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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卷 第六章 山頭苦鬥 文 / 黃易

    大唐雙龍傳(第十二卷)

    第六章山頭苦鬥——

    天將破曉。

    徐子陵和寇仲躺在洛陽東南方少室山腳一座小丘斜坡的疏林內,下方遠處就是奔流

    而過的穎水支流。

    這是他們與跋鋒寒約好會合的地方。在里許外處只有三人才明白的四枝短竹竿,以

    方位排列,指示出兩人藏身的位置。

    可是跋鋒寒仍未出現。

    寇仲仰望天上繁星,歎道:「換了個境況,整個天地都不同了。平時我們哪有這麼

    全心全意去看天的,愈看便愈發現以前看天是多麼粗心大意。」

    徐子陵指著天際一團光芒道:「那就是昂宿星團,是由七粒較明亮的主星組成,故

    又稱七姊妹星團。」

    寇仲愕然道:「你怎會知曉這麼深奧的名稱?」

    徐子陵聳肩道:「都是從魯先生的書上學來的。認識多兩顆星兒不是挺有趣嗎?」

    寇仲道:「可否傳我兩下子呢?那下次看天時,我便可在人前顯點威風了!」徐子

    陵道:「一世人兩兄弟,有什麼不可以教你呢?」

    寇仲喜道:「這句話總是由我來說的。出自你口尚屬破題兒第一趟。」

    徐子陵歎道:「說不說出來有什麼分別呢?事實我們比親兄弟還要親。言歸正傅,

    若要認星,首先要明白三垣二十八宿的分野。三垣就是紫微、太微和天巿,二十八宿則

    是東南西北各有七宿,加起上來就是二十八宿!」

    寇仲乾笑道:「嘿!就先學那麼多,下一課才記二十八宿的位置和名稱吧。」接著

    岔往別處道:「日間和婠妖女一戰,勝負就只一線之差,只要一下失手,負傷而逃和不

    知是否逃得了的就是我們而非婠妖女,真是危險。」

    徐子陵道:「若功力可以用秤來量度,婠妖女絕不及我們三個人加起來後的總和。

    但偏偏她能利用種種形勢,加上層出不窮的魔功,把我們玩弄於股掌之上,若非她錯估

    了我,老跋那一劍亦未必可以傷她。」

    寇仲點頭同意,道:「不過老跋那一劍確是不同凡響,婠妖女明明擋住了也要受創,

    唉!天快亮了,為何老跋還未到呢?」

    言罷坐了起來。

    徐子陵仍在全神觀天,看得入迷。

    寇仲環目四顧,忽然全身一震,指著穎水上游的方向。

    徐子陵如夢初醒,坐起來時,寇仲已彈了起來,沖天而起,流星似的往穎水投去。

    徐子陵趕到岸旁時,寇仲抱著右手仍握著斬玄劍,臉色蒼白如死人的跋鋒寒從水裡

    躍上來。

    徐子陵接過他的長劍,跋鋒寒呻吟道:「快走!曲傲來了!」

    兩人大吃一驚,抬著跋鋒寒落荒逃去。

    ※※※

    寇仲和徐子陵輪流背著跋鋒寒,一口氣跑了三十多里路,他們專找密林深處鑽進去,

    一方面可避人耳目,另一方面林中多溪澗,可供他們涉水而行,令敵人難以跟蹤。

    到午後時分,他們實在走不動了,才找了個山洞休息,並輸氣替跋鋒寒療傷。《長

    生訣》的先天真氣果是不凡,不到半個時辰,跋鋒寒臉上回復了血色,吐出兩口瘀血後,

    呼吸暢順起來,歎道:「今趟真僥倖,若非你們及時把我從河裡救起來,恐怕我已被淹

    死。」

    徐子陵關心道:「你現在情況如何呢?」

    跋鋒寒冷哼道:「曲傲的凝真九變雖然厲害,仍要不了我的命。只要再有三個時辰,

    又有你們相助,我將可完全回復過來。」

    接著苦惱道:「我到現在仍不明白他為何能趕上我。不過他顯然因趕路過急消耗了

    大量的真元,否則我便不能借跳崖拉遠與他的距離,並借水遁走了。」

    寇仲道:「待會再說吧!現在我們只能求神拜佛,希望曲傲在這三個時辰內不要尋

    到這處來,否則就糟糕透哩!」

    ※※※

    時間逐分逐分的過去。

    寇仲和徐子陵輪番為跋鋒寒輸氣療傷,另一人則到洞外放哨守護。

    到黃昏時分,輪到徐子陵到洞外把風,他選了附近一塊可監視下方整個山區,又頗

    為隱蔽的嶙峋巨石,坐了下來。

    在夕陽西下的美景中,但見危崖聳峙,穎水在兩山之間流過,河中水草茂盛,濃綠

    的水草把河水映成黛色,尤增丹山綠水的強烈對比。

    三艘帆船剛好進入他的視野內,流水潺湲,林木清翠,時間在這剎那似停頓了下來。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動的不是帆船,而是徐子陵和整個險峰羅列的山野,而流水則以另外一種速率運動

