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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湖俠隱 柳湖俠隱 (蜀山前傳之三) 第三回(下) 文 / 還珠樓主

    柳湖俠隱(蜀山前傳之三)第三回(下)——

    凡是片面相思,十九多疑善妒。月姑原以為事非無望,只是趙霖作梗。及見趙、王二人寶光飛起,細一注視,朱人虎一樣手掐靈訣,終未發動,本是面對自己,後來趙霖說了幾句,席地而食,便改作以背相向,更認定趙霖作梗,越發痛恨。再聽發言,對於乃妹一語未及,早聞趙霖未娶,誤疑對方有了默契,卻專和她為難。不由急怒攻心,連那久共患難的同胞小妹也暗中忌忿起來,當時厲聲喝道:「我和你深仇似海!雖因今晚我已說出不傷你的話,但只憑你一說就走了麼?這些蛇獸毒蟲均經我教練,不奉我命,寧死也不會退。想走不難,除非將我殺死,或是將我這九龍巨獸陣破去,將它們全數制伏也行;否則你便上天,我姊妹也必追去,決不甘休。你有什麼法寶本領,只管施展出來。在我妹兒心未寒透以前,我本心不想傷你。此時單放你和王漢客走,更是心願,非但不加攔阻,仇恨都消。連明年拜山之事,只要你二人不上門送死,我回山去也可隱瞞不說。如定要把我情郎帶去,執意為難,一動上手,卻是難說。非我背信食言,不顧姊妹情分,實是你欺人大甚,迫我如此。已經勸過你幾次,話說在前,到時後悔就無及了。」

    趙霖聽出山女不特未為護身所懾,反更情急,結仇已深。聽嵩雲日前語氣,山女邪法必非尋常。自己不過虛聲恫嚇,乘機試探,能否仗著此寶脫身,並無把握。尤厲害是山女拚命死纏,不肯放鬆,就能突圍,也必被她尾隨不捨,追上門去,盡洩柳湖機密,更是遺患無窮。似此軟硬不吃,自身又無實力制她。正在為難,忽聽崖上有人說道:「我們好好在此吹蕭玩月,不料被許多畜生,鬧得烏煙瘴氣,鬼叫怪吼,惹厭已極。一面是不肯賣身投靠,人贅他山,說什麼也不肯承受人家好意。那兩個山女,一個還較光明,用情雖誤,行為還不怎討厭;一個卻是死不要臉苦纏。這些活把戲,我也看得夠了,雙方偏都騎虎難下。難得遇到這等良夜清景,想命他們換個地方,往別處鬧去,省得吵人心煩,阻我們夜遊清興。再圖清淨,省事一點,索性我們躲開也好。師弟你看如何?」說罷,蕭聲忽止。

    另一個接口笑道:「這話不對,我們師兄弟二人生平服過誰來?我們憑什麼讓人?雙方俱無仇怨,也未打算幫誰。不過我們先來此地,尤其畜生不能和人來比,這類猛惡凶毒之物,如非見它們有人統率,沒有真個害人,別處相遇,早已殺卻。山乃公地,並非個人私有,我們不肯讓人,也不便令其讓我們。孽畜嗥叫,固然可厭,我們不會把蕭聲也吹得怪些,和它對比?誰禁不住,自然噤聲,豈非公道之至?否則,這些孽畜少時咆哮更凶。今晚只這一帶月色最好,景物清奇。一則難得找到這好玩之地;二則躲到別處,眼雖不見,耳根仍不清淨。還當我兄弟蛇獸都怕,傳說出去,豈非笑話?」說罷,蕭聲突變官商。始而只覺裂石穿雲,音聲激越,四山回應,震撼搖空。

    先前月姑話完時,手中鋼叉連指,浮空血焰立即大盛,所有猛獸蟲蟒也跟著發威,狂吼怒嘯,在那等震山撼岳的威勢之下,崖上人對語之聲依然清朗真切,未為所掩,雙方全都聽得逼真。山女因料吹蕭人,不是什好相識,暗中打著主意。趙霖等三人也甚驚奇,只知崖上人對蛇獸厭惡,並不知用意所在。及聽蛇獸叫囂聲中,蕭聲忽變,響振林樾,那麼猛惡的獸哄竟似不敵。始而還在厲聲怒抗,可是好些獸類神態已逐漸萎縮,只零零落落偶然昂首一鳴,迥無先前之盛。蛇蟒毒蟲之類更是縮頸低頭,噤若寒蟬。回顧三隻凶猩,也不知去向。待不一刻,蕭聲越吹越奇。時如巨霆天崩,怒濤海嘯;時如神龍血戰,長吟曳空;再不便是繁音促節,巨響密擂。宛如一部鈞天廣樂,雜著百萬天鼓一齊嗚奏。三人雖在寶光環護之下,兀自覺得心戰神搖,勢欲昏眩,不能自制,同時風起雲飛,驚沙匝地,木葉蕭蕭,亂落如雨。所有在場蛇獸俱都縮尾駭伏,先前咆哮威勢已化烏有,反倒週身顫抖,作出馴善乞憐之狀,休說吼嘯,連頭也不敢抬起。再看二女,也似體顫口噤,不能禁受之狀,面色卻是悲憤已極,猛想起韋萊轉授玉塊、靈符之時,曾說途中如有異聲,一經如法施為,便可無害,否則難當之言,照此情勢,崖上吹蕭人必是所說救星無疑。所說語聲,和青衫老人愛徒洪璟、阮征也頗相似,連李洪都跟了來都不一定。

    三人正在驚喜交集,忽聽崖上喝道:「你們率獸欺人,我們自吹蕭,與你們何干?先前你們這許多畜生忙嗥了半夜,我們並未計較,如何我們一吹蕭,你們便生心,命三隻凶猩暗算?照此可惡,本所難容。姑念你們想老公的心盛,情急無知,只把這只不知死活的惡獸給你們做個榜樣,如不見機,連老寨主也要受你們拖累了。」說時,三人遙望崖上,似有白衣人影一晃,隱現極快。緊跟著,兩三聲白猩子的悲嘯過處,呼的一聲又長又勁疾的巨物破空之聲,一條長大人影好似飛將軍自空而墜,由崖上朝二山女面前斜射過去,勢甚迅急。方料雙方必起爭殺,猛又聽叭的一聲巨響,山女山石前塵霧揚起老高,那凌空斜射的人影已橫死地上,原來並不是人,竟是生前戲侮朱、王兩人的那只黃猩。想系奉了山女之命,痛恨崖上人蕭聲制服蛇獸,從中作梗,前往暗算,被對方捉住殺死,扔了下來。黃猩除毛色尚未轉白外,比兩隻大白猩身材相差不過半尺,立在地上,山魈也似。因其年紀較輕,性更急暴,又生得要肥胖一些,看去似比白猩還要兇猛。這類稀有異獸,力大無窮,身堅似鐵,刀斧不入,崖上人一舉手間,立即殺死。另兩隻凶猩,原是同往,只聽慘嘯了兩聲,未見回來,聽那口氣,雖未必死,也必受傷受制無疑。這等本領,已非常人所能夢見。大鵬頂左翼飛崖,相隔山女立處有數丈遠近,又是由側面斜擲過來,休說這等數百斤份量的蠢重長大猩猩,便是一粒彈丸,也不能打出那麼遠的準頭,竟能舉重若輕,疾若星飛電射,擲將下來,不偏不歪,恰巧落在山女存身的面前。別的不說,單似這等拔山撼岳的神力,已凌絕古今,連聽也未聽到過,何況眼見。斷定是洪、阮二小俠無疑,好生欣幸。趙、王二人嚮往更切,且中心敬佩,向道之心,也更加虔誠,如非事前受人叮囑,直恨不能上前拜謝求見了。

