成全的苦心。"乙休方要插口,忽見楊瑾去而復轉,直降殿前。妙一真人迎問:"道友有何見教?"楊瑾入殿,即對乙休說道:"我因和葉道友交好,她和謝道友帶了仙都二女和新收弟子李洪,前往小寒山去訪忍大師。值我有事雪山,便道相送,歸途遇見韓仙子和乙老前輩的兩位女弟子畢真真和花奇,滿面憂惶,在空中徘徊,似在等人。見我路過,忙迎上來,約同降到下面,忽然跪地,哭求相助。問其何故,才知畢真真生相太美,心卻極冷,她在這裡赴會時,遇見聚萍島散仙凌虛子崔海客的大弟子虞重,想是見她美貌,不知這位姑娘是有名的美魔女辣手仙娘,專一含笑殺人,妄思親近。照花奇說,也並非有甚邪念,許是前世冤孽,該遭此劫。入席時,本是眾弟子隨意落座,不知怎的,虞重後進來,對桌有三空位不坐,恰巧畢真真身後虛了一席,他不和相熟知交同坐,卻繞過來,坐在畢真真的身旁。席間虞重並無甚輕薄言行,對於畢真真,只是讚佩了幾句,畢真真卻多了心。其實虞重自知法力功行不如在座諸人,又見他師弟楊鯉自投入峨眉門下,功力大進,欣羨異常。聽那口氣,對誰都願傾心相結。畢真真當時如不理他,也就罷了,只因誤解對方不是玄門正宗,居心不正,意欲懲處,明明恨惡,卻故意假以詞色。花奇知她師姊性情心意,看出不妙,連拿話點醒。虞重一點也不警覺,反倒受寵若驚,誤把殺星當作福神,以為從此可以訂交來往,問畢、花二女是否也在白犀潭居住,還是另有洞府?並說日後專誠拜訪。畢真真只對他說,白犀潭外人不能涉足,自己也不在彼,住在岷山天音峽裡,雖未許其前往,也不拒絕。本想日後虞重如真前往訪她,再行懲治,羞辱他一頓便罷。
"也是虞重死星照命。他和南海散仙騎鯨客的弟子勾顯、崔樹,從拜師起便相識交好,往還極密,時常笑謔,無話不談。這時恰巧同席,恰被崔、勾二人看在眼裡。三人的師規都不禁婚嫁,崔海客便是夫妻同修,乃妻兵解轉劫才十餘年。騎鯨客更是成道以後,才娶一女散仙為妻。他們這一類散仙,不似我們除卻嫁娶在先,以後同勘世緣,合壁雙修,成道之後便不會再有婚嫁。神仙眷屬,認為常事,只不過在成道以後,遇有夙緣,情投意合,雙方結為仙侶,在一處修煉,互相扶助,共駐長生,不似左道妖邪,以淫慾為事罷了。勾、崔二人見畢真真貌既美艷,人又灑脫不羈,對待虞重,好似格外垂青,以為雙方有緣,心中默契。當時恐當著眾人取笑,女的羞惱,壞了朋友好事,還在裝呆,一言未發。等眾仙賓辭散各去,三人都是隨師多年,行動自如,只和乃師稟說別處訪友,便可不必一同回山。虞重本想對方既沒有叫去,尚欲自重,日後得便再行登門往訪,暫時自先回山。勾、崔二人卻想為他促成良緣,以為機不可失,尾隨在虞重身後。
才離本山,便說有事相煩,各和師長一說,便朝岷山趕去。如趕不上,也許不致遭那殺身之禍。恰巧畢、花二女和荊門女散仙潘芳一見投緣,宛如宿友,行時不捨,執意送她還山。因此反是三人先尋到岷山天音峽,二女未回。守洞神獸丁零,甚是猛惡,幾為所傷,掃興之餘,見當地風景甚好,便一路遊覽回走。我想這時,韓仙子定必神遊在外,否則早已傳音警戒,何致出這亂子。偏是這般湊巧,劫數臨身,無由避免。
"三人剛把岷山走完,到了江邊,快要飛起,二女也正趕回,因在空中下望,見一白木船過灘遇難失事,動了善念,下來從水中將人救起,正遇三人走來。畢真真越認為對方存心輕薄,妄欲勾引。當著所救船家不便發作,那地方離白犀潭師父又近,便令三人仍返原路,在姑婆嶺山中覓一僻靜之處相候,以作長談。這一來,休說勾、崔二人,便虞重也不免動了點非分之想,喜出望外,一同依言去往等死。一會工夫,二女趕來。
