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回 燦爛金光 雁山誅鯀怪 霏飛玉雪 微雨賞龍湫 文 / 還珠樓主
話說靈雲聽紫玲說罷往事,便道:"紫、寒二妹,無須心急。伯母超劫之事,我在青螺已聞凌真人談起。因為伯母連年苦修,功行大進,功成之日,災劫魔障也應時而至。雖然應在期前趕往,尚有數日之隔,並不急在一天半日。回山時節,路遇玉清師太,說鄭八姑即日復原,此番前去接她,定在今日可到。這兩位同門先進,道妙通玄,對於伯母之事也曾道及,曾說屆時願效綿薄。如今二位師妹與司徒師弟到了東海,正值三仙師長俱在閉洞煉寶,不到時候也見不著,只能在伯母洞前守候。何妨再等半日,見了長輩領教再去,有益無損。"
紫玲道:"妹子明知期前趕去為日還早,無非想母心切,想早日相見,預先密籌而已。乙真人行時,原有回山商妥再去之言。既然玉清師太與鄭八姑今日將到,自應稍候為是。"靈雲又問英瓊、若蘭,為何去時相左?英瓊這才說起經過。
原來英瓊同了若蘭,當時急於追趕寒萼、司徒平回來,連神雕也顧不得呼喚,竟駕了劍光追去。偏偏迎頭遇見金蟬、笑和尚等四人回山,攔住敘談。紫玲谷,英瓊本未去過,若蘭也僅僅到過一次黃山。先在途中耽延些時,寒萼、司徒平飛行已遠,不見蹤跡;再被金蟬耽擱,停頓了一會。又聽金蟬說來時路遇兩道青光,便照所指方向追了下去。卻忘了寒萼是從後洞飛雷崖上飛去,自己出的是前洞,金蟬只在半途中遠遠瞟見青光一眼,方向略有差誤,走錯了些。紫玲後出,又誤追金姥姥,走向歧路,所以始終不遇。二人只管催動劍光,終未追上。若蘭心想:"紫玲谷既在黃山,只須往黃山進發,料無尋不著之理。"卻沒想黃山方圓多大,紫玲谷深藏壑底,既是初來,谷外又不似始信、天柱等峰可以揣尋,一時半時,怎能找到二人?
到了黃山,正在盤空下視,沒有主意。猛覺身子被一種力量往側牽引。英瓊眼快,往下面一看,只見雲海蒼茫,群峰盡被雲遮。只那旁有一座高峰,形體不大,筆也似直。下半截沒入雲中,一點也看不見;上半截孤立在雲海裡,像一個大海裡的中流砥柱,雲濤起伏,隨著煙波起落,似要飛去。峰頂上站著一個老尼,手持拂塵,正向二人招手。二人身不由己,飛了過去。落下一看,只見那道姑年在五旬,氣宇沖和,舉止莊重,一身仙氣。料是一位未見過的前輩仙人,不敢怠慢,上前拜見。一問法號,才知那道姑便是黃山的餐霞大師。二人忙又拜倒,行了晚輩之禮。餐霞大師問二人何往,二人說了。
餐霞大師道:"秦氏姊妹該有這回劫數,我已早知。天靈子是異派能手,你二人決非敵手。好在她們七日難滿,自有能人相救。爾等去了,有害無益。當初優曇大師門下弟子齊霞兒,因在雁湖斬蛟,激動雁湖底下紅壑中潛伏的神鯀,幸有優曇大師同往,仗佛法將峰頂雁湖封鎖,以免洪水傷害生靈。本想當時將惡鯀除去,無奈那東西有數千年道行,除非有長眉真人遺留的紫郢、青索二劍之一,還須大師本人用自己所煉的九口天龍伏魔劍將它圍住,連煉一百零八日,才能奏功。想那東西劫運未至,偏值大師因功行圓滿在即,未了之事甚多,又須趕往青螺一行,只得命霞兒仗那九口天龍飛劍看守,以防逃出為禍,隨後動身往青螺去了。昨日給我來了一封飛柬,說雁湖妖鯀,日內就要帶了湖底禹鼎逃遁,齊霞兒獨立難支。
妖鯀逃時,帶起百十丈洪水,所過之處,桑田盡成滄海。雖然妖鯀入海,水即平息,但這一路上,生靈田產之失,何止百萬。大師偏有要事,不能分身前去。且喜莽蒼妖孽已誅,凝碧仙府之圍已解,眾弟子先後齊赴開府盛典,暫時俱在閒中。靜中默算你二人將赴秦氏姊妹之難,此去不但無功,反有妨害。霞兒現正勢孤,正好趁此數日空閒,趕往雁蕩山峰頂雁湖上面,相助霞兒一臂之力,同建此不世奇功,實力一舉兩得。並請我今日在此相候。等你二人助霞兒成功回來時,秦氏姊妹之難已解,豈不是好?"
