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 七 章 跨嶺入楚 文 / 黃易
當晚眾獵者由西狩山回來之時,項少龍已領著紀嫣然、趙致和十八鐵衛匆匆上路,趕往秦楚邊界與滕翼會合。自趙倩、春盈等遇襲身亡,他從未有一刻比現在更輕鬆舒暢。莫傲已死,小盤得到軍方全面,勢力大盛。朱姬又因嫪毐的關係,開始與呂不韋生出問題。在種種的形勢轉變下,自己大概可以有些安樂的日子可過吧!可是心中又隱隱有抹揮之不去的陰影。當日與趙倩等上路出使前,何嘗想過會遇到凶險,但噩夢忽然降臨,直到這晚狠狠打擊了呂不韋,才算喘定口氣。對於茫不可測的命運,他已成驚弓之鳥。他依照早先與滕翼定下的路線,日夜兼程趕路,七天後越過東嶺,地勢轉趨平坦,這晚在一條小河旁紮營生火。不知為何項少龍總是心緒不寧,對著烏言著、荊善等一眾鐵衛打回來的野味提不起勁。
紀嫣然訝道:「項郎有心事嗎?」
趙致笑道:「是否掛念芳妹和寶兒他們哩?」
項少龍凝望正辟啪熊燒的火焰,沉聲道:「不!我有種很不安寧的感覺,事實上自離開咸陽後,便有此感覺,只不過今晚特別強烈。」
紀嫣然色變道:「項郎乃非常人,若有預感必有不平常事會發生。」轉向正圍著另一堆篝火燒烤著獵獲的烏舒等道:「你們聽到嗎?」
荊善站起來道:「我們立即去偵查一下。」
眾鐵衛均奉項少龍有若神明,聽他這麼說,哪還不提高戒備,分頭去了。
鐵衛們去後,趙致訝道:「照說理應沒有人會跟蹤我們圖謀不軌的,特別是呂不韋方面的人全在小俊和禁衛的監視下,想動動指頭亦相當困難,這事確是非常難解。」
紀嫣然柔聲道:「項郎心裡那種感覺,會不會是因別的事引起哩?因為表面看來確應沒有人會跟蹤我們的!」
項少龍苦笑道:「我還沒有那麼本事,能對別處發生的事生出感應。只不過基於長年處在步步驚心的險境裡,對是否有伏兵或被人跟蹤特別敏感。還好很快可以知道答案,荊善的鼻子比獵犬還要厲害。」
趙致有點軟弱地偎入他懷裡,低聲道:「我有點害怕!」
項少龍知她想起當日趙倩等遇襲慘死的往事,憐意大起,摟著她香肩道:「有我在,絕不會教人傷害到我的致致半根毫毛。」
紀嫣然望往天上的夜空,輕輕道:「假若有人一直在追蹤我們,那項郎今晚的不安感覺特別強烈,就非常有道理,因為這裡地勢較為平坦,而且……」
「啊!」
一聲慘叫,劃破荒原星野的寧靜,更證實項少龍的擔心不是多餘的。
趙致色變道:「這不是烏達的聲音嗎?」
烏達乃十八鐵衛之一,人極機伶,身手敏捷,他若如此輕易遇襲,那敵人若非身手極為高強,就是在佈置上極為巧妙。項少龍和兩女跳了起來,各自去取箭矢兵器和解開繫著的馬兒。卻不敢把篝火弄熄,否則就要和其他鐵衛失去聯繫。那燃燒著的火焰,正似有力地告訴他們即將來臨的危險,因為他們已成為敵人進攻的目標。直至這時,他們對敵人仍是一無所知,完全找不著頭緒。此時荊善等倉皇回來,人人臉現悲憤之色,烏達被烏言著背著,中了兩箭,分在背上和脅下,渾身鮮血,氣若游絲。趙致見本是生龍活虎的烏達變了這個模樣,激動得掉下眼淚來。
烏舒正想過去把篝火弄熄,給項少龍制止,道:「嫣然先給烏達止血,截斷箭桿,卻千萬不要移動箭簇。」
紀嫣然不待他吩咐,早動手施救起來。烏言著等鐵衛均和烏達情同兄弟,個個眼都紅了,噴著仇恨的火焰。
項少龍知此乃生死關頭,絕不可粗心大意,冷靜地問道:「來的是什麼人?有何佈置?烏達怎會受傷的?」
眾人眼光集中到烏言著身上,顯然是因他和烏達一夥,而其他人尚未遇上敵人。
烏言著深吸一口氣,硬壓下悲傷道:「我和烏達往東摸去,想攀上一座丘頂居高下望,冷箭便來了。」
項少龍一聽下立時心跳加劇,東向之路正是通往楚境的路途,這麼說,眼前神秘的敵人應已完成對他們的包圍。不過現在黑漆一片,諒敵人在天明前不敢謬然動手。
可是曙光來臨之時,卻將是他們的末日。
趙致忽地失聲痛哭,眾人心知不妙,往躺在地上的烏達望去,果然已斷了氣。
項少龍心中一動,攔著要撲過去的諸衛,冷喝道:「讓我盡點人事!」
