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卷 第九章 人心險詐 文 / 黃易
大唐雙龍傳
第九章人心險詐——
寇仲不解道:「怎會是韓朝安?他不是專劫海路商旅的嗎?何時變成在陸路上攔途截劫
的強徒?」
杜興微笑道:「這並非呼延金那小子透露我知道,而是馬吉洩漏出來的,故千真萬確。
你們早先猜的除我外還有誰?」
徐子陵道:「當然是拜紫亭,他是中間人,只有他清楚大小姐收貨的地點時間,從而掌
握她把貨運去山海關的路線。」
杜興欣然的豎起拇指讚道:「了得!差些兒給你猜個正著。」
可達志不解道:「大哥不是說是韓朝安下手的嗎?為何現在像拜紫亭亦脫不掉關係,又
卻仍是差了些兒。」
杜興淡淡道:「你們能猜到是拜紫亭,是雖不中不遠矣,韓朝安已成伏難陀的信徒,此
事乃開山告訴我的。」
可達志一呆道:「此事當真?我尚是首次與聞,像韓朝安那種人,怎肯信一個從天竺來
的妖僧說的話。」
杜興道:「男人誰個不好色,伏難陀有本《愛經》,專講男女歡好之道,韓朝安想跟他
學《愛經》,當然要做走狗。哈!我只是在說笑,真正的原因是韓朝安向五刀霸蓋蘇文靠
攏,而伏難陀則早和蓋蘇文勾結,所以韓朝安有時會為伏難陀作鷹犬。」
寇仲愕然道:「竟是那個身掛五把刀不嫌累贅的傢伙?」
杜興岔開去感觸歎道:「若非頡利和突利講和,我們今天怎會毫無芥蒂的聊天。」
徐子陵道:「伏難陀為何要劫大小姐的八萬張羊皮?關於這方面的消息,是否全出自許
開山之口?」
杜興沒有答他,沉聲道:「頡利肯和你們化敵為友還有另一個原因。」
寇仲與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同聲道:「請指點。」
杜興道:「三天前中土有消息傳來,宋金剛先大敗李元吉,迫得他倉皇竄回關中。接著
宋金剛揮軍南下,李世民率兵從龍門渡過黃河,迎擊宋金剛,唐軍數度接戰,均為金剛所
敗,最後李世民採取堅壁清野的策略,閉營築壘以拒金剛精騎,看準金剛軍糧不足,不能作
持久戰的弱點。」
寇仲心中劇震,久違了的中土爭霸軍情,終經杜興之口,傳進他耳內。
宋金剛乃精明的統帥,當明白迅速南下之不利,問題是他軍中有部份是突厥人,可以想
像他很難拂逆突厥將須的意見,不得不依從突厥人慣用速戰速勝,以戰養戰的消耗戰術。故
一旦遇上善守的李世民,立吃大虧。
杜興續道:「宋金剛終於糧盡,往北撤返,李世民全面出擊,先在呂州挫敗金剛,接著
乘勝追擊,一晝夜行軍二百多里,先後十次交鋒,直追至雀鼠谷,八戰八捷,大破金剛,俘
斬數萬人,金剛退至介州,在城西背城列陣,南北長七里。李世民派李世績與之作戰,詐敗
佯退,金剛追擊時,世民親率精兵繞到後方強攻,兩面夾擊,金剛不敵潰敗,被李世民收復
晉陽。」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掌握到杜興說話背後的含意。
假若敗的是李世民一方,宋金剛攻入關中,那頡利定會不顧一切,揮軍進擊,甚至請出
畢玄,把寇仲和徐子陵除掉,好使中原再無強勁對手。可惜事與願違,勝的是李世民,只好
改變策略,不但與突利修好,更放寇仲和徐子陵返回中土牽制李世民,最好來個兩敗俱傷。
否則若讓李世民勢如破竹的席捲中原,下一個他要對付的肯定是頡利。而頡利現在手上擁有