英瓊、若蘭聞言,因以前聽輕雲、文琪等說過,當在紫玲谷約秦氏姊妹同往青螺時,靈雲的妹子齊霞兒正在黃山向餐霞大師借神針去除惡鯀。後來知道師父優曇大師正在紫玲谷,才改請她師父同去。那妖鯀深藏紅壑絕底,潛修數千年,蹤跡隱秘,自來無人知曉。霞兒因斬雁湖惡蛟,無意中發現蛟雖斬去,還有異兆,又從湖畔神碑得知就裡。不敢輕舉妄動,才請了師父同去。此乃一件莫大外功。霞兒自幼便被優曇大師度去,早參上乘妙諦,並未轉動歷生,看去雖似年輕女孩,已有多年道行,此次功成,便可圓滿正果。若非要助父母參與三次峨眉劫數,功成即可飛昇。自己聞名已久,無奈霞兒每日勤修內外功課,除一年一次往東海參謁父母外,連靈雲姊弟都不輕易相見,相遇之機甚難。此次峨眉開府,算計她必要來,眾姊妹方在欣喜盼望,不想自己竟先能往雁蕩相見,同立奇功,真是喜出望外。當下忙稱:
"弟子領命,請示機宜。"
大師又取出一封柬帖和九九煉魔神針,交與二人道:"當初霞兒向我借針,我因彼時此針拿去,若不將妖鯀用仙劍分身,並無用處,又恐為禹鼎所毀,未曾應允。此番你二人見著霞兒,那妖鯀通靈變化,不可多言語,將柬帖與她看了,照此行事,自然明瞭。定要說話,只可用手在地上比劃,以防驚覺。到了第五六日頭上,便是妖鯀逃遁之時。英瓊先不動手,直等那惡鯀身旁放起萬丈紅光,才用你的紫郢劍,突破優曇大師飛劍光層,斬去妖首。妖首斬後,速將這煉魔神針一齊放出,便有一團五色光華將鯨首圍住。妖物元靈,便在那妖首之中,不可大意。剩下半截屍身,連那禹鼎,霞兒、若蘭自有制它之法。若蘭代霞兒取得禹鼎後,謹持手中,抱在懷中,盤膝坐定,把生死置諸度外,如有怪異,不可理它。三個時辰過去,霞兒已能收用,仍用此鼎將洪水壓平,大功便告成了。"
二人連忙拜謝,接過柬帖、神針,正要告辭,忽聽神雕在空中鳴叫。大師道:"白眉座下神禽,於此行甚有用處,來得甚是湊巧。"說罷,神雕佛奴已盤空飛下,先朝大師點首長鳴示禮。大師笑著摸它頂道:"汝主不久成道,你也快完劫成正果了。"那雕又長鳴了幾聲,才走近英瓊身旁。二人當著大師,不便就騎,先行拜辭,駕遁光飛起。回望峰頂,霞光起處,大師不見,才同上雕背,往浙江雁蕩山峰頂雁湖飛去。相隔還有十來里路,便見雁湖上空籠罩著一片紅色霞霧,遠望如南疆中山嵐瘴氣一般,不時有幾十道金光亂竄。尋常人眼目中望去,好似山頂密雲不雨,只見電閃,不聞雷聲。二人身臨切近一看,半山以上全被濃雲封鎖,大小龍漱,只剩頂端半截,似兩條玉龍倒掛,直往下面雲海裡鑽去。其餘景物盡在雲層以下,俱都隱沒。只有雁湖頂上,霞蔚雲蒸,無數金光,似龍蛇一般亂閃。二人先不下去,雙雙離了雕背,駕起遁光,將手一指,那雕會意,逕自飛入青-去了。二人見那湖方圓數十頃,俱是水霧霞光籠罩。正待仔細尋找齊霞兒下落,忽然一道紅光從腳底下衝起,現出一個數十丈高下的光柱。二人定睛往下一看,只見下面光圍中,現出一片岩石,當中坐定一個紫絹少女,一手掐訣,一手往上連招,料是霞兒無疑,連忙一同飛身降下。身才落地,便聽轟隆澎湃之聲大作,頃刻之間,聲息俱無。那少女掐訣一收一放之間,一個大霹靂往光霧中打去,立刻前面光霧全消,現出湖面,才看出存身之處正在湖岸。那湖實大不過十頃,湖中波浪滾漩,百丈洪流正朝湖底退落,去勢甚疾。雲霧中隱隱現出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轉瞬沒入湖中。那數十道金光結成的光幕,也隨著怪物退卻,緊貼水面。此外除了四周圍封山霞彩依舊濃密外,全湖景物俱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少女已停了法,站起身來說道:"妹子齊霞兒。二位師姊敢莫是家師約來的麼?"二人守著餐霞大師之戒,忙著搖手,在地下寫道:"妹子李英瓊、申若蘭,正是奉命來此。師姊乃同門先進,休得這等稱呼。"寫罷,若蘭早把手中柬帖遞過,三人同觀。