先是花奇看出師姊要動殺機,心想對方師父既是峨眉邀請而來,必非妖邪一流。苦勸不聽,乘著畢真真救人之際,意欲搶在頭裡,警戒三人休存妄念找死。一面又想察聽背後之言,究竟對方是否輕薄淫邪之士。這時,正值虞重在和勾、崔二人爭辯,力說:-自往峨眉,見了開府盛況和各派高足,便自慚形穢,此番回山,決意立志清修,不再時出閒遊,致荒功業。對於這位畢道友,雖是前緣,承命垂青,假以詞色,一則她法力道行均比己高,自問不堪匹配;二則雖然對她十分敬愛,終嫌遇合太易,她平日人品尚不深知。韓仙子道術雖高,也合我們一樣,不是玄門正宗。自問一無所長,此女忽然垂青,何取於我?既欲作一千秋佳侶,同駐長生,又非世俗兒女,家室之好,不能不慎之於始。
我先在江岸相遇,承她約來這裡密談,未始不作神仙眷屬之想。此時忽然心跳神驚,覺非佳兆,前念已是冰消。我們都是修道之士,少時二女來時,務須自重。暫時只可結一忘形之交,等到日久,看明她心地為人,是否可以長處,還須互出自願,然後再作打算,絲毫不可相強。我們交厚,當著二女,切不可和平日你我三人相對時那麼隨意笑謔-勾、崔二人均笑他迂而不情,這等天仙化人,能夠垂青,豈非夙世緣福,還要如此矯情。
她如無心於你,必早見拒,也不會約來相會了。
"花奇聽出虞重人品不惡,忙即現身警告時,畢真真已蓄怒飛來,見面不容分說,開口大罵:-無知妖孽,瞎眼看人,自尋死路!-三人俱都好勝,覺著是你先示好意,如何出爾反爾?這等辱罵不堪,欺人太甚。立即反唇相譏,報以惡聲。雙方便動起手來。
既成仇敵,畢真真又逼人太甚,雙方自然不會有好話說。虞重不合說她冶容勾引,賣弄風情,這時來假充正經。似你這等無恥賤婢,便再轉一世嫁我,也必不要。話既難聽,三人本也不是弱手,又想合力將對方擒住,羞辱一場,於是益發激動殺機。畢真真見自己一人敵三,難於取勝,竟將師傳遇急始用,不許妄發的防身至寶火月叉和西神劍,同時施為,猛下毒手。三人見勢不佳想要逃時,已是無及,虞重首先遇害;勾、崔二人仗著精於分身代替之法,各斷一手臂以作替身,借遁逃走。當動手時,花奇在旁,大聲疾呼,力說三人俱非妖邪,尤其虞重是個端莊人。叵耐畢真真認定花奇怕事,一句不信。
直到三人一死兩傷,花奇急得和她起誓,才自相信。雖覺事情做錯,以為師父素愛自己,又喜護徒,以前常犯殺戒,不過數說幾句,至多受點小責;如有強敵尋來,師父還代出頭作主。聽花奇埋怨絮聒,還在怪她膽小,先並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正想回去,忽遇乃師近年唯一不時往還的好友楊姑婆,由這裡回山,已快到島,因為發現一事折回來,往白犀潭去和乃師商談,途中正遇勾、崔二人因受了西神劍傷,雖得化身逃走,元氣損耗太甚,已難往前飛行,快要不支降落。楊姑婆原與三人之師相識,喚落救治,問起前情。楊姑婆人極和善,最惡強橫,平日見畢真真動輒便啟殺機,嫌她心狠手毒,已向韓仙子說過兩次,令其嚴加管教,不可如此,想不到今又作出此事。
而凌虛子崔海客,曾以百年之功,費盡心力,採取三千七百餘種靈藥和萬年靈玉精髓,煉成亙古神仙未有的靈藥九轉還金丹和六陽換骨瓊漿,凡是修道人,無論兵解屍解,元神煉到年限,只要法體仍在,便可用以復體重生。崔海客二藥極為珍秘,向不輕易示人。
楊姑婆和韓仙子交厚,知此二藥於她將來有極大用處,可少去六甲子苦修,還是本來法體。乃子易晨和崔海客恰是莫逆至交,曾令往求,居然慨允相贈。如何將她愛徒無辜殺死,好生氣忿。虞重元神為火月叉所傷,也是損耗太甚,竟不能自飛,勉強附在崔樹身上,欲待回山哭訴,求師報仇。不料勾、崔二人也幾難自保,眼看色殆,幸遇救星。楊姑婆一面行法,醫了勾、崔二人的傷,令其回山;一面護住虞重元神,趕來見了二女,便是一頓大罵。說畢真真這等行為,即便她師父護犢偏心,能恕她罪,楊姑婆也不容。