    崖上三人發話時,蕭聲一度停歇。二山女好似立釋重負,略微緩了口氣,霍地雙雙戳指怒罵道:「先前我們一聽到蕭聲,便猜你們是不懷好意。一則,你們鬼頭鬼腦,藏在上面,兩次命大猩猩前去察看,均未看出藏處,我姊妹一向不喜多事,又正忙著會人,便由你們去。誰知你們果然有心為難,吹那鬼蕭,將獸群嚇退,又將我們黃兒殺死。你們是何人,何故作對?是好的,快現出身來答話,和你們分個死活高下。」隨聽崖上有人笑答道:「無知山娃子,我們在此玩月,本與你們井河不犯,你們想老公,動強劫人,也不干我們什事。只不該教這些孽畜鬼嗥怪叫,鬧得腥風四起,星月無光,阻卻我弟兄的夜遊清興。想轟你們走吧,必要無故出頭欺人,這才吹蕭,和你們對吵,看看誰吵得凶?這山頂不是你家的,你們亂教蛇獸叫囂得昏天黑地,攔你了麼?適才暗遣惡獸傷人,不過殺一示儆,並未十分計較,你們倒反有臉問我們,豈非無恥?我弟兄現在懸崖上未動,你們有眼無珠,連人都看不出,還配動手麼?知趣的,快帶那群畜生滾了回去,免給你家寨主丟臉;真要不知進退,我們無故不肯傷人,雖然你們不會送命,你們那群畜生本均天地間的惡物,一個也休想活了回去,那就悔之無及了。」另一少年接口道:「這等無知山女,天生野蠻,不值理她們,如果性情溫和,人家也不會不要她們了。她們嫌我們吹那降龍伏虎之曲,蕭聲雄烈,不能承當,待我改吹一個好聽的,省得她們像母老虎一般亂蹦亂吼,如何?」

    三人暗中查看,崖上仍不見現出形影。巧姑面色沉毅,目光仍始終注定趙霖,側耳向上靜聽,一言未發。月姑連氣帶急,已是咬牙切齒,神情獰厲,未等聽完,便自發作,手指處,浮空三朵血紅煙花先朝崖上方斜飛過去。緊跟著口中喃喃誦咒,手中短叉又連搖帶指,叉頭上立有朵朵血焰帶起一蓬紅雨,似正月裡的花炮,向上激射不已。哪知對方仍說他的,宛如未覺。數十百朵血焰到了崖口,眼看暴脹欲裂,紅光焰火中似有一片極淡霞影微微一閃,便已煙消火滅,一瞥無蹤。月姑似知不妙,趕緊停手,未及另行施為。那旁巧姑容態忽轉悲憤,倏地引吭一聲長嘯,聲如駕鳳,但極激昂悲壯,響震林野。空山回音尚在搖曳未終,蕭聲又起。三人先聽少年那等說法,知道雙方已是短兵相接,聲勢比前必更猛烈。二山女未在寶光護持之下,先前已被蕭聲吹得心神震悸,魂膽皆搖,週身抖戰,失了自主,俱料這次必更厲害無疑。二女方在驚惶悲憤間,哪知這蕭聲與前大不相同。初發時清吹細細,宛如好鳥嬌鳴,水流花放,聽去十分娛耳。一會官商忽變,轉為雄放,卻不似前黃鐘大呂,天鼓齊鳴,只是稍微清越,如聞鈞天廣樂,起自天半,威儀棣棣之中,別具雍容華貴氣象,令人自起敬畏之思。致使二山女此時心情,好似一個懷仇報復的刺客,強仇對面,正待暴起狙擊,不知怎的,竟為對方威儀神采所懾,心怯意沮,不敢妄發。

    三人心無敵意,又自不同,覺著蕭聲只是好聽,不似先前石破天驚,威力厲害,山女那等悲憤激烈,怎會忽然安靜起來?忽聽狂飆驟起,沙石驚飛,萬樹搖風,聲如潮吼。來去兩路,似各有幾片大小顏色不同的黑白影子,雜著好些大小星光,在月光之下鋪天蓋地而來,疾如電馳,晃眼臨近,當時星月潛形,天被遮黑了半邊。定睛一看,乃是大小七八隻怪鳥,小的只有一隻。最大的一隻兩翼橫開,竟有好幾丈寬。先前途中所遇長尾翠毛怪鳥,也在其內。多是鐵爪金睛,目光如電,神態兇猛已極。相隔危崖還有七八丈,在空中略微停頓,七八雙橫空鐵翼只煽動了兩三下,近側幾株半抱粗細的松柏樹立被連根拔起,折倒地上,帶起來的砂石土塊如雨雹一般滿空激撞,四下紛飛。轟轟呼呼之聲,雜著林木折斷倒地之聲,匯成一片巨響,山搖地撼,似欲崩頹。三人如非寶光護身,就人不被煽走,也必被沙石折傷無疑。威勢之猛惡驚人,端的從來未見。這些怪鳥,想是應召而來,主人還未發令,只環繞當地一帶高空停飛不進,並未下擊。

    崖上好似視若無睹,並未有什麼舉動,蕭聲反倒逐漸轉細,先添出好些抑揚幽咽之聲,恍如思歸離人,所思不見,窮途悵望,腸斷天涯。使人聽了,引起無限傷心,情消意沮。一會兒,忽又似春和景明,日麗花開,幽情脈脈,芳意纏綿,空自體情神情,四肢綿軟,春愁莫遣,無可奈何之狀,那蕭聲三人聽去無奇,對方人和鳥獸竟會難於禁受。山女固是空自心急,連說句話似都無力出口,便那七八隻大鳥,初來何等威勢,這時也是凶焰漸殺,有的還在停空微煽,有的竟束翼下投,往崖下飛去,連那只翠色怪鳥在內,也只剩下兩大一小未退。三人正在奇怪間,猛聽一聲極轟烈巨響,震得山鳴谷應,木葉驚飛。空中三隻怪鳥立似剛鬥敗了的公雞,嚇得顫聲亂叫,低頭束翼,各自分散飛逃。小的一隻逃得最先最快。還不十分狼狽。兩隻大鳥飛出不遠,便似身軟翼疲,無力飛騰,慌不擇地,自行墜落,連聲急叫悲鳴中,接連騰撲了兩三次,方始勉強飛起,往先前來路逃去。落處林木被那兩隻鐵一般的闊翼連壓帶撞,毀折了一大片。

    三人在光幢環護之下,只覺心神有點搖搖,聞之生悸,想不到蕭聲竟有如此厲害。最妙是崖上入始終不曾現身動手,只憑幾曲蕭聲,竟將那麼兇惡的怪烏制得膽戰心寒,全數逃退。法力之高,可想而知,心中自是驚佩。因怪烏來勢大猛,只顧注視空中,不曾留意下面,烏退以後,再往四處查看,那些蛇獸更糟。有的軟癱地下,宛若死物;有的搭垂樹上,幾無生意。全都目呆口閉,聲息全無,似已僵斃,不能走動。二山女一個暈倒石上;一個半坐半臥,雙手據地,似在掙扎欲起,卻又無力自拔之狀。崖上蕭聲又轉,變為清和靈渺之音,與開頭所聞相似,更好聽得多。

