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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回 萬蹄揚塵 鐵羽紅裳驅獸陣 孤身犯險 靈藥異寶返仙魂 文 / 還珠樓主

    人英聽了金蟬之言,忙問何故。金蟬便將青井穴封鎖,被靈猿無心污穢,又該是七修劍出世之時,彼時眾人俱在青螺未歸,被它遁走了一口。後來問起芷仙,所說劍光與人英所說相似,以及妙一夫人柬帖之言,一一說出。笑和尚道:"若論那七修劍中的青蛇劍,收時頗為容易。後來我和大師姊入穴,去收其餘五口,卻是那般繁雜。只不知這口如何?要和那五口一樣,我們三人不定能不能收呢。且不管它,這劍原為三次峨眉鬥劍破妖人五毒之用,不能缺少,既經發現,關係重大,現在就去找吧。"說罷,仍由人英領路,把全洞極隱秘之處,一齊又找了一遍,然後再互相分頭搜尋。別人不說,如有寶光,須瞞不過金蟬慧眼,結果仍是一無所獲。既知是七修劍中之一,三人哪肯死心,直找到第二日清早,恐怕英瓊等要來,彼此相左,才廢然停手,一同出洞。由笑和尚和嚴人英在洞前守候,著金蟬順她二人來路,飛身迎上前去。

    到已未午初,果然英瓊同了輕雲並駕神雕,摩空穿雲而來。金蟬早在空中等候,連忙上前招呼。彼此都不及談話,由金蟬引導,到了洞前,停雕下地,任神雕自行飛去。見著笑和尚與人英,大家敘禮之後,一同入內落座。金蟬想起袁星,不由衝口問道:"大師妹,你不是將袁星也帶來了麼?它呢?"英瓊說道:"再也休提,連我都幾乎吃了大虧,它至今死活還不能定呢。"輕雲笑道:"你兩個說話,總是這般性急,像這般沒頭沒腦的問答,別人怎會清楚?蟬弟你只靜聽,由她從頭說吧。"說時,無意中與人英目光相對,二人都覺心中有什麼感覺,彼此都把臉一歪,避將過去。這裡英瓊也將救余英男,涉險盜玉之事說出。

    原來英瓊那日讀罷妙一夫人飛劍傳書,允許她獨往莽蒼山救回英男,為友血誠,早已關心。又加入門未久,師尊竟許以這般重任,不由喜出望外。急匆匆辭別了凝碧崖諸同門,獨自帶了一雕一猿,星馳電掣般直往莽蒼山趕去。英瓊自到峨眉,一向隨著眾同門在凝碧崖修煉,從未單身騎雕長行。上次與若蘭騎雕同飛青螺,去時興高采烈,互相談笑,並未留神下面景致。兩次中毒大敗,鎩羽而歸,又是紫玲用彌塵幡護送,迷惘中更談不到觀賞。想起前情,時常氣悶。難得有這種機會,又在連日功行精進之餘,大可一試身手,心中好不痛快。

    身在雕背上穿雲御風,憑臨下界,經行之處,俱是崇山大川,一些重岡連嶺,宛如波濤起伏,直往身後飛也似地退去。有時穿入雲層,身外密雲,被雕翼撞破,緩魂氤氳,滾滾飛揚,成團成絮,隨手可捉。偶然遊戲,入握輕虛,玉纖展處,似有痕縷,轉眼又復化去,只餘涼潤。及至飛出雲外,邀翔青冥,晴輝麗空,一碧無際,城郭山川,悉在眼底,蟻垤勺流,彷彿相似,頓覺神與天會,胸襟壯闊。迎著劈面天風,越飛越高興,嬌叱一聲:"佛奴帶了袁星前走,看我追你。"一言甫畢,早已超出雕背,身劍合一,紫虹貫日,疾如星飛。神雕見主人高興,益發賣弄精神,倏地束攏雙翼,如彈丸脫手,往下墜落。離地數十丈,倏又振羽高騫,破空直上。一路閃展騰挪,風舞龍翔,往前疾飛。英瓊秉著峨眉真傳,紫郢名劍,也只能追個平手。只苦了袁星,用兩條長臂,緊抱神雕翅根,不住口怪叫:"主人快些上來,袁星要跌死了!"英瓊明知神雕故使促狹,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後來確見神雕翻騰震動,太過激烈,袁星嚇得連眼都不敢睜開,於心不忍,罵得一聲:"蠢東西,膽子這麼小!"一言未了,收劍光重上雕背。神雕見主人上騎,闊翼展處,又復平如順水行舟。只見腳下山川,倒著飛退,鐵羽凌風,僅剩雕頂柔毛微微顫動,穩速非凡。袁星才止了喘息。英瓊還盡自說它沒有勇氣,將來怎能和人交手?袁星哪敢還言,只拿眼偷覷前面,忽對英瓊道:"前面莽蒼山到了!"神雕聞言,回望英瓊。英瓊便照柬上所指道路,吩咐先莫驚動妖人,快往山陰飛去。神雕點了點頭,又往上升高了百十丈,照舊飛行。袁星見主人沒有了慍意,才敢恣意說話,不住口指給英瓊,何處是昔日舊遊所經,前面不遠,便是那斬妖所在。

