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六回 熊血兒喜得陰雷珠 小仙童初涉人天界 文 / 還珠樓主
二女等也追隨著,同往紅玉坊前飛去。晃眼落到橋上,仙府也還未開,只見飛橋兩面湖波中,又由嵩山二老用紫雲神砂建立起四座金碧樓台,一邊兩座,恰與樓當中飛閣成為五朵梅花形對峙,紫霞點點,金碧輝煌,越發壯觀。仙府後側,各處峰崖上,也有二三十處各式大小亭台樓閣,隱隱出現。這次雲幢上,共是百零八下金鐘,四十九敲玉磐,眾仙到時,尚還未住。眼看湖兩岸各處山巒上仙葩和後山許多花樹,越顯精神,含苞欲放。忽聽湖水嘩嘩作響,碧波溶溶中突冒起滿湖水泡,跟著一片極清脆的啪啪之聲密如貫珠。每一水泡開裂,便有一株蓮芽冒出水面,晃眼伸長,碧葉由卷而開,葉舒瓣展,滿湖青白二色蓮花一齊開放,翠蓋平擎,花大如斗。這時金鐘、玉磐已將要到尾聲,眾仙方訝平湖新辟,剛剛離開不久,適才並無人想到往湖中行法植蓮,頃刻工夫,這佛國靈花西方青蓮怎會突在湖中開放?眼前倏地又是一亮,再看四外前後的天府仙花,連同後山千百株花樹,忽然同時開放,仙府前半,立時成了一片花海。青翠浮空,繁霞匝地,香光百里,燦若錦雲。再加仙館銀燈,玉石虹橋,飛閣流丹,彩虹凝紫,祥光萬道,瑞靄千重,匯成亙古未有之奇。尤妙是境地壯闊,儘管花光寶氣,光怪陸離,依舊水碧山青,全境光明,了不相混,全不帶一毫人間富貴之氣。休說凡人到此,便是這一班老少群仙置身其中,也禁不住躊躇滿志,神采飛揚,仙家富貴,歎為觀止。
觀賞讚歎了一會,鍾、磐聲終,隱聞仙樂之聲,起自當中仙府以內,瓊管瑤笙,雲蕭錦瑟,交相互奏。眾仙側耳一聽,正是廣寒仙府雲和之曲。赤杖仙童阮糾笑對神駝乙休道:"主人正在傳授門人道法,只等此曲奏罷,仙府即時宏開,我們方可入內,也只看得謝恩典禮了。"說時,各仙館中來賓知已到時,主人開府宴客之後,便須相率歸去,不便再留,各自紛紛飛落橋亭等處靜等觀禮。甘碧梧笑對阮糾道:"大師兄,仙府景物宏麗,仙賓會後,願留者已另闢建居室。我們這些小擺設,命眾弟子收去了吧。"阮糾含笑點頭。陳文璣、管青衣、趙蕙三女弟子立持花籃,分途往各遠近仙館樓閣飛去,所到之處,只見祥光一閃,原有樓台亭閣,便即無影無蹤,現出本來面目。不過刻許工夫,全都收盡,陳、管、趙三女仙飛回覆命。丁嫦笑道:"只顧我們收拾零碎,卻忘了客館下面具是空地。如今遍地繁花,獨空出一二百處空地,豈非美中不足?諸位道友法力高深,又不便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主人正傳道法,還來得及,仍把花種撤上些如何?"
甘碧梧笑道:"嫦妹不必多慮,你看滿湖青蓮,此間大有能者,正不必我們多事呢。"
話才出口,忽見仙府後面飛起千萬縷祥光,宛如虹雨飛射,分往各仙館原址飛去,落在空地之上。緊跟著各有數十百株娑婆、旃檀等寶樹,由地下突突往上冒起,晃眼成林,鬱鬱蔥蔥,寶相莊嚴,隱聞異香。比起適才眾仙植花種樹,又是不同。直似數千株整樹,自地湧現,迅速異常。姜雪君在旁,驚問朱梅道:"芬陀大師、白眉禪師均在雪山頂上防魔未來,優曇大師適才同在一起觀賞幽蘭,不曾離開。此與滿湖青蓮同一路數,眼前何人有此法力?莫非白眉師伯大弟子采薇僧朱由穆師兄又出山來了麼?他在石虎山閉關以來,多年未見,已說靜參正果,不再出頭,怎得到此?"
矮叟朱梅笑道:"誰說不是他?別了多年,還是當年那種脾氣。他來時,我和白矮子正用紫雲砂在湖中建這四處樓閣,他由雲路飛降紅玉坊前,迎頭遇見天殘、地缺老怪門下兩個業障。恰巧沒有別人在側,也不知他是否看兩業障長得不順眼,安心慪氣,拿話引逗,這兩業障天生不是人的性情,向來不愛答理,適才後山觀花,又吃令師一嚇,正沒好氣。見來人是個相貌清秀,唇紅齒白的小和尚,通沒一點氣派,誤認作來此尋找師父,就便看熱鬧的小徒弟,竟想拿他出氣。一口怨氣沒將人吹倒,跟著又想用大擒拿法將人趕回來路。哪知來人神通廣大,笑嘻嘻連老帶小,一頓足挖苦,把兩業障跌了個暈頭轉向。末了才說:-這裡群仙盛會,冠裳如雲,主人決不會請你們師徒這樣怪物。
你們瞞著師父,混進府來觀禮,既然衣履不周,連長衣服都不備一件,就該悄沒聲打個樹窟窿或土洞鑽將進去躲起來,偷看完了熱鬧,一走才是,偏不知趣,要在人前走動。
我想景致你們已看過,本來不知禮貌,那開府典禮看它則甚?又不合衝撞了我。本意還想懲治一番,儆戒下次,念在主人今日盛典,不便給人家作沒趣的事。好在少時開府,你們這樣神氣,也沒法和別位仙賓並列,趁早給我滾回山去,免得當眾丟醜!-話才說完,一手一個,只空抓了一下,往上一甩,手並沒有沾身,兩業障便似泥塊一般,被人抓起,身不由己,跌跌翻翻,往雲路上空飛去。看那情勢,雖不至真個甩回山去,這佛家大金剛須彌手法,怕不把他們甩出三五百里外去。他同朱道友和我二人見面沒談幾句,便向湖中灑下兩把蓮子,往仙府飛去,他師弟李道友正由後面繞出迎接,同往後面飛去了。他和東海苦行頭陀最是莫逆。以前我們都是好友,因正手忙,還沒過去看望,打算會後再作長談。好在他既已出山,就不愁見不到了。道友與他也是昔年舊雨,現齊道友正在中元仙府以內,宣讀長眉道祖遺留的仙示,並傳門下男女弟子道法,事完方始正式開府,率領本門長幼三輩同門,當眾焚燒奏樂,向教祖所居靈宮仙界通誠遙拜,行那謝恩之禮。那時一班知好,除我們有限幾人受有重托在外,俱已齊集中元仙府。道友無事,何不前往敘談呢?"姜雪君聞言,略一尋思道:"我自轉劫以來,已不願再與此人相見了。"朱梅道:"本是三生良友,相見何妨?姜道友此言,豈不又著相了?"說時,優曇大師和屠龍師太一同走來,笑道:"采薇大師今又出山,難得良晤。姜道友三生舊雨,更與我們情分不同,為何還呆在這裡?"姜雪君笑道:"我先不料朱道友會來,正向朱真人打聽呢。那就去吧。"說罷,隨同飛去。不提。
仙都二女和武當五姊妹,俱留意那兩黃衣人,此時四顧不見,仙館已收,無可存身,都在奇怪。聞言才知被一前輩神僧用大法力逐出府去,好生稱快。石玉珠見二女高興,悄告:"兩怪人之師天殘、地缺,有名難惹,得道多年,行輩既高,又並非妖邪一流人物,所煉法寶最為厲害,正派群仙,若非萬不得已,決不願和他們生嫌結仇。姊姊適才不合隨口譏嘲,結下仇怨。朱老前輩想必知此二人姓名深淺,何不先問出個底細,日後遇上也好準備。"二女本沒有把黃衣人看在眼裡,因石玉珠說得十分慎重,朋友好心,未便違拂,便湊過去向朱梅請問道:"朱老前輩,可知那兩黃衣人姓名本領麼?"追雲叟白谷逸在旁接口笑道:"這兩孿生怪人,二百多年中,共只出山四次,還連今天一起在內。我倒遇過三次,所以知道得比較別位清楚。以他師徒性情,各有各的乖謬。兩業障每出山一次,必鬧許多笑話,害上不少的人。這次不知又是受甚妖人蠱惑,想來此見景生情,出點花樣。因見兆頭不佳,沒敢下手,打算老著臉皮,赴完了宴再走。不料被小和尚跑來,將他們趕去。論本領,倒還沒甚出奇之處,只是二人各秉師傳,煉有幾件獨門法寶,專一攝取人的心靈,道行稍差的人往往為他們所算。時已無暇詳說,此去小寒山拜師之後,只把今日之事一說,令師必有破法,至不濟也能用佛門定力抵禦,不為所惑,無足為慮。"