    趙霖首覺對方人獸蛇鳥已全披靡,這還不走,等待何時?忙使眼色,起身手指二女,喝道:「此是仙人神蕭,我三人如非仗有仙傳法寶護身,照樣也難忍受。你看那麼猛惡的鳥獸蛇蟒全被制服,昏昏如死,我三人卻是好好在此,就這樣勝敗優劣,已可分曉,何況我們還有好些仙傳法寶一件未用。不過看在居停情面,又因此舉只為求婚,並非惡意,不願還手傷害你們。曉事的急速息念回山,另作打算。好在是你們自己不好,無故命惡獸暗算,並阻仙人夜月吹蕭清興,才有這場沒趣。事無人知,你我又兩未有傷,不算丟臉,就此拉倒最好,否則糾纏無用。我已說過拜山的話,真要任性胡為,我們明年定必踐約便了。」朱、王兩人也同聲附和。趙霖見山女仍在掙扎欲起,並沒回應,料已無力作梗,便命起身。玉塊本帶身上,護身寶光隨人移動。走了幾步,回顧山女,不曾跟來,三人便朝崖上遙為躬身拜謝,逕在寶光籠罩之下,避開地上擋路的蛇蟲,從容走了下去。

    夏日夜短,這時月亮雖仍斜掛遙山,東方啟明星耀,已有曙意。趙霖心細,料定山女必不甘休。照著山女性情習俗,當夜已算慘敗,當著情人的面出此大醜,天亮之後,崖上吹蕭人一去,必定尾隨跟蹤。就此引上門去,將來隱患無窮。好在柳湖在元江下游哀牢山支脈深山之中,出口連同掌管運輸出入的水站俱都臨江,水道洞徑幽密曲折,更有重重掩蔽,外人固看不出,自己人卻極易辨認,一過大鵬頂,早看出往日經行的途徑,為想把山女引入歧途,不照直走,中途改往亂山中走去,並在路上故意作出許多停留痕跡,又把吃剩的糧袋食物拋棄了些,隨時登高四望,有人跟來也未。繞出七八十里,然後再由絕壁懸崖之間攀援上下,取道折轉,天色已然亮透。

    路上除空中不時有鳥高飛,時南時北,橫空而過外,什麼也未遇見。幾次登高四望,均未發現有人尾隨窺探。所經不是深林密菁,便是亙古無有人跡,連個樵徑都無的峻嶺危峰,崎嶇險峻,甚是難行,三人從昨夜到大鵬頂起,一直在驚險中生活,毫無休歇,又跋涉繞越了三數百里的荒山野棧,鳥道羊腸,任是武功精純,終難免於疲乏。尤其朱人虎兩處絕處逢生,思家心切,恨不能當時趕到,才稱心意。無如引敵人室,關係大大,不能不加仔細,強忍心急,勉力偕行。路再如此險惡,人早累得汗流浹背,心身交疲,性又好高,心中不迭地叫苦,只管咬牙忍受,不肯出口。

    後來還是王謹看出他狼狽神情,便喊趙霖道:「大哥,想不到這一帶如此難走,我們稍歇一會再走如何?」趙霖覺著蕭聲天明前已停,山女體力想漸回復,如若追來,正是時候,這一段地勢又較明顯,最好能在山女未到以前翻過山去,走近水洞一帶,藏處甚多。只要此時不被看破,走上正路,山女必中疑兵之計,難於尋蹤。但能躲過一時,趁此少許光陰,另想應付之策,便好得多了。偶一回顧,朱人虎已是頸紅臉漲,氣喘汗流。連王謹那好功夫的人,也成強弩之末,有了疲憊之色。猛想起自己曾服靈石仙乳,朱、王二人雖也服過靈丹,近日身輕力健,到底不能和自己比,立時省悟,忙一端詳地勢,嶺這面雖然顯露,奇石大樹到處都有,還可藏伏,便擇了兩株蔭覆畝許的駢生古松後面,坐下歇息。荒山空寂,四無人蹤,野草蓬蒿,晨露猶濃,景物甚是荒涼。

    王謹笑道:「此山草莽縱橫,森林野石甚多,最宜烏魯棲息。適才我恐野生之物暴起發難,還在留心查看,沿途到處都有獸跡鳥糞,看樣子似不在少數,並且好些俱是長大兇猛之物,我們由未明起,來迴繞行了二百來里山路,不時登高查看,竟未遇到一樣生物,豈非怪事?」趙霖想了想,答道:「我也覺得奇怪。但是昨夜蕭聲神奇,那些凶禽猛獸,毒蟲惡蟒,聞聲膽落,全都不能。我們走山路,又是往返繞行,自然覺遠,算起來,仍只在百餘里內打轉。那蕭聲高亢時,直可穿雲裂石,上達天庭,細聲也極精煉有力,這一帶必在蕭聲籠罩之下,烏獸想都聞聲遠避,所以見不到了。」朱人虎忽指空中道:「那飛來的,不是一隻大鳥麼?」趙、王二人心中一動,那鳥已然飛臨頭上不遠,日光下看時,一身黃毛,宛如金織,閃閃生光,非雕非鶴,健羽橫張,翔風而駛,甚是勁急。估計雙翼少說也有七八尺寬,雖非昨夜大鳥之比,這等猛鷙的大怪鳥,卻也少見。因自柳湖去路一面飛來,在近空中略一盤旋,往元江上流飛去,以為無心相值,便未在意。

    三人自離大鵬頂,玉玦已早收起。在樹下歇息了一會,又把乾糧肉脯取出飽餐,尋點山泉吃了,算計體力稍復,重又上路。走了一程,眼看就要走上平日慣走的回山正路,山女方面卻始終不見一點跡兆,除空中仍有一兩隻不常見過的禽鳥飛過,蛇獸生物仍未發現一隻。荒山野嶺,不知名的異鳥原多,又都不大飛得高,無什奇處,略微仰望,談說兩句,也就拉倒。前行恰有一嶺阻路,必須橫越過去。過嶺右折,再行三數十里,便達山中所設的水寨接應之地。三人上去一看,那嶺甚高,才過午不久,四山無雲,天氣甚好,一眼望出老遠。回顧大鵬頂與適才繞越的一帶山路,全部歷歷在下,易於指認。

    趙霖想起自己平白多慮,繞了大半日的冤枉路,實際並未跑出多遠,在自累得弟兄們力乏身疲,有什用處?山女如真尋來,休說養有不少猛禽惡獸,容易追蹤,就在這類高山頂上,憑高眺望,縱有深林密菁隱蔽,遲早總要走出,仍被發現。平日還在自負機智深密,想不到臨事則迷,這等笨法,心中好笑。這地方是個斜坡,本來易走,三人腳底已快,加以大難初脫,家山在望,忙著回去,其行如飛,邊想邊走,不覺到了嶺腳,對面還有一片綿亙不斷的危崖,崖下面便是元江。三人平日來往,每喜在對崖頂上,望著下面江流行走。這時因覺山溝裡地勢彎曲,比較隱秘得多,如在遠方憑高眺望,溝底人物決看不出。便不上對崖,逕由崖嶺夾峙中的峽溝裡,沿嶺麓往右折去。

