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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卷 第四章 仇人見面 文 / 黃易

    第四章仇人見面

    兩艘戰船從後趕上,與客船並排在伊水間推進。

    寇仲、徐子陵和突利三人撲上艙面時,李靖竟不知所蹤。把客船挾在中間的戰船並沒有

    劍拔弩張的緊張情況,只是著令客船緩駛,船夫們都噤若寒蟬,只知從命。

    客船管事的幫會頭目來到三人身後低聲道:「這是楊帥的座駕船。」

    三人目光照往船桅的旗號,楊公卿從船艙大步踏出,呵呵笑道:「三位路過敝境,怎能

    不讓楊某稍盡地主之誼。」

    寇仲大喜道:「楊公別來無恙。」提氣縱身,投往楊公卿船上,徐子陵和突利只好緊隨

    其後。

    戰船增速開行,轉眼把客船拋在後方,寒暄一番後,楊公卿笑道:「主上聞悉諸位南

    來,已不知等得多麼心焦。」

    寇仲隨囗應道:「是否心焦我們仍末死呢?」

    楊公卿苦笑道:「少帥萬勿誤會,我們進艙內再說。」

    踏入艙門,楊公卿立即摒退左右,坐好後,楊公卿笑容斂去。冷哼道:「王世充得人而

    不能用,只知大封親族,用人惟私,白白辜負少帥為他經營出來的大好優勢。現今李家隨時

    大軍東攻,當然記起少帥的種種好處。」

    寇仲想不到楊公卿對他們如此有情有義,坦誠相告,舉杯道:「小子敬楊公一杯。」

    突利亦舉杯道:「楊公卿果然是好漢子,王世充有楊公而不知善待,注定他沒有好下

    場。」

    四人轟然對飲,各有感觸。

    突利道:「若唐兵立即來攻,楊公認為勝負機會如何?」

    楊公卿斷然道:「除非是李世民親自掛帥督師,尚或有成功機會,否則唐軍必無功而

    退。」

    三人為之動容。

    寇仲皺眉道:「楊公是否前後矛盾,剛說過王世充因不懂用人,要自食惡果,現在卻又

    這麼高傳他的份量。」

    楊公卿道:「我指的只是王世充坐失良機。若他肯委少帥以重任,趁從瓦崗軍得到大批

    兵將糧甲馬匹的當兒,乘薛舉父子攻打唐軍項背之勢,直闖關中,令李閥前後受敵,說不定

    真能乘勢攻克長安。可惜他忌材之心太烈,只知鞏固戰果,到薛舉父子被李世民所破,已是

    悔之不及,我和老張對他能不心灰意冷?」

    老張就是王世充另一員大將張鎮周,與寇仲頗為相得。

    另聽楊公卿毫不尊重的直呼王世充之名,便知他和王世充關係惡劣至難以縫補的地步。

    徐子陵奇道:「現在李閥聲勢大盛,更無西面之憂,楊公為何仍深信王世充有抗唐的實

    力。」

    楊公卿道:「唐軍雖盛,可是王世充新近得瓦崗降兵十多萬,降將中包括單雄信、秦叔

    寶、程知節等,均是不可多得的將材。最重要是洛陽乃天下堅城,易於防守,且備有飛石神

    炮和能射五百步的強弓弩箭,城內守將更全由王世充的親族擔當,豈是唐軍要攻便可輕易攻

    下來的。」

    寇仲苦笑道:「照我看事情卻非如此,唉!王世充是否真的想見我,不會又是佈局要殺

    我吧?」

    楊公卿道:「理該不曾,現在他最擔心的是唐軍東來,他曾親囗向我和老張力言,絕不

    會加害少帥,否則我楊公卿怎肯陪他幹這種卑鄙無恥的勾當。」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只要他肯聽我一席話,包保他不敢動我半根毫毛。」