並說:-不久他三人師父便來向你師父要人,看你何以自解?-"說罷拂袖飛去。
"二女知道師父患難至交,只此一人,每年必往白犀潭看望一兩次,每來師父必有益處,情分既深,又極敬服。她如為對方作主,已是不了,何況又是於師父脫劫成道,有極大關係的人。起初聽楊姑婆和師父說:元神祇管凝煉,到了功候,終不如肉身成聖的好。原有仙骨法體,修煉多年,棄去可惜,並還要多費好幾百年苦功,才能修成地仙。
長子易最有一至交散仙,煉有靈藥,已囑求贈,如能得到,時至便可以原體成道。當時未聽說起姓名,不料竟是適才誤殺人的師長。再一細想:-自己行為委實也有許多過錯,師父平素雖然鍾愛,法令卻是極嚴。前為自己好殺,已曾加告誡,再如不悛,便處嚴刑。
所殺的人,十九都是罪有應得。似此存心誘人為惡,妄肆殺戮,並還不是情真罪當,又不聽花奇勸告,不管善惡是非,任性孤行,如何還能容恕?-想起師父翻臉時情景,不寒而慄。楊姑婆去後,嚇得面目失色,無計可施。見我路過迎住,求我繞道來此,告知乙老前輩和妙一夫人,急速設法救她。此時二人也不敢回白犀潭,要去成都朋友處暫避。
等乙老前輩與妙一夫人為她轉圜,免去墮劫之慘,再行見師請罪。行時並說了楊姑婆和乃師商量的事:乃是天癡上人因上次乙真人在銅椰島救他兩個孫兒,致天癡當眾丟臉,面子難堪;彼時又曾有天癡訂有白犀潭再見的話,因此懷恨。他知白犀潭之行,多半佔不了便宜,特意先期趕往赴約,一面又在島上設下極厲害埋伏,準備此來不利,轉激乙老前輩自投羅網。已定日內島上陣法佈置完竣,命門人往白犀潭投柬定約,跟著便率領門人前往,與乙老前輩鬥法了。"
乙休笑道:"癡老兒要尋我報復銅椰島火焚磁峰,強救易氏兄弟之恥,早已在我算中。他平生從沒吃過人虧,所以把上次的事認作奇恥大辱。這次向我蠻纏,非叫他丟個大臉,挫挫他的氣焰不可。本來這裡會後就應該走,只因齊道友三日後要考驗門下高足功行,以定去留。那左元十三限和右元火宅兩處難關,尋常修煉多年的有道之士尚且難過,他偏拿來考驗這些新進門人。固然法良意美,門下諸弟子美質良材甚多,修為雖淺而道心堅定,不患無人通過,終覺出題太難。再者,此番如通不過,不特將來更難,非下十分苦功,朝夕勤修,不能有望,並還要在左元崖穴中,受上多年活罪。別人與我無關,只有司徒平、秦寒萼二人,當初因我不願失信於天靈子,令他夫妻往紫玲谷赴約,雖明知二人該有這場劫數,但我以為一切算就,照此行事,便可免難。哪知陰差陽錯,仍為天矮子所算,雖是二人道心不甚堅定,又以行時負氣,諸多自誤,總是我當老前輩的預謀不佳所致。我曾答應他們,始終維護,必使成道而後己。這次出山修積外功,關係將來成就非小。二人本身真元已失,要想這次通行火宅、十二限,十有九通不過去,弄巧還許白吃一場大虧,多受許多年艱苦。我為此暫留數日,欲助他二人渡過難關再走。
偏生天癡老兒尋我麻煩,也在日內。他雖沒奈我何,到底來者不善,也須先為防備,才能穩操勝著。我和齊道友雖是患難至交,但貴派正當開山鼎盛之時,其勢不能為我一人有所偏私,便請齊道友徇情壞法。如今我只好走,但我既已許他夫妻,終要成全。好在白、朱二道友在此,請齊道友看我薄面,對於二人格外加恩成全。雖仍照教規使其通行,不令獨異,但請令二人由火宅通行,不經左元十三限。同時並請白、朱二道友暗中鼎力相助,我少時再賜二人兩道靈符,以作守護心神,防身之用。這樣衝過,固然勉強,但我既請齊道友法外成全,此後他二人的事,便和我的事一樣,如遇奇險,無論亂子多大,相隔多遠,我必趕往相助,決不能使他們因為功力不夠,貽羞師門,也免使別的弟子援此惡例。不知三位道友肯酌情推愛,予以成全否?"