二女剛謝完了指教,鍾、磐聲已住,長橋對面當中頭一座仙府上面,形似大泡的晶罩,突化雲光流動,緩緩升起,將仙府全形現出。跟著左右一邊一座的晶罩,也各由峰崖後面化為五色雲光上升。到了中央,漸漸縮小,會合成一片丈許大小的彩雲,停在當中。第一座仙府前面,眾仙見那當中仙府高約三十六丈,廣約七八十畝,四面俱有平台走廊,離地約有三丈六尺。前面平台特別寬大,佔地幾及全址三分之二。四角各有一大石鼎,四面雕欄環繞,正面兩側設有三十六級台階。豎立著一座大殿,上刻"中元仙府"
四個古篆金字,廣約十畝。當中設著一個寶座,兩旁各有許多個座位,前面大小九座丹爐。大殿通體渾成,無梁無柱,宛如整塊美玉,經過鬼斧神工挖空建造,氣象雄偉,莊嚴已極。這時峨後門下眾男女弟子,各持仙樂儀仗,提爐捧花,分作兩行,正由殿中端肅款步走出,排列在平台兩旁。玄真子為司儀,手捧玉匣前導,引著掌教妙一真人和長一輩同門,到了台中央立定,仍由妙一真人居中,眾仙稍後,依次雁行排列。玄真子隨喝:"弟子齊漱溟等敬承大命,即遵恩師玉匣仙示,謹畏施行,連日齋戒通誠,虔修絳牒,恭附繳奉天府玉匣之便,百拜聞上,伏乞慈恩鑒察,不勝受命惶悚感激之至!"說罷,將手一招,空中卿雲便即飛降。玄真子恭捧玉匣,往空一舉,玉匣便被卿雲托住,冉冉上升。玄真子隨命奏樂焚燎,齊漱溟率眾門人弟子百拜。拜罷,仙樂重又奏起。那司燎的後輩四弟子,便把備就粗如人臂的沉檀香木,裝向四角石鼎之內,發火燃將起來。
妙一真人隨率眾仙望空遙拜。玄真子站在妙一真人的前側面,也是隨眾拜倒。這時眾仙均換了一身新法服,羽衣星冠,雲裳霞裙,加上仙景奇麗,仙樂悠揚,宛如到了兜率仙宮,通明寶殿。眾仙朝賀,同詠霓裳,端的盛極。
一會,拜罷禮成。妙一真人等始命奏樂迎賓,親自下階往長橋上,向眾仙賓行禮,拜謝臨貺,迎接入殿。同時-姆師徒、極樂真人李靜虛、謝山、采薇僧朱由穆、李寧等相助妙一真人等在內裡行法部署。諸位仙賓也由寶座玉石屏風後面相繼轉出,紛向妙一真人等致賀不迭。妙一真人等請眾落座,眾仙堅請真人往居中寶座就位,真人力說:
"此是眾同門及弟子參拜學道之地,本非延客之所。只為仙賓眾多,五府中只此殿最大,今日又承諸位道友大顯神通,添了不少異景,變成全境最勝所在,殿外石台又面臨平湖,遍地仙葩,正好觀賞。為此適和諸位前輩道友商議,將宴客之所,移來此地。起初因左元洞一帶,景物最為幽勝,數百株桂樹,均為女弟子申若蘭由福仙潭帶來的千年桂實,栽植而成,大都數抱以上,以為宴客相宜。沒想到眾仙嘉惠,法力如此神妙,眾弟子已經佈置就緒,倉促改計。禮成以前,又無法走進,急切間難於就緒,為此才請諸位前輩道友來此小住。尊客在前,並有諸老前輩,怎敢僭妄無禮?"眾仙見真人堅持不肯,只得罷了。便把中座空下,各自歸座。隨來眾弟子,各隨師長侍側。妙一真人等眾主人,各就下首分別陪坐。
仙都二女見那采薇僧朱由穆果是小和尚,看年紀不過十五六歲。身著一身鵝黃僧衣,甚是整潔。相貌尤其溫文儒雅,氣度高華。正看之間,忽聽神駝乙休問妙一真人道:
"齊道友,為何先不開府,直到繳還玉匣道經,拜章謝恩,才行開放?與預定不符。"
妙一真人道:"玉匣中恩諭如此,不敢不遵。"窮神凌渾道:"眾弟子法寶已傳授了麼?
怎如此快法?"妙一真人道:"眾弟子法寶,俱多能用。只女弟子李英瓊等得有幾件,尚不會用。家師所賜真經,傳授之後,照此修煉,不久均能應用。幻波池所得法寶雖多,而聖姑所賜目錄小冊,均載寶名用法,極為省事,所以無多耽延。"
隨又起立對眾仙道:"眾弟子正式行禮,拜師傳道,本擬宴客之後,在此殿內當眾舉行。只為日前在青井穴,閉關開讀家師所留玉匣仙示,對傳道一節,不許炫露。而九天元經,本是天府秘笈,一開府便須拜章繳奉,飛送天上。因此臨時變計,改在大師兄監臨之下,以及各位前輩道友相助,先將元經仙籍虔心參悟通曉,等將全境改建,開府時辰已經將至,只得遵奉師命,謬承道統,正了師位。事前因時匆迫,除本門弟子外,各方道友薦引門人甚多,彼時正值閉關之際,內外隔絕,來人師徒均未見面。如今事後,補行入門之禮,又覺不甚慎重。幸而家師玉匣中留有新舊門弟子名冊,應收錄的俱寫在內。除青城朱道友引進的紀登以下諸人,因家師仙示,青城一派在朱道友與姜道友主持之下,日後門戶還要發揚光大,不應收錄,未便傳集,有負盛意外,餘者凡在名單中人,又經本人師長有意引進之士,全數命人召集到太元洞內,更換家師留賜的法衣,同集大殿,與舊同門同行大禮,傳授初步道法,各賜法寶一二件,並將舊有法寶飛劍,各為指示用法。仍由大師兄監導,率同長幼三輩門人,將修就的絳牒附入玉匣之內,焚燎告天,拜表通誠,拜謝師恩。尚幸沒誤繳還仙籍的時刻,仰叨各位前輩、各位道友福庇,鼎力相助,於極危難中平安渡過,居然勉成基業。又承嘉惠勤勤,無美不備,小弟等及門下諸弟子,永拜嘉惠,感謝何可言喻。此後惟有督率門人,勉力潛修,以符厚期。區區愚誠,敬乞垂鑒。還有薦引門人的諸位道友,適才恐誤事機,不揣冒昧,一時權宜,未得面奉清筋,便即仰體盛意,先自收錄,擅專之罪,尚望原恕。"眾仙紛說:"道友太謙,本來如此,何須客氣!"
妙一真人未及答話,矮叟朱梅笑道:"齊道友,你這次大開法門,甚人都收,我薦的人卻一個不留。分明嫌他們不堪造就,卻說好聽的話。我和白矮子都喜清閒,不耐煩學凌花子好端端創甚門戶,做甚教祖。"妙一真人道:"道兄,話不是如此說法。青城、峨眉殊途同歸。貴派自從昔年天都、明河兩位長老為了一句戲言,互相推讓,各自閉戶清修,不再收徒以後,不久相繼道成飛昇,今只道兄和姜道友二位延續道統。不客氣說,道友如若獨善其身,姜道友雖然有志光大,未免孤掌難鳴。家師遺示也言及此。並且轉劫之人不久便要出世,貴派十九高足,多半投在道友門下,如若置身事外,非但那十九人多半無所依歸,一個不巧,被異派中人網羅了去,誤人尚小,造孽事大。還望道兄三思。"凌渾接口道:"齊道友,朱矮子口是心非,莫聽他的。他的心事,我全知道。無非他和老薑知道,日後正教固是昌明,道高魔頭也高,本是相對,妖邪也更猖撅。他把門徒全引到你門下,分明是畏難……"話未說完,朱梅把小眼睛一翻,正要還口,神駝乙休插口道:"你兩人,大哥莫說二哥,兩家差不多,誰也不用激誰笑誰。你家這教祖也不怎好當,我駝子反正閒得沒事,又不想修甚天仙。你們各當各的教祖,有人為難,都由我駝子和齊道友出頭如何?"白谷逸笑道:"你自己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來日大難,道家四九重劫還未應典,倒惹下不少麻煩,哪一樣都夠你辦的,還要代人拍胸脯麼?"乙休笑道:"白矮子,說你也未必信,到時自見分曉,看我擋得住不?"