    徐子陵問道:「秦叔寶目下身在何處?」

    楊公卿答道:「他該在洛陽。」

    寇仲笑道:「終於要和老朋友碰頭啦。」

    又一手攬看突利肩膀,擠眉弄眼的笑道:「說不定我可弄頂八人大轎,教人打鑼打鼓的

    送可汗回老家。哈!」

    兩艘戰船泊在洛陽城外的碼頭處,由楊公卿派人飛報王世充,教他出城來見。這是楊公

    卿和寇仲三人深思後的行動,否則如「誤入城內」,王世充食言,將難以脫身。

    寇仲趁徐子陵和突利到船艙上去欣賞東都在落日下壯麗的城景時,忍不住問起楊公卿有

    關李秀寧的事。

    楊公卿當然不知道他和李秀寧的關係,還以為他想知道關內外的情勢,歎道:「所以找

    說你們是來得合時,否則恐怕王世充仍不肯向你們低頭認錯。李秀寧擺明是為李閥出面來對

    我們作最後一次勸降。假若我們不肯屈服,唐軍將會大舉來犯。正因形勢緊迫若此,王世充

    才不得不想到再借助你們。否則在唐軍兵迫洛陽時,你們少帥軍亦乘勢來攻,洛陽危矣。」

    寇仲給勾起另一問題,暫時忘掉李秀寧,問道:「董淑妮不是給李淵作妃殯嗎?若兩軍

    開戰,她怎麼辦?」

    楊公卿道:「出嫁從夫,像淑妮這種情況古已有之,有甚麼大不了。聽說李淵對淑妮愛

    寵不在另兩名寵妃張婕紓和尹德妃之下,又得李建成暗地,在唐宮要風得風,要雨得

    而,那管老天會否塌下來呢。」

    寇仲又因董淑妮想起榮蛟蛟,再由榮蛟蛟想起榮鳳祥的辟塵妖道,道:「榮鳳祥是否已

    返回洛陽?他跟王世充現下關係如何?楊公有告訴王世充榮鳳祥其實是老君觀的辟塵老妖喬

    扮的嗎?」

    當年辟塵派出可風道人作奸細,助李密和獨孤閥來行刺王世充,行動差點成功。

    楊公卿憤然道:「不知榮鳳祥使出甚麼手段,令玄應太子為他大力斡旋,結果榮鳳祥賠

    上大批財物,與王世充仍保持良好關係。三天前他父女才從南方回來,你見到王世充時最好

    不要提起此事,否則不但王世充很難下台,玄應太子更會大感不悅。」

    寇仲苦笑道:「難怪他們父子會大失人心哩!」

    徐子陵和突利卓立船頭,遙望矗立前方的洛陽城,想起來此途中那驚濤駭浪般的過程,

    心中都有種渡過重重險處的歡暢感覺。

    落日在左方山巒後霞彩散射,更添這偉大城都不能替代的驕人氣象。

    徐子陵忽然問道:「劉武周和宋金剛是否只是頡利的走狗?」

    突利露出不屑神色,道:「可以這麼說,劉武周此人出名反覆,舊惰時為馬邑鷹揚府校

    尉,馬邑太守王任恭甚器重之,一手把他提拔,豈知他不但與仁恭的侍妾私通,還在鬧饑荒

    時詆諉仁恭不肯放糧濟饑,激起公憤後與鷹揚派弟子襲殺仁恭,行為既不義又可恥。對我們

    來說,這種人倒最宜任他在中原搗亂。咦!你因何問起他呢?」

    徐子陵道:「我只想知道他們和頡利的關係,更要弄清楚王世充有否與劉武周結成聯

    盟,否則可汗只會從一個險境,踏進另一險境。」

    突利恍然道:「子陵確是心思細密,為了討好劉武周,王世充這卑鄙小人確會把我出

    賣。又或暗中通知劉武周在途中截殺我,那王世充便可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徐子陵道:「從楊公卿的囗氣裡,我們可知王世充現時仍是有恃無恐。