    飛行迅速,談笑中不覺飛過莽蒼山陽,漸及山陰。忽聽尖厲之聲,起自山後,恍如萬竅呼號,狂濤澎湃。隱隱看見前面愁雲漠漠,慘霧霏霏,時覺尖風刺骨,寒氣侵人。英瓊駕著神雕,便往陰雲之中飛去。憑著自己與神雕兩雙神目,仔細尋找那寒晶洞坐落何處。在陰雲中飛行了一會,忽聽神雕長嘯一聲,倏地左翼微偏,一個轉側,斜飛上去。英瓊情知有異,連忙定睛下視,只見下面愁雲籠罩中,隱隱現出一座懸崖。崖根凹處,旋起一陣陰風,風中一股股黑氣,似開了鍋的沸水一般,骨嘟嘟湧沫噴潮,正往雕腳下冒起。神雕想是知道厲害,剛將身側轉避過,那旋風已捲起萬千片黑影,衝霄而上,飛起半空,微一激盪,便發出一種極尖銳淒厲的怪聲。倏地分散,化成千百股風柱,分捲起滿天黑點,往四面分散開去。英瓊在雕背上微微被風中黑點掃了一片在臉上,覺著奇冷刺骨,機伶伶打了個寒顫。取下一看,色如墨晶,形同花瓣,薄比蟬翼,似雪非雪,雖然觸手消融,微覺冰痛麻木,情知柬上黑霜定是此物。再看神雕、袁星,均各自著了幾點,袁星固是喊冷不置,連那神雕也不住抖翎長鳴,片刻方止,不由暗自心驚。霎時間怪聲漸遠,風勢漸小,下面景物略可辨認,才看出那崖背倚山陰,色黑如漆,窮幽極暗,寸草不生。崖根有一個百十丈方圓的深洞,滾滾翻翻,直冒黑氣,彷彿巨獅蹲坐,怪獸負隅,闊吻怒張,欲吞天日,形勢險惡,令人目眩。

    正要下去看個仔細,忽聽巨洞中怪聲又起。神雕早有防備,不等旋風黑霜從穴中捲起,首先衝霄直上。這次飛得較高,只見雕足下千百根風柱中墨青翻騰,飛花四濺,怪聲囂號,萬壑齊吼,較先前聲勢還要來得駭人。英瓊雖在風的上面,有時雕翼被風頭掃著一下,竟覺鐵羽鋼翎都有些抵禦不住,知道厲害。等二次旋風吹散,重又衝霾下視,才及穴口,三次旋風又起。似這樣循環上下,飛行了十來次,以英瓊神雕的本領,竟無法在下面落腳,休說再想入穴救人,英瓊好不著急。神雕被狂風激盪了一陣,倒不怎樣。袁星已有些禁受不住,因為適才在雕背上被英瓊數說過幾句,不敢現出畏難之色,雖在強自支持,上下牙齒卻不住在那裡打戰。英瓊暗想:"這也難怪,它不過是一個畜類,通靈未久,怎比神雕受過真傳,道行深厚。柬上原說趁寒風出穴之際,才能入穴救人。看風勢一次比一次激烈,想必還早。何不命神雕領去尋找袁星的子孫和那些馬熊下落,以備再來盜玉之用?"想到這裡,便將心意對神雕、袁星說了,又吩咐謹慎小心,休要惹事淘氣。袁星聞言,正是求之不得,騎著神雕,領命自去不提。

    英瓊索性飛身上空靜候,直等到正午時分,風勢才漸漸減小。救人心急,不顧寒冷,決計用彌塵幡和劍光護體,冒險衝入。主意打定,恰好旋風黑霜漸漸停歇,只穴口還有黑氣,似洞中山泉微微起伏翻滾。英瓊先不使彌塵幡,身與劍合成一道紫虹,從天下注,直往洞內穿去。飛臨洞口,覺著那洞口黑氣竟似千萬斤阻力,攔住去路。畢竟紫郢劍不比尋常,被英瓊嬌叱一聲,運用玄功,衝破千層黑青氛圍。入洞一看,紫光影裡,照見洞口內只有不到五六尺寬的石地,日受霜虐風殘,滿洞石頭都似水蝕蟲穿,切銼鏟削,紛如刃齒。過去這數尺地面,便是一個廣有百尋的無底深穴,黑氛冥冥,奇寒凜冽,-人毛髮。這還是寒颶業已出盡之時,連英瓊這般身具仙根仙骨,多服靈藥靈丹,已有半仙之體,都覺禁受不住,不敢怠慢,便將彌塵幡展開護身。再看英男,哪有蹤跡。心想:"柬上原說她被妖道所算,入穴便倒。如今不見在此,萬一陷入無底深穴之內,怎生下去尋找?"正在傷心焦急,忽聽穴底隱隱又起異聲,洞外怪嘯也彷彿由遠而近,遙相呼應。暗喊:"不好!倘如狂風歸洞,與霜霾出穴,兩下夾攻,萬一這幡不能支持,豈不連自己也葬身穴內?"又因柬上指定今日,時機稍縱即逝,想起英男,不忍就去,徘徊瞻顧,好不驚惶失措。口中連喊英男,毫無應聲,反覺穴底風吼雷鳴,越來越緊。紫光影裡,眼看穴內黑氛越聚越濃,冷得渾身直打抖戰,危機轉瞬將臨。心想:"今日不將英男救出,休說對不起死者,屢次出山失敗,有何面目去見凝碧同門?"不由把心一橫,咬緊銀牙,準備駕劍光冒奇險,到穴底探看一番。