的只是個爛攤子,奔狼原與宋金剛兩場敗仗,使東突厥元氣大傷。更頭痛的是因與突利交
惡,令大草原各族蠢蠢欲動,形勢混亂。所以他頡利目前當務之急,是盡量爭取時間,先統
一大草原,再圖謀中原,在這種形勢下,他當然不肯冒開罪突利之險,來對付寇仲和徐子陵。
晉陽是李閥的老家根據地,更是關中的屏障,如若失守,突厥大軍隨時可以南下關中。
更重要是這個區域屬關中的資糧來源地,其存亡關乎李閥的命脈。平遙正是區內的經濟重
鎮,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寇仲沉聲道:「李世民目下是否在晉陽?」
可達志搖頭道:「李世民派手下李仲文圉守,自己則率兵速速趕回長安去。」
寇仲歎道:「洛陽危矣!」
杜興沉聲道:「少帥有甚麼打算?」
寇仲瞥徐子陵一眼,歎道:「還可以有甚麼打算?誰想得到英明神武的宋金剛敗得這麼
快這麼慘,眼前只能見步行步。」
可達志微笑道:「只要少帥同意,小弟可安排少帥與大汁坐下來好好商談。」
寇仲愕然道:「甚麼?」
望向徐子陵,旋又搖頭道:「這不是我寇仲的作風,要勝就要憑自己的力量,才勝得有
意思,多謝可兄的好意。」
杜興哈哈笑道:「好漢子!事實上頡利早曉得少帥是甚麼人,不過若大家能坐下來以酒
漱日談笑,並非壞事,對嗎?」
寇仲苦笑道:「遲些再說吧!眼前最重要的是看今晚如何幹掉深未桓和呼延金兩個小
子,其他一切留待明天再說。老杜你仍未答陵少剛才的問題呢。」
徐子陵心中暗歎,寇仲洛陽勢危的判斷,絕非無的放矢。李世民不派如李世績又或李靖
等夠份量的大將鎮守太原,只讓名位不彰的李仲文留守,正是要集中全部力量攻打天下三大
著名堅城之一的洛陽,更看準頡利暫時無力親征或其他傀儡南下。他匆匆趕返長安,正
為攻打洛陽安排備戰。而勝敗的關鍵,在於寇仲能否助王世充守穩洛陽,令戰無不勝的李世
民吃敗仗。
徐子陵最不願見到的事情,迫在眉睫之前。
洛陽若破,寇仲縱能不死,李世民必對他窮追猛打,直至將這勁敵除去。
寇仲能在此等險劣情況下,仍一口拒絕頡利不安好心的所謂援助,可見他是能堅持民族
大義的人。
杜興又喝一聲:「好漢子!」
始悠然往徐子陵瞧來,道:「消息主要是從開山處聽回來的。至於伏難陀因何這麼做,
照我猜是此人野心極大,故不斷以卑鄙手段囤積財富,從而擴展勢力。」
可達志訝道:「在大草原上金子作用不大,就算伏難陀富可敵國,始終是個外人,沒有
同血緣的族人,能有甚麼作為?」
杜興聳肩道:「這個很難說,或者他把金子帶回天竺,建立他的妖僧國也說不定。」
寇仲點頭道:「杜霸王言之成理,言歸正傳,你老哥可有美艷的消息?」
杜興搖頭道:「我早告訴達志,美艷行蹤詭秘,我雖發散人手查探,恐怕今天內仍難有
結果。」
寇仲斷然道:「既是如此,我們索性不去想她。目前只剩下一個殺深未桓和呼延金的機
會。」
杜興興致盎然的道:「願聞其詳!」
寇仲道:「我們兩人受傷的事,已街知巷聞,深未桓更比任何人更清楚我們確被他們成
功重創。所以必會盡快再來一擊,而最佳的機會,就是我兩人今晚赴宴離宮的一刻,既有伏
難陀在他們的一方,我們離開的路線和時間,又全在他們的掌握中。若你是他們,肯放過這
機會嗎?」
杜興搖頭表示:「換作是他絕不肯放過這千載一時的良機。」
接著微笑道:「你們是否真的身負重傷?表面我絲毫看不出來,只是臉色沒以前般好
看。」