    走出不過十來丈,忽見一隻五色鸚鵡由對崖樹梢飛落,越過三人頭頂,落在前面不遠路旁崖石之上,高聲急叫道:「趙情哥哥,奠定,巧姑姑請你們等一等,有話說呢,她不害你們的呀,你們走哪裡,巧姑姑都曉得,你躲啥子?」三人先未聽清,鸚鵡又說第二遍,三人才聽出語意,不禁大驚。因離水寨已近,還恐引敵上門,不敢再進,只得暫停。趙霖知此鳥靈慧,故意喝道:「你主人還不死心麼,速飛回去傳話:婚姻之事,各憑心願,我弟兄與他姊妹決無情愛,昨晚已然說明,還尋我們做什?」鸚鵡叫道:「我不去說,我怕巧姑姑打我。你們也走不掉,巧姑姑一會兒就來。」三人均覺長此相持,近於示弱,正待恫嚇,迫令歸報,忽聽鸚鵡在石上連跳帶叫道:「巧姑姑騎了老黃飛來,沒我的事了。」跟著便聽遙天空際一聲極洪厲的鳥鳴。同時日光底下,由大鵬頂那一面天空中飛來一點金星,凌空遙駛,神速已極,晃眼臨近,現出全身,正是先前路上所見似鶴非鶴怪烏之一,身並不大,背上還馱著一個山女。剛認出是巧姑,連人帶鳥,已似流星電射,朝三人身前斜射下來。三人見那烏翼闊身小,形如蝙蝠,通體金黃色的細毛油光水滑,映日生輝,頭上生著一隻獨角,怪眼怒凸,其紅如火。一張似鶴非鶴的怪嘴,露出稀落落兩排利齒。身形短瘦,腹下卻生著兩隻又長又粗的腿,還有一雙尺許大小鋼鉤也似的利爪。雙翼伸張,竟寬達一丈左右,落時收縮在背上,疊起了三四折。週身大小比例,全不相稱。比起高空所見,更加醜怪,顧盼卻極威猛,昨晚並未見過。心想:「山女這麼多奇禽怪獸,何處收羅而來?」

    巧姑已自鳥背縱落,走向趙霖身前,滿面愁容,說道:「我知你不愛我,我也不是那等下賤山女,不過你昨晚行事冒失。你那朱二弟不要姊姊,不問是否出於本心,你都不該插口。即此已招我姊大恨,認定是你作梗,痛恨切骨。我知三人當中,以你為首,又早聽說你們固執心意。惟恐姊姊心毒手狠,性子又急,發怒傷人,特地和她訂約:各做各事,不問如何,對你兩人決不傷害。她後雖悔恨,不能更改,只有氣悶,急在心裡,無計可施。你這個不知好歹的人,以為常在山寨中跑,稍微知道一點過節,也不先向嵩雲他們打聽一聲,把這麼要緊的話隨便亂說一遍,還伯她沒聽見,又說二回。其實我真看不起你那朱二弟,開頭先不該調戲我姊姊,未了因為他不能拋下妻子,人贅此山,雖是實情,但男子漢做事,自己不願意,就該挺身上前,一口回絕,我們山女一旦真心愛上這人,任他如何,極少變心,也不會親手傷他。由你一人代他答話,已是不該。未了姊姊抱他,背人磨纏,他又不肯照實決絕回答,只勸我姊姊另嫁別的漢人,話多吞吐,也不強行掙脫。你再一喊。姊姊越認為他已心肯,只是漢人怕哥哥,被你作梗。似他這等人,如非為了你和姊姊,真不容他活著回去,姊姊也同樣是為他,受了我的挾制,否則你愛多事,一樣難保。你那護身法,分明是近日有人暗贈。便那兩個吹蕭怪人,也是你們約來。姊姊或許暫時被哄,我卻明白。不過昨夜我真為你著急,不這樣,如何能脫身呢?可笑你話未學全,便就發狂。有的土著還不知道拜山的過節,你大約從金花寨、烏龍崗那兩處聽來。以為有什過節,到時互相約人比鬥,勝者為高,敗者諸事聽命。卻不知此舉名為拜山過火,當初我們祖先為此幾乎兩次遭了滅亡,全族提起來就心痛,為龍家人大忌,詳情也說不完。我反正是你的人,要不要由你,卻沒法使我變心。天亮前,你們走後,我始終沒把吹蕭的當仇人,只為蕭聲所醉,一時身軟,還不覺得。我姊姊卻認為失了情人,受了大辱,移恨於你,誓不甘休。敵人走後,人才復原,便想回山送信,並在這一年之中,時常尋你全村為仇。是我再三勸她,說你三人師長法力必高,我們冒失行事,徒為父母師長丟人。一年工夫,有什難耐,又力勸她,說你代人受過,必是照例同出同歸,留下一人,無法回去之故。等到回山交代之後,便聽她那情人自行作主,不再過問了。我願前往探詢。她聽了以後,才答應暫不回山,去往一好友家中,聽我回信。我養有靈鳥甚多,不論你們掩藏地方如何隱秘,當時便可尋到。它們同類相通,可用鳥語詢問。我送走姊姊,只把青駕召來,發一號令,便由同類中詢問,認出你們是在前面深山大湖邊上住家。那地方一邊瘴氣,一邊森林,地勢僻險,不能高飛的鳥都難越過。你們在那裡住家已有多年。這次為避我姊姊追尋,還走了不少冤枉路,想起真個氣人。本想等你到家再去,一則想借此能多見你一面;二則如能聽我的話,你就不幫忙勸說,只從此不要過問他這一對情人的事,免我姊姊尋仇,便可無事。否則不但你,連全村也難逃毒手。」

    趙霖還未及答話,朱人虎因巧姑意存輕視,語多譏刺,大有怪他賣友之意;又見白猩於沒有隨來,心想護身神符雖未取用,玉塊已極靈異,足可防身,不由膽壯起來。越想越有氣,冷笑一聲,搶口答道:「照你所說,你姊既認定趙大哥作梗,我又因她昨夜許多怪狀,便肯嫁我為妾,也不會要。還有,任你怎麼,我大哥也是不肯要你。又如何呢?」山女一雙明麗澄泓的秀目斜睨著他,意似不屑,聞言也不著惱。聽完,才冷冷地答道:「你心意既如此堅決,先當她面,怎不早說?為何平白害好人為你受過呢?你見我昨夜沒動手,以為是好欺的麼?實對你說,你趙大哥不要我,也是實情,但他對我卻還有些憐愛之意,只怕我纏他,不肯露出口風罷了。他只要肯改了出家之念,要娶妻時,我一說,他必立時答應。我看出他心口如一,就不要我,也不會要別人。假如他肯要我,自然喜出望外,我有福氣,得到這好丈夫;便不要我,我心也安,除日常想念外,既不會恨他,以後也決不勉強。像你這樣人,我姊姊算是瞎了眼睛。雖然早晚她必如願,但她要這等沒骨氣的壞人做丈夫,有什麼意思?我實為愛我心頭上情人,因而牽連與他一起的人們,為了救他和你們全村人的性命家業,所以冒險趕來,順便再得他一句真話。他只要說是本心愛我,只為想出家修道,不肯娶妻。如娶,便必娶我,此後也決不再愛第二個女人,我便心滿意足,快活一世了。他不出口,我也斷定他心中如此,只是不經他親口說,有時終不放心,想到這裡,未免傷心難受罷了。他看似薄情,實則比誰都心軟情深,必不忍心使我連點空想頭都不如願,傷心一世,他還落個心口不如一,沒有膽子。即便不放心我,狠心堅拒,膽小不肯明言,我也一會就走,你當我故意做作討好麼?休看你們三人各有防身法寶,你昨晚不知有什取巧的鬼心思,沒有取用,以致姊姊疑心你始終有情於她,不和他兩人一齊出手。我沒見到是什路道,但我猜想,青衫老人必看你不起,所賜之物必不會比他們的還好。你們本身無什法力,我如出手,並非無隙可乘。你不過沾了我情人的光,我看他情面,不與你計較,你還有臉呢!」