妙一真人知這幾位仙人交情甚深,又都滑稽成性,每喜互嘲諺笑。但是乙休性情古怪,往往一句戲言,便要認真,恐又激出事來,忙道:"諸位道兄,不必說了。未來之事,家師已早留示:道家四九重劫,臨場的共十一人,只有一人應劫,恐難避免。乙、凌二位道友,金身不壞,不必說了。青城派的發揚光大,並不須甚人助力,更是出人意表呢。其實四九天劫,到時應劫的那一位,道行法力,並不在諸位道友以下,只為縱容門徒,造孽太重,終於誤在門人手上。那抵禦太陽真火之物,本分邪正兩派,別人都有,他具備的功力獨欠,致受了點傷,到了最後關頭,終為魔襲。如非有人憐他修為不易,幾於轉劫凡人,再去苦修七世,重入玄門,均所不能,說來也甚可憐。他所須之物,今日新收女弟子便有一人無心獲得,他卻不知,性又驕狂,不肯俯就。小弟因事關定數,未便公然明告相贈,只索到時趕去,相機行事吧。"乙、凌二人,日常憂慮的便是這件事,大劫不特厲害,魔頭神妙,尤其不可思議。一任運用玄功,虔心推算,僅算出應劫時日而止,未來成敗休咎,全算不出。除了多備法寶和有道力的至交好友相助,一半再憑自己根行功力硬碰外,別無良策。一聽真人指名相告,預洩先機,知道無害,好生欣幸,本都良友,也就不再爭嘲。
這旁邊卻苦了一位天靈子,自知門下良秀不齊,平日又愛護短,惟恐所說遭劫的人應在自己身上。偏生素來恃強好勝,有意拿話探詢,又恐乙、凌、白、朱等人譏笑嘲諷。
只得和妙一真人結納,以他為人,到時決不至於袖手。終以事關成敗,微一失足,萬劫不復,心正憂疑,聽真人說,那抵禦太陽真火之物,新收女弟子便持得有,心中微喜。
側顧殿外平台之上,眾男女弟子已將儀仗豎好,樂器放置。除岳雯、諸葛警我、嚴人英、林寒、周淳、司徒平、施林、邱林等八人早人殿內隨侍外,餘人都在齊靈雲、霞兒姊妹二人指揮之下,正在安排筵宴,將從左元仙府、靈桂仙館運來的玉幾玉墩,一一佈置陳設,已將完竣。忙又運用玄功慧眼,朝那面生年幼的女弟子身旁新賜的法寶囊中查看。
這時,來賓中後輩也多齊集平台之上,人數雖多,天靈子十有八九不曾見過。但是開府大典,眾男女弟子各按年紀長幼,只有兩種裝束,每種俱是一色新著仙衣,又在做事,極易分辨。只李英瓊、余英男是熟臉,到時先已見過,知是舊有外,只雲紫綃和向芳淑年紀最輕。頭一個人眼的是雲紫綃,根骨之好自不必說,法寶囊中劍氣透出,並無異處,又看了幾下,俱覺不像。正留神查看間,瞥見在最後面閃過一個相貌奇醜,滿頭癩疤的胖女子,身後隨定一個美如天仙的少女,看神氣,似一同做完事,抽空去尋同道閒話。
心中暗笑,一美一丑,相去天淵。正用慧眼查看,忽見醜女向鳩盤婆弟子金銀二妹招手,湊將過去。美的一個,隨由囊中取了一把大如豌豆的紫色晶珠出來,與二妹觀看。這二女正是癩姑和向芳淑。
芳淑因承極樂真人指教,本想在拜師時節將所得陰雷珠在人前現出,引逗那抵禦四九天劫的前輩諸仙得點好處。不料教祖遺命,在開府以前拜師傳道,失了炫露機會。芳淑靈慧,隨眾設置筵宴,正和癩姑一處,便向她請教,並說師長宴客,禮儀尊嚴,其勢不能無故現出,問她有何高見?癩姑道:"這有何難,這些位老前輩神目如電,殿又宏敞,一目瞭然,只合他用,自會尋你。快把事情做完,你只裝呆,聽我調度好了。"芳淑笑諾,趕快將應做的事做完。癩姑悄道:"我們未送人,先向行家打聽個行市,免得便宜了人。"說完,便拉了芳淑,遙對殿門走過。一邊招呼金銀二妹,令芳淑取出陰雷珠,問此寶有何妙用?二妹驚道:"此是黑青陰雷,厲害非常。除家師外,天下只三人煉有此功力,俱非尋常人物。此寶一放便完,無堅不摧,專御真火神雷,為魔教中有名法寶。多大神通,也難在發出後收取。外人如在事前盜去,非但不能使用,寶主人心靈一動,立即爆炸,反為所害。不怕二位見怪,就比二位姊姊道力還高的也禁不住。向姊姊由何處得來?"癩姑搶口答道:"乃是極樂真人賜給師妹的,已經重煉過了。"話剛說完,便聽殿內妙一夫人傳呼向芳淑。芳淑應聲趕入。夫人笑道:"後山佳果,俱已結實,你另約四五同門,速往採摘,以備少時宴客之用。"芳淑領命自去。
天靈子一見,便認出那是陰雷,正合抵禦天劫之用。又聽妙一真人口氣,分明示意自行索取,否則早命門人取贈,必不如此說法。方想設詞出外,暗中跟去,凌渾已先起身說道:"後山洞庭枇杷、楊梅,芳腴雋永,遠勝荔枝,我生平最是喜愛。愚夫婦少時宴後,須送靈嶠諸仙一程,暫時無暇再來,意欲暫借一技,帶回山去,主人肯否?"妙一夫人笑道:"焉有不肯之理。門人採取,恐違尊意,煩勞親往後山,選取如何?"凌渾說聲:"多謝!"便自起身走出,一晃追去。天靈子知凌渾也認出此寶,藉故往索,自己一持重,晚了一步。如若全被得去,凌花子為人,雖可找他分潤,卻非輸口不可;就此趕去,又恐被人看破,向小輩要東西,有失尊嚴。
心正難過,忽聽赤杖仙童阮糾笑道:"佳會不常,美景難逢。此時外間天甫酉初,月還未上到中天。如以法力大放光明,使一輪明月映照碧波,未始不可,終嫌造景不如天然風景清妙。仙府新境初建,美景尚多,均未遊覽。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繁花,更有平湖清波,飛瀑鳴泉,虹橋臥波,瓊樓交峙。始若候到月上中天,略借法力,由凝碧崖前將皓月清輝引將下來,照徹全境,上下天光,豈不又是一番清趣?賢主嘉賓,良宵美景,稀有之盛。諸位道友,如無甚事,何妨稍留鶴駕,暫息雲車,索性多留半日,請主人將盛筵暫緩,先將全境遊遍,歸來正好月上,然後對月開樽,臨波賭酒,豈不倍增佳趣?"說完,謝山、葉繽、岳韞、乙休、朱梅、白谷逸諸仙首先讚妙,餘人也都附和。
這時凌渾已滿面笑容走回。妙一真人笑道:"凝碧崖舊有十八景,今番改建之後,只靈桂仙館一處新設。余景除經仙師洞圖命名外,好些多未定名。本意諸位前輩道友來時,正值閉洞習法,未暇一一陪侍,諸多失禮,欲借杯酒,先伸歉誠,略盡主禮。會後再陪同遊玩,分別賜以佳名。既承先施之惠,敢不應命。"說罷,立即傳知眾門下弟子,只留下岳雯、鄭八姑、秦紫玲、齊靈雲男女四弟子在殿台輪值,餘者無論主客,俱都同行。
妙一夫人說:"仙府左側一帶松徑澗谷,適才眾仙同寧一子往植幽蘭,已經去過,只左元仙府不曾走到。便請眾仙由殿對面長橋越過聖泉湖,繞靈翠峰出紅玉坊右橋,轉由右面一帶山巒中通行,到右元仙府少憩。再繞行到少元仙府後面,適才種植花果的後山一帶賞花。再經後山繞行東面一帶山徑,經過右元仙府,繞到適才眾仙植蘭的澗谷盡頭。由此通向中路的山徑折回,到中央太元仙府,順廣場正路,由中元仙府後門歸還原處。這樣差不多可把全境遊遍。"青囊仙子華瑤崧道:"我們人數太多,同在一起,他們小一輩的見師長在前,難免拘束,不能盡興。我想主人、各位道友、老前輩同做一路。