    英瓊身臨穴口,還未下入,忽見一絲黃光,在洞壁上閃了一閃。回身一看,洞口黑氛聚處,隱隱見有一道黃光退去。猛一眼瞥見洞口左近地面上,似有一個四五尺長短的東西隆起,通體俱被黑霜遮沒,只一頭微微露出一塊白色。定睛一看,不由心中大喜,如獲至寶,飛上前去,抱了起來,立覺透體冰寒,身體麻木。同時穴內異聲大作,黑氛已經衝起。知道危機一發,不敢絲毫怠慢,也不暇再顧身上寒冷,戰兢兢捨死忘生,駕起劍光,從洞口千層黑氛中破空飛起。身才離地不過數十丈高下,忽見一道黃光直從對面飛來。英瓊懷中抱著一人,渾身冷戰,正愁無法抵禦,忽然又見一團黑影翩然下投。英瓊仗著紫郢劍剛剛讓開,耳聽一聲慘叫,兩道光華同時閃處,那黃光如隕星墜落,落下地去。回頭一看,那團黑影正是袁星騎著神雕,舞著兩口長劍,發出兩道光華,已將敵人擊落。英瓊因為救人要緊,自己雖有幡、劍護身,仍恐閃失,忙喊:"你們快來!"神雕聞聲回飛,英瓊在彩雲擁護之中,命往山陽飛去。行未片刻,後面狂風大作,黑青遮天,又是剛才陰慘氣象。不一會,飛過山陰,尋了一個有陽光之處落下。一看自己週身,業已濕透。再看懷中英男,全身僵硬,玄冰數寸,包沒全身,只微微露出一些口鼻。不由一陣心酸,流下淚來。急於想將英男身上堅冰化去,看看胸前是否還溫。所幸山陰山陽,一冷一熱,宛如隔世,又值盛夏期中,陽光下不消片時,玄冰化盡,現出英男全身,面容如生。只是顏色青白,雙目緊閉,上下牙關緊咬,通體僵直。解開濕衣一摸,果然前胸方寸雖不溫熱,卻也不似別處觸手冰涼。知還有救,先將身帶靈丹強撬開口塞了進去。問起袁星,知它子孫和馬熊俱受妖屍之害,現藏在兩處幽巖夾層之內。英瓊專注英男,不願將袁星帶來帶去,便命它暫留莽蒼山,等自己救人回來,一同去盜溫玉。匆匆抱起英男,上了雕背,直往峨眉飛回。

    到了凝碧崖落下,靈雲等見將英男救回,甚是心喜,連忙接入洞內。這時英男服了丹藥,一路上受了和風暖日,自腹以上,已不似先時寒冷,只四肢手足還是冰涼。靈雲對英瓊道:"不料瓊妹竟如此神速,將人救回,真是可喜。據我觀察,必有更生之望。不過她在玄晶洞,多受風霜之厄,已經凍得週身麻木,失去知覺,此時將她救回,五肢精血俱已成冰,必然痛苦非常。還是由瓊妹急速去將溫玉盜來,方可施救。適才飛雷洞趙師弟來說,你走後不久,便發現妖人痕跡,著我留意。事不宜遲,快去快回吧。"英瓊聞言,急匆匆換了濕衣,又向靈雲要了幾粒丹藥,帶在身旁備用。見英男秀目緊閉,仍未醒轉,抱著滿腹熱望,二次別了眾人,駕起神雕,直往莽蒼山飛去。

    飛到山麓,業已深夜,空山寂寂,四無人聲。英瓊在雕背上藉著星月光輝,憑虛下視,四外都是靜蕩蕩的,除泉鳴樹響外,什麼動靜都沒有。暗想:"適才急於救回英男,沒顧得細問袁星,那些馬熊、猩猿藏在什麼地方,妖屍巢穴是否昔日洞府?"正想之間,已經飛到日裡救人所在,按下神雕,喊了幾聲袁星,神雕也連作長鳴,俱都不見回音。暗罵:"蠢東西,日裡雖不曾明白吩咐,難道就不知我回來,等在原處?"先在附近僻處找了一遍,仍未找著。二次上了雕背,憑著神雕一雙神目,仔細搜查,哪有些微蹤跡。觀看星色,已離天明不遠。一賭氣,命神雕重又降下。惟恐離開後,袁星尋找不見,只得仍在原處,候至明天,再作計較。神雕放下英瓊,便自飛走,只剩英瓊一人,獨坐岩石旁邊。正在調息凝神之際,忽聽遠遠風吹樹梢,簌簌作響,聲音由遠而近。只顧盤算盜玉之事,當時聽了,並未在意。

    一會工夫,忽覺一股冷氣吹到臉上,登時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冷戰,毛髮根根欲豎。定睛一看,離身三尺以外,站定一個白東西,形如芻靈,長有尺許,似人非人,週身俱是白氣籠罩,冷霧森森,寒氣襲人,正緩緩往自己身前走來。這黑夜空山之中,看了這種奇形怪狀的東西,英瓊雖是一身本領,乍見之下,也不免嚇了一跳。及至定睛注視,才看出那東西一張臉白如死灰,眉眼口鼻一片模糊,望著自己直噴冷氣,行起路來只見身子緩緩前移,不見走動。英瓊猜是深山鬼魅之類,估量它未必有多大能為,一面暗中準備,且不下手,看看它玩些什麼花樣。見它前進一步,自己也往後退下一步。那東西也不急進,仍是跟定英瓊,緩緩往前移動。似這樣一進一退,約有二十多步。英瓊猛想起袁星平素極為靈敏,怎會今日不在此地相候,莫不是中了妖物暗算?不過袁星身佩雙劍,不比尋常,似這般蠢物,豈有不能抵禦之理,又覺不像。想到這裡,忽然頸後又是一股涼氣吹來。回頭一看,也是一個白東西,與先前所見一般無二,正在自己身後,相離不到二尺,一伸手便可將自己抱住。怪不得先前一個並不著急,只是緩緩跟隨,原來是想將自己逼到一處,兩下夾攻。暗罵:"大膽妖物,你也不知我的厲害,竟敢暗算於我。"說時遲,那時快,那兩個白東西倏地身上鏘鏘響了兩下,風起雲湧般圍了上來。英瓊早已防備,腳點處,先自將身縱開。正待將身旁飛劍放起,忽見那兩個白東西竟互相扭作一團,滾將起來。只覺冷氣侵人,飛砂走石,合抱粗樹被它一碰就折,力量倒也著實驚人。有時滾離英瓊身旁不遠,竟好似不曾看見一般,仍在扭結不開。英瓊好奇,便停了手,靜作旁觀,心中好生奇怪,只不解這是什麼來歷用意。眼看東方已見曙色,這兩個白東西仍是滾作一團,不分勝負。英瓊不耐再看,手指處,紫郢劍化成一道紫虹,直朝那兩個白東西飛去。紫光影裡,只見一團白影一晃,蹤跡不見,竟未看出是怎麼走的。