    還待往下說時,趙、王二人見巧姑面色不善,朱人虎更是氣極想要動手,又躊躇不決,不等再說下去,即同聲勸阻。巧姑偏不肯聽,依然說之不已。未了,趙霖見朱人虎已氣得面容劇變,知已情急,欲與一拼,忙怒喝道:「巧姑,你說是對我好,怎不聽勸呢?」趙霖早已聽出巧姑所說非虛,想起點蒼諸人對龍家人尚有顧忌,何況自己。惟恐雙方破臉發難,不可收拾,離家既近,隱秘又被對方道破,行藏已露,無可掩飾。本在愁急,難籌善策,聞言益發心寒。情急之際,口不擇言,卻忘了這類語氣,非親近人不能出口,等話說完,方始想到恐對方誤會。巧姑果然轉怒為喜,蜇近身前,媚笑說道:「我原知道你憐借我這苦命的山女呢。你請安心,我此後不但不會纏你,並還捨了性命,也必助你脫難,不信你看。」口中隨即一聲清嘯。那只怪鳥本立近側,巧姑與朱人虎爭論時,忽將手一揮,鳥便突然飛起,由此盤空不下,似在瞭望神氣。這時聞聲立時下降,離地兩三丈,鳥嘴回向翼間一理,跟著甩下一隻短箭。山女伸手一招,便即接住,口咒了幾句,一折兩段,擲向地上。問道:「情哥哥,你信我麼?」趙霖道:「我早看出你實比你姊姊好得多。在你們把折箭看得重大。我們好的漢人,對友相見以誠,相知以心,不重形式。實在還是信賴你,看得人重,只是我來不及攔你罷了。」巧姑苦笑道:「你說這幾句話,我當時死也甘心。算我貪心,還不知足,生前我求你說出心裡的話,你肯說出,使我快活這一輩子麼?」

    趙霖本就覺她芳姿玉潤,美艷如仙,比起嵩雲更有過之。以前只為心存敵視,怪山女言動過於率直。少女本應矜持含蓄,溫柔嫻雅,即或知音相對,靈犀暗通,偶然一顰一笑,便可撩人無限情思,使其魂消心醉。那一根無質無形的情絲,須有彈性韌力,隨時伸長縮短,自然一上身,便將情人粘牢縛緊,深嵌入骨。對方哪怕被這根情絲縛得嵌肉切膚,反更引為至樂。不特不會斷絕,根本還惟恐縛之不深,越入骨越好,任何險阻艱難,皆非所計。明明女的是主動,也要想好方法,見面以後,便把自己的地位變作被動。表面上,女的為男的俘獲愛玩,實則男的倒成了女的袋中之鼠,儘管蠢動不休,終不能越出範圍一步。如是一味坦然蠻來,死命牽纏,出諸男的尚且惹厭,何況出諸女方,任她相貌多美,也減了不少成色,何況還有輕視與不快之感呢。

    巧姑這次感動對方,主要還是大鵬頂相見時不曾出手,苦纏無賴之故。這時明明愛極,欲效雙飛,卻不以自己為念,處處維護情人,並還推愛別人。所說恰又對方心病,音聲柔婉,語多中聽,詞更哀艷誠摯,癡情一往,又是那等美人胎於,人心終是肉做的,哪得不被感動?既憐她的癡情,又感念她的好意,任多矯情的人,也不能無動於衷。何況趙霖又是一個至誠血性的人,見她說到未兩句時媚目波瑩,淚花亂轉,聲音已帶哽咽,雖然仍無燕婉之思,心腸早軟,再說話一激,不禁脫口答道:「你料得實是不差,但我向道心堅,不久便離此他去,決無家室之念罷了。」巧姑喜道:「照此說法,你不間娶我與否,均不會要別的女人了?」趙霖隨口答道:「似你這等美貌多情的人,尚不能動我的心,怎會再要別的女子?不過我三人情勝骨肉,你叫我不問二弟的事,卻辦不到。」巧姑聽頭兩句,本已轉了喜容,聽完,忽又面帶悲愁,猛伸雙手抓緊趙霖雙肩,用力連搖道:「你管,毫無用處,有害無益,還是聽我的好。」趙霖雙手叉腰而立,被她搖撼,也不分解,慨然答道:「我決不口是心非騙你,既說拜山,明年必往你山寨一行,萬無更改。你姊如在期前鬧鬼來犯,焉知我沒有抵禦之法?你不助紂為虐,足感盛情,想我說話不算,卻是不行。」

    巧姑一雙媚目注定趙霖,面色陰暗不定。呆了一會,忽然跪下,抱住趙霖雙腿,急喊道:「你真是我的好丈夫,我原知你不會改口,只為事情大凶,總想萬一能夠解免。既然這樣,我必幫你到底,好了便罷,不好,把條命交給你,也千值萬值。我先舉發,以免姊姊期前侵害。你回去以後,急速悄悄出山,約請能人相助,以解此難。我全家老少,均會法術,單是武功好的人無用。我為了你,自然不會出手,可是任來多少好武功,我姊姊只著一白猩子上場,立即撕成粉碎。非像昨晚兩吹蕭人那樣,不能濟事、到時,不間明暗,我必相助。只盼天神鑒憐,哪怕把我粉身碎骨,只求保得老寨主和你平安,就心滿意足了。我出來已久,就要回去,你如可憐我對你這番心,抱我一抱,應個景如何?」趙霖一則深明利害,雖得有此極好內應,將來減去不少阻力,目前還可免受不少危險,本心也實為巧姑至情感動,不便過使傷心。暗忖:「山女不比漢人,已經堅決不娶,便與她相抱何妨?譬如對方用那纏郎惡習,不也只好聽她麼?」心念一動,口答:「你人果好,依你就是。」伸手便拉。巧姑立即就勢搭上身來,雙手摟住,又叫趙霖抱緊一些,趙霖依言。這一來,成了面對面,兩人緊抱。

