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卷 第二章 千古異寶 文 / 黃易
大唐雙龍傳(第14卷)
第二章千古異寶——
三人改由禪院後牆的方向上山。那處當然不會有八百零八級石階直通山頂,而且頗
為陡削,都是危崖峭壁。
他們橫過了一道環繞崖腳而過的小河,徐子陵提議道:「若我們三個人一起去搶東
西,事後只要那些和尚描述出來保證誰都會想到是我們三人幹的。我們現在已是仇家遍
地,若再多出一批武功高強的和尚尼姑,甚至惹出寧道奇來,日子絕不會好過。」
跋鋒寒和寇仲點頭同意。
由於他們三人不久前曾在曼清院公開現身,加上體型都異於常人,下半晚便有人如
此聯袂去偷東西,若仍猜不到是他們,就是天下第一的大笨蛋。
寇仲皺眉道:「但有些事想瞞都瞞不了的。例如我們的螺旋內勁已成天下知名的奇
功,動上手立即無所遁形。」
徐子陵微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的螺旋勁已達收發由心,快慢隨意的境界,
要蓄意瞞人,包保絕無破綻。」
兩人為之動容。
寇仲羨慕地道:「我何時才可學得你那樣兒呢?」
跋鋒寒道:「你仲少何須去學子陵,每個人也因才情不同,而發展出自己獨家的路
子,所以最好一切本乎天然。」
寇仲頷首受教時,跋鋒寒向徐子陵道:「不若我們伏在暗處,當你奪寶成功,便由
我們掩護你撤退。」
徐子陵搖頭道:「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你們都不可現身動手,否則就會給拆穿身份。」
頓了頓歎道:「今次絕不能以力取,只能藉和氏璧的異能,伺機動手。若真個跟那
些和尚打起上來,一個與三個並無分別。所以只能由我一人出手,賭賭運氣。你們就在
這裡等我,當我跳崖下來時及時把我抱住,這種接應才是最有實效。」
寇仲大訝道:「小陵你一向對和氏璧和我的爭天下都沒有多大興趣,為何今趟卻如
此積極?」
徐子陵淡然道:「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心底下同意像和氏璧這類異寶,唯有德者居之
這句話。其次我也有好奇心,和氏璧可能代表著我們三個人三個不同的夢想。」
跋鋒寒點頭道:「依我來說,和氏璧代表的或者是一塊令我邁上武道極峰的踏腳石;
在仲少來說則是爭天下的關鍵,他寧可把寶璧投進大海,亦不願讓它落到李世民手上。」
接著凝視著徐子陵道:「但子陵對和氏璧又有甚麼憧憬?」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當我感應到和氏璧時,心中湧起一種玄之又玄的平靜感覺,
似乎璧內深藏著宇宙某一種秘不可測的真理,所以生出探求之心。」
跋鋒寒從背後包袱取出一襲夜行勁服,交到徐子陵手上道:「時間無多,你快去行
動吧,否則說不定明天了空就會把和氏璧移走。」
寇仲道:「最好扮得老一點,你去後,我們一邊為你唸經,一邊想辦法如何處理得
寶後的善後工作,最重要是三人一致,來個矢口不認。小心點!我的好兄弟。」
徐子陵撲上琉璃瓦的殿頂,銅殿出現在眼下,正門和燈火輝煌的白石廣場在另一邊,
不見半個人影。
同一時間,他清楚感應到銅殿內的和氏璧。
那是一種非常奇異的感覺。
似乎這名傳千古的稀世奇玉,發放著某種超乎任何人所理解的能量。
只是短短十多息的光景,這種放射性的異力已遞增一倍。
以徐子陵的修養亦立受影響而生出一股煩躁的感覺,差點要掉頭便走。
至此才真正體會到禪院內為何所有和尚都要避開。
此時他戴上了那副老人的面具,只要再佝僂起胸背,保證連熟人都難以把他辨認出
來,加上用頭巾包裡起烏黑的頭髮,更是全無破綻。背掛的是寇仲為他削成,堅實的木
劍,以惑人耳目。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真氣由右腳心湧泉穴升起,剎那間遊遍全身。
煩躁立消。
忍不住暗地嘖嘖稱奇並感大惑不解。
和氏璧的影響若是如此容易化解,禪院的和尚為何對它畏之如虎?