    想來原因正在劉武周和宋金剛,一日他們在旁虎視,唐軍亦不敢出關東來。

    所以王世充絕不會為寇仲而開罪劉宋兩人,劉宋則不敢拂逆大靠山頡利之意。」

    突利沉聲道:「子陵是否想指出眼前只是王世充針對我而設下的陷阱?」

    徐子陵微笑道:「王世充絕不敢在東都動手對付你,因為這麼笨人出手的行動太不劃

    算,只會招來可汗親族的報復,更會成為我和寇仲的死敵,又引起本部大將如楊公卿、張鎮

    周等的不滿,於他有百害而無一利。上上之策仍是如可汗所說的暗中知會劉武周,讓他們在

    途中伺機行刺,再來個苦肉計,讓他的一方損掉幾個手下,那就誰都不會對他起疑哩!」

    突利歎道:「子陵的腦袋真厲害,我看你的推測八九不離十。所以王世充這奸賊才會卑

    躬屈膝的來相就。如此反有利我們,可將計就計,從容對付。唉!想起彼此患難一場,這麼

    的說離即離,真教人割捨不得。」

    徐子陵遙望太陽的最後一絲采芒消沒在西山背後,淡然道:「日月推移,人事遷變,只

    要我和寇仲死不去,大家終有聚首的一天,希??那非是對陣沙場就成哩!」

    燈火亮起,一艘船從東都駛出,向他們順流開來。

    王世充終聞訊而至。

    在王玄應和王玄恕兩個兒子陪同下,王世充這老狐狸故意穿上便裝,到船上來見寇仲三

    人,隨行者中更不覺暗伏有高手。

    甫見面他便裝出慚愧自責的表情,怪自己受小人所惑,一時糊塗,致有此近乎忘恩負義

    之舉,最後把所有責任推到李世民身上。

    三人當然不會揭破他,虛與委蛇一番後,寇仲表示有留話要和他們三父子說,入艙後分

    賓主坐定,寇仲笑道:「只看聖上的神氣,便知聖上對唐軍出兵關東一事胸有成竹,不知寇

    仲有沒有說錯呢?」

    王世充尚未回答,王玄應傲然道:「如論聲勢,唐軍仍遠及不上以前的瓦崗軍,他們雖

    能在關中稱王稱霸,但在此地豈到他們逞強。當年李建成、李世民來攻洛陽,還不是落得個

    灰頭土臉而回。」

    寇仲聽得瞪大眼睛呆看看他,王玄應以完全忘掉當日是靠誰去大破李密的神氣,說出來

    氣焰飛揚,像功勞盡歸諸他一身的情況。

    王世充顯然有點不好意思,責怪的瞥王支應一眼,接入道:「我們當然不敢輕敵,不過

    李家與薛舉父子一戰下元氣大傷,暫時仍未有足夠能力來犯。不過我們現正全力備戰,嚴陣

    以待。」

    王玄恕昔日曾隨寇仲到堰師決戰李密,比誰都更清楚寇仲的豐功偉業,嫩臉微紅,露出

    羞慚之色,垂下頭去。

    王玄應意猶未盡的道:「李閥雖再無西面之憂,但想破我東都,只是癡人作夢。」

    若非寇仲絕不容洛陽落人李世民手內,現在大可拂袖而去,只恨東都洛陽關係重大,牽

    連到巴蜀這個可攻打南方、控制大江上游的戰略要塞,才不得不耐看性子坐在那裡好向他父

    子痛陳利害。

    正思量間,王世充道:「我早知寇兄弟非是池中之物,但們想不到寇兄弟能在短短年許

    間於彭梁創立名震天下的少帥軍,還先破杜伏威和沈法興的聯軍於江都,再破蕭銑、朱粲、

    曹應龍的聯軍於沮水之濱,如此戰績,即使李世民亦有所難及,只要少帥肯捐棄前嫌,不再

    計較我王世充作過的糊塗事,大家結成聯盟,何懼他區區唐軍。」

    寇仲心知肚明自己的少帥軍兵微將寡,仍末被王世充真的放在眼內,他看中的只是自己

    的才智和聲望。

    當日王世充意圖殺他而不果,聲譽受到嚴重的打擊,更令手下看穿他妒材的本性。如若

    能與寇仲言歸於好,自然對他低落的聲名大有好處。兼之不用屯重兵去防守東線,更是有百

    利而無一害。說到底,包括李世民在內,誰願意樹立像寇仲、徐子陵這種可怕勁敵。