眾高足難得聚首,最好由他們自結友伴,不限定人數道路,隨意遊行。願隨侍各人師長的聽便。諸位以為如何?"天靈子首先說好,眾仙也隨點頭。於是把長幼分作兩起。行時,天靈子用本門心語,對熊血兒傳命。
血兒自來仙府,便隨侍師父,不曾離開一步,一個知好沒有,勢最孤單。知道峨眉門下這些女弟子都不好說話,身是異派,素不相識,冒昧湊近前,一個誤會,便遭無趣。
出殿以後,見長一輩的眾仙已由主人陪同,下了平台,往長橋對崖走去,波光仙影,冠裳如雲。小一輩群仙,也三三五五,命恃嘯侶,笑語如珠,各尋途徑,往四外散去。鬢影衣香,雲裳霞裙,個個仙風道骨,丰神絕世。加上眼前景物,百里香光,這副仙山圖畫,便小李將軍、郭汾陽等古名畫家復生,也無處著筆。正在呆看,打不起主意,如何下手,忽見諸葛警我由長橋上走回。
諸葛警我和司徒平、林寒、莊易,還有三英中的嚴人英,俱極謹飭。雖奉師長之命隨意遊行,終恐師長萬一有甚使命,身側無人,傳聲相召固可立至,終不如隨侍在側的好,並且還可長點見識。五人退下來一商量,便跟上去。這時不知何故,諸葛警我忽然折回,碰到血兒,朝他點首笑道:"熊道友,為何不去遊玩,沒有伴麼?"血兒猛想起來時正是此人接待,引入仙館。師父背後還說此人功力深醇,人又謹厚溫柔,不露圭角,異日必成正果。和自己雖然談未多時,卻極投機,有問必答,甚是誠懇。不似別的正派中新進門人,多半心存歧視,氣味不投。聞言立即乘機答道:"小弟與貴派同門俱是初見,無多交談,仙府路又不熟。本想追隨各位尊長,無奈先前已經稟告家師,自行遊玩。
好在此地虹橋碧水,花光如海,氣象萬千,一樣可以領略,意欲在此暫憩,還沒想到如何雲遊哩。"諸葛敬我笑道:"道友嫌無伴侶,這個無妨。小弟本隨師長同行,中途想起有幾句話,忘向輪值諸同門交代。請在此小候,小弟交代完了,就來奉陪如何?"血兒暗喜,忙即謝了。
諸葛警我隨去殿內,和岳雯等說了幾句,便返了回來,問血兒,願往何處遊玩。血兒道:"適才種植幽蘭之處,風景絕佳,那些蘭花都是異種,尤為可愛。道友適才有事,必還未去過,我們往那邊走如何?"諸葛警我知道那是往繡雲澗後仙廚去的路徑,眾仙行時,向芳淑等五女同門正採了些枇杷、楊梅、荔枝、李子、醉仙桃等佳果回來,癩姑迎上前去,告以遊山之訊,商議將果物送到仙廚,即由當地起始遊覽。血兒師徒剛巧走出,定被聽去。果然華仙姑料中,不禁暗笑:"我就陪你同往,看你遇上時,如何下手?"故作不知。恰好血兒心急,因芳淑已去了一會,大家都是步行,不能飛往,欲把腳步加快。諸葛警我偏成心慪他,假裝玩景,不住指點泉石,領略風光,隨地停留。血兒始而非常愁急,繼一想:"師父說遇上那穿藕荷色短衣,女童打扮,姓向的女子,可以便宜行事,但能明索或以寶物交換最好。看對方情勢,非特長一輩的高人甚多,便這些後輩新進,也都不弱,一個弄不好,既誤大事,還要丟人。明奪決不可為,暗取也極艱難。素昧平生,如何開口和人商說?"又想起蕩妻施龍姑可恨:"她如不犯淫邪,前番不同一干妖人來犯峨眉,今日豈不正好同來?以她資質美貌,言談機智,和對方一拍便合,本身得上好些便宜,交上許多正經同道,還替師父也辦了事,這有多好!偏生天生淫賤,甘居下流。如不為了師門恩重,忍辱含垢,早已殺卻。"方在尋思,氣苦發急,人已走到繡雲澗側。一眼瞥見向芳淑同了四個女伴,由仙廚前面,一路花花柳柳,說笑走來,逕由斜刺裡走過,轉向對面許多仙禽翔集的嶺腰上而去,恰與植蘭的澗谷相反。
這時,只朝諸葛警我一同恭恭敬敬叫了聲大師兄,正眼也未朝自己一看。如無諸葛警我同行,就不能上前答話,也可設法,暗中隱身尾隨,相機行事。這一來,反多了一個大阻礙,正暗中叫不迭的苦。忽聽諸葛警我笑問道:"道友有甚心事麼?只管出神則甚?"
血兒生怕被他看破。暗忖:"他是峨眉大弟子,道行法力必高,要想背他行事,決不可能。此人甚是長厚,莫若捨個臉實言相告,也許能代自己手到要來,不向別人傳揚。"便向諸葛警我苦笑道:"明人面前不便說謊。小弟現有一事奉求相助,不知可否?"諸葛警我笑道:"你我兩輩同道之交,有話只管明言,但可為力,決無推辭。"
血兒看他意誠,喜道:"道友真個至誠君子。實不相瞞,小弟將來有一大劫難,非得魔教中陰雷不能解救。這類人物,家師雖認得兩個:一是所煉陰雷,威力不足;另一個本惡人,近來忽要改行向善,閉門多年,不肯見人,所煉陰雷雖多,卻一枚也不捨送人。
家師又不喜無故求人,時時為此愁急。適見貴派一女同門,得有此寶不少,意欲求取三粒,由小弟贈她一件寶物,以當投桃之報。只為素昧平生,不便上前。正在殿台為難,恰值道友盛意約游,早欲奉托,羞於啟齒。適見那位向道友便有此寶。現時仙府內覬覦此寶的尚還有人。此寶貴派並無用處,而小弟卻是關係他年成敗,惟恐他人捷足先登,好生憂慮。今承垂問,如蒙鼎力相助,請向道友轉讓,感德非淺。"隨由囊中取了兩粒大如龍眼,光芒奪目的寶珠出來。正要遞過往下說時,諸葛警我早受了青囊仙子華瑤崧指教而來,本意只防天靈子不好意思明說,暗令門人相機求取,而血兒性急如火,向芳淑又看他不起,萬一情急下手,明奪暗盜,把本來兩各有益的一件好事無心鑄錯,生出嫌怨,豈不更糟?聞言本想點破,繼見血兒滿臉慚惶之狀,想起他師徒學道多年,能有今日,也非容易。既要求人,自身理應向主人明說,偏要好高,顧全教祖身份,卻令門人鬼祟行事。一個鬧穿,丟人豈不更大?血兒身世處境最為可憐,已經有心成人之美,何必揭穿,使他難堪?便不去說破,接口笑道:"向師妹年幼,稚氣未脫,不知由何處得來此物,本無用處,奉贈道友就急,再好沒有。既是同道,又非世俗交遊,講甚報酬?
小弟也決不令她告人。寶珠請即收起,再提投贈便俗。請稍等候,小弟必為道友取來便了。"
血兒總以為雙方道路不同,雖不似別的異派,如同冰炭,不能兩立,終不免貌合神離,就肯應諾,也還有些拿捏。沒想到如此順利,並還守口,不以告人,真是感激萬分。
由此連藏靈子也對峨眉派有了極好情感,遇上事便出死力相助。對諸葛警我、向芳淑二人,尤為盡力,雙方遂成至交,互相助益不提。
血兒還在極口稱謝,諸葛警我已匆匆飛去,不一會,便持了五粒豌豆大小,晶瑩碧綠的陰雷珠飛回,說道:"向師妹此物,得有頗多。說是九烈神君所煉,恐三粒萬一不夠應用,又多贈了兩粒。"血兒一聽是九烈神君之物,越發驚喜交集。暗忖:"峨眉這些門下,真是奇怪,入門想都不久,連得道多年的人,本領俱無他們大。九烈陰雷,不亞軒轅老怪所煉陰煞之寶,威力極大,尤能與他心靈相通,外人拿在手上,他心念一動,立化劫灰,炸成粉碎。再說也無法到手。此女小小年紀,根骨固好,並看不出有何過人之處,竟能收下許多,怎不令人佩服?本門教祖不禁婚嫁,似這裡許多天仙化人,自己竟無福遇合,卻娶了施龍姑這個淫婦,真乃終身大恨。"諸葛警我見他口不住稱謝,面上神情似喜似怒,笑問:"道友還有甚心事麼?"血兒忙答道:"心願已了,還有甚事?