他想起的是二十一世紀學來的救急方法。烏達一向身強力壯,利箭亦未傷及要害,這刻忽然噎氣,可能是因失血過多,心臟一時疲弱下失去功能,未必救不回來。當下使人把他放平,用手有節奏地敲擊和按壓他的心臟,只幾下工夫,烏達渾身一震,重新開始呼吸,心臟回復跳動,連做人工呼吸都省掉。紀嫣然等看得瞪目以對,不能相信眼前事實。
項少龍取出匕首,向烏達道:「千萬不可睡覺,否則你就沒命。」
他狠著心,把箭簇剜出來,紀嫣然等立即給他敷上止血藥。然後指使眾人砍削樹幹以造擔架床,烏舒等見他連死了的人都可弄活過來,哪還不信心大增,士氣激振。
紀嫣然和趙致為烏達包紮妥當後,來到項少龍旁,後者崇慕地道:「夫君大人真有本領,竟把死去的人救活過來。」
紀嫣然道:「我對我們夫君層出不窮的本領,是見怪不怪。」秀眸環顧深黑的山林荒野,低聲道:「我們一直疏忽了一個人,項郎猜到是誰嗎?」
項少龍正苦思脫身之計,聞言脫口道:「杜璧!」
趙致「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紀嫣然道:「正是此人,這次高陵君的人馬能神不知鬼不覺前來舉事,必有他在背後大力。」
項少龍恍然道:「我明白哩,他一直在旁窺伺,假若高陵君成功,他就出來混水摸魚。可是現在卻以為我真的是奉命出來調查與高陵君勾結的人,遂乘機吊著我們的尾巴,找尋殺死我們的機會,哼!」
紀嫣然輕歎道:「由於我們從沒有想及杜璧那方面的人,故而粗心大意,致陷身眼前田地。不過亦可由此看出這次跟蹤我們的不應該有太多人,但卻無一不是高手。」
趙致臉色煞白,咬著唇皮道:「還有兩個多時辰就天亮了,怎辦好呢?」
此時烏言著、荊善等弄好擔架,把烏達放了上去,正等候項少龍的指令。
項少龍湊過去吻紀嫣然的臉蛋,欣然道:「就憑嫣然的一句話,救了我們所有人。」再向眾人道:「今天敵人之所以要射殺烏達,是由於本身人手不多,不能把整個山林徹底封鎖,故施下馬威,好教我們不敢逃走。」
眾人聽得精神一振,不過旋又感到頹然,現在四週一片黑暗,既不利敵人進攻,也不利他們逃走,因為誰都看不清楚路途方向。
項少龍沉聲道:「敵人若想以有限的兵力阻截我們,必須佔據高地以控下,我們就沿溪涉水從低地溜走,既不怕迷路,更可利用溪澗兩邊高起的泥阜躲避敵人箭矢。」再微微一笑道:「若沒有燈火,盲目發箭何來準繩可言?」
眾人牽著馬兒,涉著深可及腰的溪水,緩緩前行。在這種惡劣的情況下,盡顯眾鐵衛幾年來軍事上的嚴格訓練,沒有半點白費。為掩人耳目,烏家精兵團八成的集訓均是在晚間摸黑進行,這麼的涉水而行,只是非常小兒科的事。更難得是二十多匹戰馬一聲不響,乖乖地隨著眾主人逃生。在前方的是高舉木盾的烏舒和荊善兩人,後者最擅長山野夜行,由他探路最是妥當。另有兩人負責運送身受重傷的烏達,一人牽引馬兒,其他人包括紀嫣然和趙致在內,無不手持弩箭,只要任何地方稍有異動,立即撥動機括,毫不留情。
無驚無險、不動聲色地潛行十多丈後,眾人知道關鍵的時刻來了,把警覺提高至極限。猶幸地勢微往下斜去,溪流更有高低,流水淙淙,把他們涉水之聲掩蓋。四周林木高密,樹頂雖隱見星輝,可是溪內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溪旁泥土腐葉的味道,充盈空氣間。
荊善憑像野獸般靈銳的感覺,領著眾人緩緩前行。再走十多步,溪床低陷下去,兩岸在爾消我長下,土崖高出水面足有丈許之多。這處的林木更趨濃密,不見半點星光,令人睜目如盲,使人只能藉聽覺和感覺去移動。就在此時,強烈的咳嗽聲在左岸近處響起來。眾人嚇得停下來,提高戒心。他們雖一直有心理準備會碰上敵人,但卻沒想到會如此突如其來,事前沒有半點徵兆。在凹陷下去的地勢裡,若敵人居高發動亂箭攻擊,他們肯定無人能活著離去。此時只要其中一匹馬兒輕嘶一聲,大夥兒都要完蛋。幸好現在他們固是看不到敵人,敵人也見不到他們。
右處另一起聲音響起,先罵兩句,才道:「想嚇死人嗎?把遊魂野鬼都要咳出來。」
