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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卷 第一章 絕處逢生 文 / 黃易

    大唐雙龍傳

    第一章絕處逢生——

    風帆順流東下。

    徐子陵和侯希白在船尾監視後方動靜,看有否可疑船隻跟蹤。敵人是以精於搜索情

    報而名著天下的香家,故不得不小心從事。

    操舟的是雷九指一位幫會朋友的手下,對長江水道瞭如指掌。

    雷九指來到徐子陵另一邊,興奮的道:「今趟的事是我們滅香大計的重要轉折點,

    該是精采絕倫。」

    侯希白笑道:「如何精采?」

    雷九指欣然道:「香家之所以會這麼緊張,發動所有人力、物力全國的去搜尋韓澤

    南夫婦,背後是有原因的。」

    徐子陵和侯希白聽得精神一振。

    雷九指續道:「當韓澤南曉得白小裳身懷六甲,決定逃走,遂小心部署,包括盜走

    一批重要冊籍和賬簿,內裡齊備香家分佈各處青樓和賭場的詳細資料,各地領導人的薪

    俸和姓名。若有這批賬冊在手,香氏的罪惡王國將在我們的掌握中。韓澤南夫婦逃離香

    家,把賬冊藏於秘處,準備必要時以之作護身符,然後逃往香家勢力不及的巴蜀一個小

    城鎮。潛居的巴東城亦是沒有香家開設賭場青樓的地方,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香家勢力

