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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卷 第六章 各展奇謀 文 / 黃易

    伏難陀天竺魔功的高明奇詭,大出寇仲和徐子陵意料之外,而且戰術策略,更是針對兩人的傷勢,務要兩人生出有力難施、白花氣力的頹喪無奈感覺,以削弱兩人拚死之心及為生命奮發的鬥志。

    高手相爭,尤其是寇仲和徐子陵這層次的高手,講究的是氣機交感與氣勢的對峙,以全心全身的力量把對方鎖定,從中爭取主動,搶佔上風,決定成王敗寇。

    但受傷的寇仲和徐子陵由於功力大打折扣,無法辦到這點。

    伏難陀的厲害處,在於看破兩人間不怕為對方犧牲的兄弟深情,更明白兩人合作無間,故以此消耗戰術,牽著兩人鼻子走,直至他們力盡不支。

    寇仲現在的任務,就是在徐子陵送入真氣的支援下,把這令他們必敗無疑的形勢扭轉過來。

    眼看伏難陀雙袖迎上寇仲的井中月,伏難陀又施奇招,身體像變成上下兩截,上的一截往左側拗去,枯黑的兩手從由內滑出。有如能拐彎尋隙的兩條毒蛇,十指撮成鷹喙狀,從外側繞擊寇仲沒有持刀的左手和左脅;下一截則踢出左腳,疾取井中月鋒尖。

    這些本該人體承擔不來的怪異動作,他卻奇跡似的輕鬆容易辦到。

    寇仲胸前的傷口開始迸裂淌血,這最重傷口傳來的痛楚,令其他傷口的疼痛均變成無足輕重。沒有多少血可流的他等若同時面對兩個敵人,任何一路的進攻,均可要他老命。

    寇仲拋開一切,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無驚無懼,還哈哈一笑,倏地後退,竟來一招"不攻"。

    以往他放展此招,均在開戰之始,以之試敵誘敵,但用在交戰正酣之際,還是第一趟。只見他井中月似攻非攻,似守非守,卻是無隙可尋,全無破綻。

    變化之精奇奧妙,恰到好處,教旁觀的徐子陵亦要歎為觀止。徐子陵當然不會閒著,正不斷提聚功力,隨時接替寇仲,準備以消耗戰對消耗戰,因為無論他或寇仲,此時都沒有持久作戰的資格與能力。

    在伏難陀眼中,寇仲被徐子陵輕撞一記肩頭,立時脫胎換骨地變成另一個人,刀氣劇盛,立即將他籠罩緊鎖,迫他不得不作全力硬拚。不過這亦是正中他下懷,他是天竺數一數二的武學大宗師,精通梵我不二的瑜珈精神奇功,不但清楚感應到徐子陵把真氣輸入寇仲體內,更知早先不與對方全力作戰的高明策略,已成功大副削弱兩人的鬥志和信心。所以只要覷機擊潰寇仲的攻勢,再趁徐子陵尚未完全提聚功力之際,重創寇仲,那時還不勝券握。

    可惜徐子陵一句"小腹",破壞了他的戰略計劃。

    首先,伏難陀生出被徐子陵看通看透的可怕感覺,其次是他以為寇仲會以他小腹作為攻擊目標,故所用招數亦針對此而發,豈知全不是那回事,落得連番失著,反落下風。

    奇變迭生,以伏難陀之能,亦禁不住心內猶豫。

    究竟是變招再攻,抑是後撤重整陣腳。

    伏難陀所有動作斂消,一口釘子般釘在地,身子卻不斷擺動,似往前仆,又若要仰後跌,怪異至極點。

    如此招數,兩人尚是首次得睹,心中生出詭奇古怪的感覺。

    寇仲更感到對方似真的與他所謂的梵天,聯成渾然不分的一股力量,若再向他強攻,等若向整個秘不可測的梵天挑戰。

    "不攻"再使不下去,寇仲井中月疾出,劈往伏難陀身前四尺許空處。

    以人奕劍,以劍奕敵。

    橫奕。

    井中月帶起的勁風狂飆,波浪般往兩旁捲湧,螺旋般的勁氣,另從刀鋒湧出,朝眼前可怕的敵人湧去,笑道:"這招大概該叫梵我如一吧!"