只道友與向道友大德,無以為報。又想貴派門下,怎有這麼多異人?無論各派中人,俱都望塵莫及哩。"
說時,正要轉向東北去看幽蘭,忽見崑崙門下小仙童虞孝、鐵鼓吏狄鳴歧面帶愁容,由後走來。諸葛警我先在殿內看過師祖玉匣中的名單,知道二人不久也是本門中人,便轉身迎問:"二位道友,意欲何往?如若無事,何妨結伴同游?"血兒也隨聲附和。二人原認得熊血兒,暗忖:"他乃天靈子傳衣缽的愛徒,素來忠心於乃師,不與外人交往。
怎會背了師父,獨個兒和峨眉門下大弟子在此無人之處密談?並還面有喜色,雙方神情也甚親密,直似多年知交,決非初見,與他平日為人,大是不類。看起來,峨眉派真易使人歸向,連他這樣人也受了引誘。"反正閒遊,便想探個虛實。互相看了一眼,一同點首應諾,並在一起,往前走去。一會走完松徑蘭谷,越過澗上游的危崖,又經過了好幾處仙景,便到右元仙府。三人都未到過,先以為五府同開,右元仙府必也一樣富麗輝煌,氣象萬千,左近景物尚且如此清麗靈奇,何況本洞。哪知到後一看,大出意料。原來那左元仙府附近景物,儘管優美繁多,正洞只是一座百十丈高的孤峰危壁,洞在峰腰,約有方丈大小,看去陰森森的。全峰筆立如削,由上到下辟有一二百個大小洞穴。最大的洞穴,高不過五尺,寬僅二尺,約有二丈來深,至多可以容得一人在內跌坐。小的大人直容不下,也只二三歲幼童,可以勉強容納。有的淺不過尺,坐處並還向外傾斜,形勢不一,各有難處。環峰四外,俱是松杉之類古木,大都一抱以上,參天蔽日,襯得景物越發陰晦。繞向峰後一看,正對前洞,還有一個後洞,洞門上橫刻著"心門意戶"四個朱書古篆和些符偈。
三人見了,很覺奇怪,料知左元洞內必有玄妙設施,想到洞中探看。小仙童虞孝剛開口一笑,諸葛警我笑道:"此是本府左元洞十三限入口,平日為眾弟子修煉入定之所。
以後除奉掌教師尊特命外,眾同門自問修煉到了年限火候,必須先由這心門意戶通行,越過內中十二道大限,經由前洞口飛出,然後去至中元殿內稟進師尊,始得下山修積。
從此往來自如,並可在外另辟洞府,任意修為。便是回山,也另有景物享受和無不優美的清修之所,無庸再來此洞受苦了。如若修煉未到功候,或是自信不過,休說遊行自在,便連本府偌大一片仙景,也休想能夠游涉。只可在少元洞內煉到能夠服氣辟榖,或是師恩准其速成,賜了辟榖靈丹,然後仍須常年在這峰壁小洞穴中潛修。除卻每日有一定時,可以隨意在峰側一帶和峰左青溪坪、古輝閣兩處,與眾同門互相比劍觀摩外,餘者都好比千仞宮牆,人天界隔,可望而不可即,不能擅越雷池一步了。至於各位師尊,也只偶然來此指點傳授,此外難得見面。本派同門新進者多,頗有幾個修道年限功候全都不到,便自告奮勇,下山歷練,使內功外行同時並進的也可稟明師長,甘冒奇險,逕由左元十三限,或是右元洞內火宅嚴關,硬衝出去。這十幾位同門師兄弟,大都仙緣福澤至厚,根行堅固,又都持有兩件極靈異的法寶飛劍,憑著以身殉道的勇氣,方始僥倖成功。右元火宅關口只有一道,看似沒有左元十三限繁難,但凶險更大。這兩處地方,到時一個把握不住,輕則走火入魔,像以前百禽道長、鄭八姑等一樣,不能行動,須要多年虔修,受盡苦楚,培養心頭活火,凝煉元神,重生肌骨,復了原體之後,二次重度難關。稍一不慎,仍是重蹈前轍。轉不如循序漸進,現時雖然艱苦,年久水到渠成。那重的,不是五官四肢殘廢一兩處,永難恢復,便是壽命轉劫,甚或形神全消,都在意中。雖然師恩深厚,暗中必有極大法力護持,喪生滅神尚不至於,便是走火入魔,也非人所能堪了。
這裡你們只看到孤峰陋洞,還不怎樣,那由少元洞轉來峰上洞穴中修煉的,中間尚須繞行左元洞許多險境,才能到此呢。"
鐵鼓吏狄鳴歧問:"在火宅、十三限之外,還有何險?"諸葛警我道:"左元洞位於地底,上面凡是危峰峭壁,鳥道羊腸,遍佈蛇獸水火等各色各樣的危機險境。入口之處,名為小人天界,所歷景物甚多。人行其中,只要心志不純,立時地棘天荊,寸步難行。可以使經歷的人,在那暗無天日,地獄一般的危境中,逃竄上三五個月走不出來。
必須憑著定力靈慧,才可從容脫出。這是將來連闖十三限的初基,雖無這裡凶險,早晚終可脫出,但那定力不堅的人走了進去,稍微疏忽,那苦難也夠受了。現今這兩處仙法尚未發動,左元洞那些危峰峭壁,鳥道羊腸,俱是實境,尚可一觀。此洞雖設有十三層難關大限,全洞長大不過十餘丈,此時內中空空,有甚意思?"熊血兒暗忖:"以前常覺旁門災難太多,尤其天劫厲害,正宗玄門得天獨厚。今到峨眉赴會,見這些末學新進,為日不久,竟有好深功力,令人妒羨。哪知他們也還有這麼多難處,無一容易得來。人家先難後易,早把根基打好,不畏魔擾,所以天劫也不去尋他了。"方想如何到這兩處洞中見識,儘管仙法不曾發動,也可增長閱歷。虞孝和鐵鼓吏狄鳴歧已向諸葛警我商請,引入洞中見識。正要從旁隨聲附和,諸葛警我已笑對二人道:"二位道兄,此時還不是進洞的時候。再者兩洞均非延賓之地,洞口已經封禁,來客只在附近遊玩,無進洞者。
既是二位道兄必欲先往一觀,我略微擔點責任,連熊道友一起同往好了。"虞、狄二人聽他語氣稱謂,好似含有深意,心中一動。諸葛警我已引三人轉到前峰,說聲:"請稍等待。"連忙飛身直上。
三人見他搶先引導,料知洞中必有一些現在外面的機密佈置,不欲外人看見。裝作不解,不等招呼,跟著飛上。到了洞中一看,由前洞口直望後洞口,空無一物。就這慢得一步的工夫,諸葛警我已不見蹤跡。洞與外觀孤峰一般大小,比起兩邊洞門卻高得多,地也凹下,洞壁彷彿甚薄,看去不似石土凝成。用手微叩,淵淵作金鐵聲。心想:"後洞門外,壁有符篆,諸葛警我也許故弄狡猾,由此穿出。"心中尋思,同往後洞門走去。
剛往前走不到兩丈,三人相繼回顧洞中,只剩了自己一個,同行二人不知何往,喚也不應,心中一驚,方覺奇怪。再看前後洞門,俱已隱去,神志也似有點迷糊,思潮全集。
熊血兒道力較高,覺出情形不妙,知是自己不聽招呼,冒失所致。自身是客,再如恃強亂闖,觸動洞中禁制,失陷在此,師門面子難看。趕緊寧靜心神,高呼:"諸葛道友何往?請即現身。"腳便停住,不再前進。這一來,果然好些,雖仍進退兩難,尚未現出別的幻象。鐵鼓吏狄鳴歧人較平和,發覺身側二人忽然失蹤,現出上述景象,情知落在對方禁制之內,事前原囑少待,不能怪來人賣弄神通為難。心想:"此洞既是峨眉門下弟子成敗關頭,定必玄妙莫測,憑自己這點法力,萬衝不出。既是來客,主人不能坐看出醜,久置不問。"於是也不再前進,強攝心神,停在當地,靜候主人解救,和熊血兒一樣,也未見甚異處。