此際已不容他多想,猛提一口真氣飛身下殿,繞往銅殿面向白石廣場的正門。
佛號四起。
衣袂拂動之聲,同時從四方八面傳來。
「噹!噹!當!」
禪鍾連響。
這一切早給徐子陵算中,理也不理,逕自撲往殿門,探手抓著兩個大銅環,運勁猛
拉。
殿門應手而開。
一股寒流迎面衝來,使他的血液也差點凝固了,全身真氣散竄亂闖,呼吸困難。
徐子陵當機立斷,急忙散去行功運勁,寒氣立時消去,一切回復正常。
他那敢停留,加急撲入殿內。
感覺就像進入了一個銅造的大罩子中,又或到了一個覆蓋的銅鐘內。
四壁密密麻麻安放了過萬尊銅鑄的小佛像,無一不鑄造精巧,襯托在銅鑄雕欄和無
梁的殿壁之間,造成豐富的肌理,經營出一種富麗堂皇,金芒閃閃的神聖氣氛。
外面的燈火映照進來,把他拉長了的影子投射在殿心和對著正門的殿壁處,令他份
外有作賊心虛的異樣感覺。
而他的影子,剛好投射在一張放在殿心的小銅幾和銅幾後供打坐用的圓墊。
一方純白無瑕,寶光閃爍的玉璽,正與世無爭的安然置於銅幾之上。
璽上鐫雕上五龍交紐的紋樣,手藝巧奪天工,但卻旁缺一角,補上黃金。
徐子陵心神皆顫。
門外衣袂聲不斷響起,卻沒有人闖進殿內來。
這就是春秋戰國時群雄爭相奪取,天下獨有的無價之寶,並留下了傳誦千古「完璧
歸趙」的故事,秦始皇得之以取天下,建立一統中國的稀世奇珍和氏璧了。
在這一刻,徐子陵感到自己忽然間與自己國家的千年歷史,不能分割的連接起來。
一聲佛號在門外響起,接著陰柔的聲音傳入來道:「貧僧不嗔乃本寺四大護法金剛
之首,負起護寶之責,施主若肯迷途知返,不嗔可許諾任由施主離開。」
徐子陵踏前一步,探手抓起寶璧。
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寒之氣,透手心而入。
徐子陵故意改變嗓子,發出一陣難聽的笑聲,狂氣十足的道:「老夫既敢來取寶,
自有把握離開,不知不嗔你是否相信。」
一聲冷哼,在殿外響起,接著一把雄厚有勁的聲音喝道:「無知狂徒,竟敢到佛門
靜地來撒野,若不立即放下寶玉,離開聖殿,休怪我不癡的降魔杖不留情。」
徐子陵暗運真氣,小心翼翼的把璧內寒氣吸進左手手心,過中指,經肘外的陽瑜脈
至肩井穴,再由此而下往帶脈,轉往背脊督脈。
他現在最大的難題是自己一旦運氣行功,亦受到和氏璧的影響,如果改變不了這情
況,他只能乖乖接受不嗔的「好意」,棄寶抱頭鼠竄。
故能否憑長生訣的奇異內氣來馴服此寶,實乃眼前最關鍵的頭等大事。
寒氣所到處,徐子陵只覺經脈欲裂,心中煩躁得似可隨時爆炸,全身毛管直堅,眼
耳口鼻像給封住了的難過得要命。
唯有眉心處印堂內的祖竅穴仍有一點靈明,使他不致變成瘋子。
他一邊咬牙苦忍,強抗著走火入魔的威脅,一邊暴笑道:「誰敢踏入殿門半步,我
就運功碎此寶貝,教誰都得不到。」
另一把低沉的聲音在門外道:「貧僧不貪,施主此言差矣,舉凡神物寶物,冥冥中
自有神佛作主,非是由凡人決定,若施主可毀此寶,亦只是天意如此!」
徐子陵的心神此時全集中在和氏璧上,而貫注全身經脈內的寒氣,已到了不能忍受
的地步。
最要命是全身動彈不得,想把和氏璧放下亦力有不逮。
驀地勁氣狂起。
他清楚感到一枝巨大的禪杖正朝自己背心直搗而來,偏是毫無閃躲或應付的方法。
起始時他仍能控制寒氣在體內經脈行走的速度,希望能以本身陽剛灼熱的真氣加以
中和融匯,取為己用。
那知和氏璧神秘莫測的異力就在他吸取寒氣時,突然以倍數遞增,狂潮激浪骰湧入