    巧姑仍是昨晚半裸的裝束,天熱衣單,當地又是兩邊山峽當中極涼爽的所在。趙霖從來未與女子接近,立覺柔肌涼滑,軟玉盈懷。巧姑更似志得意滿,百媚橫生,一雙含有無限深情的明眸覷定情人,喜孜孜叫了一聲「情哥哥」,朱唇皓齒,紅白相映,款啟之間,溫香微逗。趙霖艷遇初經,任是意志堅決,也不由得心旌搖搖,週身俱覺有些異樣,暗道「不好」。方在按捺心神,面色微沉,待要張口發話,巧姑已不由分說,雙手摟緊,朝趙霖口頰等處,用力連親了三四次。倏地鬆手掙起,笑對趙霖道:「今日了我心願,從今以後,便是你的人。就有什事,姊姊她們也不能怪我了。我這就走。還有,你們的地勢雖好,決隱不住,我就幫你,她們也能找到。你不說要出門尋人麼?最好乘她未尋來以前便走。無論如何走法,我必知道,如有危險,也必助你脫險。不過到底不使知道好些,免傷我姊妹之情,日後彼此均有益處。別人無關,只要你一走,她覺對頭不住那裡,不問你二弟如何,當不至於累到別人身人。你此時對我已然放心相信,別人難說,你那二弟更是恨我,將來必向姊姊離間,我也不怕。為免你回去受人埋怨,我先走好了。」說時空中怪烏忽然連聲低鳴,巧姑面色微微一驚,匆匆說完,把手一揮,那蝙蝠形的怪烏立似星丸飛墜。巧姑手指趙、王二人,對鳥說道:「阿寧,這是我丈夫,這是我丈夫的好兄弟,日後遇事,你都要幫他們。」跟著雙目斜視朱人虎,冷笑了一聲,縱上鳥背。那鳥立時凌空飛起,晃眼飛高,忽又盤空下射,飛近趙霖頭上,巧姑叫道:「情哥哥保重,千萬照我所說行事。我去了。」趙霖聽她語聲悲咽,甚覺可憐,忙答:「巧姑,不必懷疑,我就照你所說行事便了。」語聲未歇,那鳥已二次刺空入雲,往來路星馳而去,再看已無蹤影。

    王謹笑道:「想不到山女如此情癡,所說也許不假。」趙霖搖首歎息道:「據我觀察,此女性烈,將來必為此私犯山規。山人法嚴,犯者無論親疏。其實此女容德心性俱都不差,雖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萬一為了犯規而死,也實可憐可惜呢。」朱人虎冷笑道:「一個野小丫頭,她自犯規找死,有什相干?」趙、王二人知他心忿山女輕視,此行又處處受氣,便不再提,側顧五色鸚鵡,也同飛走,料定此後蹤跡決難隱藏。又知巧姑回去,定必設法遷延,不使乃姊急於發難,索性放心大膽回去,到了柳湖,再作計較。於是從容前進,果然直達水寨接應站,俱無動靜。

    趙霖隨向輪值主事諸人叮嚀了幾句,略微歇息,逕由水洞秘徑回轉。路上約定,到後天近黃昏,人也疲乏,報到之後,先各回家,什話不說,免得一到便蠱惑人心,大驚小怪,好在事情不忙在這一晚上,明早再向村主、耆賢詳陳經過,共商應付之策。哪知現任村主,便是朱人虎的胞叔,看出人虎神色有異,三人又同聲述說今天已晚,明日再當詳說,諸多可疑,背人向人虎探詢。人虎氣憤多日,無從發洩,除將自己丟人之事加以掩飾外,好些均照直說出。趙、王二人一點也不知道。村主朱式聞言大驚,以事關全村吉凶,憂急非常,恨不能當時便把趙、王二人喚來詢問。又因人虎說時再三請求,事前不可說是由他洩露,知道三人平日結盟,義勝骨肉,侄兒這等說法,必有關礙。可是經此一來,對於趙、王二人卻生了點疑心。以為內中必還有什隱情,乃侄顧念交誼,不肯全數實說。於是又向人虎套問,雖未當時喚人,心卻疑慮。

    次日天剛亮,趙、王二人便已來見。本來三人議定次早再見村主,由趙霖一人開口。人虎這一先說,趙霖又顧慮到他的顏面,除卻靈異和人虎調戲山女因而生事一節稍微變通,作為言語不通,始而誤會,縱獸擒人,後又看中人虎,迫令入贅,巧姑苦戀,癡情可憐,以後又作為內應,得她暗助外,差不多全說了出來。在趙霖是心無私病,有話便說。而朱式機智善疑,叔侄情厚,素愛人虎英俊,未免偏袒。先聽人虎說,巧姑最是兇惡,途中還被乘了怪鳥,趕來為害,幾經三人設計應付和身帶玉塊、靈符之力,才免於難。初意未嘗不因乃叔多疑,恐把巧姑迷戀趙霖,別時纏綿之情說出,引起誤會,卻忘了怒火頭上,沒有深思。叔侄所居緊鄰,趙。王二人於次日來得絕早,未及見面交代,已先說出,鬧了個兩不接頭。村中安穩多年,初次遇到這等大亂子,臨事自然容易慌亂,更增疑慮,盤問自更周詳。如非趙、王二人素有眾望,又是村中能手,當眾便與難堪了。王謹素來謙和下人,還不怎樣。趙霖見朱式一味盤詰,全不商議應付之,心中老大不快。無如朱式年輩較長,不便頂撞,只可悶在心裡。雙方本就面和心違,彼此強捺怒火。

    一會,眾長老眷賢又接了村主隔夜約請,紛紛來到。固然趙霖原定約集商議,但是不請自來,分明村主疑心自己拉不下顏面,暗中派人請來,拿自己三人當作犯了重條看待,只差宗祠公會,不算定局罷了。越想越氣,冷笑一聲。朱式再問,告以話已說完,更不再答。直到眷賢長老全數畢集,趙霖方始當眾重敘經過。此時朱式已因後來趙霖辭色不善,勾起怒火,此行原以趙霖為首,直恨不能當時便按村規,集眾公審。至少三人無故引賊上門,疏忽之咎,也所難免。幸而這班眷賢十九老成持重,又都深悉趙霖為人誠信無欺,聞言雖也不免驚憂,對他仍極相信。趙、王二人因要去往終南投師,又以青衫老人和陳淑均師徒避地多年,不願人知,早就商議,回村對於許多奇跡異事,不要說起,只說是世外高人。朱人虎對於趙、五二人雖是妒羨,尚無恨意,又經商定,只靈符、玉玖不曾隱瞞,也只說是途遇異人所贈,功能辟邪,蛇獸不侵而已。談時也曾取出同觀,靈符乃是一片黃麻布,上有朱篆符篆;玉玖也只形制古雅,玉質絕佳,除刻有不認得的符篆外並無他異。趙霖早不滿朱式,平日疑忌,當日更甚,不願炫露演習。朱人虎見眾驚優,本想說出此塊威力,只因習知趙霖性情,看出心中氣忿,靈符更不捨妄用,沒有出口。眾人看完,也就放開。

    「內有兩位行輩俱尊的,細一商討以後,以為事出不經,認作山人原有驅遣蛇獸之能,吐刀吐火,全是幻術。昔日武侯南征,便曾遇到,結果山人仍遭慘敗。只要防禦周密,不來自好,如被尋來,索性誘使人伏,全數殺死。看似厲害,無足為慮。果如三人所言,豈是蕭聲能退?並且途中早被追上,怎得回來?這兩老多年經驗,任村主時,又頗有施為改進,無異魯殿靈光,眾望所歸。這番話一說,眾心漸定。連朱式也覺有理,昨晚偏聽侄兒張皇之詞,有些過慮。只氣忿趙霖,說了好些閒話,認定趙霖為一行之首,平日又智勇雙全,明知洩露機密乃本山第一厲禁,出山訪友,已近無故生事,此次又非為公,更要縝密仔細。既與山女結仇,便應設法避免,或引向別處遠方,如何事前不自留心,事後又不知防患?未免粗心太甚,意欲請求公斷處罰。幸而青賢長老們全都看重趙霖才智過人,膽勇出眾,村中近年難得遇到他和朱、王二人這等文武全才。尤妙在是三人結盟,情勝同胞,又都年輕,一切合力同心,互相為用,輪做村主,必能多所興革,勝過前人。縱有錯處,也不應處罰,損他異日威望,況是無心之失。並且一罰便是三人,不能獨異。不等朱式說完下文,便紛紛以目示意阻止,有的更設詞打岔,不令再說下去。村主雖然有權,但村中平日安靜無事,極少有人犯過,難得立威,青賢長老更能左右全局,朱式知道,決來,通不過去,也無異於白說,只好悶在心裡。