    的分佈。」

    侯希白喜道:「我們立即去把這批賬簿冊籍起出來。」

    雷九指道:「這批賬簿紀錄的是舊朝煬帝時期的情況,現在已有很大的變化,只可

    作為一個參考,當然仍是非常有用。」

    徐子陵問道:「其間有甚麼變化?」

    雷九指道:「香家強擄民女,有幾方面的作用,首先是迎合楊廣的需求,投其所好,

    冀得楊廣的庇護以壯大和擴展香家的勢力;其次是能有充足的『貨源』,供應各地的青

    樓和賭場。此外又可為魔門各派系提供新一代的弟子,讓各派系後繼有人。除這三方面

    外,經訓練後的少女更可賣往權貴富家,直接賺取利錢。所以香家能在短短十多年間,

    將勢力擴展至全國去。」

    徐子陵不由往侯希白瞧去,侯希白搖頭道:「我對童年尚有清楚的回憶,與香家沒

    有任何關係。」

    雷九指點頭道:「香家販賣人口的勾當是楊廣即位後的事,他們也猜不到楊廣敗亡

    得這麼快。自舊隋為宇文化及所滅,他們再不敢明目張膽的幹這犯眾怒的勾當。不過他

    們的青樓賭館已在各地生根,只要能討好當權者,自可繼續興旺拓展。在這樣的形勢下,

    他們看中和勾搭上最有機會成為皇帝的李建成,故全力靠攏和擁護他。」

    徐子陵沉聲道:「所以只要登上寶座的是李世民或寇仲,香家的勢力將土崩瓦解。

    只不知香家與聖門究竟是怎樣的關係?」

    雷九指道:「真正的關係恐怕只有香貴本人清楚。他該是魔門兩派六道合力栽培出

    來的人,通過他不擇手段的為魔門囤積財富,擴張勢力。香貴有三子,你們曉得的有池

    生春和香玉山,可是他們的長兄,則任你們怎猜亦猜不到。」

    兩人聞言皆愕然。

    雷九指壓低聲音道:「就是被傳為舊隋貴族,與楊虛彥關係密切的楊文干。他是香

    貴派往朝廷貼身侍候楊廣,供應他在淫樂方面需求的人。因而被楊廣賜姓楊,由香文干

    搖身變為楊文干,創立勢力廣被關中的京兆聯。依我推估,楊虛彥因身為魔門中人,兼

    又看中香家可資利用的價值,故與楊文干同流合污,表面是全力匡助李建成,實則另懷

    鬼胎,只為自己打算。」

    徐子陵豁然而悟,難怪楊文干作亂一事,牽涉到香家和魔門派系。

    侯希白道:「現在香家若知韓兄夫婦與我們合作,香貴會有怎樣的反應?」

    此時傑兒一蹦一跳的走來,興奮得小臉通紅的扯著侯希白的衣袖,嚷道:「娘說侯

    叔叔是天下最好的大畫師,叔叔啊!給傑兒、爹和娘畫一張畫像好嗎?」

    侯希白無法拒絕,被他扯著去時,回頭向兩人苦笑道:「我或者不是最好的畫師,

    但收的潤筆費肯定是最昂貴的,不過今趟是免費服務。」

    一大一小去後,徐子陵沉吟道:「香家今後會作怎樣的安排?難道把所有青樓賭館

    全關閉嗎?」

    雷九指道:「香貴至少要把勢力被連根拔起前,撤離寇仲管治的地盤。」

    徐子陵仰望夜空,心中浮起寇仲的臉容,在香家被連根拔起前,寇仲能否逃過同一

    的命運?

    寇仲和跋鋒寒踏蹬上馬,面對推進至山寨斜坡下的敵人,兩人馬後是三千少帥軍的

    驍騎,整齊地排在寨門外斜坡頂處嚴陣以待,只候寇仲發出攻擊的命令。

    敵人停步佈陣,其前線指揮分別為羅士信和劉德威,兩人均為身經百戰的名將,如

    寇仲欲先發制人,衝擊己陣,忙命手下結成防禦陣式,以矛盾手和箭手重重保護弩箭機

    和飛石大炮,準備對寇仲軍來個迎頭痛擊,暫成對峙的局面。

    寇仲雙目神光電射,勝敗生死早置之度外,心想的是在陣亡時能予敵人多少傷害。

    跋鋒寒壓低聲音向他們身後的邴元真和跋野剛道:「我和少帥先殺進敵陣,你們伺

    機隨後來援,記著必須集中力量,不可分散。」

    邴元真和跋野剛點頭答應,天下間恐怕只有寇仲和跋鋒寒等寥寥數人,有膽量和能

    力面對敵人千軍萬馬而不懼,還敢作正面的衝鋒陷陣。

    寇仲探手輕撫馬頸,歎道:「真對不起馬兒你哩,不過我定會為你血債血償。」

    邴元真兩人暗歎一口氣,在敵人箭弩齊發下,寇仲和跋鋒寒能以身倖免已非常難得,

    胯下戰馬定無可倖免。

    兩名戰士從寨內奔出,分把兩面大盾送到寇仲和跋鋒寒手上,說是奉麻常將軍之命

    送來,又退回寨內去。

    寇仲真氣送入盾內,發出一下錚然清響。遙望前線敵陣後方李世民的主力大軍,哈

    哈笑道:「我寇仲一生經歷大小戰役無數,從沒有人能奈何我,就看李世民今趟能否破

    例。」

    跋鋒寒大喝道:「熄火!」

    倏地山寨所有火把全部熄滅,山寨內外頓陷進暗黑中,寇仲一眾戰騎像溶入漆黑裡

    去,比之對下敵陣大放光明,一明一暗,驟然形成一種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寇仲一夾馬腹,奔下山坡,跋鋒寒緊隨其後。

    邴元真、跋野剛和寨內的麻常同聲吶喊,帶得寨內外少帥軍狂喊助威,一洗在強敵

    圍攻下捱打的頹氣。

    現在少帥軍最大的本錢,就是擁有所向無敵的兩個領袖寇仲和跋鋒寒,而成敗則在

    他們能否再創奇跡,使他們逃過全軍覆沒的厄運,但即使對他們極有信心的人,在面對

    敵人壓倒性的優勢下,再強的信念亦難免動搖。

    敵方戰鼓勁擂,箭手彎弓搭箭,凝勢以待。

    羅士信一聲令下,後方的戰士往前靠攏,盡量不留下任何空間,令兩人沒有從容沖

    進陣內的空隙。寇仲和跋鋒寒若強闖入陣,在欠缺舒展手腳的情況下,難免遭被亂刀分

    屍之厄。

    寇仲和跋鋒寒來到斜坡半途處,離最接近的敵人尚有過千步的距離,施展人馬如一

    之術,同時勒馬停下。

    戰馬仰嘶。

    羅士信曉得兩人要以神弓作長距攻擊,再發命令,後方騎兵再分出一千人,從左右

    兩翼馳出,爭取主動,同時前線兩排矛盾手和三排飛箭手,隊形整齊的往寇仲和跋鋒寒

    推進,戰馬奔騰的蹄音,步軍踏地的足音,構成殺伐意濃的死亡節奏。

    寇仲於此千鈞一髮的時刻,仍能對跋鋒寒露齒笑道:「今趟老哥若死不去,恐怕畢

    玄再非你的對手啦。」

    跋鋒塞環掃分從正面攻來的步軍和從兩翼馳至的敵騎,雙目神光電射,沉聲道:

    「我們絕死不去。」

    話猶未矣,鑼聲急驟聲起,遠遠來自李世民的帥軍,竟是撤退的緊急號令。

    寇仲和跋鋒寒愕然以對,完全把握不到眼前發生甚麼事。

    徐子陵和雷九指進入船艙,正要去看侯希白妙筆下的韓氏夫婦和傑兒會是甚麼模樣。

    雲玉真的房門張開,露出她嬌美如昔的玉容,輕輕道:「我可否和子陵說幾句話?」

    雷九指拍拍徐子陵肩頭,識趣的逕自去了,徐子陵只好進入雲玉真的艙房,憑窗坐

    下。

    雲玉真隔幾而坐,輕歎一口氣。

    徐子陵訝道:「美人兒師父為何仍是滿懷心事?」

    雲玉真露出苦澀的表情,歎道:「唉!美人兒師父?我很久沒聽過這麼悅耳的恭維,

    今天雲玉真風光不再。子陵可體會到船在大江破浪而行的感覺?聽著吹動江水的熟悉風

    聲、船身輾破波浪的親切水響,一切是那麼的動人。以前我曾習以為常,甚且感到厭倦,

    到今時此刻才知自己失去了多麼珍貴的東西,可惜一切已不能挽回。」

    徐子陵曉得她追悔往昔令手下眾叛親離的行為,沉思片刻,正容道:「要回復以前

    的情況,確是沒有可能,但美人兒師父你卻可以另一種態度對待過去。對我來說,經歷

    過已足夠。美人兒師父何不收拾情懷,對將來作出明智的抉擇,生命仍將是美好和充實

    的。」

    雲玉真苦笑道:「你和寇仲不同處,是實話實說。我本是沒甚麼事的,只是一時感

    觸,不吐不快。」略頓後別頭過來迎上他的目光,似是漫不經意的道:「你們有否打算

    過怎樣對待蕭銑?」

    輪到徐子陵苦笑道:「在寇仲生死未卜之時,這樣的問題是否太遙遠呢?聽說蕭銑、

    李子通和輔公佑結成聯盟,合力對付杜伏威,是否確有其事?」

    雲玉真道:「蕭銑和輔公佑結盟是真的,卻與李子通沒有關係。李子通既投降唐室,

    怎敢冒開罪唐室之險對付同是李唐降臣的杜伏威?」

    徐子陵忍不住問道:「蕭銑和香家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雲玉真爽快應道:「蕭銑和香家的關係,就是巴陵幫和香家的關係,互惠互利。在

    舊朝時期,巴陵幫透過香家得楊廣的橫行無忌,勢力迅速膨脹,上任幫主『煙桿』

    陸抗手是個有野心的人,不但想與香家分庭抗禮,還想吞掉香家的賭館青樓生意。香貴

    逐與蕭銑合謀,由楊虛彥出手刺殺陸抗手,令蕭銑坐上巴陵幫幫主的寶座。」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