左岸另一人低笑道:「你們都給項少龍嚇怕了,整晚在提心吊膽,照我看被我們射倒他的人後,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他都不敢再亂撞亂闖,更何況我們在主要的地方布下拌馬索,連水道都沒有放過。」
河裡一動都不敢動的諸人聽得汗流浹背,大叫好險。荊善趁岸上敵人低聲說話,心神分散的最佳時刻,把木盾交給烏舒,自己拔出匕首往前摸去,一連割斷三條拌馬索,清除所有障礙。正要繼續潛行,足音由左方山林傳至。
不一會敵人的傳信兵抵達道:「白爺有命,天亮時立即照早先定下路線進攻。誰能割下項少龍人頭,賞五百金,生擒紀才女者,賞一千金,清楚了嗎?」
溪裡諸人聽得呆了起來,想不到紀嫣然的身體比項少龍的人頭價值竟高出一倍。但這時哪還有心情和敵人計較身價,在荊善帶路下,各人愈去愈遠。
天明時,各人離開險境足有兩里之遙。他們爬上一座山丘之頂,遙遙窺視敵人。烏達的情況穩定下來,使各人心情轉佳。眾鐵衛分散四方,荊善等更爬上樹頂,擴闊視野。山下草原無垠,林海莽莽,草浪中隱見河道,一群群的飛鳥,際此春光明媚的時刻,橫空而過,構成一幅生氣盎然、有聲有色的大自然圖畫。
項少龍和兩位嬌妻伏在一塊大石後,暗歎雖是美景當前,卻無觀賞之閒,紀嫣然在他耳旁細語道:「昨晚敵人不是提過他們的頭領是姓白的嗎?杜璧的家將裡有個叫白飛的人,在秦國相當有名,本是縱橫北方的馬賊,但因開罪匈奴王,後來投靠杜璧。這人最擅追蹤暗襲之術,若真是此人,我們將非常危險。」
項少龍訝道:「嫣然為何對杜璧的人這麼熟悉呢?」
紀嫣然柔聲道:「人家關心你嘛!你沒時間做的事,只好由為妻代勞。別看清姊深居簡出,事實上她很留心國內國外的所有事情,杜璧的事是由她那裡探問回來的。」
項少龍凝神看著昨夜紮營的地方,沉聲道:「若是如此,我們將有暗算白飛的機會,只要看是誰領路往這邊追來,那人定是此君,覷準機會給他來記冷箭,將會去掉我們所有煩惱。」
太陽在東方地平露出玉容之時,遠方人聲馬嘶中,約五百多敵人分成五組,穿林越野往他們追來。領頭的一組人數最少,只約五十多人,行動迅速。更令人驚異的是他們只在項少龍等人捨溪登岸處逗留半盞熱茶的工夫,便準確無誤地循著他們走過的路線追躡而來,看得他們心生寒意。不過白飛既是馬賊裡的佼佼者,這點本領不足為奇。
紀嫣然持著的是特製的強弩,須以腳蹬上箭,射程可及千步,現在居高臨下,射程自然大幅增加。由於白飛理該帶頭領路,所以只要看到誰走在最前頭,便知這一箭該送給誰。看著敵人由遠而近,各人的心都提到咽喉處,呼吸困難。若不能射殺白飛,由於對方乃追蹤的大行家,人數多逾廿倍,個個身手高強,他們又因有烏達的累贅,情勢的凶險,縱使是最沒有想像力的人,也可想到面臨的險惡情況。兩里多的路程,白飛只略停三次,逕直進入射程之內,但因林木的掩阻,始終沒有發箭的機會。白飛亦是非常人物,總在有林木遮掩的地方穿行,教人無法找到下手的良機。白飛這類殺戮無數的凶人,活到今天自有他的一套本領。
就在此時,白飛剛到達一座疏林裡,紀嫣然哪還猶豫,忙扳機括。豈知機括聲響的同時,白飛竟翻身避開,弩箭在馬背上掠過,投進草叢裡。機括連響,烏言著等眾鐵衛的弩箭飛蝗般投去,白飛的座騎立時中箭倒地,卻再看不到白飛的蹤影。這時才知白飛的耳朵和他的眼睛、鼻子同樣厲害。敵人一陣混亂,紛紛躍下馬背,四散躲藏。
項少龍心中一歎。未來的日子將會在貓捉老鼠式的艱辛中度過,一個不好,就要栽在杳無人跡的荒野裡。
戰馬一聲長嘶,前蹄先往下跪,才往地上傾山倒柱般仆下去,把趙致拋在草原上。項少龍等紛紛下馬,把早疲乏不堪的趙致扶起來。項少龍吩咐把給綁在馬背擔架上的烏達放下來,心中不由一陣茫然。他們日夜不停地逃了三天三夜,仍沒法撇下時近時遠、緊追不捨的敵人,現在最令人擔心的事發生了,終有戰馬不住。在地平線遠處是橫亙前方的秦嶺,佈滿摺皺紋的山嶺,使人更感心疲力累。但只要能逃到那裡去,生存的機會勢將大增,不似在平原上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只恨要到那裡去,即使戰馬處在最佳的狀態裡,沒多來個三天三夜絕辦不到。看著秦嶺一個連一個積雪的峰頂和把他們分隔開的草原,眾人禁不住生出望洋興歎的頹喪感覺。