    趙霖見狀,越發有氣,正要開口反問,猛想起危機將臨,大家尚一點不知厲害。巧姑本勸速出尋人,並說自己一去,便免村人受害,看神氣,所說不假。村人雖都武勇,卻不會法術,那些烏獸蟲蛇也難與為敵。正好乘機裝作負氣出走,免得明白曉以利害,轉使全村人等驚惶憂疑,於事無補。便不再爭論,反說:「我們三人雖未受傷,那些蛇獸也無一近身,不過見了那等厲害聲勢,回村不得不告,凡事總是謹慎好些。人虎二弟的靈符實有靈效,但是不宜輕用。以我愚見,不如令其與弟妹暫時移居在水洞人口附近的白蘋峽內,平日深居簡出。我和謹弟也避往森林一帶隱秘之處。山女志在求偶,其山規也頗嚴,寨主又禁其無故與漢人結怨,如被尋上門來,見不到我們三人,定必自去,到時切莫現出了敵意。如真相犯,我三人已把住兩條要道,再行下手不遲。」眾人因聽蛇獸無一近身,越當作幻景。哪知趙霖已打點好主意,故作分人防守,實則重在隱藏人虎。心想:「自己和王謹已走,人虎再藏向白蘋峽水洞極隱僻處,空中飛鳥也難查見。就被月姑尋到,三人一個未見,必當不住在此,掃興而去,靜等拜山,再作了斷。有此一年光陰,如尋求不到異人相助,至不濟,再去求那青衫老人和師母陳淑均,總可辦到。便青衫老人師徒,雖不願與龍家寨主結怨,看他們那日在山中相待,以及李洪、嵩雲、丁、韋諸人贈寶暗助,又代請了洪璟、阮征兩位仙俠,公然解圍情形,斷無袖手坐視我們三人到時前往虎穴任人宰割之理。」越想越對,只前半可慮,如能縝秘自己行蹤,再不被月姑發覺,必可無事。王謹外表誠謹,人更聰明,聞言便知道趙霖用意,也在旁附和,設詞更巧,並還要處處推尊村主。眷賢,暗為雙方釋怨平氣。

    朱式人本機智,更非好惡,就為年紀比趙霖大不多少,稍喜自負,氣盛多疑,雖為村主,自覺人望不如趙霖,平日就有一點不服氣。再加心思細密,聽出二人語有出入,先有成見,自然一觸即發。及見著賢長老不以處治趙霖為然,先頗氣忿。嗣聽眾人一說,王謹再以巧語推崇,怒火漸平。回憶趙、王二人,連自己愛侄,俱都智勇雙全,出門一向謹慎,決無過錯。縱令好色,本山最嚴例禁,斷無引鬼上門之理。何況當地水碧山青,四時皆春,得天獨厚,少女之中不少佳麗。以前多少人因見二人文武雙全,近年又父母雙亡,孤身一人,想與為媒。一些自負才貌的少女,也想嫁他們。本山男女相見以誠,落落大方,又在一處,日常相見,如有所愛,雙方均可相機自吐情慷。愛侄夫妻,便是這等結合。雙方有了情愛,然後稟告父母村長,定日成婚。事前既無避忌拘泥,只要真愛,也無不成之事。二人一律堅拒引避,向不與婦女同游言笑,一味用功,並有「鐵漢「、「癡子」之稱,怎會關情山女,引火燒身,果如所言,山女那等厲害,也逃不回來。同是為公,朱、趙兩家乃久共安危的世戚至好,自身是長輩,何苦為了平日多心,一語不合,便生嫌隙?心氣一平,也改了和善辭色,當日仍是從容言笑,多半依了趙、王二人所說,方始分散。

    趙霖家中,只有一姊和一幼弟。王謹與伯父同居,更無骨肉之親。回去途中,趙霖見朱人虎沒有跟來,知是少年夫妻,久別敘闊之故,還想著人找尋。王謹卻早看出人虎昨夜不守前約,心想:「大哥為人真好。二哥為人心性,雖不如山女所言之甚,卻差多了。」想了想,忍不住說道:「我們既以早走為是,便須縝密。這不比往日山中有事,須由公議,事前越少人知越好。現在他們全部不知厲害,村主又怪我們此行惹了亂子,萬一傳揚到村主、眷賢耳中,出來阻攔,依了不好,不依也不好。二哥雖不至於亂說,終恐夫妻閒談,無心洩漏。他和村主兩家緊鄰,又是叔侄,不能同往終南,何必多此一面?依我之見,莫如留一封信與他,告以我和大哥藉著終南拜師之便,尋覓有法力的能手,以備明年往玉龍山赴山女拜山之約。如師父當時傳授道法劍術,不能離開,對此心腹隱患,也決稟明經過,期前回山一行。當我二人未回以前,務請他照大哥所說,和二嫂一同遷往白蘋峽水洞隱藏。並秘告乃叔,傳知全村,如有發現山人混進,不問男女,只做不知,千萬不可動手。如遇異獸蛇蟒之類,只要不傷人,也聽其自去。山人如公然探詢,或指名索人,可相機應付,和他好說,或答以本村無此一人;或答以日前同兩不相識的劍仙回山,辭別親友,說要往黃山出家修道,次早便隨兩劍仙同駕劍光飛去等語。此信行前還不可交,明早先推說要去森林查看,到那裡將信另交一人,就由林中起身。我前年無事時,曾往林中勘探過兩次,尋出一條極隱秘而不易發現的途徑。當初原因本山出路只水洞一條,萬一又和那年山崩一樣,將路隔斷,豈不又要為難好些時?多一條路,可備萬一之用,不過事情艱險。森林深處,自從祖先犯著萬險通行以來,向無人敢深入。我一倡議,恐人道我多事,只一個人乘機試了一下。去年有一次大哥尋我不見,趕往森林,恰巧我正走回,大哥不曾深問,我也未說。經兩次探查,林中只是蛇蟒毒蟲大多,我第二次去時,曾殺一條毒蟒,幾乎送命,路卻探明。一則現有玉玖護身,邪毒蛇獸均難侵害;二則地勢隱秘,免得由前山走,須經元江上游那一帶,必有山女耳目,易被發現。尤其大鵬頂上下兩條必由之路可慮。如若遇上,豈不惹厭?並且我只是走通此林,前面形勢尚不深悉。憑高四望,山徑雖險,前面還有瘴氣,決難不倒我們。祖先本自湖南移來,當初沿途曾有暗記,祠堂碑上並記有形勢途向。果能尋到那條路徑,走人湖南,再尋正道,固是極妙,否則也不會尋不出山去。大哥以為如何?」