    雲玉真點頭道:「不過蕭銑和香家的關係正陷於破裂邊緣,問題在蕭銑不肯因應形

    勢,與林士宏合作。子陵可知林士宏是陰癸派外最出色的新一代人物?」

    徐子陵點頭表示曉得,旋又不解道:「香玉山既林士宏,因何當年又指使我和

    寇仲去行刺欲與林士宏合作的任少名?還有楊虛彥當年行刺香玉山又是甚麼一回事?」

    雲玉真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那時香家仍以為蕭銑是受他們操縱的傀儡,希望

    趁天下大亂渾水摸魚,故與陰癸派作對。現在魔門各派聯成一氣,蕭銑正因顧忌魔門,

    故不再與香家合作。至於楊虛彥行刺香玉山,只是合演一場,否則怎會那麼巧在你們陪

    伴香玉山的當兒發動,捨易取難?」

    徐子陵終弄清楚蕭銑與香家的複雜關係。更隱隱猜到對男女關係甚為隨便的雲玉真

    有很大可能與蕭銑暗中有過一手,故而關心蕭銑的命運。長呼一口氣道:「不論寇仲與

    李世民的鬥爭誰是最後的勝利者,蕭銑困守大江一隅,終逃不過被殲的命運。誰能控制

    巴蜀和中原,誰就有能力收拾蕭銑。若那個人是寇仲,他肯定不會放過蕭銑,幫主該比

    任何人更清楚個中恩怨。」

    雲玉真淒然道:「既是如此,為何你們肯放過我呢?」

    徐子陵道:「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香玉山而非是你,雲幫主不要再胡思亂想;過去的

    已成過去,我們之所以能有今天,幫主有很大的功勞,就讓功過相抵。只要幫主肯全力

    助我們為世除害,將是莫大功德。抵鍾離後我會北上彭梁看寇仲的情況,對付香貴的事

    由雷大哥全權負責,幫主可完全信任他。」

    在寇仲和跋鋒寒至乎全體少帥軍都摸不著頭腦、瞪目相對下,本是氣勢洶洶全面發

    動攻勢的大唐軍潮水般後撤。

    要來便來,要退便退。

    唐軍退而不亂,盡顯其精良訓練。先退而結陣,接著弩箭機和飛石大炮緩緩隨軍後

    移。李世民的帥軍亦生變化,往兩旁移開,分於兩座小山佈陣,讓出空間予前線部隊退

    往後方。

    跋鋒寒皺眉道:「李世民在玩甚麼把戲?」

    寇仲環目四顧,沉聲道:「或者他要親自上場吧!」

    跋鋒寒搖頭道:「這並不合乎兵法,雖說其法度不亂,臨陣退兵要冒上極大的風

    險。」

    寇仲苦笑道:「可惜我們無力進擊,否則可教李世民吃個大虧。」

    「砰!砰!砰!」

    撤退的鑼聲中,前線唐軍隊型整齊的撤往後方,再由前線軍變成殿後部隊,停步結

    陣。

    李世民的帥軍左右縫合,變為前線軍,離開斜坡足有三千步之遙。

    跋鋒寒淡淡道:「只要李世民以玄甲戰士為主力,全體騎兵衝殺過來,其力足可把

    我們徹底擊垮。」

    寇仲正要答話,李世民陣內的步軍竟開始後撤,剩下是清一色的騎兵。

    寇仲一震道:「我的娘!這是甚麼一回事?難道李世民真的要純用騎兵攻寨,那會

    令他傷亡大增,並不明智。」

    跋鋒寒目光投往東面,黑沉沉的原野沒有任何動靜。

    寇仲再震道:「我的娘!李世民是真的撤退。」

    此時李世民兩翼騎兵掉頭後撤,剩下李世民麾下的玄甲戰士。

    忽然敵方火把紛紛熄滅,敵我兩方的戰場全陷進漆黑中,之前被忽略的星辰零星疏

    落的在雲層蓋不到的夜空露出仙姿,充盈著和平和安寧的味兒,與兩軍對壘將要展開惡

    戰的氣氛成強烈的對比。

    這回輪到跋鋒寒虎軀一顫,目光重投東方原野,失聲道:「是馬蹄聲!」

    寇仲亦聽到從東面隱隱傳來馬蹄踏地的聲音,喜出望外道:「難道是宣永他們終擊

    退李世績的軍隊,反時來援?」

    後方的麻常等聽到異響,紛紛往東面張望。

    寇仲一顆心不受控制的卜卜狂跳,李世民現在的奇怪行動、東面的蹄音,只有一個

    解釋,就是有己方人馬來援。想到這裡,掉轉馬頭,大喝道:「點火!」

    山寨火把重複燃照之際,東面丘陵後出現大片火光,接著是數之不盡的騎兵,漫山

    遍野的從東面原野疾馳而至,旌旗飄揚,威風凜凜。

    寇仲劇震道:「我的娘!竟是我未來岳父駕到。」

    山寨的少帥軍絕處逢生,歡聲雷動,震湯整個戰場。

    「天刀」宋缺終於在最關鍵的時刻,領軍來援——

    臥龍居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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