    天光大亮,神雕尚未飛回。先以為神雕昨日原和袁星一路去尋猩、熊,必見袁星不在,前去尋找。及至等了一會,雕、猿兩無蹤跡,不免著起急來,將身飛起空中,四處瞭望。這時朝陽正漸漸升起,遠山凝紫,近嶺含青,晴空萬里,上下清明。惟獨北面山背後有數十丈方圓灰氣沉沉,彷彿下霧一般,氛圍中隱隱似有光影閃動。英瓊年來功行精進,已能辨別出一些朕兆。情知袁星失蹤,昨晚又看見那兩個白色怪物,神雕一去不歸,吉凶難測。附近一帶,縱非妖人窟穴,也非善地。那團灰霧,說不定便是妖人在弄玄虛。想到這裡,便往那有霧之處飛去。飛過北面山崖,往下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原來下面是一個極隱秘的幽谷,由上到下,何止千尋。四圍古木森森,遮蔽天日。那霧遠望上去,還不甚濃;這時身臨切近,簡直是百十條尺許寬、數十丈長的黑氣在那裡盤繞飛舞。隱隱看見袁星騎在雕背上,舞動兩道劍光,在那裡左衝右突。神雕飛到哪裡,黑氣也跟到哪裡,交組成一面黑網,將神雕、袁星罩住。袁星兩道劍光有時雖然將黑氣揮斷,叵耐那黑氣竟似活的一般,隨散隨聚,剛被劍光衝散,重又凝成一條條黑色匹練,當頭罩到,休想脫出重圍。英瓊見雕、猿正在危急,心中大怒,不問青紅皂白,也未看清對面妖人存身之所,嬌叱一聲:"袁星休急,我來救你!

    "一言未了,連人帶劍,直往黑氣叢中穿去。果然長眉真人煉魔之寶不比尋常,一道紫色匹練往黑氣影裡略一迴翔,便聽一陣鬼聲啾啾,漫天黑氛,都化作陰雲四散。英瓊心中大喜,精神勇氣為之一振。袁星在雕背上殺了半夜,已殺得力盡精疲,神魂顛倒,只顧舞那兩道劍光,竟未看見主人到來,妖法已破,仍不停手。還是神雕看見主人從空飛降,不住昂首長鳴,才將它驚覺。同時英瓊也飛身上了雕背,忙問妖人何在。袁星氣喘吁吁地答道:"是兩個鬼小孩,就在那旁岩石上面。"英瓊手指劍光,護著全身,從袁星手指處一看,半崖腰上,有一塊突出險峻岩石,石上放著一個葫蘆,余外什麼都沒有。不敢大意,先將劍光飛過去,只一繞間,葫蘆裂成粉碎。近前觀察,並無什麼奇異之處。情知袁星適才只顧迎敵,神志不清。又問神雕,可知妖人去處。神雕也搖頭表示不知。英瓊無法,默忖妖人知難而退,必在暗處弄鬼,自己現在明處,不可大意,還是暫時離去,問明了袁星經過,同妖窟所在再說。

    正要命神雕飛走,袁星忙道:"主人慢走,它們俱在下面巖洞中呢,我們走了,一個也休想活命,求主人開恩,救救命吧。"說罷,張口朝下面長嘯了兩聲。不多一會,只聽下面一陣雜沓之聲,震動山谷,塵土飛揚中,先高高矮矮縱出二三百個大小猩猿,後面跟隨著四五百隻馬熊,一個個朝著上面英瓊伏膝哀鳴,甚是依戀淒楚。英瓊想起前情,頗為感動,便向袁墾道:"昔日莽蒼山那些猩猿、馬熊俱盡於此麼?"袁星眼淚汪汪答道:"它們都被妖怪害了,剩的就只這些。昨日袁星在兩處夾岩層裡將它們找著,聽說主人前來,又可代它們斬妖除害,歡喜非常。不料昨日以為主人走了再回來,還得好久時候,又去和它們團聚,大意了一些,被妖人手下兩個鬼小孩看見,跟在袁星身後,引鬼入室,來捉它們。袁星和他們打了半天,被他們用妖法全數趕到下面巖洞以內。只袁星仗著兩口寶劍,雖他們困住,他們卻沒法近前。到了半夜,又被內中一個鬼小孩捉去十八隻馬熊和袁星的子孫,想必難免一死了。他們雖捉袁星不住,可是有那黑氣罩住,一刻也不能停手,只要被黑氣挨上一點,立刻便倒。正在危急時候,遠遠聽見鬼叫,鬼小孩一聽,連忙收了黑氣,將洞封住就走了。袁星和它們合力去推,也未推開,只得拚命叫喊,只盼主人聽見,趕來搭救。忽然洞口響了一下,聽見鋼羽在外叫喚,洞口石頭也被它抓開。封洞的石頭並不大,不知先前怎會推它不開。它們初見鋼羽都害怕,不敢上前。正想說明,喚它們逃命,那兩個鬼小孩業已飛了回來,未容鋼羽飛起,先放出一條條的黑氣。鋼羽說主人已來,那黑氣是生魂煉成的妖法,它也怕纏上走不脫。幸而這兩口劍不怕邪污,叫袁星快用劍光護著全身,只要主人一來,便不妨事。那黑氣真是厲害,看似空的,劍斫上去,雖能將它斫散,卻是非常費力,剛剛斫散,又合攏成條。急得袁星一面拚命抵敵,一面高喊主人快來。後來鋼羽說,聲音被黑氣罩住,外面聽不見,除了主人自己尋來,只有到危急之時,它拼著再轉一劫,自己頂上煉的金丹,將它燒化飛去了。後來袁星實實支持不住,摧它快燒。它又捨不得,說主人定會尋來,實在危急再說。眼看氣力用盡,主人就尋來了。"