霞兒看了,也在地上寫道:"這惡鯀真是厲害!愚姊拿了師父煉魔仙劍,仗著劍法道法,煉過它一百零八日,怎奈法力不夠,雖然將它困住,並不能損傷它分毫。湖底還有一件至寶,乃夏禹當年治水的十七件寶物之一,名為禹鼎。妖鯀也是為了此鼎,不曾拚命逃出。如今別的不愁,只怕它算出劫數,捨了禹鼎逃走歸海,不但關係千百萬生靈性命田廬,逃走時節必用那鼎來抵敵家師仙劍,勢必鼎、劍兩傷,它卻乘機逃走。而且這東西靈警非凡,愚姊自到此間,不曾少息,元神稍懈,它必乘機衝出。若非素日略煉苦功,又有家師仙法仙劍,早遭它的毒手了。適才正和愚姊廝拼,二位師妹一到,忽然竄入湖底,想必知道厲害,回壑排氣蓄勢,以備再來無疑。它不出時,湖中的水有時能被它收得涓滴皆無,只剩一團妖霧籠罩在它存身的無底紅壑上面。一出水便帶起千百丈洪水。幸而家師早有防備,雙方支持了這麼多日,否則近山數百里生靈田廬早已化為烏有了。愚姊只恐功敗垂成,求榮反辱,每日提心吊膽,不敢對妖物過分用強,以防它情急作祟。恰值二位師妹到來,真是再妙不過。前聽家師說起,李師妹是峨眉後輩中第一流人物。又得了長眉師祖的紫郢仙劍和白眉老禪師坐下神雕,俱是至寶仙禽,非同小可。申師妹前在福仙潭紅花姥姥門下,本已妙道通玄,今歸峨眉,必更功行精進。今有二位師妹相助,更有餐霞大師預示仙機,妖物授首之期定不遠了。
"二人聞言,也用手寫,遜謝道:"妹子等未學後進,怎比師姊參修正果,業已多年。此番前來略效微勞,未必便能有益高深,還請師姊預示機宜才好。"霞兒答道:"所有機宜,俱在餐霞大師柬中,適才已經同觀。妖物既還有五六日才行逃遁,依愚姊之見,仍用前法,只防不攻。如見真個緊急,請申師妹暫助一臂。李師妹的紫郢劍,不到時節不可動手,以防妖物看透機密,毀了禹鼎至寶。就便請二位師妹看清那怪物形狀,也可廣廣見聞。"二人點頭稱善。計議已定,把緊要關節俱已商妥,尋常言語不怕妖物聽去,仍用口說。三人談得甚是投機,彼此相見恨晚。英瓊、若蘭因聽霞兒說,那妖物生相奇特,巴不得早開眼界。偏那妖鯀卻是一經潛伏,便不再現。
直到三天過去,連霞兒也覺奇怪起來,說道:"往日妖鯀雖有深藏不出之時,那都在我聚精會神,運用玄功,想借仙劍之力一鼓成功的當兒,也從沒經過三日之久。若說逃走,那紅壑原是天生封鎖妖物的石庫,當初封鎖妖鯀時節,壑底全有法術祭煉,堅逾精鋼,下有地網,上有鎮妖禹鼎。幾千年來,雖被妖物潛心修煉,參透禹鼎玄機,不但不能制它,反被它挾以自用。但據大師說,那面太陰地網,它卻無法弄破。除了雁湖,並無第二出路,從下面逃遁,決然不會。這次耽延甚久,必然又在故弄玄虛,否則在打逃走主意。此番不出則已,出來必比以前來勢厲害得多。"正說之間,便聽湖底似起了一陣樂聲,其音悠揚,令人聽了心曠神怡。霞兒說道:"這多日來,並不曾聽過這種樂聲。"俱甚驚異,不敢怠慢,一同聚精會神,注視湖心變化。不多一會,湖底樂聲又起,這番響了一陣,忽起高亢之音。霞兒偶然往上一看,雲幕上面,彷彿有大小黑點飛舞,半晌方止。似這樣湖底樂聲時發時歇,每次不同。有時八音齊奏,蕭韶娛耳;有時又變成黃鐘大呂之音,夾以龍吟虎嘯。如聞鈞天廣樂,令人神往。如非身臨妖窟,幾乎以為置身天上,萬不信這種從未聽過的仙樂,會從妖窟之中發出。正在驚疑,湖底又細吹細打起來,其音靡靡,迥不似先時洪正。過有半個時辰,戛然中斷。接著聲如裂帛,一聲巨響,湖水似開了鍋一般,當中鼓起數尺水泡,滾滾翻騰,向四面擴展。一會左側突起一根四五尺粗、兩丈多高的水柱,停留水面;約有半盞茶時,右邊照樣也突起一根。似這樣接連不斷,突起有數十餘根之多,高矮粗細雖不一樣,俱是紅生生裡外通明,映著劍光彩影,越覺入目生輝,好似數十根透明赤晶寶柱,矗立水上,成為奇觀。霞兒見妖物此次出動和往常不同,猜是幻術,只將飛劍光幕罩緊湖上,留神注視,一任那些水柱凌波耀彩,不去理它。那些水柱也是適可而止,最高的幾根距湖岸光幕還有數尺,便即停止,不往上升。又耗約一個時辰,嘩的一聲響過,幾十根水柱宛如雪山崩倒,冰川陷落,突地往下一收,耳聽萬馬奔騰般一陣水響,湖水立時迅速退去。只見離岸數十丈處,妖霧瀰漫,石紅若火,哪有滴水寸流。