妙一真人笑道:"日前開讀家師玉敕,門弟子功力不夠,而此時必須下山行道的,何止他二人?這些內外功行同時修積,都由火宅通行。司徒平、秦寒萼原在其內,只不過各有各的福緣遇合。如無大力相助,憑諸弟子功力,仍難通行罷了。道友道法高深,法力無邊,每喜人定勝天。實則道友之助二人,也早在數中。此時眾弟子正在歡聚,道友又是起身在即,所賜靈符,請交小弟,到時轉授好了。"乙休隨將靈符取出,交與妙一真人。笑道:"天下事,各有因緣,不能勉強。令高足司徒平,自從初見,我便心喜。
近見他向道既極堅誠,修為又復精進,心地為人無不淳厚,越發期重。我雖喜逆數而行,究無把握。他遲早成道,自不必說,只不知他將來能否因我之助,能免去他夫妻這一場兵解麼?"朱梅接口笑道:"駝子,你總是放看好好神仙歲月不過,終日無事找事。既肯為外人操這許多閒心,你那兩女高足誤殺了崔海客弟子虞重,又把騎鯨客的勾、崔二弟子手臂斷去,雖說事出誤會,到底說不過去。令正夫人那樣脾氣,定必嚴懲無疑。二女資質既高,又在令正夫人門下修煉多年,尋常海外那些散仙,都未必及得上她們。萬一令正夫人盛怒之下,將她們殺以抵命,豈不可惜?她二人知你恩寬慈愛,求楊道友前來乞恩,怎麼給她們設法轉圜?一字不提,置若罔聞,是何緣故?"
乙休笑道:"你哪裡知道,我那山荊素來護犢,較我尤甚。醜女花奇,為人忠厚尚可,惟獨畢真真這個孽徒,被山荊慣得簡直不成話了。你聽她這-美魔女辣手仙娘-的外號,豈是修道人的稱謂?如在峨眉門下,就此七字,也早逐出門牆了吧?以前因她所殺多是左道旁門中人,雖不免於偏激,有的罪不至死,還有個說詞。似此口蜜腹劍,深機誘殺,焉有姑息之理?休看山荊平日縱容,一旦犯了大過,只一變臉,毫不容情,誰也說不來。這孽徒太以疾惡好殺,昔游終南,與華山派幾個小妖孽鬧法,一日之間,連用山荊所傳法寶,殺了十一人。中有兩個,並非邪惡,因與妖徒為友,偶然同坐,也遭了波及,全數殺光,一個未留。那兩人師長恰是山荊舊交,查出根由,前往白犀潭訴苦。
她本已該受責罰,偏是膽大妄為,惟恐來人告發,竟敢乘山荊神遊之際,欺那兩人自從山荊遭難,從不登門,交情泛常,妄自發動潭底埋伏,將來告狀的人擒住,凌辱強迫人家罷休,永遠不許登門,並立重誓為憑,才行放走。那來人也是成道二三百年的散仙,當時被她制得死活皆難,沒奈何,終於屈服回去,連愧忿帶冤,幾欲自裁。最終仍是恨極,因孽徒曾說,如有本領,可自尋她報仇。自知此仇難報,竟不惜辛苦艱危,欲費百年苦功,祭煉法寶,來尋山荊孽徒報仇雪恨。由此樹下兩個強敵。不久被山荊聞知,盛怒之下,便欲追去魂魄,使受九年寒潭浸骨之苦。只因她修煉功深,一面哀告乞恩,一面守住心神,拚命相抗。山荊又不忍使她真個墮劫,下那毒手,才得苟延殘喘,已經吊打了三日夜。花奇拚命犯險逃出,向我哭求解免。上次我遣司徒平去白犀潭投簡,一半因為我夫妻將來之事,一半也是為了這個孽徒。此事可一而不可再,此去勸自然勸。山荊知我能不惜費事,使虞重再生,早日成道,或是另尋一好廬舍;並把左道中人的臂膀尋兩條來,再向陷空島討些萬年續斷,與勾、崔二人接續還原。聽我一說人情,也必以此要挾,我也自然答應。但業障罪大,處罰仍照預定,決不因我而免。只不過山荊借此收科,說因我勸,方沒廢卻她多年功行,誅魂戮魄,永世沉淪之苦罷了。"