    英瓊自經青螺兩次大難,比先前持重。明知敵人不戰而退,必有用意,現時處境,頗為危險。眼看著這麼多的猩、熊,憑自己一人,怎能護著退走?即使僥倖走出谷去,猩猿身輕矯健,長於縱躍,還可命它們自行覓地潛藏。惟獨那些馬熊,俱是龐然大物,又蠢又重,走起路來,蹄聲震動山嶽,最易為人追蹤覺察。妖屍厲害,和那些猩、熊在一起,豈非給敵人一個絕好的標記?如果救出谷去,就丟開手不管,它們仍是一樣,要葬送妖人之手,何必多此一舉?好生遲疑不決,只顧在雕背上沉思。那些猩、熊竟一齊延頸哀鳴起來,袁星更是不住垂淚哀告。英瓊不由動了惻隱之心,暗想:"柬上原有借助它們之言,且做到那裡再說。

    "想罷,將神雕降低飛行,命袁星手舞雙劍在前領路,自己在雕背上壓隊護送。那谷甚是幽僻曲折,連穿過了兩個巖洞,才得出險。且喜後面始終無人追趕,那些猩猿、馬熊,想都被嚇破了膽,出谷以後,只顧隨著袁星攀援縱躍,穿林過嶺,飛也似地往前奔跑,頭都不回,只攪得崖土滾滾飛揚,蹄聲動地。

    英瓊駕雕橫翼低飛,督率這些威猛無匹的獸隊,宛然中軍主將。鐵羽凌虛,英華絕世,寒虹在手,翠袖臨風,顧盼自豪。也不知經過了多少峻嶺崇岡,幽谷大壑,前路欲盡,忽見袁星領著猩、熊竟往一個密林之中穿去。林後碧蟑摩空,壁立萬丈,彷彿無路可通,神雕已停飛不前。英瓊暗罵袁星:"蠢東西,適才經過許多隱僻之處,卻不藏躲,我當你有什麼好所在,卻跑到這樹林以內,人家就尋不見麼?"正要呼喚袁星近前來問,只見密林中一陣騷動過去,樹梢青葉起伏,宛如碧浪,耳聽獸蹄踏在殘葉上面,沙沙作響,與枝幹摩擦蕭蕭雜雜之聲,匯成一片。頃刻之間,風息樹靜,所有猩、熊都沒了蹤影。英瓊心中奇怪,嬌叱一聲:"袁星何往?"身早離了雕背,飛身穿林而入,密林盡頭,便是適才外面所見峭壁,一片渾成,並無洞穴,猩、熊一個不在。猛見袁星從一個籐蘿掩覆的崖縫中鑽了出來,英瓊喝問:"這裡是什麼所在?那些猩、熊何往?它們既受妖屍之害,可知那妖穴在什麼地方麼?

    "袁星答道:"這裡是個崖孔,裡面有一地穴,甚是廣大僻靜,自從那年袁星因採果子發現,還從沒有人來過。今日因為事在緊急,北山雖有幾處地方,都被那兩個鬼小孩搜遍,難以藏身,所以才帶了它們來此潛伏。那妖屍巢穴,便是昔日主人斬完山魈所居的山洞。昨日主人走後,它們已對袁星說了詳細,連主人昔日命它們留神尋找的寶貝,也被妖屍得去。說起來話長,妖屍向來不出洞,那兩個鬼小孩卻要防他們跟蹤尋來。待袁星去對鋼羽囑咐兩句,請它在妖穴附近空中巡視防備,再請主人到地穴裡詳說如何?"英瓊聞言,點了點頭。袁星便去囑咐好了神雕,回至崖前,將危崖根際一盤百數十年古籐揭起,請英瓊入內。

    英瓊見那人口處是四五尺方圓的一個洞穴,黑影中彷彿只有兩丈四五尺深便到了盡頭。

    壁上儘是苔蘚,觸手濕潤。山石錯落高下,甚是難行,不似有多大容積。入內走不兩步,袁星已將封洞古籐還原,越過英瓊前頭領路。走離盡頭還有三四尺光景,忽然回身,又走兩步,往下一沉,便即不見。英瓊近前一看,袁星降身之處,乃是一塊突出的大石。如從地面上看過去,舉步便到了盡頭。須由石上越過,回轉身來,才看出那石根腳還有一個三尺大小孔洞,通到下面。洞並不直,形勢彎曲,常人至此,須要返身轉側,前胸貼石,滑溜而下。否則即使發現這洞,也當它是一個石上死竅,用東西試探,觸手可以見底,難知裡面盡有深奧呢。英瓊見那洞只能蛇形而入,索性駕起劍光,穿了進去。初進去時,那孔洞與螺旋一般。

    有的地方石齒犀利,幽險絕倫。有的地方石潤如油,滑不留手。休說常人難至,就連袁星也是連滾帶溜而下。轉過兩三次彎環以後,越走越寬,袁星已能立起身來。又向下斜行有半里左右,才將這甬穴走完,到了平地。猛見極薄一片丈許寬的光華,直射地面,恍如一張數百丈長銀光簾子,自天垂下。定睛一看,出口之處,乃是一個廣約數頃,天然生就的地穴,四外俱被山石包沒,只穴頂有一條丈許寬的裂縫,陽光便從此處射入。耳聽獸息咻咻,聲如潮湧。光幕之下,照見前面千百條黑影,在那裡左右徘徊。英瓊才一現身,那些猩、熊早轟地吼了一聲,爭先恐後,跳縱過來,離英瓊身旁尺許,紛紛爬跪歡呼。英瓊急於要知妖屍底細,不耐煩囂,吩咐袁星命它們退散開去,不許喧嘩。袁星領命,吼了兩聲。這些異獸真也聽話,嚇得一個個垂首貼耳,輕輕緩緩散過一旁,只微微一陣騷動過去,即便寧靜。