偵察敵情的荊善返回來報告道:「看塵頭敵人仍在五里之外,速度減緩下來。真氣死人了,我們已經以種種手法佈置蠱惑他們,但均被白飛那渾蛋識破,沒有上當。」
項少龍心煩神困,過去看望正由紀趙二女負責換藥的烏達。
紀嫣然起來把項少龍拉到一旁道:「烏達全身發熱,神智迷糊,若再顛簸趕路,我怕他會捱不到秦嶺。」
項少龍煩上加煩,朝秦嶺望去。連綿數百里的大山脈,像由大自然之手般畫下秦楚間的國界,只要能到那裡去,大有機會憑地勢且戰且走,往與滕翼等會合去。但由於要躲避敵人,故未可依照原定路線行軍,現在究竟身在何處?誰都弄不清楚。
紀嫣然見他呆望秦嶺,明白他的心意,指著其中一個明顯高出的積雪峰頂道:「若我沒有猜錯,那該是秦嶺第一高峰太白山,照這麼看,我們往東偏離原本路線近百多里,難怪沒有追上滕二哥。」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這絕世美女仍不失她慵懶優雅的楚楚嬌姿。聽著她令人舒服至直入心脾的悅耳聲音,項少龍鬆弛下來,同時豪情湧起,吩咐各人暫作休息,拉著紀嫣然走上附近一處小丘之上,縱目四顧。太陽沒在秦嶺之後,扇射出千萬道夕照的餘暉。東北方來的敵人顯然並不比他們好多少,停了下來,隱隱傳來馬嘶之音。一道河流由西北而來,朝東而去,在左後方蜿蜒而過。
紀嫣然道:「聽說太白山上有神泉,溫度可用來煮食,又可療傷生肌,若能到那裡去,烏達或有希望。」
項少龍道:「那是溫泉水,泉水吸收死火山岩漿的熱力,又含有大量的礦物質,故功效神奇。」
紀嫣然一呆道:「什麼是死火山和礦物質?」
項少龍知又說漏嘴,摟著她香肩道:「遲些給你解說,當今首務,是要設法逃到秦嶺去。」指著往秦嶺流去的大河說:「假若嫣然是白飛,看到這麼交通方便的一條河,會有什麼主意?」
紀嫣然的俏目亮起來道:「當然怕你伐木造筏,順河溜掉。」
項少龍道:「你會怎辦呢?」
紀嫣然道:「我會雙管齊下,一方面派人趁夜色摸黑過來,另一方面亦伐木造筏,好能以最快方法趕過來,假如先一步趕抵前方,我們將陷於前虎後狼、插翼難飛之局。」
此時遠方一處疏林宿鳥驚起,在天上旋飛亂舞,項少龍微微一笑道:「嫣然伐木為筏一句話,可使我今晚穩操勝券。」
紀嫣然愕然道:「你真要造筏逃生嗎?只是這裡林木稀疏,要造幾條可載這麼多人馬的筏子,沒有整晚工夫休想完成,那時敵人早來哩。」
項少龍的手移到她柔軟的腰肢處,貪婪地揉捏著,故作漫不經意的道:「我們不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嗎?怎麼紀才女這次竟猜不中為夫的心意呢?」
紀嫣然嬌吟一聲,投入他懷裡,用盡力氣抱緊他,心迷神醉道:「心有靈犀一點通,還有什麼情話可更令人著迷呢。」
芳心同時知道,愛郎在經過三日三夜有若喪家之犬的逃亡後,終於回復信心。事情起得太突然了,因失於戒備以致一時措手不及。但在這生死存亡的絕境裡,項少龍終於被激起鬥志。
今晚的月亮比三天前逃出險境之時,大上了一個碼,但由於厚雲積壓,夜色濃重,林野間更是殺機四伏。項少龍等伏在大河離敵較遠的對岸,勁箭上弩,蓄勢以待。戰馬被帶往遠處,盡量予它們休息的機會。當彎月抵達中天,宿鳥在敵人方向激飛天上,顯示敵人的地面部隊正潛往他們的方向來。此時雙方的戰馬均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欲行不得,靠的惟有是人的腳力。水聲響起,只見上游處出現十多條木筏的影子,順水飄來。果然是水陸兩路同時攻至。