惟獨小仙童虞孝,生性好勝。前在白陽山妖屍墓穴受挫之後,因恨嵩山二老,兼及峨眉,心中先存敵意。見狀認作諸葛警我故弄玄虛,心中大怒。暗忖:"此洞共只三數十丈方圓,洞壁甚薄,眼前無非幻景,估量方向不曾走錯,何不給它一個硬衝。衝出固好,即使破壁飛出,主人自己不在此接待,有意賣弄傢俬,隱在一旁,發動埋伏欺人,先失禮貌,也難怪我,怕他何來?"心雖這麼想,畢竟久聞峨眉威名,終是有點內怯。
為防萬一,特意放出飛劍,護住全身,並將身畔法寶取出備用,駕起遁光,朝前急駛。
滿擬飛行迅速,這數十丈之隔,眨眼即至,否則便該埋伏發動,有了阻擋。哪知飛行了一陣,別無跡兆,不特前後洞口和兩同伴不見,而且四顧空空,上不見天,下不見地,身在其中,加緊飛駛,渺無涯際。又急又恨之下,一發狠,便將師傳至寶風雷鏨取將出來,欲將洞壁震破。平日此寶一發,便是一道火光,挾著風雷之聲飛出,無堅不摧,聲勢甚是猛烈。及至這時揚手飛出,僅止一溜火光,朝前飛去,略閃即隱,聲影皆無。知道不好,趕緊收寶,已收不回,心中一驚。猛覺身落實地,定睛一看,護身飛劍也沒了蹤跡。當時天旋地轉,神志漸昏,似要暈倒。正驚急害怕間,猛覺眼前一花,金霞亂閃,照眼生輝,突現出十餘個朱書古篆,大約徑丈,都是光華四射,飄忽如電,一個接一個,連是甚字也未認清,一閃即滅,字盡光消。諸葛警我忽在前面現身,前面洞口也自現出,回了原狀。再看熊血兒和狄鳴歧,也在身側站定,和適才同行情形一樣。回顧前洞,就在身後,直似做了一場幻夢,根本不曾前進。飛劍法寶已失,心中愁急。暗察熊、狄二人,神情卻似泰然,若無其事。不禁驚疑愁急,不知如何是好。
忽聽諸葛警我說道:"虞道友,法寶飛劍怎不收起,放在地上作甚?"虞孝趕緊隨手指處一看,果然一寶一劍,俱似未用時原形,遺放在身側地上,忙即收起,羞了個面紅過耳。忍不住向狄鳴歧問道:"適才狄師兄可曾見我嗎?"熊血兒見他惶愧情景,猜知就裡,笑道:"我們自己性急,不聽諸葛道友的招呼,冒失先上。如非主人手下留情,正不知如何獻醜呢!"諸葛警我忙道:"道友想錯了。小弟因此洞禁制雖未全設,規模已是初具。自身法力淺薄,惟恐件犯嘉客,僥倖事前隨侍家師,得蒙指點秘奧,意欲先將禁法止住,再請入觀。哪知三位道友心急先上,埋伏一經觸動,收起來便稍費事,為此略微耽延,也只盞茶工夫。掌教師尊所設禁制,尚無十分之一,入伏人只要心略定,不再作前行敵視之想,立可無事。小弟雖然無狀,焉有忤犯尊客之理?"三人自覺被困時久,少說也有半日,一聽只有盞茶工夫,又聽所設禁法不足十一,已有如此神妙,如果全設,威力可想。好生敬佩,各自拿話探詢此中玄妙。諸葛警我只答此與佛門中殊途同歸,一切景象身受,皆由心念引發,只要明心見性,神智澄明,不為七情六慾所擾,便可通行無阻。自己不過適逢機會,隨侍在側,略窺皮毛。如待全設,自知薄質淺學,本身尚難通行,如何告人?三人料他不肯詳說,只得罷了。隨同走遍全洞,仍是空無跡象可尋。適見霞光古篆,竟查不出一絲跡兆,不知何來,不知何去,如此厲害,端的神妙無窮,令人莫測。無可留連,只得退了下來。虞孝對於峨眉,先是又嫉又畏,經此一來,更知萬不如人,由不得生了敬服之意。狄鳴歧更是早已心服口服,都只為師門恩厚,不肯嚮往外人,捨舊投新罷了。
四人下來之後,正商議往右元洞去,觀賞景物,並窺火宅妙用。忽見朱鸞面容悲憤,同了癩姑、向芳淑、申若蘭並肩密語,由側走過,四人也不做理會。跟著路上又遇見東海鮫人島散仙巫啟明的門人神風使者項紀,他和熊血兒原是熟人。見了血兒,喚至一旁,問可知道前行三美一丑四女來歷姓名與否。血兒答道:"內有三個,俱是主人門下,難道你看不出服飾?問她們則甚?"項紀不知血兒現時已和乃師一樣,與峨眉成了一氣。
便答:"峨眉三人我知道,只問那穿杏黃雲肩的一個,還有那外來的一個。"血兒心性剛直,有德必報。知他師徒雖然得道多年,仍是旁門故態,這次來作不速之客,就許受了許飛娘等人慫恿,未必安甚好心,適才未曾出手,定是自覺無力,知難而退。這時打聽二女,不知又想出甚花樣?想起向芳淑贈陰雷珠恩惠,便向他道:"這兩個,一名向芳淑;一個似是金鐘島主門下,不知姓名。你尾隨她們何意?"項紀答道:"這是她們自己不好,鬼鬼祟祟。四個賤人,隨在師父身後窺探,一同指著師父咒罵,好似有仇神氣。當時師父正離了主人,和幾位同道閒立談說,她們以為隔遠,可以任性咒罵。不知師父早已留心,故意離開主人,便為暗查她們動靜。剛聽出一點,便被醜女覺察,一同走開。師父疑心內有仇人之女,命我來探。正要隱身追近,便遇見你。我因那金鐘島來的一個和穿杏黃雲肩的長得最美,故此朝你打聽。你往日不也恨她們?何不助我一臂,日後得便,弄她一個快活,豈不是好?"血兒知他素來冒失,乃師法力也確實不弱,惟恐向芳淑吃虧,便先告誡道:"這幾個少女雖是年輕,一個也不好惹,莫要自尋無趣。"
項紀哪知血兒心意,笑答:"誰還不知此時身在虎穴,只不過先探一點虛實,到底誰是師父仇人,等離開這裡再作打算。你這樣膽小則甚?"說罷自去。
諸葛警我同了虞、狄二人在前緩行相俟,早看出項紀說話神色不正。血兒說完,追上三人,並不隱瞞,照實一說。諸葛警我知道向芳淑乃金姥姥羅紫煙的晚親至戚,幼無父母,懷抱之中便被度上衡山白雀洞去撫養。因她靈慧異常,最得師尊歡喜,欲使深造,不令外出。本人又知勤奮用功,毫不務外,不像何玫、崔綺兩師姊時常離山他出。直到近日,因奉師命,要轉投峨眉門下;欲立功自見,方始下山修積,在外行道。為日無多,決不會與海外奇門之士結怨。真有大仇在身,乃師金姥姥先就出頭,何至謀及外人?癩姑雖是後輩,一則自身法力頗高,乃師屠龍師太生性疾惡,又最護犢,巫啟明如若有仇,也早不俟今日。申若蘭前在紅花姥姥門下,向不和外人來往。自投本門,從未離群獨行,人又和善,更無仇怨相結。內中只有朱鸞較似,但是她居金鐘島,偏在南極,鮫人島在東海盡頭,雖然同是海外,兩下相去,比起中土還要遙遠。乃師又向不與同道往還,正邪各派中人,連知道她姓名行藏的人,都無幾個。再看朱鸞來時神情口氣,分明拜師以來,初次離島他出。乃師與師門至交,謝山、楊瑾俱住在此,如是仇敵,怎會不去稟告,卻在背地約了新交的幾個同道姊妹,去招惹這樣強敵?