    袁星又領了英瓊走入側面一個凹洞之內,尋了一塊石頭,用手拂拭乾淨,請英瓊坐定,說道:"那妖屍的洞,主人昔日曾經住過,離剛才袁星被陷之處,不過二十餘里。因為主人這次所行方向不對,未曾看出。那洞內先前盤踞過兩個山魈,自被主人除去,本山猩、熊便成了一家。那洞本來甚大,主人去後,因為行時吩咐,還有再來之言,想起恩德,益發不敢無故傷生,同居一處,甚是相安。因知主人愛吃那朱果,以為別處還有,它們每日吃飽,便去滿山尋找。數月前在原生朱果的一個崖洞之內,居然找到一株。它們知道那朱果如不採摘,永遠不落,每日總有數十猩、熊在洞外輪流看守。

    "不多幾天,忽然看見前回從天上飛落用劍光傷了幾隻馬熊的姑娘,還同了一個女的,飛落在那先前生朱果的大石上面。馬熊雖然記恨她昔日殘殺同類之仇,只怕她飛劍厲害,不敢上前。起初以為她也尋找朱果,後來見連那朱果樹下大石都被她翻轉,又用劍光在周圍挖土尋找,才知不是,朱果也沒被她發現。她二人由早起來,找到天黑,什麼也沒找見。忽然徑往洞裡走去,和主人先前尋找寶物一樣,用劍光到處搜尋。滿洞猩、熊都被嚇跑,且喜這次一個俱未傷害,只在洞中連住了幾日。有那膽大一點的猩猿,常去偷看,見她二人全都面壁而坐,手裡不知拿著什麼東西,放出一道光華,照向壁上,也不知是什麼意思。第三天,又有猩猿前去偷看,那洞已被她們用光華將石壁打通,新發現了許多石室,還有一層天井。

    那兩個女子又滿處搜尋了一陣,最後忽然朝著主人昔日在洞裡坐臥的那塊大石打起坐來。兩人四手,不住在石上摩擦,只擦得光華閃閃,火星直冒。火光射到那塊大石上面,沒有多少時辰,聽見石頭沙沙作響,石灰子像下雪一樣紛紛飄撒。從石裡也發出一片半黃半青的光華,先是由青黃轉成深黃,又由深黃轉成紅紫,未後又變成深紫。石頭也由厚而薄,由大而小。忽然又是一亮,由石上閃起三尺來高的紫色光焰。

    "那兩個姑娘好似非常喜歡,正在同時伸手往那發紫光的地方去取時,倏地一聲像夜貓子般的怪嘯,平空現出一個四五尺高、塌鼻凸口、紅眼綠毛、一身枯骨、滿嘴白牙外露的殭屍。那兩個姑娘只顧注定石上紫光,起初絲毫沒有覺察。那殭屍突然出現在大石旁邊,一照面,便像懷裡取東西一般,先將那發紫光的東西伸手搶去。那兩個姑娘又驚又氣,手一揚,飛出兩道青光,直朝那殭屍頭上飛去。那殭屍怪笑一聲,把嘴一張,冒起一道黃煙,當當兩聲,青光落地,原來是兩口寶劍。那兩個女子一見不好,內中一個不知拿出一個什麼東西,火光一亮,同時飛走。幸得那殭屍頸上鎖著一條鐵鏈,雙腳底下又套一個鐵環,跳起身來,追了沒有多遠,鐵鏈已盡,只好落下。急得他兩手扯住鐵鏈,又咬又叫,卻沒法去弄斷它。

    在氣憤頭上,不知怎的,被他飛起身來,用那雙枯瘦如柴的手臂一撈,捉住了幾個猩猿和馬熊,當時被他咬斷咽喉,吸血而死。只有兩個伏得最遠的猩猿,得逃活命,逃出對大眾一說,知道洞裡出了妖怪,比以前山魈雖小,卻厲害得多。偏偏它們在洞中住慣,覺得哪裡都沒有這個洞好,割捨不下,雖不敢當時回去,過了兩日,老斷不了前去窺探,想趁殭屍睡時報仇。

    "有一次去了三個猩猿、兩個馬熊,剛到洞口,便被殭屍看見,追了出來,居然逃回了一個,才看出殭屍那條鏈子能長能短,是他剋星,只能追離洞口十丈以內,任他怪叫掙扎,也不能再長。一到盡頭,鏈上便發出火星,燒得他身上綠毛枯焦腥臭,枉自著急跳叫,只好回去。可是他口中黃煙沾上就死,如非他頭上有條鏈子,那些猩、熊都要被他害盡了。後來去一個死一個,去兩個死一雙,實在無法近前,個個膽寒,也都不敢再往洞裡去了。