他體內,變成浩蕩狂闖的寒流,將他本身的真氣沖得支離破碎,潰不成軍。
當任何一道經脈抵受不住那壓力而破裂時,就到了走火入魔不能挽回的階段。
心叫我命休矣,重鐵禪杖搗在他背心處。
徐子陵腦際轟然劇震,虎軀猛搖,卻出奇沒聽到自己肉折骨碎的聲音。
後面傳來一聲悶哼。
「噗!噗!噗!」
隨著沉重的呼吸聲和遠去的足音,他知道那襲擊者硬是被反震得蹌踉跌退門外。
就在中杖的剎那,徐子陵渾身一鬆。
令他快要走火入魔的至寒之氣像忽然找到渲洩點,又似缺堤的洪水般,全借禪杖渲
洩出去。
而他自己則全身虛虛蕩蕩,難受得差點軟倒地上。
徐子陵那敢怠慢,連忙發動內氣。
奇妙的事發生了。
奪天地精華的灼熱真氣,與和氏璧仍在源源入侵的寒能,同時分由右足湧泉穴和左
手心注進體內。
埃至心靈下,徐子陵今次學乖了,把本身真氣調節至與和氏璧傳入的寒氣同步的速
度,讓兩方在丹田下氣海最重要的竅穴生死竅匯合。
「蓬!」
後面傳來重物墮地的聲音和連聲驚呼。
徐子陵那還有閒情理會,更知道若不能立時制服和氏璧侵體的奇異寒流,今趟休想
有命離開。
猛吸一口氣,把因受和氏璧影響而煩躁不安的感覺完全排出腦海外,緊守著祖竅穴
的一點清明,心神則全放在氣海處。
這正是傅君綽傳給他們「凝神入穴」的基本功法。
不過傅君綽教他時,做夢都沒有想到會用在這種從所未聞的情況下。
一熱一寒,來自兩個不同源頭的氣勁,箭矢般進入氣海內。
徐子陵知這是決定生死成敗的一刻,心靈靜如井中之月,以意馭勁,把己身真氣化
作螺旋異勁,像繞棍而上的長蛇般,纏往和氏璧貫入竅穴的寒氣。
假若他不是曾有和寇仲偏於陰寒的真氣相互結合的豐富經驗,這一刻的反應定是設
法把侵體的可怕寒氣全力驅出體外,而不會設法據之為己有。
自與寇仲「陰陽同匯」後,他的真氣陽中藏陰,免去了孤陽不長的危險,但真氣仍
是偏陽偏熱,以陽為主,以陰為輔。
但和氏璧傳來的寒氣,卻大別於寇仲生生不息,充滿生機的真氣。徐子陵無法具體
地形容來自和氏璧的寒氣,那是有別於任何人體發生的氣勁,偏又是莫可抗禦,龐大無
匹。
那是一種積蓄在和氏璧那三寸見方的小空間內,又似若無盡無窮的可怕能量。兩股
氣流終於在氣海交接。
徐子陵再提一口真氣,己身真氣立時以旋轉的方式纏上寒氣。
「轟!」
他完全體會不到發生了甚麼事,只覺所有經脈像膨脹起來,接著又立即收縮。一脹
一縮,他的神經卻像給無形的大鐵錘重擊了一下。
無數的奇異景象,不斷在脹縮間閃現於在腦海之內。
滿天的星斗,廣闊的虛空,奇異至不能形容的境界。
時空無限地延展著。
「嘩!」
徐子陵噴出一口鮮血,在經脈不知脹縮了多少次後,回復清醒。
體內的寒氣完全消失了,代之而起是古怪之極的感覺,全身經脈似乎全沐浴在溫暖
的陽光下,有說不出的舒服。
和氏璧的寒氣似再不注進體內去。
徐子陵仍未弄清楚發生了甚麼事,只覺靈台一片清明,心中湧起莫以名狀的狂喜。
倏地轉身。
門外密密麻麻滿佈和尚。
入門處的地上遺下一根彎曲了的禪杖,看得徐子陵也一陣心寒。那代表了兩股狂猛
真力的交擊。
三大護法金剛在門外石階下,正扶著那個有懾人體型的高大和尚,後者全身仍在抖
顫著,口角溢血,一臉難以相信的神色。
徐子陵知他只是受了震傷,暗叫了聲「對不起」,抹去嘴角血漬,左手托著千古異
寶和氏璧,走到石階頂的平台處。
天上星羅棋布,夜風徐來。
和氏璧放射著無法形容的采芒,寶光流溢。
包括四大金剛在內,都往後移開。
徐於陵訝然瞧往擱在手心上的寶璧,暗忖為何自己現在完全不受和氏璧的異能影響
呢?