霞兒知道妖物快要出現,剛喊得一聲:"妖鯀將出,二位師妹留意!"便見湖底妖霧中,隱隱有一團黑影緩緩升起,頃刻離岸不遠,現出全身。定晴一看,原來是一個九首蛇身,脅生多翼,約有十丈長的大怪物,並非妖鯀原形。霞兒正疑它賣弄玄虛,剛把飛劍光幕罩將下去,湖底妖雲湧處,又是一團黑影飛起,不一會顯露原身,乃是一個女首龍身,腹下生著十八條長腿的怪物。一上來,竟然避開光層,飛向西面。霞兒恐是妖物分身變化,忙運玄功,將手一指,飛劍立刻金光交錯,布散開來,將湖口緊緊封閉。就在這時,湖底妖雲邪霧滾滾飛騰,陸續飛上來的妖物也不知有多少:有的大可十抱;有的小才數尺;有的三身兩首,鳩形虎面;有的九首雙身,獅形龍爪;有的形如殭屍,獨足怪嘯;有的形如鼉蛟,八角歧生。真是奇形怪相,不可方物。幸而那些妖物飛離湖岸數尺,因有飛劍光幕阻隔,俱都自行停住。身旁妖霧,口裡毒氛,雖然噴吐不息,並不再往上衝起。末後湖底中心,忽然起了一聲怪響,妖雲中火光一亮,飛起一個其大無匹的妖物。才一出現,所有先時飛出來的那些千百種奇形怪狀的妖物,全都紛紛避讓,退向四邊。
三人仔細一看,這東西更是生得長大嚇人。狼頭象鼻,龍睛鷹嘴。獠牙外露,長有丈許,數十餘根上下森列。嘴一張動,便噴出十餘丈的火焰。一顆頭有十丈大小,向上昂起。背上生著又闊又長的雙翼,翼的兩端平伸開來,約有十四五丈長短。自頭以下,越往下越覺粗大。身上烏鱗閃閃,直發亮光,每片大約數尺,不時翕張。由湖面到紅壑底,因下有妖雲瀰漫,看不出多少深淺,但以湖水退濤估算,從上到下,也有七八十丈。那東西挺立湖中,只能看到它大如崗岳的腹部,其兇惡長大,真是無與倫比。霞兒先時以為最後妖物出來,定有一場惡戰。還不知以前那些妖物中,是否有妖鯀潛形變化在內。又因這些奇形怪狀的妖物生平從未見過,正恐是湖底惡鯀的同類,並非幻術。倘若本領道行和惡鯀一般,憑她們三人,絕難抵敵。口中雖未明言,心中卻是憂驚。還算好,這長大的妖物也和別的妖物一樣,升離光幕數尺,便即停止。霞兒仍是不敢絲毫怠慢,全神貫注湖中,把優曇大師九口天龍伏魔劍的妙用盡量施為,光霞籠罩,密如天羅,一絲縫隙都無。一面覷準湖中群妖動靜。雙方耗有多時,英瓊忽然失驚道:"這些妖怪的眼睛,有的雖然大得出奇,怎麼卻都像呆的?"無意中的一句話,將霞兒提醒,睜慧眼定睛一看,果然湖中妖物的眼睛,雖是閃閃放光,千形百態,卻都像嵌就的寶玉明珠,並不流轉。暗忖:"師父以前曾說,當初禹鼎鑄好,包羅萬象,雷雨風雲,山林沼澤,以及龍蛇彪豸,魑魅魍魎之形,無不畢具。這些妖物雖是生相兇惡,既不似妖法變幻,有形無質;又不似精靈鬼怪,各顯神通。不但目光呆滯,而且行動如一,彷彿有人暗中操縱。莫非是禹鼎上所鑄山妖海怪之類,受了妖鯀利用,故佈疑陣,惑弄人心?"正在想得出神,湖底音樂又起。響未片刻,忽然一陣妖風,煙霧蒸騰,湖中群妖隨著千百種怪嘯狂號,紛紛離湖升起。一個個昂頭舒爪,飛舞攫拿,往那九口天龍伏魔飛劍的光網撲去。為首那個最為長大的狼首妖物更是厲害,口裡噴著妖火,直衝中心。
當時霞兒正在沉思,略一分神,差點被它衝動。所幸優曇大師飛劍不比尋常,霞兒深得師傳,功候深純,見勢不佳,忙運全神,將一口真氣噴將出去。經此一來,九口飛劍平添了許多威力,居然將狼首妖物壓了下去。那劍光緊緊追著許多妖物頭頂,電閃飆馳一般疾轉。
只見光層下面,光屑飄灑,猶如銀河星流,金雨飄空,紛紛飛射。那妖物仍是拚命往上衝頂,好似不甚覺察。霞兒因往日妖物和自己抵敵,雖然厲害非常,全憑它數千年功行煉就的一粒元珠,並不敢以身試劍。這些妖物卻拿頭來硬衝,彷彿不識不知。這般神妙的飛劍,竟未誅卻一個。越想越像是禹鼎作用無疑。眼看下面金屑飛灑,九口天龍飛劍卻沒絲毫傷損。深恐長此相持,壞了禹鼎至寶,實為可惜,但又不能收回。正打不出主意,忽又見下面一陣奇亮,千百個金星從那些妖物頂上飛出,竟然衝過飛劍光層,破空而去。霞兒疑是妖物乘機遁走,正在心驚,湖底樂聲又作,換了靡靡之音。一片濃霧飛揚,將那些妖物籠住,一個個倏地撥頭往下投去。接著水聲亂響,甚是嘈雜,轉眼沒入洪波,不知去向。忽然在離岸數十丈處,湧出一湖紅水,金光罩處,其平若鏡。霞兒提心吊膽,靜氣凝神一聽,隱隱仍聽見紅壑底下的妖鯀喘聲,和往日鬥敗回去一樣,才知並未被它逃遁。只不知適才飛起的那千百個金星主何吉凶,仍是有點放心不下。這時先後已經過了四天四夜。