    這比諸以前的棋奕,是更上一層樓,不但能惑敵制敵,控制主動,更能在這特殊的情況下破敵。

    只要能迫得伏難陀只餘往後傾之勢,他這招"天竺式"的"不攻"勢被破掉。

    伏難陀果然立定,單掌直豎胸口作出問訊的姿態,化去寇仲的刀氣,朗聲道:"我是梵,你是他;你是梵,我是他。梵即是我,我即是他,他即是梵。如蛛吐絲,如小火星從火跳出,如影出於我,若兩位能明白此義,當知何謂梵我如一。"

    寇仲雙目精芒大盛,胸口的血漬開始滲透衣服顯現出來,哈哈笑道:"果然是個堅持在戰場一邊想殺人一邊說法渡人的古怪魔僧,看刀。"

    刀化擊奇,劃過空間,朝對手咽喉彎擊而去。

    若有選擇,他絕不會如此倉卒出手,問題是他沒有堅持下去的本錢,必須愈快愈好的爭奪主動權。

    徐子陵同時配合移動,搶往伏難陀右側,牽制對方,使他在分神顧忌下難對寇仲全力還擊。

    豈知伏難陀閃電後移,退到大門外兩步許處,徐子陵的威脅立即失去作用,只餘正面寇仲在氣機牽引下窮追不捨的獨攻。

    三方面均為頂尖兒的高手,除在功力、招數方面互爭雄長,還在戰略、心理各層面上交鋒較量,精采處人目不暇給。

    井中月的鋒尖變成一點精芒,流星般破空往伏難陀咽喉電射而去,呼嘯聲貫耳轟鳴,聲勢凌厲。

    螺旋真勁貫徹刀梢,鋒銳之強,氣勢之盛,誰敢硬攖其銳。

    寇仲曉得這一刀是決定他和徐子陵的生死,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如能把伏難陀迫出門外,他將得以放手強攻,加上徐子陵,展開聯擊之術,始有些微勝望。

    伏難陀實在太可怕。

    就在徐子陵也以為伏難陀除後撤再無他途之際,奇變突起,伏難陀的身體竟像一根枯黑木柱般往前直挺挺的傾來,變得頭頂天靈穴對正寇仲井中月刺來的鋒尖。

    寇仲當然曉得伏難陀不是要借他的寶刀自盡,而是施出能把脆弱的頭頂罩門化為最堅強攻擊武器的天竺奇功,不過此時已無法作出任何改變,事實上他多麼希望能換氣改進為退,再看看伏難陀僕在地上的可笑樣子,如若他仍要乘勢追勢,則讓虎視一旁的徐子陵以他的手印好好招呼他。可是身上的傷口和一往無回的刀勢絕不讓他這般如意。

    刀尖在刺中伏難陀天靈要穴三寸許的空隙餘暇間,伏難陀斜僕的身子雙腿忽曲,把與寇仲刀鋒的距離扯遠少許,然後雙腿撐個筆直,才迎上刀鋒。

    就是這精微的變化,寇仲吐勁拿捏的時間失去準頭,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蓬"!

    真勁交擊。

    無可抗禦的力量,像根無形鐵柱硬撼刀鋒,沿井中月直搗進寇仲經脈內。

    這一記頭撞,聚集伏難陀全身經穴所有力量,絕非說笑。

    寇仲手中井中月"嗡嗡"震鳴,全身劇震,往後踉蹌跌退,潰不成軍,身上大小傷口迸裂,形相慘厲。

    伏難陀亦渾體一顫,雙手卻虛按地面,似欲要趁勢窮追猛打寇仲,取他小命。

    伏難陀的天竺魔功,與畢玄的赤炎大法確是所差無幾,奇招層出不窮,這樣的一記硬拚,清楚說明寇仲即使沒有負傷,純比內力,仍遜此魔僧一籌。

    徐子陵卻知道伏難陀雖成功令寇仲傷上加傷,但非是不用付出代價,本身亦被寇仲反震之力狠創。

    際此生死關頭,他完成晉入井中月的至境,既能抽離現場,又對現場一切無有遺漏,萬里通明。

    雙腳離地彈起,寶瓶氣積滿待發,截擊伏難陀,時間角度妙若天成,無懈可擊。

    "啪"!

    "轟"!