項少龍等因有大河之險,完全不把對方陸路的攻勢放在心上,更因他們早前故意在另一邊離岸半里許處的疏林弄出聲響,營造出伐木造筏的假象,敵人不知就裡下,定以該處為進攻目標,待知道中計,他們已有足夠時間收拾沿河攻來的敵人。若他們與敵比賽造筏的速度,由於人數上太吃虧,可說必輸無疑。現在看對方在短短幾個時辰內造了十多條筏子,當知其況。不過對方雖多達五百人之眾,但要有此效率,則必須把全部人手投進去,而且筏子造好立即發動攻勢,中間全無休息的時間,更兼急趕三日三夜路,可肯定對方定是人人疲不能興。而他們至少多休息幾個時辰,只是在這方面的比較,對他們已非常有利。
不用項少龍吩咐,所有箭鋒都朝向敵筏,居高臨下,佔盡優勢。他們雖只有二十人,卻廣佈在近百丈的崖岸上,以石頭樹叢隱起身體,先立於不敗之地。
木筏上隱見幢幢人影,他們俯伏筏上,外圍者以盾牌護著身體,內圍者則彎弓搭箭,嚴陣以待。項少龍等悶聲不哼,任由敵人自遠而近。五丈、四丈、三丈……第一條筏子進入近距離射程,其中兩人左右撐出長竿,以免筏子撞到岸旁的大石去,尤其是這段河水石頭特多、水流湍急。項少龍揀這河段埋伏,自有一定的道理。
對岸那故弄玄虛的疏林處,忽地響起漫天喊殺聲,火把熊熊地燃點起來,照紅半邊天。項少龍知道是時候了,一拉機括,弩箭破空而下,第一條筏子上那站著撐竿的敵人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被勁箭帶得倒跌入河水裡,揭開這邊的戰爭序幕。敵人驚而不亂,紛紛高舉盾牌,勁箭盲目的往兩岸射去,當然射不中任何人。項少龍正是要他們如此,再沒有發射弩箭,只是吆喝作態。
驀地慘叫紛起,只見第一條筏子上的人紛紛翻騰橫飛,掉往水裡去。原來項少龍在河流彎道處以十多條巨籐攔河而系,筏子上的人撞上巨籐,加上筏子有若奔馬的速度,哪還留得在筏上。弩箭這才發射。
第二條筏子的人遇上同樣的命運,紛紛給撞進水裡,盾牌弓箭都不知掉到哪裡去了。一排排的弩箭射進河中,鮮血隨慘叫聲不斷湧出來,和那兩艘空筏子同時往下游流去。第三條筏子見勢色不對,忙往一旁靠去,豈知後來之筏留不住勢子,猛撞在前一筏上,登時又有人掉進水裡去,筏上的人東翻西倒。箭如雨發下,加上對方人人身疲力盡,紛紛中箭倒下。
河道寬不過兩丈,給兩條筏子橫攔在前,尾隨的十多條筏子立即撞成一團,加上慘叫連連,人心惶惶下,紛紛跳水逃命。再有兩條空筏飄往下游去。項少龍知是時候,打個招呼,領著眾人凱旋而去。狂奔近半里路,遇上在下游的烏光和烏德兩人,後者喜報道:「鉤到四條筏子,可以走哩。」
筏子順流而去,趙致興奮得狂吻項少龍。
紀嫣然歎道:「這一著克敵借筏之計,只有項郎才可以想出來,這回除非白飛真的會飛,否則休想再追上我們。」
項少龍仰首觀看天上壯麗的星空,微笑道:「別忘了他們仍有近十條木筏,不過若以每筏十五人計,他們最多只有百多人繼續追來,幸好我們無一人不是能以一擋十之輩,儘管來的全是高手,我們打個折扣以一擋五,又欺他們身疲力怠,就在秦嶺處再教訓他們一頓,便可乘機好好休養,留點精神欣賞秦嶺的冰川,亦是一樂。」
旁邊的烏言著等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項少龍大勝後仍不肯罷手。旋又摩拳擦掌,因為這幾天實在受夠了氣。忽然間,他們反希望敵人追上來。愈往秦嶺去,林木愈趨茂密。本要三日完成的路程,只一晚就走完。清晨時分他們棄筏登岸,故意走了一段路,安置妥當烏達和馬兒後,留下趙致和烏光兩人看守,其他人折回登岸處,以裝妥的弩箭恭候敵人大駕。
項少龍和紀嫣然兩人舒適地靠坐在一推亂石後,肩頭相觸,不由湧起同甘共苦的甜蜜感覺。
項少龍見嬌妻眼睛亮閃閃的,問道:「我的才女想著些什麼呢?」
紀嫣然把頭枕到他肩上去,嬌癡地道:「我在想假若當年人家不放下矜持,厚顏以身相許,現在仍是悶在大梁,且還要苦念著你,那就慘透。」
項少龍一陣感動道:「我定會被沒有紀才女為嬌妻這大缺陷折磨終生。」
紀嫣然哂道:「你才不會呢?男人不但以事業為重,又天生見一個愛一個的性情,不要哄人家哩。」