諸葛警我正感奇怪,忽聽矮叟朱梅在耳旁說道:"朱鸞與妖道巫啟明有不共戴天之仇。只因我和楊道友商談,被那小癩尼聽去,一時好事,不等我們囑咐朱鸞,暗中先去告知;同時自告奮勇,引了朱鸞、向芳淑、申若蘭,想認準妖道師徒面貌,為日後相助朱鸞,合力報仇之計。不料行蹤不秘,反吃識破。妖道真是膽大,竟敢暗叫妖徒尾隨下來,用他那面攝心鏡,先將四女真形攝去。以為這樣做法,當時四女毫不覺察。他回島以後,只須探明四女一離本山,便可對鏡行使妖法,將神形一齊攝去。卻不知在令師和我們這些人眼底,因他先還安分,遠來是客,任其列席,自是格外寬厚,如何能容妖道猖狂作祟?因此改了初計,意欲等他師徒一離本山,便給他們一個厲害。我便暗跟下來,掩在四女身前,妖徒只攝去了四個幻影,真形並未攝去。我料朱鸞該報親仇,妖道以前積惡,近雖輕易不施故伎,假充好人,已難掩蓋,氣數將盡。但他煉就三屍化身之法,又擅靈光遁法,人更機警,稍覺不妙,便要遁走。再去尋他,便要費事。朱鸞必須手刃親仇,本身法力卻非其敵。我們日後忙碌,又無餘暇空閒。如要除他,斬卻三屍化身,只用紅欲袋,以毒攻心,較為省事。血兒和妖徒相識,並無深交,卻極感向芳淑贈他師父陰雷之德。我已囑咐四女,乘著會後,兩輩主人同出送客,可以各按私交隨意遠近。
這半日之暇,先去姑婆嶺埋伏相候,由朱鸞當先明報父仇,三女在旁相助。妖道必被激怒,意欲就勢攝走。你到時借送血兒為名,同往姑婆嶺,作為無心相遇。他見向芳淑有難,必要上前勸解,妖道必恃強不聽。等到雙方破臉,血兒勢成騎虎,不能與妖道並立,我和楊、葉二道友也相繼出現。那時不僅妖道,就連今日心蓄詭謀,臨場膽怯,假作來客,不敢動手的一些妖孽,均可一網打盡,免得日後又去為害世人了。"說罷寂然。
血兒等三人不知有人用千里傳聲,向諸葛警我耳邊說了這一大套。見他從容緩步,一言不發,笑問:"道友有甚心事?"諸葛警我乘機試探血兒道:"向芳淑師妹性情和善,根基甚厚,最得師長鍾愛。只因年少好強,容易樹敵。適才見她眉間煞氣,頗有晦色,日內必有災厄。那項紀之師巫啟明十分厲害,以前積惡如山,近數十年雖聞業已改悔,仍免不了故態復萌,既與為仇,實是可慮。道友與他師徒可交厚麼?"血兒道:
"項紀為人,心粗性暴,只仗師傳法寶,自身法力不高。前在東海採藥,偶游鮫人島,是他無故恃強欺人,打將起來。適值他師父不在,他敵我不過,逃往宮內,妄用乃師所煉鎮山之寶,被我用玄功變化,強奪了去。因奉師命,不許在外傷人樹敵,原是逼而成敵,沒想傷他,見已力絀技窮,本欲帶了寶物走去。這廝也真臉老,看出我無甚惡意,知道至寶已失,師父厲害,回山便是死數,竟向我求饒,說了許多好話。因已服低,未與計較,便將法寶還他,由此相識。他島上種了不少靈芝,以後又去過一次,承他款待甚殷,我卻看他不起。乃師也只聞名,未曾見過。後來家師聞說此事,不令與他師徒親近,便沒再去。可是他每一見我,必要周旋。我不願使人難堪,虛相酬對,實則無甚深交。他偏當是打出的交情,幾次要引我見他師父,我均婉拒。適才他奉師命,在仙府長老群仙之前鬧鬼,何等機密醜事,竟會當著道友,將我喚向一旁,吐露真情。心粗淺陋,可想而知。聽說乃師只是法力高強,心性也和他差不多少,真可謂難師難徒了。至於向道友與他師父結仇一層,他師徒雖是一向冒失,但貴派各位前輩仙師,道妙通玄,決不容他猖狂,何必多慮?少時得便,我再向這廝探詢真情,究為何事結仇,意欲何為?就此警告他幾句,能夠無事最好,如真生心害人,與向道友尋仇,小弟雖然道力淺薄,獨對他師徒,卻有制他之策。或是先期預防,或是探明時地,到時往援,定當略效綿力,以報適才贈珠之德便了。"諸葛警我見他豪爽熱誠,甚是欣慰,隨口謝了。
且談且行,沿途又見了好些美景。遙望長老群仙同了眾仙賓,正由靈嶠仙館一帶全仙府景最清麗之區游賞,不便迎去。便由中段改道,繞行捷徑,經由前元仙府之後,去至右元仙府。諸葛警我為想暗中點化虞、狄二人,特地引向右元仙府前面,新入門弟子必須通行的入口之處走進,以便周歷全景。那入口是一條極深險的峽谷,上有"小人天界"四字題額。四人正往裡走,血兒忽接乃師天靈子傳音相喚,命即前往靈桂仙館相見。
血兒料是師父見已久未覆命,關心向芳淑的陰雷珠不知到手沒有,喚往相詢。便向三人告辭說:"家師傳音相喚,不知何事,不暇奉陪。"說罷自去。虞、狄二人初進谷口時,見谷徑狹小,全崖只有數十丈高下,危壁之上滿佈羊腸窄徑。內中景物,分別看去雖似奇險,彷彿和人家園林中盆景假山一樣,層巒疊障,幽谷危崖,名色雖多,但無一樣不是具體而微,不切實用。心中暗笑:"這類佈置,儘管鬼斧神工,窮極工巧,曲折盤旋,形勢生動,無如地勢不廣,共只數里方圓,不過比人工佈置的假山大些,還不如一座小山。景又大繁,幾步便換。最高最險之處,高遠相隔不過三丈。休說道術之士,便尋常稍習武藝輕功的人,都可隨意攀援上下。來時曾見一個僬僥小人,如說為他們而設,還差不多。偏說得那等難法,並還是無論何人,入門均非經此不可。即便暗藏五行生剋,如八陣圖般佈置,可使身入其中的人視蹄涔為滄海,培-為山嶽,那也只能混凡人耳目。
以峨眉今日的勢派,那道行法力俱有根底,聞風嚮往,自行投到的人,以後想必不在少數,這點障眼法兒,決瞞不過。明明可以隨意通行,卻仍要使其由此經歷,豈非兒戲?
真要藏有法術禁制,那從未學道,只根骨特厚,初次入門,連武功都未練過,又萬過不去。既有火宅嚴關和左元十三限為出山行道的試金石,何須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二人心思差不多,而虞孝輕視譏笑之念最甚。
正各尋思,諸葛警我見二人自入小人天界,一路觀望,互遞眼色,口角帶笑,知有輕視之意。故意笑道:"家師曾說火宅十三限,為有法力道力門人而設,尚不為難。獨這小人天界,因為來人初次入門,功力不濟,甚或是個連武功都沒有的文弱幼童,所以不問他本身功力,只要是根骨深厚的有緣之士,便可通行;否則,任是多大神通,也通不過。即或有了福緣,應是本門弟子,而心意不堅;或是上來看得太容易,不甚誠信者,雖然末了省悟,仍可脫出,所受苦難卻多。故此頗費一番心力呢。"虞孝暗忖:"如說峨眉各長老法力,照近來所聞所見,確是高出別派之上。便門下弟子,也無一庸流。至於這小人天界之設,分明想使新進門人加增本門信仰,使不會法術的人容易通過。等那道術之士通過,卻在暗中行法作梗,以示神奇。反正可以推說我二人是外客,不便請試;或是推說師長所設,未到用時,故可通行無阻。我偏給你點破,看你如何說法?"遂故意問道:"少時客去,新進門人便須由此通行。聽道友口氣,令仙師既費心力,想已設備齊全了?"諸葛警我道:"那個自然。"虞孝又道:"怎我等也能附驥遊行,其中並無阻滯?除卻崖谷幽奇,景物險阻,有似人家假山盆景,想見昨晚陶冶丘壑,匠心神工,法力無邊外,並未覺出如何艱難。莫非因有道友引導,方故爾不顯?或是外人不堪造就,因而任其通行麼?"諸葛警我暗笑:"我如不教你嘗嘗滋味,你也不知本門威力。"便笑答道:"這裡新入門的通行難易,視各人心志定力如何。至於外人,更是休想妄入一步呢。這裡地勢雖小,一切佈置有類人家園林或假山盆景,內中實具無限妙用。如換別位師弟,也不敢引客人游。只為小弟不才,入門年久,昨奉師命,吞為門人之長,而這小人天界,便歸小弟掌管,頗知內中門徑。而二位道友此時以外客來游,人門便走的是應行之路,雖不免沿著兩崖上下的鳥道羊腸,峰崖幽谷,攀援繞越,多費一點跋涉升降,卻和尋常遊覽一樣,毫無異狀。生人到此,如若心志堅純,具大定力智慧,也可履險如夷,從容通過。如無人引,或是中道自行退出,誤入歧途,立即被困在內,非到末了省悟,恐難脫出呢。"
虞孝心終不信,便向狄鳴歧道:"此間如此精微神妙,反正地方不大,時間尚早,我和師兄何不勉為其難,試看配入峨眉門牆否,以博諸葛道友一笑呢?"狄鳴歧聽諸葛警我口氣,也誤作八陣圖之類。這類五行生剋、九宮八卦禁制之術,原是崑崙派專長。
只為近日聞見經歷,深知對方法力無邊,神妙莫測,向雖不甚信服,猶存戒心,不敢輕舉妄動。但因虞孝生死至交,知他性強,說了必做,自己不聽,便要獨行,攔勸無用。