寇仲淡淡道:「我們真的傷得根厲害。若你老哥和達志兄立即全力出手,大有機會幹掉
我們,要不要試試看。」
杜興啞然失笑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是出名打不死的寇仲和徐子陵?不要說
笑啦!」
可達志皺眉道:「少帥把事情說得似乎過份輕鬆容易。假若今晚大草原三股最厲害的馬
賊,精心設下一個刺殺佈局,你們能保不失已非常難得。倘武功深淺難測的伏難陀親自出
手,就算加上我可達志和杜大哥,頂多來個平分春色,那還要兩位的傷勢不致影響武功才
行。跋鋒寒能否及時趕回來?」
徐子陵道:「老跋能趕回來的機會很微。」
寇仲笑道:「事情的趣味性正在這裡,所謂出奇制勝,我們的奇兵正是兩位,你們有多
少人可用,我要的是真正的高手。」
杜興道:「大約可動用的人手在一百至一百二十人間,都是身經百戰,訓練有素的精
銳。問題是馬賊作戰的方式,均是一擊不中,立即遠揚。龍泉街巷縱橫,人車眾多,他們若
見勢色不對,分散竄逃,我們再多一倍人手恐仍截不到多少人。」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所以我們必須收窄打擊面,集中對付深未桓一個人,他們如分散
逃走,就正中老子的下塵。」
可達志雙目亮起來,道:「與少帥並肩作戰,確是人生快事。只是我有點擔心,在那種
戰況紛亂的情形下,如何把深未桓辨認出來,他定會喬裝改變外相的。」
寇仲道:「在情在理,拜紫亭會用馬車將我們兩個貴賓送回住處,也使我們成為箭矢的
明顯目標。深未桓肯捨得不用他的『飛雲弓』嗎?可兄放心。」
杜興拍桌歎道:「我操他十八代的祖宗,現在連我都覺得非是沒有作為。」
寇仲微笑道:「在那種情況下,要殺深未桓和木玲這等高手,其實仍難比登天。但假若
可兄能釘緊他,看他避到那個洞窟去,我們可盡起人手,將他重重圍困,殺他一個措手不
及。」
可達志欣然道:「此等小事,包在小弟身上。」
杜興皺眉道:「若深未桓夫婦逃進皇宮,躲到宮裡伏難陀的天竺廟去,我們豈非望洋興
歎?」
寇仲道:「這雖是一個可能性,但機會不大。除非拜紫亭有份三與此事,又通告所有守
衛宮禁的侍衛任從他兩人自出自入,否則他們絕不會避進皇宮去,無論事成事敗,他們均應
逃出城外,以免遭到報復,又或牽累拜紫亭。」
杜興點頭表示有道理,道:「別勒古納台兄弟若能來助拳,我們殺深未桓一事,將更十
拿九穩。」
寇仲先看徐子陵一眼,搖頭道:「我們不會有任何幫手,古納台兄弟因事遠行,怕明天
仍未能回來。」
徐子陵聽得心中一震,接著湧起寒意。寇仲為何說謊?他們根本不曉得古納台兄弟是否
在回程途中,說不定能於黃昏前趕返龍泉,偏他說得如此肯定。寇仲是不會向戰友撒謊的,
除非是他在懷疑杜興或可達志,究竟他們在甚麼地方露出馬腳,讓寇仲起疑防範。
他心念電轉,立即配合寇仲道:「可惜師姑娘向不捲入人世間的鬥爭仇殺,且說給她聽
亦怕污這她的仙耳,否則她會是很大的助力。」
杜興哈哈笑道:「我們四人聯手,難道還收拾不了區區一個深未桓?兩位只須安心做魚
餌,達志負責跟躡深未桓,我和手下則做你們間的聯繫,保證深未桓活不過明天。」
可達志欣然道:「大哥肯在此事上仗義出手,我們當然勝算大增。」
杜興冷哼道:「只懂姦淫擄掠的歹徒,人人得而誅之,我早對他們看不順眼,以前是苦
無機會,今趟怎肯放過。」
四人商量妥所有細節後,為掩人耳目,匆匆分手。