    "過沒多日,洞裡又多出兩個小孩,也是殭屍手下,長得倒和生人一樣。不過他們受了殭屍傳授,頭上又沒有鎖鏈。自從出了這兩個小孩,全山猩、熊便遭了大殃。也不知他們使什麼法術,只將手裡那些黑氣放出,猩、熊挨著,便被捆上,隨著他們走,先還是每日出來,捉上三兩個,供殭屍吸血,他們吃肉。隨後簡直是見了就捉,不拘多少。還算他們每次捉猩、熊時,都有一定遠近,只須逃出他們站立之處半里以外,便不妨事,他們也不來追趕,單將離他們切近的捉去,因此才沒被他們絕種。眾猩、熊逃來逃去,好容易逃入兩處崖夾層裡去,苟延殘喘,有半個多月,沒有受他們傷害。直到昨日主人帶袁星到來,尋見猩猿和馬熊,才知走後己被他們害死了十成之七。被捉去的猩、熊,僅僅在半月前逃回了一個。據它說起洞中情形,那殭屍身上已漸漸長肉,不似先前渾身儘是骨頭。每日在洞中只磨那條鏈子,卻命那兩個鬼小孩出洞到處去搜尋野獸。捉了回去,不全是為吃,每次總挑出七個,用口中妖火燒死,將那燒出的青煙,收在一個葫蘆以內。那兩個鬼小孩雖是他的手下,他並不放心,每次命他們出洞,也用一條黑煙繞在頭上,回洞再由他收去,大約有一定長短,走過了頭便不行,所以他們不能離洞太遠。這日共被他捉去了十五個,頭一天燒死了七個,第二天照樣燒死七個。只剩下逃回來這一個,原被殭屍用黑煙捆住,在後洞地穴內不住哀號,以為準死不活。萬不料妖怪也會發善心,另外一個從沒見過的小孩忽然走來,手上拿著一口黑越越的小劍,上面發出烏光,往捆的地方一指,便將黑煙挑破,放了出來。逃時走過前洞,見殭屍和那兩個鬼小孩俱都不在洞內,滿洞儘是猩、熊的殘肢碎骨,血肉狼藉,燒化成灰的更不知有多少。

    "袁星自是傷心,彼時因主人要救余姑娘,急於回轉峨眉,不及細說。等主人走後,又去尋找他們,不料有一個鬼小孩中途跟上袁星,到了地頭,便被困住,差點連袁星都遭了毒手,幸得主人趕到,才得活命。因見兩個鬼小孩懼怕主人,不敢露面,又知他們自有黑煙拘束。昨日雖然比往日離開妖洞要遠得多,如往這裡來,相隔有二百里山路,他們沒有殭屍吩咐,決來不了,又是繞路走的,還穿過幾處崖洞,只要他們不從後面偷偷跟來,再也看不透我們的去向,何況還有主人保護呢。百十年前,本山原有一條山龍,甚是兇惡,專吃野獸,這地穴便是當初仙人馴龍之所。袁星出生不久,曾見這龍大白日裡從適才入口處破壁飛去。

    一則地太隱秘,二則有龍盤踞,先時從沒敢到這崖前來的。年深月久,那龍也不見飛回,袁星才敢到崖前林中採果。那年春天采桃子,落了一個在崖壁下面,揭起籐蘿尋找,才發現那裂口。一時好奇深入,尋到此地,當時不甚在意。自隨主人們學習內功,猛想起這地穴還有多少奇處,恰好它們受殭屍侵害,無處存身,引到此地躲避,再好不過。即使被殭屍尋到,不知底細,也進不來。只是昨晚還被一個鬼小孩捉了許多猩、熊去,至少捉到便須死幾個,餘下的也要挨日燒死。只望主人趕來除妖,救它們活命了。"說罷,跪了下來。

    英瓊聞言,只管盤算如何對妖屍下手。還有三個妖童,俱甚厲害,這些猩、熊已是望影而逃。柬上所說借助它們,想必便是從袁星口中得知這些底細了。既說盜玉,當然還須隱秘,且等自己前去探個動靜再說。便向袁星問明了路徑,正要由原路出洞,袁星道:"主人既不要袁星同去,這地穴後面有一條窄路,轉過去又是一片凹地,比這外面還寬,生著許多花草野果,盡頭處是個夾層,兩崖對立,高有百丈,有一天窗,直達崖頂。因為太高太陡,沒爬上去過,想必通著外面。主人何不打那裡出去,順便看看景致?"英瓊命袁星領路,由石縫中鑽了出去,果然是一片凹地,黑暗中花影披拂,時聞異香。走有數十丈遠近,到了夾層,兩面峭壁削立,寬才數尺,黑暗陰森,異常幽險。漸行漸窄,忽見路旁壁上,有二尺方圓白影閃動。抬頭一看,已到崖窗底下,上面窗口密葉交蒙,隱約只露微光。當下捨了袁星,駕劍光飛身而上,越往上升,窗口光影越暗,轉覺窗口並非出路。正在心中奇怪,猛一回身,瞥見側面還有一個巖隙,適才那團白影,竟是從這隙口漏入。隨即飛將過去一看,果然是個出口。隨意用飛劍將隙外籐蘿削去,以便出入。畢竟心中好奇,還放那崖窗不過,重又回身,還想從崖窗上面飛出。近前借劍光一看,哪有洞口,崖頂石形錯雜,一條一條的甚是紛亂,色黑如漆,並非枝葉。暗忖:"剛才在下面明明看見這裡密葉交蒙,怎麼到此反不見有什麼孔竅?"心中惦記往妖穴探看,不願久延。正要飛身回轉,忽見頭上光影微微一閃,照在石頂條紋上,彷彿枝葉閃動,和先前下面所見一樣,轉眼消逝。情知有異,急忙定睛細看,忽然又是一閃,才看出那光影是從側面凹處一個石縫中反射進來。不假思索,指揮劍光,竟往那石縫中射去。一道紫虹閃過,碎石紛裂,喳喳兩聲,震開石縫,連人帶劍,飛將出去,落在崖頂上面。耳旁猛聽"咦"的一聲,一道烏光斂處,面前站定一個青衣少年,猿臂蜂腰,面如冠玉,丰神挺秀,似帶驚異之容。英瓊久聞靈雲等常說異派劍光,顏色大都斑駁不純,離不了青、黃、灰、綠、紅諸色。這人用的劍光,烏中帶著金色,雖未聽見說過,估量不是什麼好人;又加這裡離妖穴雖有二三百里,並不算遠,適才率領猩、熊逃遁,難免不被妖人跟蹤迫來。來人年紀,至多不過十七八歲,穿著似僧非道,赤足芒鞋,也與袁星所說鬼小孩相似。一時情急,見面不由分說,嬌叱一聲:"大膽妖孽,敢來窺探!"一言未了,手指處,一道紫虹,直朝那青衣少年飛去。那少年原懷著一肚皮心事,特意到此練習劍法,正在得心應手之際,忽見地下石縫震開,飛起一個美如天仙的紅衣少女,已是先嚇了一跳。及至定睛一看,來的女子正和日前仙人指示的一般,心中大喜,只苦於說不出口。正待上前用手招呼,那少女已嬌嗔滿面,指揮著一道紫虹,直往頭上飛來。情知危險,忙將那日仙人所傳劍法,將手中小劍飛起,一道烏光,將紫光迎個正著,鬥將起來。這少年來歷,後文自有交代。