心想:"對方是主,為人又好,決不至於使客過於難堪。一人勢孤,二人合力,到底好些。"為留少時地步,笑答道:"乘此千載一時,增長見識,自是佳事。但我二人法力淺薄,如真失陷陣內,無法脫出,還在其次;如因時久,誤了盛會,豈不可惜?到時還望諸葛道友格外留情呢。"諸葛警我聽他先打招呼,便答道:"話須言明在先,此間陣法乃家師所設,小弟只奉命掌管引人入內,略加告誡,一切妙用早經設定,到時只把門戶開放,任其通行,並不中途行法變幻顛倒,向來不作梗,一切聽之。人陷在內,除卻家師看他不堪造就,親來送他出門,也無法去援引相助,全仗本人心志定力如何。二位道友到時,必能通過,決不致錯過夜間盛會,卻可斷言。小弟現由應行之路繞出去,至那邊出口相候。此外何途,皆可通行,只是不易而已。二位道友,能記准小弟所行途徑,也可就此走出,難易全在自己。說起玄妙,實則又無甚奇異呢。"虞孝早已不耐,答說:
"既是皆可通行,道友請便,弟等勉為其難好了。"
諸葛警我微笑,道聲:"前途相候。"往前飛馳不過四五丈,忽又飛昇危崖上面的羊腸小道,折轉回來,再往前進。似這樣忽上忽下,忽進忽退,只見遁光飛馳,往復盤旋於危峰峭壁,鳥道懸崖之間,宛如孤星跳擲,晃眼不見。狄鳴歧比較謹慎仔細,先頗留意觀看,想作萬一打算。因被虞孝一攔,不令詳看示怯,且對方飛馳既速,所經上下途徑又是錯綜反覆,曲折交岔,宛如蛛網,稍失一瞬,便難認出,記也委實艱難,總想主人不會使客過於難堪,只得罷了。虞孝雖不令狄鳴歧記認對方所行途徑,卻極留意對方有無動作。嗣見諸葛警我一晃飛出,並無行法之跡。行前又曾說,設施早定,來人有無法力,一樣身經,決不在中途行法,向人作梗。越認定是八陣圖之類。二人商量,偏不照對方所行途徑,因為負氣,要由谷中通行。初上來並未過於驕敵,先把五行生剋,八卦方位,生門死戶,一一辨明。自覺觀察所得,與所料不差,對方所設,無不與己所學符合。然後並肩前行,始而貼著地皮,上下低飛了一陣。漸覺兩邊危崖高聳參天,一切景物均長了不知多少倍,迥與人谷時形似假山,具體而微,大不相同。心方一動,忽然悲風四起,蛇蠍載途,猛禽惡獸,怒吼馳逐,俱都凶睛閃閃,紅光焰焰,磨牙吮舌,似要攫人而噬。谷中本就陰氣森森,天光早看不見,這一來,更襯得景物越發淒厲。先還自恃法力,以為此類蛇獸乃主人所設,不好意思殺它們,已是留情,未足為害。又飛行了一陣,見前途茫茫,山重水復,直似置身大山之中。
狄鳴歧首先警覺情形不妙,喚住虞孝,說總共沒多遠的路,怎會飛行了半日仍未走完?而山高卻增加無數倍,莫非真個中了道兒?哪知不提醒還好,這一提醒,虞孝立時發急,略微計議,便同往空飛起。又往上飛了好一陣,那兩邊危崖,也沒見繼長增高,只是一任向上高飛,老過不去,二人在急了一身冷汗,終究飛不過去,只得降下。重又細查門戶方位,另覓生門出路。不知怎的,這一落地,等到二次上路,法術竟全失去效用。二人也忘了御劍飛行,只見山嶺重重,道路崎嶇,不是危峰峭壁,便是懸崖絕澗,再不就是森林插天,荊棘滿地。瞻前顧後,無可通行。就有途徑,也是鳥道羊腸,橫空孤寄,背倚危嫩,下臨無地,加以毒蟒當前,惡獸在後,步步皆成奇險,由不得使人眩目驚心,驚悸失次。似這樣辛苦跋涉,上下攀援,約計過了兩三天,連經過好些難關,中間有十幾次極凶險的,都是性命呼吸,死生繫於一髮。二人合力抵禦,費盡心力,才得僅免於死,人已累得精疲力竭,遍體創傷。因神志早昏,竟不知此來何事,怎會到這暗無天日的險惡之地?只是一味前行,尋覓出山之路。直到最後,由一處奇險之地,勉強掙扎逃出,一同委頓在地。這地方是亂山頂上,一片突出的危崖,下面是無底深淵,來路是蛇獸成群。本是毒口餘生,逃到當地,前進偏是無路,加以飢渴交加,滴水難求,而身後蛇影虎吼,又越逼越近。二人自忖必死,不禁抱頭痛哭起來。哭了一陣,心想與其死於蛇虎爪牙,還不如墜崖一死,保得全屍。
正嗚咽計議間,狄鳴歧忽然悔恨道:"我兄弟二人,怎會死在這等所在?"話剛出口,漸漸想起以前投師學道之事,忙把心神強自安定,追憶過去。虞孝見對面不遠,已有兩條成圍毒蟒,遍體紋繡,鱗光閃閃,張開血盆大口,吐著火一般的信子,往崖上游來。虞孝見狄鳴歧還在沉吟,當他怕死,心意未決,便拉他道:"生有處,死有地,我二人今已到了絕路,再不滾將下去自盡,莫非臨死還要受這毒蛇咀嚼之慘麼?"狄鳴歧自從心念一動,神志漸復,忙搖手道:"死在蛇口也是定數。此事奇怪,先不要忙死,等我仔細想想,我二人為了何事到此?以前也曾學道練劍,怎適才連隻老虎都鬥不過?"
虞孝聞言,也漸明白過來,急切間仍未想起怎麼來的。還是狄鳴歧發覺較早,想起自己原是道術之士,不應如此。反正寸步難移,一切命定,便把生死置之度外,索性閉了二目,澄神定慮,追溯本原,苦思了一陣。居然想到隨師峨眉赴會之事,當時警覺,把前事一起想到,猛然大悟,絕處逢生,精神為之一振。剛剛睜眼大叫:"此乃凝碧仙府,小人天界幻境。我們自己狂妄無知,受此活罪,還不省悟服低,早些脫困出去。"話未說完,那兩條毒蛇本在危崖來路邊際,盤旋欲上,倏地雙雙身子一躬一伸,長虹飛射般一前一後對面衝來。二人生死至交,連日遇到凶險,都是合力同心,各重義氣,相扶相依,爭先銳身急難。這時虞孝也正想到開府觀禮之事,還沒想到恃強輕敵,妄欲通行小人天界一節,聞言心方警悟,二毒蟒已衝到身前。二人同坐地上,雖想到身有飛劍,可以抵禦,卻忘了四肢疲乏不堪。二蛇來勢迅速若電,狄鳴歧見前蛇直撲虞孝,又驚又怒,大喝一聲:"孽畜!"左手把虞孝一拉,待要縱起飛劍出去,猛覺彩光耀眼,奇腥撲鼻,身子綿軟,竟縱不起來。一時驚遽情急之下,又忘了身後絕壑和鬆去左手,慌不迭就地一滾,竟連虞孝拖著同往崖下墜落下去。初墜落時,二人一般心思,以為這樣緩慢來勢,可駕遁光飛起,或升或降,均可無事。哪知身在仙陣之內,精神早已耗散,劍遁也早失去效用,一任奮力施為,竟飛不起,只是眼花繚亂,身如彈丸,飛墮不測之淵。崖壁上怪石像潮水一般,迎面往上飛起。斜視下面,無數大小石筍森列,宛如劍林矛樹,銳鋒根根向上,落將下去,便是洞腹穿胸,死於非命。才想起此中幻境,竟是真的,而自己的飛劍法寶,到此卻在不知不覺中受了禁制,一無用處。
這時小仙童虞孝首先覺得,只有服低告饒,或許還有生路。急喊:"弟子狂妄知罪,教祖原有!"狄鳴歧早對峨眉嚮往,只為師門恩重,不忍二心。近來更知峨眉派道法高深,頗不以虞孝此舉為然。一則同門交厚,知他性剛,如若勸阻,必要獨行。與其結局更糟,還不如同任其難,到時或有轉機。又以主人和易,自身是客,至多找個沒趣,絕無大凶,才與同行。適才省悟之後,心已服低,只未出口,聽虞孝一告饒,也在心裡默默求告。說時遲,那時快,本來落處相去下面還遠,二人求告未終,忽墜勢迅速,眼看地底千百成群劍鋒一般的石筍,迎面向上湧來,斷頭折胸,萬難躲閃,心寒膽悸。二人四目一閉,只等身受。隔了一會,尚未落到亂石叢中,頭既不似初墜時昏暈,身子也似在實地上,不曾往下翻墮。心疑降至中途,被甚東西接住。睜眼一看,身竟坐在地上,面前景物忽然變小,仍是初入小人天界時景象,空中所見石筍林,也在身側不遠,和盆景相似,每根最高不過尺許。上邊危崖削壁,遇險時所經景物,無不歷歷可數,只是一切俱都具體而微,由下到上,高才丈許。休說二人,便一個尋常人,失足墜落,也不至於就會送命。再看坐處,比起原發腳處,只前行了丈許。說是幻境,週身又是酸痛疲乏,不能起立,算計全境,未行百之一二,竟鬧得出死入生,精力交敝,技窮智竭,法術無功,如非省悟服輸,還不知再受多少罪孽。是真是幻,尚是莫測。再如前行,休說力竭難行,便能行,也無此膽勇。後退也成了驚弓之烏,不知能否。最可惜是在谷中白受了三天大罪,開府盛會,必已過去。師父當已回山,自己丟此大臉,見面還要責罰。正在相對愧悔,愁思無計,莫決進退,忽見前面危峰削壁之間,有一人影順著上下縱橫數不清的羊腸鳥道,飛馳而來,定睛一看,正是主人諸葛警我。二人大喜,急喊:"道兄快來接引,我二人知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