    寇仲微微一笑道:「表面看來大鄭確是兵精城固,但若是李世民親自督師來攻,情勢可

    能不像玄應太子想像般那麼樂觀。」

    王玄應閃過怒色,旋又壓下不悅的情緒,耐看性子沉聲問道:「少帥何有此言。」

    王世充深悉寇仲過人的才智,露出注意的神情。

    寇仲從容道:「若我是李世民,可率大軍從關中直驅河南,以堅攻堅,盡克東都西線的

    主要據點,硬是迫貴方退守洛陽。然後再施之以分化之計,通過不擇手段的威逼利誘招降東

    都外圍大小城池約守將,玄應太子以為尚有多少機會能守得住洛陽?」

    王世充和王玄恕同時色變。

    要知王世充因任用親私,致令政權內部矛盾重重,不得人心,派系鬥爭,無時或已。反

    之李世民一向聲譽極隹,只是能容李密一事,早使天下敬佩。兼之又有佛道兩門在背後撐他

    的腰,確大有機會不費一兵一卒的招降王世充手下大批離心的兵將。王世充要與寇仲重修舊

    好,正是要借此穩定軍心,所以寇仲這番分析正命中王世充的要害。

    王支應怎肯就此認輸,硬撐道:「李世民一天攻不下東都,也贏不了這場仗。待他兵將

    倦疲、傷亡慘重時,我們可部署突擊反攻,教他來易去難。」

    頓了頓又道:「這當然是假設他能把我們迫得退守洛陽而言,否則一切休提。」

    王玄恕忍不住道:「李世民擅長騎兵戰陣,戰無不克,我們若將主力放在城外與他決勝

    負會是以己之短,對敵之長。」

    王世充點頭同意道:「玄恕說得對。」又轉向寇仲道:「不過就算唐軍兵力十倍於我,想

    攻入洛陽,仍非易事,少帥對此有怎麼看法?」

    寇仲讚賞的瞥王玄恕一眼,道:「只有傻子才會去硬撼洛陽,當貴方退守洛陽時,我若

    是李世民便會南取伊闕,北圍河內,再分兵攻打洛囗和回洛兩大重鎮,主力人軍則連營北邱

    山,完成對東都的包圍圈,斷絕所有糧餉供應,令貴方陷於孤立挨打的困境。」

    當日他為對付李密,對洛陽附近的形勢下週一番苦功,更與楊公卿等反覆研究,故對洛

    陽的虛實強弱瞭若指掌,隨囗說出,連王玄應也欲辯無言。

    王世充臉色再變,旋又平復下來,從容笑道:「憑李家現在的兵力,恐怕仍難以辦到少

    帥所言的情況。」

    寇仲對付王世充的策略就是一招「恫嚇」,務要令他像上趟般感到大禍迫在眉睫,他才

    可將王世充變成手上對付李世民的一隻有用棋子。否則東都若破,他少帥軍將盡失西北的屏

    障,陣腳末穩便被大唐軍勢如破竹的殲滅。

    寇仲漫不經意的道:「聖上是否認為李世民的實力不足以應付你和劉武周的聯軍,故有

    恃無恐呢?」

    王世充臉上震動的神色一閃即逝,以微笑掩飾內心的驚駭,淡然自若道:「我大鄭與他

    定揚可汗素無邦交,是敵非友,少帥為何會猜到我跟劉武周聯手抗唐呢?」

    寇仲見王世充的表情,更肯定上趟宋金剛到洛陽,是與王世充訂立秘密協議,聳肩道:

    「縱使你們雙方沒有盟約,但劉武周和宋金剛對李閥的老家偕高手刺傷李世民時出兵攻唐,

    只可惜他敗得太快,令劉宋難以配合。今次若李世民來攻洛陽,劉宋絕不會坐視,以免再錯

    失機會,豈知欲正中李小子的下懷。」

    三父子正靜心聆聽,到最後一句,再忍不住同露駭容。

    寇仲不待他們有思索的空間,若無其事的突然問道:「榮鳳祥在南方開不成商幫大會偕

    女兒回來後,有沒有告訴聖上杜伏威已投降李家呢?」

    王世充終失去冷靜,失聲道:「甚麼?」寇仲暗松一囗氣,知道費盡唇舌,連施攻心之

    計後,終打動這頭虛偽卑鄙的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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