到了第五天的正午,估量妖鯀暫時不會再出作怪,便邀英瓊、若蘭二人在岩石上坐定,互相參詳了一陣,俱猜不透那千百個金星作用。到了這日晚間,湖中並無動靜。霞兒仍是只管沉思,忽然失驚地"咦"了一聲。英瓊、若蘭同問何故?霞兒打了個手勢,在地上寫道:
"那金星竟能衝開家師飛劍,厲害可知。而妖物並未乘此時機逃去,更是令人莫解。適才我又細觀餐霞大師柬帖,雖未說出金星來歷,上面曾有封鎖禹鼎的大禹神符,屆時必定為妖物所毀,恐其將鼎帶走,或用以頑抗,作脫身之計等語,並傳我們收鼎之法。照此看來,那金星想是大禹神符妙用了。妖鯀雖能參透玄機,將鼎上形相放出,但要去那神符,卻無此法力。所以才假手我們飛劍,將靈符毀去。如果所料不差,那最長大的狼首雙翼妖物,定是禹鼎的紐,靈符關鍵也必在紐上。據我估算,妖鯀此時運用禹鼎,還難隨意施為,尚須加一番功候。今日或者不出,明後兩日,正合餐霞大師柬上所指時日,方是重要關頭。成敗在此一舉,我等三人務須慎重行事,不可大意。"當下按照柬上所示機宜,重又詳細籌商了一陣。果然那晚平安度過。
直到第二日下午申西之交,三人正在凝神觀察,忽聽湖底樂聲發動,八音齊奏,聲如駕鳳和鳴,鏗鏘娛耳。知道事在緊急,頃刻便有一場惡鬥。霞兒將手一揮,三人同時打了一聲招呼,各站預定方位行事。霞兒將手一指,飛劍光層越發緊密。英瓊忙向光層以外尋一高崖隱秘之處藏好,準備待機而動。若蘭卻藏在霞兒身後,靜候霞兒收了禹鼎,接來抱定,再由霞兒飛身上前禦敵。三人佈置就緒,那湖底樂聲也越來越盛,緊一陣,緩一陣,時如流鶯囀弄,時如虎嘯龍吟,只管奏個不休。卻不見妖物出現,湖水始終靜蕩蕩的。到了亥時將近,樂聲忽止,狂風大作,轟的一聲,三根水柱粗約半畝方圓,倏地直衝起來,矗立湖心煙霞之中,距上面光層三尺上下停住,裡外通紅透明,晶光瑩徹,也無別的舉動。三人只管定神望著,防備妖鯀遁逃。
一交子初,那根紅晶水柱,忽然自動疾轉起來,映著四圍霞彩,照眼生纈,那水卻一絲也不灑出。湖底樂聲又作,這次變成金鼓之音,恍如千軍萬馬從上下四方殺來一般,驚天動地,聲勢駭人。樂聲奏到疾處,忽又戛然一聲停住。那根水柱倏地粉碎分裂,光影裡宛似飄落了一片紅雨,霞光映成五彩,奇麗無儔。水落湖底煙霧之中,竟如雪花墜地,不聞有聲。
只見煙霧中火花飛濺,慢騰騰衝起一個妖物。這東西生得人首獅面,魚背熊身。三條粗若樹幹的短腿:兩條後腿朝下,人立而行;一條前腿生在胸前。從頭到腿,高有三丈。頭上亂髮紛披,將臉全部遮沒。兩耳形如盤虯,一邊盤著一條小蛇,紅信吞吐,如噴火絲。才一上來,便用一隻前爪指著霞兒怪叫,啾聲格磔,似人言又不似人言。霞兒因和妖鯀對敵多日,聽出它口中用意,大喝道:"無知妖孽!誰信你一派胡言?你如仍似以前深藏壑底,原可不伏天誅。你卻妄思蠢動,想逃出去,為禍生靈。你現求我准你行雲歸海,不以滴水傷人,誰能信你?要放你入海不難,你只將禹鼎獻出,用你那粒內丹為質。果真入海以後,不傷一人,我便應允。否則,今天我已設下天羅地網,休說逃出為惡,連想似以前在壑底潛伏都不能夠。"妖鯀聞言,從蓬若亂茅的紅髮中,圓睜著飯碗大小的一對碧眼,血盆大口中獠牙亂錯,望望頭上,又瞪視著霞兒,好似憤怒異常,恨不得把敵人嚼成粉碎。卻又知道頭上飛劍光層厲害,不敢輕於嘗試。
霞兒見妖鯀今日改了往常行徑,開口便向自己軟求,情知它是故意乞憐,夢想連那禹鼎一起帶走,一面對答,暗中分外警惕。那妖鯀見軟求無效,又向霞兒怪叫怒吼。霞兒見它又施恐嚇故伎,便喝道:"想逃萬萬不能!如有本領,只管施為。因你適才苦求,你只要身子不出湖面,尚可容你偷生片刻。今日不比往日,如敢挨近我的飛劍,定叫你形神消逝,墮劫沉淪,永世不得超生。"妖鯀見霞兒今日竟是只防不攻,飛劍結成的光幕將全湖罩得異常嚴密,越知逃遁更難。不由野性大發,怪吼一聲,將口一張,一顆碧綠晶瑩、朗若明星的珠子,隨著一團彩煙飛將出來。初出時小才數寸,轉瞬間大如栲栳,流光四射,直朝頂上光層飛去。霞兒見妖鯀放出元珠,便將手往九口天龍伏魔劍一指,那光幕上便放出無量霞光異彩,緊緊往下壓定,將那珠裹住。正在施為,忽然身後若蘭低喚:"師姊留神妖物。"霞兒再往前一看,妖鯀已被一團極濃煙霧裹定,看不見身影。頃刻之間,越脹越大,彷彿一座煙山,倏地厲聲怪吼。