    趙霖原甚老練機智,早就覺出朱人虎不甚誠實,只因朋友情厚,又是同盟至交,身是長兄,遇事便多原諒,更無戒心,一時偏厚,並非真個不知賢愚。聞言立想起適才村主辭色可疑,分明人虎早已洩機。此事自己只有煞費心力,並無不可告人之處。人虎雖不似王謹老成,當無向乃叔進讒之理,必是少年愛臉,惟恐當眾丟人,特地設詞掩飾。自己又因許多顧忌,話雖實情,好些俱未出口。朱式善疑,一聽所說不同,難怪多心。事雖可原,不算賣友,言行果欠謹慎,此行村眾如不以山女為意,自己和王謹勇於任事,而又各有職司,昨日剛回,決不放走。如認為厲害,更要留作防禦,至多另派幾人出山物色能手,逕往玉龍山,令自己到時埋伏半路除害,更不會就放出山去。何況外人入山,祖規厲禁,人人固執成見,不到危機一發,一任所來的是神仙中人,請將進來也非所願。以前答應嵩雲,以後請她來游,照方才眾人口氣,除非山中出了亂子,有大借助之處,就自己日後作了村主,也恐難辦。所以這次就約請到異人,也須見機行事,最好還是事前約好時地,由山外陪往玉龍山才妥。此時如說出山是為尋人,先辦不到,一經洩露,便難起身。眾人雖阻不住,但生平不喜說假話,何況又對一班尊長。覺著王謹所說,果然有理,便依了他。

    趙、朱、王三人交深情厚,在山中時,照例常在一起,每日必聚,有時深夜才散。便朱人虎有妻子的人,至少也有半日是在一起用功。一年之中,極少不見之日。何況脫險歸來,一切防禦善後,均待商議應付,早來又有好些過節打算,照情理,必要尋來。王謹先前也未斷定他不來,不過提醒趙霖,不可先洩行蹤而已。哪知直至夜裡,不見人虎來晤,這一來,連趙霖也覺人虎不知說了什話,心中內愧。或因自己對於巧姑,未予以難堪,不合他的心意,也未可知。當時雖有一點疑心,交好在前,只覺他稚氣可笑,並未嗔怪,放在心上。本不打算和他明言,既未來晤,也就聽之,不曾往尋。次早將信寫好,到村主家中打一招呼,回來各取了一小袋金砂,連同一個換洗衣包,便即上路。好在山居尚武,兵刃暗器常帶身旁,何況又往森林蛇獸出沒之地。人虎卻始終未去,誰也不曾看出。

    二人到了森林,先與輪值諸人相見敘闊。當地本來住有十多人家,乾糧肉脯,均易備辦。將信交與一人,托其三日後帶回去轉交,並說二人要往林中探道,就便打獵,也許在林中耽延數日。又把迷路求救所用連珠信火、旗花響箭,連同行兜、懸床,要了帶走,眾人俱知二人武藝高強,也時常深入打獵。王謹以前更走得勤,還是孤身入林,一去七八日。都未聽說遇到危險,均未在意,那森林密壓壓,覆蔭三數百里,十之八九不見天日。上半繁吱虯盤,結為廣幕;下面巨木駢列,互相擠軋,絕少空隙,不能通行。加上毒蛇載途,飛蟲若雨,蛇咬固是難當,蟲毒也極厲害,數又極多,揮之不去,休看小小細物,那具有奇毒的,人被咬中,傷處當時浮腫老高。始而刺癢脹痛,難於禁受。漸至愈咬愈多,一個毒重昏倒,千百種毒蟲齊集人身,不消多時,人便剩了骨架。蚊蠅螞蟻,會比常見的大三數倍,多半具有奇毒。照例人林打獵採藥,多在交冬以後。村人防禦也極好,從頭到腳,全有準備,除非遇到長而大的毒蛇巨蟒,並無所畏,但到底艱險費事,蟲類尤不免於侵擾,所以夏天從來無人敢於深入。二人如非深知玉塊靈異,足可防身,也不敢冒失走進。

    本想入林不遠,便取玉玦施為。及見走了一程,並無蛇蟲近身,開頭一段,村人常時伐木往來,透光之處頗多,便未取用。等把熟路走完,前行越險,阻礙橫生,必須繞越穿行,光景又深黑如夜,方始把玉玖取出,如法施為。立時湧出兩幢寶光將人護住,前後一二十丈以內通明如晝,蛇蟲自更遠避。夏日林中桃熟,雖是青色,極甜多汁,隨地挑大的摘吃解渴,連水壺也未取飲。王謹笑道:「此次入林,不用角燈照亮,路看得真,比前要快得多。照此走法,不消四五日,明日便可出林了。」趙霖也覺順利心喜。二人身輕力健,除中途略進食物外,並未多事停歇。又走了一陣,昏林不知曉夜,估量天已黃昏,恰巧見到一塊空地,便把懸床架在兩樹之間,人在寶光籠護下,同睡了一覺,醒來吃點於糧,仍由王謹引領先行,見天光之處愈少,只好計程飲食安歇。等二次醒後起身,王謹查看形勢和上年所留標誌,知將走完森林。估量時間,當是第三日的午後。及至出林一看,東方剛有曙意,才知林中不辨天日,睡得大早,半夜裡就起了身。如此艱險難行的數十百里古森林,竟於兩日兩夜之內安然通行,毫無變故發生,互相慶幸不置。此去還要遠涉關河,山川修阻,前路雖然遙遠,這類森林卻已不會再遇到。為謀輕快,便於行路,除卻於糧、水壺和隨身兵刃。小衣包外,只留了一個繩布制的懸床以防萬一,下余還有一些東西,俱都藏向森林之內。

    收拾完畢,天已漸明,少帶好些零碎,走起來自更輕快。二人見前途小溝和泥沼野地之間,到處瘴煙浮泛,雖恃有玉塊防身,但以二山女豢有不少奇禽猛獸,連日必在四出尋蹤,不會安靜。巧姑雖然不與乃姊同心,無如此女癡情過甚,能少相見最好。又知晨瘴最毒,沒用玉塊試過,前途既可繞越,能不去犯它,比較穩妥,便擇那高亢無瘴之處繞行過去。一路穿山過嶺,攀援上下,仗著各有一身輕功,又服了青衫老人所賜靈藥,體力大增,曉夜奔馳,一點兒也不覺乏。不過二人平日足跡只在雲南省境以內,前年曾到過一次貴州邊界,只把祖先由湘經黔人滇,涉險避世經過所留記載記在心裡,卻並不知道由滇入川,再經棧道秦嶺,直赴終甫的路徑。上來打點,先經平彝。盤縣。鎮寧,到了貴州,再照祖先附記的驛路官程,由鎮遠東行,經芷江、沉澧等地入湘。到了湖南,便道一觀從小所讀范希文《岳陽樓記》中渴想多年而未得往的洞庭君山諸勝,再往武昌,登黃鶴樓,一訪古仙人騎鶴靈跡,然後問路人陝。哪知上輩因避元族之禍,流離轉徙,遠竄災荒,途程既多繞越,所行又均山野,附記所載驛路並不周詳。這還是二人恐怕山行迷路,又極難行,除開頭一段外,均未照上輩所記山路行走,特意改走官驛大道,否則,冤枉路更要走得多了。

    夏日山行,食物不能多帶,二人在林中走了二日,用去好些。尚幸生長深山,認得好些土中山糧。走到第三日,又遇見兩處山人,因通土語,竟蒙款待,還問出一條藥夫子慣走的途徑,才行上路。二人恐山人走漏行藏,還留了神,沿途遇見山人,但能不用,多半避道而行。且喜沿途平安無事,不消數日,便趕上驛路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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