    寇仲先壓碎一張小几,然後背脊重重撞上另一邊的牆壁,力度的狂猛,令整座大堂也似晃動,掛牆毯畫鬆脫,掉了下來,情況的混亂可想而知。

    "嘩"!

    寇仲眼冒金星,渾身痛楚,喉頭一甜,幸好嗔出一蓬鮮血,胸口一舒,回復神智。

    此時他唯一想的事,就是在伏難陀殺死徐子陵前,回復出手作戰的能力。今趟縱使拚掉性命,也要拉這惡毒狡猾的天竺魔僧作陪葬。

    騰空而起的伏難陀心中暗歎,計算出絕難避過徐子陵的截擊,尤其對積滿而未發的拳勁,使他更不得不全力應付;臨急應變,他借力腳撐大門框邊,改向凌空而來的徐子陵迎去。

    徐子陵心平如鏡,伏難陀雙手雖幻化出虛實難分的漫天爪影,鋪天蓋地的往他罩來,他卻能清楚把握敵手的真正殺著。

    最令他安心的是伏難陀因被自己看透他的心意,再不能保持梵我不二的精神境界,使他非是無機可乘。

    "砰"!

    兩人在大堂半空錯身而過。

    寶瓶氣發,氣勁爆炸,把漫天爪影粉碎。

    殺氣凝堂。

    為免觸發右脅的傷口,徐子陵只憑左手對雙爪,在接觸前以精妙的手印變化,著著封死伏難陀輕重急緩的無定魔爪,到最後以拳擊中他的右爪,高度集中的寶瓶印氣驟發,令伏難陀空有無數連消帶打的後著,亦無從施展,被徐子陵以拙破巧,以集中制分散,無法佔得半分便宜。