趁上面光層裹住元珠,湖面有了空隙,霞兒運用慧目一看,煙霧中裹著一個大如山嶽的怪頭,兩眼發出丈許方圓兩道綠光,張著血盆一般大口,正朝自己面前飛到。霞兒大喝一聲:"妖物敢來送死!"左肩搖處,一道金光,一道紅光,將自己的兩口飛劍發將出去。若蘭藏在霞兒身後,恐飛劍不能傷它,暗取丙靈梭,運用玄功訣,先將光華掩去,然後朝妖鯀兩眼打去。霞兒先因妖鯀重視那粒元珠勝如生命,決不會棄珠而逃,所以才將九口天龍劍將珠裹定。沒料到妖鯀卻乘隙變化飛出,不知妖鯀是忿恨到了極處,捨死來拼。恐它乘此時機收珠遁逃,一面將自己兩口飛劍放起抵禦,一面注視那九口飛劍。稍現危機,便招呼英瓊下手,禹鼎不能到手,也說不得了。那妖鯀原見霞兒全神貫注空中飛劍,想乘其不備,變化原形傷人。誰知去勢雖急,敵人動作更快。先是兩道金紅色劍光迎面飛來,知道厲害,正欲回身,猛地眼前又是幾道紅光一亮,兩隻眼睛被丙靈梭雙雙打中,怪叫一聲,風捲殘雲般直往湖中退去。
霞兒、若蘭見紅光亮處,碧光一閃不見,知道妖鯀雙眼受傷,心中大喜。一面忙把各人飛劍法寶收回。霞兒乘此時機,運用一口真氣往空中噴去,想收那粒元珠時,湖底一道白氣,早如白虹貫日一般升起,眼看那粒元珠如大星墜流,落了下去。接著湖底樂聲大作,千百種怪聲也同時呼嘯起來。有的聲如兒啼,非常淒厲;有的咆哮如雷,震動山谷。湖底騷動到了子正,樂聲驟止。便聽水嘯濤飛,無數根大小水柱朝上飛起,嘩嘩連聲。日前所見各種奇形怪狀的妖物,一齊張牙舞爪,飛撲上來。霞兒等知道妖鯀要乘此時逃遁,不敢大意,各自聚精會神,凝視湖面。靜等那狼首雙翼、似龍非龍的怪物,和妖鯀一出來,便即下手。就在這些妖物連番往上衝起,都被飛劍光層阻隔之際,又聽湖底驚天動地一聲悲鳴怪吼,一團煙雲中飛起那狼首雙翼的妖物。先在光幕之下、湖沿上面盤旋了兩周。才一現身,先上來的那些妖物,全都紛紛降落,隨在它的身後,滿湖面遊走,魚龍曼延,千姿百態,頓呈奇觀。繞了三匝過去,湖底又將細樂奏起。這一次才是妖鯀上來,胸前一隻獨爪,托定一個大有二尺、是鼎非鼎的東西,金光四射。細樂之聲,便從鼎中發出。大小妖物,一聞樂聲,齊朝妖鯀身旁擁來,都升到湖面,朝著霞兒怪嘯一聲,將爪中寶鼎朝飛劍光層打去。鼎一飛起,還未及近前,妖鯀早衝到湖面,朝著霞兒怪嘯一聲,將爪中寶鼎往空一舉。立時鼎上樂聲變成金鼓交鳴的殺伐之音,一盤彩雲擁護中,朝頂上光層衝去。同時,那狼首雙翼、似龍非龍的東西,率了湖中千百奇形怪狀的妖物,也齊聲怪吼,蜂擁一般從鼎後面追來。
霞兒早有防備,左手掐訣,右手從法寶囊內取出優曇大師預賜的一道靈符,交與身後若蘭。口誦真言,連同一口先天五行真氣噴出。立時化成一座霞光萬道、高約百丈的光幢,將若蘭全身罩住。若蘭忙將身劍合一,在光霞圍繞擁護之下,比電還疾,一轉瞬間,未容寶鼎與飛劍光層接觸,仗著優曇大師靈符妙用,一伸雙手,便將寶鼎接到手中。更不怠慢,連忙回身飛到原來岩石上面,將鼎抱在懷裡,盤膝打坐,默用玄功。鼎後面千百大小妖物,也都紛紛趕到,圍在光層外面,不住張牙舞爪,怪嘯狂吼。若蘭仗有光霞護身,也不去理它,只管默念冥思,隨機應變。那妖鯀冷不防寶鼎被人收去,又怒又急,連忙幻化原形,隨後追來,被霞兒迎面一截,忽然回身隱入湖內。霞兒料知它還要拚死衝出,暫時退逃,必有作用。
仗著四外封鎖,又有九口天龍伏魔飛劍結成的光幕,也不窮追。回望若蘭存身之處,一片烏煙瘴氣中,現出霞光萬道,怪聲大作,怪影飛翔,如同狂潮驚飛,甚是騷亂,料無妨害。一心注視湖底,駕起劍光,憑空下視,靜候最後時機,招呼英瓊下手,同建奇功。