項少龍失笑道:「這麼想於你沒有半點好處,而且我說的全是肺腑之言,別忘記你比我的頭顱還要多值一倍的黃金呢。」
紀嫣然憤然道:「杜璧竟是這麼一個人,要了人的命還不夠,還想辱人之妻,遲些我定要找他算賬。」
鳥鳴暗號傳至,敵人終於來了。
不知是否昨晚在碰撞下壞掉幾條筏子,來的只有七條木筏,每筏上擠了足有二十人,壓得筏子全浸在水裡去,速度緩慢。筏子剛拐彎,立即撞上項少龍等棄下故意橫擱河心三條綁在一起的筏子去,登時亂成一團,七條筏子全攪到一塊兒。其中三條筏子更傾側翻沉,狼狽不堪。一翻擾攘下,敵人紛紛跳下水裡,往岸邊爬上來。
項少龍一聲令下,伏在四周的諸鐵衛立即發箭。正如項少龍所料,敵人三日三夜未闔過眼睛,再勞累整晚,士氣大降,驟然遇上伏擊,人人四散逃命,失去頑抗之心。鮮血染紅了河水,登岸的人固避不開弩箭,水裡的人更逃不過大難,轉眼間近二十人中箭,百多人潰不成軍,紛往上游逃去。混亂之中,亦弄不清楚誰是白飛。
項少龍拔出血浪,領頭撲出,向僥倖爬上岸來的十多人殺去。敵人不知是否懾於項少龍威名,一見他出現,更是無心戀戰,一個不留的跳回水裡,拚命往上游泅逃,情況混亂之極,預期的激戰並沒有發生。項少龍阻止手下追殺敵人,施拖然離開。四日來的追殺,終於告一段落。
秦嶺上高澗流泉,草木繁茂,最奇特是高山上的湖,使人馳想著不知在若干年前,當冰川消退後在冰斗槽谷內集水而成的奇妙過程。愈往上走,氣候愈冷,風疾雲湧,青松宛如飄浮在雲海之內。由於偏離原本路線不知多少里,這時其實早迷了路。不過在重創敵人之後,心情興奮,更怕敵人後援追來,不得不倉卒入山,抱著只要越過秦嶺,便可抵達楚境的心情,到時再作打算。黃昏前左攀右轉,在一個霧氣濃重的低谷紮營。人人換上御寒皮裘,努力工作,眾鐵衛有些劈樹生火,一些取出草料餵飼馬兒。紀嫣然兩女負責為烏達換藥。烏達醒轉過來,知已脫離險境,高興和感動得掉下淚來,心情大有好轉。
荊善和烏舒兩人打了一頭山鹿回來,興奮地報告在谷外發現溫泉,更添歡騰熱烈的氣氛。紀嫣然和趙致一刻的耐性都沒有,命令荊善、烏光兩人抬起烏達,扯著項少龍往最大的溫泉出發。出了谷口,眼前豁然開朗。無數山峰聳峙對立,植物依地勢垂直分帶,一道泉水由谷口流過,熱氣騰升,他們逆流而上,不到二百步在老松環抱間發現一個闊約半丈的大溫池,深十餘尺,有如山中仙界,瑰麗迷人。溫泉由紫黑色的花崗岩孔中涓涓流出,看得眾人心懷大暢。
「噯喲!」趙致猛地縮回探入泉水裡的手,嬌嗔道:「這麼熱!怎能洗澡啊!」
烏舒恭敬地道:「讓小人回去拿桶子來,只要取水上來,待一會水冷了,便可應用。」
紀嫣然一臉惋惜道:「若不把整個人浸在池內,會大失情趣哩!」
項少龍笑道:「才女和致致請放心,我們只是走錯方向,若往下走,泉水必另有結聚之處,由於暴露在空氣中久了,所以溫度該會適合。」
兩女心情登時好起來,帶頭往下流尋去,往低處走近五百多步,攀過幾堆分佈有致的大石,一個翠綠色的大潭仿似一面天然寶鏡地嵌在一個石台上,四周林木深深,潭水清澈,熱氣大減。兩女一聲歡呼,探手湖水,發覺項少龍所料不差,果然是人類能忍受的溫度,差點便要躍進潭水去。烏光兩人放下烏達,兩女為他脫掉上衣,取溫潭之水為他洗濯傷口。
項少龍見他傷口痊癒了七、八成,心懷大開道:「只要小達退了燒,該很快復原。」
烏達被熱水沖洗傷口,舒服得呻吟道:「兩位夫人,小人想整個浸到潭內去行嗎?」
紀嫣然俏臉微紅地站起來,向荊善兩人道:「聽到你們兄弟的要求嗎?還不來侍候他。」
兩個小子應命而至,為他脫衣服時,項少龍和兩女移到潭子另一邊的高崖處,悠然坐下,欣賞廣闊壯麗的山景。泉水下流處,是個深達百丈的峽谷,懸崖峭壁對峙兩旁,松柏則矗立於峭壁之巔,在昏暗的夕照餘暉中,陣陣霧氣在峰巒間飄搖,景色之美,令人心迷神醉。兩女在左右緊挽項少龍臂膀,一時說不出話來。
看了一會,項少龍道:「嫣然曾到過楚國,對她的歷史熟悉嗎?」
紀嫣然橫他既嗔且媚的一眼,沒有說話,項少龍正摸不著頭腦,不知自己說錯什麼之時,趙致解圍道:「夫君大人竟敢懷疑嫣然姐胸中所學,該被痛打一頓。」