    著。

    徐子陵心中無憂無喜,恬靜一片。

    他整個思感的領域擴闊開去,體內真氣迴旋澎湃,因趕路和為跋鋒寒療傷而來的勞

    累一掃而空。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太陽早沒在西山之下,一陣晚風吹來,夾雜著衣袂破空拂動

    的聲音。

    徐子陵心中沒有絲毫驚懼,緩緩閉上眼睛。

    來人不斷接近,只聽其速度,便知若非曲傲,就是婠婠那種頂尖兒的高手。

    徐子陵一聲長嘯,騰身而起,落到下方野草雜樹叢生的斜坡頂處,被譽為鐵勒第一

    高手的「飛鷹」曲傲,剛好抵達斜坡腳處,倏然止步。

    曲傲個子又高又瘦,但卻能予人筆挺硬朗的感覺。他的皮膚有種經長期曝曬而來的

    黝黑,長了個羊臉,但輪廓分明,像刀削般清楚有力,配上一對鷹隼似的銳目,確有不

    怒自威的懾人氣概。

    只是一個照面,徐子陵便從他閃爍的眼神感到曲傲是那種既自負又自私成性,陰險

    狡詐的人,這類人,一切都會以自己作為中心,彷彿認為擁有老天爺給他的特權,可肆

    意橫行。

    兩人現在相隔了足有三丈的距離,可是不見曲傲如何作勢,一股發自他身上的森寒

    殺氣,已向徐子陵潮湧浪翻般捲來。

    徐子陵昂然傲立,暗提功力,抗衡著對方有莫之能御之勢的氣勁,淡然道:「你的

    兒子是我殺的,你要報仇就動手吧!」

    曲傲雙目爆起精芒,訝然道:「小子你倒有視死如歸的硬性子,你以為在我手底可

    走上多少招呢?」

    本來曲傲打算一上來便以雷霆萬鈞之勢,將他擊倒生擒,才從容收拾其它兩人,然

    後再整治得三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洩愛兒被殺之恨。

    豈知徐子陵攔在上方,自有一股萬夫莫敵,又無懈可擊的氣概。

    在這種情況下交手,即管以曲傲之能,亦不得不全力出手,那時生死相搏,殺之容

    易,要生擒之卻是休想。

    曲傲乃一代武學大師,遂從心埋上瓦解徐子陵的氣勢,只要對方盤算究竟能擋自己

    多少招時,自然會生出不能力敵的心態,氣勢自會隨而削減。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曲老這麼一把年紀了,想法仍這麼天真。我現在是養精蓄銳,

    又有援手在旁。曲老卻是在趕了兩天路後,又曾作捨命力戰,成了疲兵,千萬不要一時

    失手,累得辛苦建立的一世英名,盡付東流。」

    曲傲心中大懍,首次感到徐子陵的厲害。

    最令他不解的是對方精滿神足,絲毫沒有因日間苦戰和跋涉奔走而消耗真元,以致

    力盡身疲的情況,這是完全沒有可能的。

    他早前雖擊傷了跋鋒寒,但卻勝之不易;還在跋鋒寒的反撲下受了點內傷,又為了

    追敵而尚未復元,確如徐子陵所言,成了疲兵。

    徐子陵那番話最厲害處,就是點出了本身因為年紀尚經,聲名又差他一大截,輸了

    可不是什麼一回事,而他則絕對輸不起。

    頓然間,曲傲對徐子陵泛起莫測高深的感覺。

    以往每次對敵,他都能把對手看個通透,但今次卻是例外。

    即使換了畢玄、寧道奇之輩,這時設身處地替換了他,亦會生同樣煩惱疑惑。甚至

    徐子陵本人,也是對眼前情況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皆因《長生訣》乃千古不傳之秘,暗合天人之理,一切出乎自然,來自老子所云