    且說英瓊滿以為紫郢劍天下無敵,少年怕不身首異處。誰知敵人並非弱者,那道劍光烏中帶著金彩,閃爍不定,與自己紫光糾結一起,暫時竟難分高下。暗想:"妖屍手下餘孽,已是如此難勝,少時身入妖穴,勢孤力薄,豈不更難?"不由又急又怒。一面留神看那少年,也不張口說話,只管朝自己用手比畫。恐他另用妖法,又和以前一樣吃苦,將腳一頓,飛身上去,用峨眉真傳,身劍合一,迎敵上去。那少年先見紫虹夭矯,宛如飛龍,甚是害怕。

    及見自己烏光竟能敵住,略放寬心。正用手比畫,招呼敵人住手,忽見敵人飛入紫光之內,身劍相合,憑空添了許多威勢。自己雖承日前仙人傳授身劍合一之法,只是尚未學會,敵人又不知自己心意,一個失手,立刻便有性命之憂。機會到來,又捨不得就此遁走。只得停了手勢,聚精會神迎敵,仍是不支。漸漸覺著自己劍光芒彩頓減,再不逃走,眼看危機頃刻。

    無可奈何,暗中歎了一口氣,將手一招,收回飛劍,借遁光便往後路逃走。英瓊一向趕盡殺絕,紫郢劍疾若閃電,饒是少年萬分謹慎,且敵且退,就在收劍遁走的當兒,還被紫光飛將過來,微微掃著一點紫芒。只覺頭上一涼,情知不妙,飛起時一摸頭上,後腦髮際已掃去一大片。嚇得亡魂皆冒,不敢再顧旁的,催動遁法,飛星墜落般逃命去了。

    英瓊哪裡肯捨,忙駕劍光隨後追趕。眼看一道黑煙中含著一點烏光,比閃電還快,往正北方疾馳而去。追過兩三處山巒,忽然烏光一隱,便沒了蹤影。上面碧空無雲,下面雖有陂陀,也無藏身之處,又未見烏光下落,不知被他用什麼法兒隱去。仔細往四外一看,晚照余霞,映得四外清明,正北山後面如下霧一般,灰濛濛籠罩了二三里方圓地面。飛近前去一看,頗與袁星所說地形相似。按劍光落下,尋著袁星所說的石洞窄徑,飛身進去,越走路越低,往下轉了幾個彎曲,覺著方向又變往回路。行未多時,已將窄徑走完,看見缺口外面天光,才一出口,便是昔日遇見縹緲兒石明珠的大石下面,知道已到舊遊之地,那大洞就在旁邊不遠。連忙斂了劍光,略沉了沉氣,細一辨認,洞前風景,依稀仍似以前一樣。心想:"偷盜終是黑夜的事,自己又不知溫玉形象,天已不早,索性等到天黑,再行入內,先看明瞭溫玉所在,能下手便盜,不能再退出另打主意。"這時太陽已被高峰隱蔽,滿天晴彩,將近黃昏,倦鳥在天際成群結隊飛過,適才所見灰色濃霧,已不知何時收去。峰巒插雲,峭壁參天,山環水抱,巖壑幽奇。洞旁綠柳高槐上,知了一遞一聲叫喚,鳴聲聒耳。花草松蘿,隨著晚風飄拂。越顯清靜幽麗,令人到此意遠神恬。誰又料到這奧區古洞中,還潛伏著一個窮凶極惡的妖屍,危機咫尺呢!英瓊想好了主意,便將身隱入缺口以內,待時而動。

    身才立定,忽聞人語。悄悄探頭往外一看,由側面大洞中,走出兩個幼童打扮的人來。

    及至近前,細看容貌,一個生得豹頭塌鼻,鼠耳鷹腮,一雙三角怪眼閃閃發光,看去倒似年紀不大;那一個生得枯瘦如柴,頭似狼形,面色白如死灰,鼠目鷹准,少說也有三旬上下。

    都和先前所見青衣少年一樣,道袍長只及膝,袖子甚短,頭梳童髻,赤足芒鞋。英瓊暗忖:

    "據袁星所說,妖屍手下已有三個妖童。這兩個妖人,雖然生得短矮,並非幼童。照這樣推測,洞中妖屍,正不知有多少黨羽。自己孤身涉險,倒不可以大意呢。"正在尋思之間,那兩個妖人已走至缺口左面一塊磐石上,挨著坐下,交頭細語。英瓊伏在缺口左面,心想:"如在暗中下手,將他們除去,枉自打草驚蛇。不如先從這二人口中探一些虛實。"便輕輕向左移了兩步,正當二人身後,相隔不過數尺,雖是悄聲低語,也聽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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