背後傳來烏達舒服得直沁心脾的呻吟聲,項少龍扭頭看去,赫然發覺包括荊善和烏光兩人在內,都赤條條浸浴潭內,還向他揮手表示個中快慰的情況,啞然失笑道:「好娘子紀才女請原諒為夫口不擇言,請問楚國有何輝煌的歷史呢?現今的國勢又是如何?」
紀嫣然回嗔作喜,以她清甜的聲音道:「楚國確曾強極一時,幾乎霸佔了南方所有富饒的土地。」接著眼中射出惘然之色,不知是否想起自己亡故了的國家,因為越國最後正是給強楚吞併的。
項少龍俯頭過去吻她臉蛋,愛憐地道:「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往者已矣!嫣然不要多想。」
紀嫣然和趙致同時動容。項少龍又知自己盜用「後人」的創作,苦笑長歎。
紀嫣然讚歎道:「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寓意深遠,使人低徊感慨,誰可比夫君大人說得更深切呢?」
趙致意亂情迷道:「夫君坐對夕陽,出口成章,真是了得。」
項少龍心叫慚愧,岔開話題道:「嫣然還未說出目下楚國的形勢哩!」
紀嫣然美目淒迷,遙觀夕照,像夢遊般囈語道:「楚懷王末年,秦用商鞅變法致強,其連橫兼併政策節節勝利,楚的合縱抗秦卻是著著失敗。丹陽、藍田二役,均為秦大敗,最沉重的打擊是失掉漢中和商於六百里之地,而魏則乘機攻打楚鄰的鄭國,至此楚國把整個國策改變過來,此後有得有失,夫君大人須知道其中細節嗎?」
她的描述精簡扼要,項少龍雖不知丹陽、藍田,又或漢中和商於在什麼地方,亦可猜出個大概。點頭道:「橫豎那三個小子怎也不肯這麼快爬上來,我們便當是閒聊。」
趙致不知道烏光和荊善都進了潭水,忍不住扭頭望去,一看下俏臉飛紅別回頭來。項少龍暗忖若窺看的是趙雅或善柔,定不會像她般害羞,說不定還會調笑兩句,不由念起她們,心中火熱。
紀嫣然道:「楚懷王受騙來秦,困苦而死,楚國自此一蹶不振。頃襄王登位,再無力往東北擴張,像以前般不斷蠶食土地,轉而開拓西南,派大將莊蹻循沅江入滇、出且蘭,克夜郎,建立起一群受楚統治的諸侯國。就是靠滇地的支援,楚人續向西南擴展,佔領巴、蜀兩國大片土地,勢力直達大江兩岸。」
項少龍開始明白為何楚人屢次在諸國抗秦一事上臨陣退縮,皆因無暇北顧。
趙致奇道:「對楚人該是好事,為何嫣然姐姐卻說他們有得有失呢?」
紀嫣然道:「國土大增,固是好事,卻須有強大的軍力作,楚人為秦人所迫,先後三次遷都。像秦人佔領巫、黔兩郡後,莊蹻等楚貴族各自稱王,滇、夜郎、岷山,且蘭、笮等候國互不統屬,頃襄王雖曾向秦反攻,奪回江旁十五邑以為郡,仍然處於挨打的局面。所以現今孝烈王被迫納州於秦以求和,失去一半國土,還須向東南遷都於巨陽。此後雖再滅魯國,但對著秦兵時仍是頻頻失利,地方勢力又大盛,只得再往東南移都於壽春。青陽以西之地盡入大秦之手,現在只能苟延殘喘,所以每當李園向我說及他振興楚國的計劃,我半句都聽不入耳。」
趙致道:「李園真糊塗,茫不知嫣然姐最不喜歡楚人。」
紀嫣然道:「也不可以這麼說,雖說有亡國之恨,但這數百年來一直是強國吞併小國的歷史,若以滅國多少論,楚人大可稱冠,統一東南半壁江山,在中原文化上影響最為廣闊深遠,亡我越國後,影響力更沿大江擴展到下游以至淮、泗、南海等地。」稍頓續道:「中原沒有任何一國的文化比楚人更多姿多采,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楚人吞併幾十個國家和部族,透過通婚把各種文化融合在一起。但在政治上卻成為負擔,現今各國之中,以楚國的地方勢力最是強大,很多時孝烈王也不能說做就做,楚國在抗秦一事上反覆搖擺,背後實有說不出來的苦衷。」
與嬌一夕話,勝讀十年書。項少龍的思域立時擴大至整個在當時代仍不存在的「中國」去。想到將來小盤的秦始皇把這麼多不同的國家、文化、民族和人才統一在他旗幟之下,頓感天遙地闊,頗有因自己一手造就秦始皇出來那睥睨天下波瀾壯闊的感覺。