約有兩個時辰,若蘭盤坐巖間,見千百妖物全被光層所阻,不能近前,以為妖物伎倆止此。心一放定,精神未免少懈。因這些妖物多是生平罕見,一時好奇,定睛往外一看,那日所見為首妖物奇形,這時才得看清。變化到極大時,從頭至尾,約有百十丈長短,身子和一座小山相似,越到下面,越顯粗大。股際還生著四條長爪。自股以下,突然收小,露出長約數丈,由租而細,形如穿山甲的一條扁尾。拚命想往手上寶鼎撲來。其餘妖物,也都是能大能小,隨時變形,猛惡非凡。正在觀看,遠遠聞得湖底怪嘯一陣,鼎上樂聲忽止。那些妖物也都比較寧靜了些,只是盤繞不退。忽覺懷中一股奇冷,其寒徹骨,直冷得渾身抖戰,兩手幾乎把握不住。知道不妙,忙運玄功,從丹田吸起一股陽和之氣,充沛全身。剛得抵住一些,忽然鼎上生火,其熱炙膚,又不敢鬆手。眼看兩手、前胸就要燒焦,想起餐霞大師柬上之言,把心一寧,連生死置之度外,一任它無窮變化。一會熱退,又忽寒生。身體並未受傷,愈發覺出那是幻象。雙手緊握鼎足,靜等收功。猛一眼看到那鼎紐上盤著一條怪物,也是狼首雙翼,似龍非龍,獰惡非凡,與光層外面那條為首怪物的形象一般無二。再一細看鼎的全身,其質非金非玉,色如紫霞,光華閃閃。鼎上鑄著許多魑魅魍魎,魚龍蛇鬼,山精水怪之類。外面那些妖物,俱與鼎上所鑄形象一絲不差。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鼎便是那些妖物的原體和附生之所,無怪乎它們要追圍不退。只是這種數千年前大禹遺留的至寶,少時除了妖鯀之後,怎樣收法,倒是難題。正在尋思不決,忽見光幢外面紅光千丈,衝霄而上,耳聽波濤之聲,如同山崩海嘯,石破天驚,起自湖底。同時一道紫虹,自天飛射,數十道細長金光閃處,怪聲頓止。又待不多一會,忽見光幢外面,大小妖物紛紛亂閃亂竄,離而復合。一道匹練般的金光直射進來,定睛一看,正是霞兒。一照面便喊:"妖鯀已斬,快將禹鼎與我,去收妖物,壓平湖中洪水。"說罷,不俟答言,一手將若蘭手中禹鼎接過;另一手持著一粒五色變幻、光華射目的珠子,塞入鼎蓋上盤螭的口內。然後揭起鼎蓋一看,忽然大悟,口誦真言,首先收了靈符光芒,與若蘭一同現身出來。
妖鯀一死,那些妖物失了指揮,雖然仍是圍繞不退,已減卻不少威勢,好似虛有其表,無甚知覺一般。二人才一現身,紛紛昂頭揚爪,往霞兒手上寶鼎撲來。霞兒雖得餐霞大師預示機宜,一見妖物這般多法,形象又是這般兇惡,也不能不預為防備。早把天龍飛劍放起,護住全身,照著連日從妖鯀口中呼嘯同適才禹鼎內所見古篆參悟出來的妙用,口誦真言,朝著那為首的妖物大喝一聲。那狼首雙翼的妖物,飛近鼎紐,忽然身體驟小,轉眼細才數寸,直往鼎上飛去,頃刻與身相合,立時鼎上便有一道光華升起。首妖歸鼎,其餘妖物也都隨後紛紛飛到,俱都由大變小,飛至鼎上不見。這時湖底洪流,業已升過湖面十丈以上,雖未繼續增高,也不減退。幸有優曇大師預先封鎖,沒有往山下面橫溢氾濫,看上去彷彿周圍數里方圓的一塊大水晶似的。英瓊正用紫郢劍化成一道長約百丈的紫虹,在壓那水勢,回望二人飛來,心中大喜。霞兒口中念動真言,將鼎一拍,從鼎上鑄就千百妖物的口鼻中,飛出千百縷光華,射向水面。初發出時,細如游絲,越長光華越大,那水立刻減低了數尺。霞兒圍著那鼎遊行了一轉,才飛到雁湖上空,由鼎上千光萬彩壓著那水緩緩降落。約有半個時辰,水已完全歸入湖底紅壑之中。霞兒隨著水勢降了下去,岸上的水業已涓滴無存。
一會,霞兒持鼎上來,對英瓊、若蘭道:"全仗二位師妹相助,才得大功告成。目前洪水雖然退入地心,不會再起,但這紅壑之內,還有一面地網,也是禹王至寶。一則未奉師命,二則也不知取用之法。還有這座禹鼎,雖然收了,僅從連日妖鯀嘯聲悟出鼎內真訣,勉強試用,僥倖成功。一切俱以意會,並不能運用隨心。此寶又大有數尺,攜帶不便。家師現時約在邛崍,意欲前往獻寶請示,同時將妖鯀首級帶去。二位師妹回山,可代愚姊向眾同門問候。開府之日,定隨家師前往峨眉參謁。秦家姊妹與天靈子對敵,那面紫雲仙障必被損壞,見面之時,請代致意。仙障靈效雖失,務必代我好好保存,交與秦姊,等開府相見時,取回祭煉,仍可應用。"說罷,收了四圍封鎖,將手一舉,一道金霞破空飛去,轉眼不知去向。
二人見霞兒本領竟比靈雲還要高出一頭,甚是欽羨。這時妖鯀既除,天朗氣清,水後山林,宛如新沐。又值晨曦初上,下視大小山嶽,高聳圍拱。摩雲、剪刀諸峰,或如雕翼搏雲,或如怪吻刺天,窮極形相。更運慧目遙望富春諸江,如大小銀練,縈纖交錯;太湖之中,風帆片片,出沒煙波,細才如豆。再望西湖,僅似一盤明鏡,上面堆些翠自點子。二人迎著大風,憑凌絕頂,指點山川,目窮千里,不覺襟懷大暢。待了一會,興猶未盡,想起雁蕩山水,奇秀甲於吳越。反正無事,現在剛到第七日早上,去紫玲谷還早,何不就便遊玩一番?