    如非伏難陀仍未從寇仲的反擊力回復過來,徐子陵亦恐難有此驕人戰果。

    縱是如此,伏難陀攻來的真氣確深具妖邪詭異的特性,寒非寒,熱非熱,似攝以推,無隙不入,陰損至極,令離痊癒尚遠的經脈捱得非常辛苦。

    兩人分別落往相對的遠處,寇仲則位於兩人旁邊的靠牆處,仍在閉目調息。

    徐子陵旋風般轉過身來,淡然一笑,右手負後,左手半握拳前探,拇指微豎虛按。

    一指頭禪。

    伏難陀同一時間觸地旋身,雙手合什,一瞬不瞬的注視徐子陵的拇指,首次露出凝重神色。

    使他吃驚的非是徐子陵的一指頭禪,而是徐子陵的精神境界。

    他再感應不到徐子陵的狀態。

    自梵功大成後,他尚是首次遇上這樣一個對手,迫得他不得不對兩人作重新的估計。

    只徐子陵已足可把他纏上好一會,若讓寇仲回復作戰的能力,他將再沒有殺死兩人的把握。

    在一輪血戰後,強橫如伏難陀,信心終於受挫。

    寇仲此時已成功壓下翻騰的氣血,緩緩運氣提勁,井中月艱難的舉起,眼睛睜開,射出拚死力戰、一往無前的神色。

    伏難陀心中大懍,怎也想不到寇仲回氣速度快捷如斯,不過他已陷入勢成騎虎之局,拚著損耗真元,冒被殺傷之險,亦要除去兩人,否則待他們完全康復後,日子將非常難過。

    徐子陵生出感應,曉得伏難陀在再找不到自己任何破綻下,會被迫得冒險全力出手,因而更是靈台清明,嚴陣以待,要藉此良機,重創眼前可怕的大敵。

    伏難陀口發尖嘯,全身袍服拂動,接著雙腳離地,像鬼魂般腳不沾地,往徐子陵移去,兩手隔空虛抓。

    狂飆倏起。

    就在這要命時刻,徐子陵澄明通透的心境浮現出邪帝舍利,接著湧出師妃暄的如花玉容,井中月的境界登時煙消雲散。

    石之軒竟於此千鈞一髮的要緊時刻,以邪帝舍利引祝玉妍去決戰,慘在徐子陵和寇仲此刻自身難保,遑論分身往援,而往援的師妃暄當然要冒上非常大的危險。

    這想法頓時使他像被石塊投進本來沒有波紋的井水,登時激起擾亂心神的漣漪。

    伏難陀立生感應,加速推進,在氣機感應下,右手爪化為拳,往徐子陵轟去。

    徐子陵像從九霄雲端-下凡塵,伏難陀的拳頭立時擴大,變成充塞天地的一拳,從無而來,往無而去,後著變化,他再不能掌握。

    高手決戰,豈容絲毫分心。

    徐子陵心知要糟,又不得不應戰,勉力收攝心神,一指頭禪按出。

    拳指交擊。

    如果徐子陵能摸清楚伏難陀出拳的所有精微變化,由於一指頭禪是更集中的寶瓶印氣,專破內家氣勁,故不懼對方功力比自己高強。但此刻當然是另一回事,徐子陵只能卸去對方七成真勁,其他的照單全收。

    悶哼一聲,徐子陵應拳斷線風箏的往後拋飛,舊傷迸裂,口中鮮血狂噴,重重掉在窗下的牆角處。

    寇仲一聲不吭的閃電撲至,井中月全面展開,狂風暴雨的朝伏難陀攻去。

    伏難陀心中叫苦,想不到寇仲絲毫不因徐子陵被重創而失去冷靜,兼之徐子陵反震之力令他內傷加重,在沒有喘一口氣的空隙下,一時只能見招拆招,再次落在下風。

    寇仲"唰唰唰"連環劈出十多刀,黃芒大盛,刀勢逐漸增強,一刀比一刀重,有如電殛雷劈,螺旋氣勁忽而左旋,忽而右轉,選取的角度弧線刀刀均教人意想不到,刀刀都是以命博命,不顧自身安危,水銀瀉地的朝伏難陀攻去,凜冽的冰寒刀氣,裂岸驚濤似的不住衝擊敵人。

    他將徐子陵是生是死的疑問置于思域之外,只知全力以赴,與敵偕亡。

    可是從傷口滲出鮮血把他的衣服染得血跡斑斑,所餘無幾的真氣迅速消耗,無論他的死志如何堅決、戰意如何昂揚,始終不能突破體能的限制,漸到了由盛轉衰的階段。

    伏難陀妙著連出,爭回少許主動,心中暗喜,知寇仲成強弩之末,立即展開一套詭異莫名的身法、手法,身體作出種種超越正常人體能的古怪動作,以對抗消減寇仲凌厲無雙的刀勢。

    寇仲冷哼一聲,井中月在空中畫出大小不一的七、八個圈子,每圈子均生出一個螺旋氣渦,鋪天壓地的把對手完全籠罩突襲,以伏難陀之能,亦應付得非常吃力。

    假設徐子陵在旁目睹,當可猜到這是寇仲"井中八法"最後一式,第八式的"方圓"。

    寇仲在螺旋氣勁助攻下,似退非退,似進非進,倏地一刀刺出,看似簡單,卻有方中帶圓、圓中帶方的氣機,玄妙至乎極點。

    伏難陀竟不知該如何招架封格,駭然後撤。

    刀是直刺,但螺旋氣勁卻是方圓俱備,既一堵牆般往敵手壓去,核心處仍是圓圓的螺旋勁,刀法至此境界,實盡奪天地的造化,教他如何能擋。

    此招"方圓"是給迫出來的,以前寇仲雖想到有此可能,卻未試過成功,故從未以之應敵,際此生死關頭,終成功使出來。

    寇仲噴出小口鮮血,無力乘勢追擊,行雲流水的往後飄退,挾起徐子陵,破窗而出,落到房舍和高牆間的側園處。

    伏難陀閃電穿窗追來,大笑道:"少帥想逃到哪裡去?"

    寇仲左手摟緊徐子陵的蜂腰,感覺到自己兄弟仍在活動的血脈,迅速仰首瞥一眼天上夜空,只見星月蔽天,無比迷人,一陣力竭,心忖難道我兩兄弟今晚要命喪於此奸人之手。

    就在此時,一道刀光從牆頭電射而下,筆直迎向正往寇仲背後殺至的伏難陀擊去,帶起的凌厲刀氣,有若狂沙拂過炎旱的大漠。

    "蓬"!

    伏難陀早負上不輕的內傷,兼之事出意外,偷襲者又是級數接近的高手,猝不及防下,慘哼一聲,給刀勢衝擊得從窗戶倒跌回屋內。

    可達志一招得手,卻不敢追擊,來到寇仲身旁,喝道:"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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