寇仲和徐子陵在附近一處撟底避雨商議。
寇仲神色凝重的道:「幸好有你配合,杜興令趟肯定中計。」
徐子陵一臉茫然道:「我只是順著你口氣說話,到這刻仍不曉得有甚麼地方出問題。」
寇仲道:「首先杜興不該對誅殺深未桓一事表現得如此熱心,我們去找他主要是弄清楚
許開山的身份,他卻有意無意的一變而為我們的戰友。」
頓了頓續道:「其次是他善意的解釋他因頡利和突利的修好而和我們化敵為友,又深入
分析因李世民擊敗宋金剛,所以頡利對我們改變態度。種種作為,並不似他一向強橫霸道,
老子愛怎麼做就怎麼做的作風。適足顯示他自己心虛和使詐。」
徐子陵點頭道:「你的感覺不無道理,不過若憑此兩點斷定杜興口不對心,仍有點武
斷。」
寇仲沉吟道:「還記得在山海關小桃源晚宴時,我們提及狼盜正逃往大草原一事時,感
覺到杜興和許開山心內的驚慄,那是絕無花假的。他們正是怕我們真的追上沒有防範的狼
盜,才要自己假扮狼盜,將我們引到燕原集,來個一舉兩得。」
徐子陵一震道:「我開始給你說服。回想剛才的情況,他確在設法摸我們的底子。」
寇仲道:「今時不同往日,我們兩個都沒有甚麼籌碼和敵人周旋,倘不慎陷入重圍中必
死無疑,所以不能出錯。」
徐子陵皺眉道:「你看可達志會否有問題。」
寇仲道:「照我看可達志並非這種人,問題全出在杜興身上。他根本曉得許開山的真正
身份,更與他狼狽為奸。」
徐子陵不由想起陰顯鶴說的話,指杜興是個雙面人,表面疏財仗義,主持公道,暗裡則
無惡不作,縱容許開山的北馬幫,寇仲愈來愈厲害,想騙他再不容易。道:「那應否對可達
志說清楚我們對杜興的疑心。如若杜興真的與許開山合作做壞事,他也大可和深未桓、呼延
金及韓朝安等勾結。可達志在不知就裡下,根易著道兒。」
寇仲搖頭道:「杜興於可達志有恩有義,這關係非是憑我們幾句話可改變過來的,可能
反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放心吧!先不說可達志有足夠自保的能力,憑他身為頡利愛將的身
份,給個天杜興作膽,他也不敢拿可達志如何。且能有個像可達志這樣的人在頡利身邊為他
說好話,對他有利無害。」
徐子陵忍不住歎道:「你這小子變得愈來愈精明厲害。」
寇仲伸手摟著他肩頭,笑道:「這全是迫出來的,其實自杜興肯說出誰劫去羊皮,我已
心中生疑,到說出來竟是韓朝安,實教人難以置信。杜興為何要這樣?一言以蔽之,羊皮該
是狼盜下手截劫的。而馬吉則和杜興關係密切,一個負責在塞外接贓,一個在關內散貨,大
做本少利厚的買賣。」
徐子陵道:「杜興會否並不曉得許開山在大明尊教的身份,當我們說出證據時,他的震
駭並非裝出來的。」
寇仲點頭道:「大有可能。」
接著精神一振道:「今晚的二度刺殺必然凶險異常,我們須另覓幫手,你去尋師仙子和
陰顯鶴那古怪傢伙,我去找越克篷和宋師道,然後再往皇宮赴宴,看看伏難陀如何舌燦蓮
花,辯才無礙。哈!真的愈來愈有趣哩!」
徐子陵探頭看看天色,道:「這場大雨是對我們行蹤最好的掩護,趁雨停前,我們趕快
把事情辦妥。」
兩人各自打起杜興贈與的傘子,分頭行事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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