    「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至妙之門」的天道。

    適才徐子陵妙手偶得,嵌進了不能言傳,無刻不在,偏又是常人瞧不見摸不著的天

    道中,身內精氣與天地的精氣渾成一體,頓悟般一下子把消耗得七七八八的真元補足,

    還更有精進,試問這麼玄妙的道理誰能明白。

    曲傲本也生出說不過他的感覺,不過他成名數十載,心志剛毅如岩石,絕不會因而

    生出頹喪氣餒之意,冷哼一聲,閃電往斜坡頂的徐子陵衝上去。

    出乎曲傲意料之外,徐子陵亦斜衝而起,凌空朝曲傲撲去。

    曲傲本以為徐子陵會死守斜坡頂上,不讓他越過雷池半步,免得他去對付躲起來的

    跋鋒寒和寇仲。

    但現在徐子陵豁開一切,毫無顧忌的全力攻來,怎能不使他大感愕然。

    但此時豈容多想,曲傲十指箕張,腳尖用力,斜衝迎上,十指生出的強大氣勁,把

    徐子陵的來勢和去路都封個密不透風,好迫他力拚。

    徐子陵見曲傲的手爪玄奧莫測,伸縮不定,令人難以捉摸,又是封得嚴密無比,不

    過卻因中途變招,變了以守為主;不由一聲長笑,竟凌空翻身,硬是升高半丈,居高臨

    下,雙拳奮力痛打進曲傲的爪影去。

    勁氣交擊之聲不住響起。

    在眨眼的工夫間,兩人交換了十多招。

    悶哼聲中,徐子陵飄回坡頂,一個蹌踉後才站穩腳步,左腿側褲管碎裂,現出兩條

    血痕,鮮血湧出,嘴角亦逸出血絲。

    曲傲則筆立斜坡中段處,臉色鐵青,雙目凶光閃現。

    剛才他已是全力出手,豈知徐子陵奇招迭出,屢次化解了他必殺之著,怎教他不臉

    目無光。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早說曲老你累了呢!還要逞強出手,看招!」

    今趟連曲傲亦對他的豪勇心生敬意,剛才徐子陵可說是死裡逃生,若非臨危避過下

    胯要害受襲,改以腿側擋了他那精妙的一爪,此時早躺在地上。

    現在鮮血未止,又捲土重來,頓使曲傲對他另眼相看,心中更動殺機。

    也不見他如何作勢,已迎往徐子陵,笑道:「再接一招試試看!」

    徐子陵見他一掌斜斜劈來,身法步法中隱含無數後著變化,一下子把他完全籠罩在

    像波浪起伏和接踵而來的勁氣裡,知道曲傲是含怒下全力出手,那還敢硬架,倏退三步,

    然後一拳擊在空處。

    以曲傲的修為,亦吃了一驚。

    這一拳在外人眼中全無道理,但卻恰好封死了他的招式變化。

    假設他原封不動的繼續依原來路線運掌攻去,勢必在變招前被對方的鋒銳拳勁擋個

    正著。

    如此奇招,他還是生平第一次遇上。

    若在平時最佳狀態下,儘管來不及再生新勁,也有信心憑這一拳震得對方噴血跌退,

    可是現在身疲力竭,只能用上平時六、七成功力,如此勉強硬擊,絕佔不了多少便宜。

    曲傲怒叱一聲,往橫移開,側腿向徐子陵右脅空門踢去。

    徐子陵見奇招奏效,精神大振,信心借增,兩手幻出千百掌影,往曲傲狂攻而去。

    曲傲見這後生小輩竟借此機會,搶得主動強攻之勢,差點給氣瘋了,連忙收攝心神,

    展開含著凝真神功的「鷹變十三式」。

    這「鷹變十三式」實是曲傲自創武功中的精粹,化繁為簡,把複雜無比的掌、指、

    爪多式變化包含在十三式之內,配合著騰躍閃移的身法,變化無方,令人難以測度,如

    飛鷹在天,下撲獵物的準確精微。

    徐子陵只覺眼前一花,曲傲已飛臨上方,向他展開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的狂猛攻勢。

    主動權反操在對方手上。

    徐子陵自知無論經驗、武功、眼光,都差對方一截,只好咬緊牙齦,以閃躲為主,

    封架為輔,再加上奇招突出的奕劍法,苦苦抵著對力有若長江大河,傾瀉而來的狂暴攻

    勢。

    曲傲彈起又落下,活像飛鷹般向徐子陵發動一波又一波的攻擊。

    「嘩!」

    徐子陵噴血跌地,右腳則踼起,點在曲傲刺來的指尖上,形勢危殆之極。

    曲傲再升上丈許高空,大喝道:「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雙掌全力下按。

    徐子陵急滾下斜坡,原地立時塌陷下去,現出兩個掌印。

    曲傲一口真氣已盡,落在斜坡上。

    驀地刀風、劍風,從後破空而至。

    「砰!」

    勉力站起來的徐子陵再掉在地上,爬不起來。

    在電光石火的光景裡,曲傲已憑內察之術,知道剛才心切殺死徐子陵,施出了絕不

    宜在真元損耗的情況下妄用的「鷹變十三式」,現在再無餘力應付跋鋒寒和寇仲的聯手

    合擊。

    當機立斷下,曲傲橫移開去,沒入山野的黑暗處。

    跋鋒寒和寇仲似是威風凜凜的現身在坡頂處,瞧著曲傲消失得無影無蹤,又望往下

    方想爬起來的徐子陵,然後對視苦笑,一起跪跌地上,除了喘氣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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