忽然間他記起自己忘了佝僂起身體扮作老人家,不過這時想補救都來不及了。
護法金剛其中一位鬚眉皆花白,年在六十許的老和尚合什道:「施主能以背心硬擋
不癡全力一杖,可見功力蓋世,未知如何稱呼。」
徐子陵從聲音認出他是四大護法金剛之首的不嗔和尚,對他的讚賞暗叫慚愧,不過
此時已別無選擇,只好硬撐下去,改變嗓喉,以沙啞聲音仰天發出一陣狂笑,道:「了
空到了那裡去,我正要找他算賬。」
不癡掙開別人的扶持,踏前一步喝道:「何方鼠輩,現在你縱然交回寶物,亦休想
離開。」
徐子陵現在扮演的是一個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的老傢伙。做戲自然要做全套,哈哈
一笑把和氏璧遞前,冷哼道:「有本事就來取吧!」
不癡立時眉頭大皺,往後連退兩步。
另一名高瘦的護法金剛合什道:「施主和敝寺禪主有何恩怨,竟要找他算賬?」
徐子陵心中恍然,明白到他們是因為害怕和氏璧可怕的能量放射,所以設法拖延時
閒,希望躲在密室潛修的了空能及時出來收拾自己,心想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大笑道:「那筆賬遲點再算吧!現在我手癢得很,誰來陪我玩玩?」
右手抽出背後榴木劍,左手握著和氏璧,衝下石階。
龐大的氣勁,像一堵牆般往不嗔等四人壓下去。
首當其衝的不嗔一揮揮杖,往他橫掃過來,擺明不肯讓他近身,怕的當然非是徐子
陵,而是他左手內的和氏璧。
徐子陵見他雖簡簡單單的一下橫掃,內中實含無數變化後著,配上奇異玄妙的步法,
實是不易招架。
最厲害是揮杖由緩而快,帶起的氣勁把他完全籠罩在內,務要令他不能脫身。
同時他亦感到和氏璧的「異力」在消減中裡,若他一旦陷入這些和尚所怖的大陣裡,
最後的結局定是力戰而亡。
除不癡因傷往外讓開,矮胖的不懼和高瘦的不貪同時揮動禪杖搗至。
他心知肚明,若不趁被圍上前逃命,就永遠都走不了。
一聲狂喝。
榴木劍畫出,重重揮打在不嗔攻來的禪杖處。左手則托著和氏璧在空中揮了一圈。
三人的攻勢倏地頓了一頓。
「蓬!」
氣勁交擊。
徐子陵暗叫僥倖,借力往上拔起。
翻了個觔斗後,已來到銅殿頂的上空,才知整個銅殿周圍全被手持禪杖的和尚包圍,
而十多個伏在殿頂的和尚則齊聲口宣佛號,等待自己落在殿頂的一刻。
大吃一驚下,徐子陵猛提一口真氣。
奇妙的事發生了。
以前他非是未試過在空中換氣,但作用只是把體內將消的舊力延續,絕比不上騰空
之初所蓄的新力。
但這刻卻完全不同。
體內的真氣有如山洪暴發,更勝先前,似乎經脈本身便已含蘊著無窮的氣勁,那種
感覺就像整個人會騰空飛翔那樣子。
「呼」!
徐子陵再一個觔斗,越過銅殿頂,同時也避開不懼和不貪兩人凌空銜尾追來的攻擊。
不懼、不貪落往銅殿頂時,他已離殿頂達十丈的距離。
十多名和尚同時吐氣揚聲,脫手擲出手中禪杖。
淨念禪院的僧人確是無不武功高明,這十多枝禪杖擲得極有分寸,並不只以他為目
標,而是籠罩了他所有可能避開的進退之路,像一片無所不包的杖網般往他投去。
勁氣破空之聲充盈在銅殿頂的空間上。
徐子陵卻是夷然不懼,倏地下沉。
此時兩枝禪杖電射而至。
徐子陵雙足點出,分別點中杖頭。
「啪啪」連聲時,他改變去勢,像一片黑雲觸電似的平飛開去,越過了另一座大殿
的上方,在把包圍著銅殿的眾僧眼睜睜下橫過上空,往後院的方向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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