追雲叟白谷逸笑道:"諸位道友,休聽他自壯門面的話。駝子和他夫人,先也和齊道友一樣,是累劫近千年的患難夫妻,只是不能歷久。最後一劫,他竟忘前好,不講情誼,以致韓道友飲恨至今,平日非但不與他見面,連送封信去都須轉托別人。上次駝子命司徒平去白犀潭投簡,便是想試探他夫人是否年久恨消,回心轉意。不料這一試探,果有一線轉機。他覺得司徒平不畏艱危,幸完使命,大是有功於他,所以對他夫妻情分獨厚。跟著得寸進尺,知他夫人素來好勝,自己不論多麼薄情,名分上總是丈夫,決不容外人上門欺凌,藉著銅椰島救人放火之事,把癡老兒引上門去,以圖與他夫人言歸於好。我想韓道友出頭,夫妻合力,使癡老兒吃點苦頭,自是無疑。可是韓道友心中仍未必無所介介,再似昔日夫妻同心,誰說的話都能算數,怎能辦到?只恐駝子不開口講這人情還好,如若開口,弄巧人情不准,還要加重責罰,那才糟呢。"乙休正要答話,朱梅也插口道:"這話並不盡然,再不好總是夫妻。畢、花二女日侍韓道友身側,乃師近來心意必已窺知,如知不行,必不肯苦求楊道友請駝子為她們設法。開府時,二女我都見過,資質雖是不差,似是好殺,固應儆戒。萬一韓仙子果然動了真怒,毀去真真的道力,迫使轉劫,又太可惜。虞重死得雖冤,物腐蟲生,並非無因。座中同輩甚多,為何單對此女慇勤?本身也有不對之處,不能專怪一人,此事是夙孽。駝子既有起死回生之力,正好施為,一體成全,對此女也略加懲處,做其將來,庶幾情法兩盡。韓道友決不忘情故劍,駝子所說罰已前定的話,極為有理。但是此罰必重,非所能堪。最妙是得妙一夫人再為從旁關說,就不致有大罪受了。"
乙休笑道:"當初山荊若不遵前誓遭那劫數,在白犀潭寒泉眼裡受這些年苦楚,哪有今日成就?恐連這次道家四九重劫都等不到,就墮輪迴了吧。她因劫難已過,不特四九之劫可以無慮,而且她多年苦修結果,現在已成地仙,何況不久仍要原體復生呢。因禍得福,早已明白過來。只是昔年忿激之下,話太堅決,當初我也實在疾惡太甚,不為她少徇情面。恰值癡老兒自找無趣,正好借此引她出來,只要見面,便無事了。孽徒自恃山荊所傳未技,妄肆殺戮,本應從重責罰,追去法寶道力,逐出門牆,才是正理。只為念她平日功大於過,品行尚端,除性情剛激外,並無大過。在愚夫妻門下,修為這麼多年,也煞非容易。又重楊道友情面,不為太甚罷了。假使山荊真個護短,便我也容她不得,焉有輕易赦免之理?你只顧孽徒將來可以為你門人之助,便阿私所好,知道山荊敬佩妙一夫人,必能一言九鼎。卻不知我們修道人,最易為門徒所誤。我因性好勝護短,現決不肯收徒,便是為此。齊道友夫婦為一派宗主,群倫敬仰,自己立法尚恐不嚴,如何別人孽徒犯了大過,反倒強他們前往說情?日後眾高足如若有過,見有前例,勢必也去求了師門至交前來說情,那時何以自解?現在峨眉門下諸弟子如有似孽徒這等行徑的,嚴刑酷罰,雖未必使其身受,但追還法寶,飛劍斬首,永不收錄,則定然不移。似愚夫妻這等愛才姑息,只受些折磨,仍留門下,必還以為其罰太輕,如何還肯講這人情,為日後門人犯罪張目,你不是白說麼?"