商量之後,同意先去看那大小龍湫,便步行往大龍湫走去。若蘭問起除妖之事,才知底細。
原來昨晚天未明前,若蘭收了禹鼎回飛,破了它聲東擊西之計。妖鯀怒嘯追來,被霞兒劍光逼入紅壑裡面,怪吼一片。忽然將內丹煉成的元珠飛出,與九口天龍飛劍相鬥。本想將飛劍光層沖高一些,便可乘隙飛出,再收回它的本命元珠,衝破優曇大師的封鎖逃走。不想敵人早有防備,霞兒得餐霞大師指示,業已料到此著。又見妖鯀二目中了若蘭的丙靈梭,竟能復原如初。知是那粒本命元珠作用,只須將此珠用飛劍緊緊包圍,決不愁妖鯀走脫。何況這次不比往日,禹鼎既收,功已成了一半。空中又有英瓊在彼防守,打起欲擒先縱主意。一面放起飛劍防身,將全神貫注在那九口天龍伏魔飛劍上面,將手一指,光層倏地升起,變成一道光網,將妖鯀的本命元珠緊緊裹定。對於妖鯀動靜,連理也不去理它。妖鯀起初見光層升起,不再密罩湖面,還在心喜,以為得計,連忙駕起雲霧,竄上湖來。身一騰空,便噴出一股白氣,去收那珠。誰知飛劍光網,密得沒有一絲縫隙,一任它用盡精神氣力,那粒栲栳大的光華,在金光包圍之中,左衝右突,休想逃出,這才著急起來。剛待回身,竄回湖內,默運玄功,將珠收回,耳聽大喝一聲:"無知妖孽,還不授首!"接著便有一道金光飛來。
妖鯀知道情勢危急,把心一橫,胸前獨爪往湖中抓了兩抓,就在這湖水響動中,震天價怪吼一聲,整個身軀忽然裂散,往下一沉。從軀殼內飛起它數千年苦功修煉的元神,週身發出萬道紅光,張牙舞爪,直朝飛劍光網猛撲,欲待棄了軀殼,搶了內丹,發動洪水逃走。霞兒見它來勢甚疾,正想招呼空中英瓊下手,一道紫色長虹已經從天而下、衝入光網之中,似金龍掉首,只一攪間,又是數十道紅光飛下。霞兒知道妖鯀被斬,大功告成,連忙飛身上前,用手掐訣,只一招,先將那粒元珠收去。這時妖鯀身首業已落下,近前一看,雖然小才數尺,竟與原形一般無二。料它功行還差,只是臨危脫殼。如煉過有形無質這一關,便難制服了。
又見那顆怪頭雖被神針釘住,二目仍露凶光,知難將它形神消滅。便收入法寶囊內,仍借神針釘壓,回山請示,再行發落。所餘下半截屍身,用丹藥化去。軀殼已墜入湖底,無關緊要。剛剛料理完竣,那湖水已漫上岸來。回望若蘭,正被千百妖物包圍,知道禹鼎尚在手內。
霞兒自幼就在神尼優曇門下,雖然看去仍如幼童一般,已有多年功行,道妙通玄,最得師父鍾愛。連日聽出妖鯀嘯聲有異,潛心體會,頓悟玄機,知那鼎紐上盤著那條狼首雙翼的怪物,是全鼎樞紐。從若蘭手中接過禹鼎,便用一顆主珠將鼎紐鎮住。隨手將鼎蓋一掀,又看出鼎心內鑄就的龍文古篆靈符。試一運用,竟然得心順手,將千百妖物收回禹鼎,回山覆命。
不提。
英瓊二人且行且談,不覺已行至大龍湫下。正值連日降雨,瀑布越顯浩大,恍如銀河倒瀉一般,轟隆之聲,震動遠近。盡頭處,水氣蒸起畝許大一團白霧,如輕綃煙雲,隨風飛揚,映著日光,幻成異彩,煞是奇觀。留連了頃刻,若蘭還說要往筋竹澗、小龍湫兩處觀賞一回,忽聽頭上雕鳴,佛奴盤空而下。英瓊笑道:"連日防守妖鯀,也不知佛奴飛身空中作些什麼?這時飛來,必有原故。這裡巖谷林泉雖然優秀,畢竟還是不如仙山景物。你看小龍湫附近岩石上面似有山民攀援採藥,不去也罷。久聞紫玲谷風景更好,今日午後,正是秦家姊妹脫難之期,不如趁早趕去,接了她們同回仙府,就便還可看看谷中景致怎樣,豈不是好?
"若蘭幼隨紅花姥姥游過許多仙山靈域,雁蕩並未過分在意。只為聞名已久,初次登臨;又因英瓊熱心好事,如早到紫玲谷,遇見紫玲姊妹被困,說不定又要銳身急難,於事無補,徒留異日隱患,多樹強敵,故借看山為名,耽延時刻。聽英瓊一說,舉首一看日色,算計趕到黃山已差不多。又見神雕不招而降,當即應允。一同跨上雕背,剛升高大約二三十丈,便聽下面人聲吶喊。低頭一看,見巖谷樹林中,走出許多山民,俱都仰首向天,齊聲驚詫。才想起此山多產藥材果木,山地肥美,山麓儘是良田美竹,居民甚多。暗幸昨晚僥倖將妖鯀除去,否則洪水發動,休說入海這條路上的千萬生靈,就這附近一帶田廬生命損失,也就可觀了。正在沉思,神雕雙翼扶搖已上青-,穿雲凌風,直往黃山飛去。會見秦氏姊妹後,攜了一雙白兔,同返凝碧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