朱梅吃他搶白,笑道:"駝子說得有理。想不到你近來居然改了脾氣,可喜可賀。
反正是你夫妻愛徒,與我們外人何干?自由你夫妻一個好人,一個惡人,去做過場吧。"
妙一真人道:"乙道友既說預為戒備,怎還不走?早到岷山與尊夫人先見,商談應對,豈不省事一些?"乙休道:"山荊自上次我令司徒平投簡,曉以利害,並把道友助我脫困時所說的話告知,雖已省悟,但她因我殺她家人,不稍留情,終是有點介介,如先見面,不免爭論。我素厭人絮聒,答話不免切直,過傷她心,未免有違初意。她已苦難多年,只有等到癡老兒登門,她耐不住出來,同仇禦侮之時,再行相見。她既先出頭,便不致再有違言,彼此默契,我再拿話一點,就此不提前事,豈不省去多少囉唆?至於我所說的準備,自從銅椰島回來,早已備就,極為容易。我算計癡老兒還有三日才到,再停片時起身,沿途埋伏了去。他一意孤行,必不知我設伏相待。我等他由頭上飛過,已與山荊交手,我再趕去,時候足有餘裕。只不能在此等候諸位道友傳授眾弟子道法,派遣下山行道了。"
妙一真人道:"天癡道友修煉多年,雖然夜郎自大,但教規甚嚴,師徒多人並無過惡。道友此去,保不住予以難堪。偏是小弟等暫時無暇分身,為雙方化解。最好還是請賢夫婦適可而止,勿為太甚吧。"乙休笑道:"他今來意,大是不良,我不傷他,他必傷我。管他銅椰島天羅地網,我先去佔一點上風,日後再說。"妙一夫人道:"好在二仙誰也不能致誰死命。不過他隨來門徒俱極忠心,如有忤犯,卻不可與之計較。"乙休道:"那是當然,誰耐煩與這些無知小輩一般見識。"玄真子道:"道友修道多年,道行法力無不高出吾輩,只是微嫌尚氣。天癡道友一敗,必然言語相激,最好期以異日,大家從長計議。並非是說道友前往失陷,所可慮者,不是道友不濟,反是道友法力太強。
萬一不幸,雙方操切偏激,各走極端,惹出滔天大禍,亙古不遇的浩劫,休說二位道友,便我等已早慮到,卻不能醫救預防的,也造孽無限,百劫難贖了。"乙休笑道:"諸位道友放心,此事決不至於。我早一時走也好。"白、朱二老道:"癡老兒對我二人,也早存有敵意,如往觀場解勸,適是逢彼之怒,只好靜等捷音,暫且失陪了。"乙休笑道:
"我和山荊已是兩人,他帶得人雖多,總是些無用後輩。你兩個如去,更當我倚眾凌寡,欺負他了。倒是此時我不能先往岷山,那裡也須有個佈置,而峨眉諸弟子待命將發,也在日內,不便遣往。此時最好能得一人代我前往,我還須另外物色呢。"說罷,便即起身。眾人送出平台,乙休力阻勿送,道聲:"再見。"滿地紅光照耀,便自飛走。
玄真子道:"此人真有通天徹地之能,如非天生特性,便是天仙,何嘗無望?"白谷逸道:"此人可愛,也在他這性情上。他和天癡老兒,俱是煉就不死之身,便道家四九天劫,也只不過使他略知謹慎,仍奈何他不得。如此雙方仇怨相尋,不知何時是了?"
妙一真人道:"此事已和大師兄熟計,此時誰也不肯聽勸,且等到了不可開交之日再想法吧。"朱梅見楊瑾含笑不語,便問道:"駝子適才分明希望道友助他先往岷山一行,他素不願求人,居然示意,可知重要。道友為何只做不解?"楊瑾道:"此事原奉家師之命,有事於此,就便為凌雲鳳稍效綿力。畢、花二女之托,乃是附帶。大方真人將天癡上人師徒困禁白犀潭寒泉眼裡七日夜,再行放他們回島,家師先已囑咐,如何可以助他?朱由穆、姜雪君素喜三位道友,還要回來,也是為了大方、天癡二位這場爭鬥。他們須在途中等待一人,不然也早來了。"正說到此,忽聞旃檀異香,楊瑾、玉清大師齊說:"三位道友到了。"話言未了,隨著香風,一片祥光飛墮殿台之上,果是白眉門下弟子采薇僧朱由穆、李寧,同了-姆唯一愛徒姜雪君。互相略微禮敘,便說起神駝乙休和天癡上人鬥法之事。下文便是天癡上人與乙休、韓仙子白犀潭鬥法;乙休大鬧銅椰島,被壓在元磁神峰之下,幾惹千古未有的浩劫;妙一真人、玄真子率領兩輩同門前往解圍;易靜、李英瓊三上依還嶺、開府幻波池;金蟬、石生等七小斗顛師,另辟小仙府;齊靈雲、周輕雲、秦紫玲重返紫雲宮等熱鬧情節,至為繁多,不及備述,均俟慢慢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