獵獵聲中,烏達等三人浴罷為他們點起火把,以紅光代替昏黑的天色。兩女歡叫著跳起來,烏達像脫胎換骨般容光煥發,已能在摻扶下離去,看得項少龍嘖嘖稱奇。現在這溫潭成為他們私有的天地,看著兩女寬衣解帶,項少龍立時燃起愛火,隨她們投進火熱的潭水內去。
攀高折低,上坡下坡。
在秦嶺趕近五天路後,眾人才真的知道迷了路。秦嶺雖仍是峰峰成景,景景稱奇,但他們已失去欣賞的心情,尤其晚上野狼嗥叫聲忽近忽遠,就像無時無刻不在旁窺伺,更使他們睡不安寧。唯一的好事是烏達逐漸康復過來,可以自己走路,大大減輕實質和心理上的負擔。項少龍本身有豐富的行軍經驗,曉得認準了日月星辰,朝著東南方而去,才心頭稍定。知道橫越秦嶺之日,應是抵達楚境某處之時。
再兩日行程,跌死兩匹戰馬後,地勢始往下延伸,氣候溫暖起來,再見不到使人心寒體冷的原始冰川。松樹再不積雪,使他們心情轉佳。這晚他們找了個靠山的台地紮營,吃過晚膳,除值夜的人外,其他人躲進營裡去。山中無事,項少龍放開心情,和兩女更是如魚得水,毫不寂寞。紀嫣然與項少龍獨處時雖是浪漫多情,但在項少龍與其他妻婢前卻非常矜持,更不要說同室歡好。但在眼前這種特殊的情況下,更由於與趙致再無隔閡,亦把自己開放了來接受帳幕裡的現實,教項少龍享盡艷福。
當他們相擁而眠,趙致道:「今晚的狼群為何叫得特別厲害呢?」
項少龍側耳細聽,發覺狼嗥的聲音集中在東南方的低坡處,雖感奇怪,但若要他離開溫暖的被窩、動人的嬌妻和帳幕,卻是絕不會幹的事。遂笑道:「或許是因知道有長著最嫩滑嬌肉的兩位可口佳人,快要離開它們,所以特別舉行一個歡送會吧!」
兩女乘機撒嬌,在被窩裡扭作一團,個中情景,實不可與外人道。不可開交之時,狼嗥聲中,忽傳來有人喝叫的聲音,混亂之極。項少龍跳將起來,囑兩女留在營中,匆匆趕出去。兩女不是不想跟去,只恨仍是疲軟無力,惟有乖乖留下。
項少龍撲出帳外,全體人均到了帳外候命,項少龍吩咐其他人留下看守營地,點著火把,與荊善、荊奇、烏光、烏言著和烏舒五名最得力的手下,朝人聲來處趕去。
攀過一座山頭,眾人手持弩箭,走下長坡,狼嗥狽號的聲音清楚起來,使他們知道狼群正在對某一目標物展開圍攻。尚未抵達長達三十丈的坡底,十多條狼嗅到他們的氣味,掉頭往他們撲來。它們全速飛撲,像十多道電火般朝他們衝至,白森森的牙齒,反映著火光的瑩綠色眼睛,看得他們毛骨悚然。六枝弩箭射出,六頭野狼於慘嘶聲中倒跌回坡底的幽谷去,仍有近十頭狼蠻不畏死往他們衝來。時間再不容許他們裝上弩箭,人人抽出配劍,向狼群照頭照面劈去。鮮血激濺,野狼慘號。
那些野狼靈動之極,幸好六人個個身手高強,重要部位更有護甲保護,但仍感窮於應付。項少龍剛斬殺一頭野狼,另一頭狼已由側離地竄起,往他咽喉噬去。項少龍大喝一聲,右腳撐出,正中惡狼胸口,豈知惡狼竟低頭咬在他靴子上,幸好回劍畫中惡狼雙目,惡狼慘嘶跌退,靴上已多了兩個齒印,可知狼牙如何鋒利。荊善和荊奇兩人狩獵慣了,最是了得,不但絲毫不懼,還大喝衝前,劍揮腳踢,藉著斜坡居高壓下之勢,加上霍霍揮舞的火把,把其他新加入搶上來的惡狼硬趕回去。烏光一聲悶哼,給一頭由側撲來的惡狼衝倒地上,這小子一向自恃力大,使出狠性,硬把整只惡狼拋飛往斜坡旁,撞在一堆亂石處,但手臂衣衫盡裂,鮮血流下。
項少龍一腳踢翻另一頭想撲噬烏光的惡狼之時,十多頭狼已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了。環目一看,除荊善外,無一人不或多或少被咬傷抓傷,禁不住心中駭然,想不到這些野狼如此悍狠厲害。狼嗥聲明顯減少,坡底隱隱傳來呼叫聲。
眾人想不到會在深山窮谷遇到別的人,好奇心和同情心大起下,不顧惡狼的凶悍,結成陣勢,搭上弩箭,趕下坡去。坡下地勢平坦,四面環山,近百條餓狼聚在東端,不斷要往石坡上衝去。坡頂隱見火光,但卻接近柴盡火滅的地步。由於藏在暗影裡,只聽到人聲,卻不見人影。
餓狼見有人趕至,戒備地散開去,幾頭衝來的都給弩箭射倒。這次眾人學乖了,一邊以火把驅趕狼群,一邊裝上新弩箭,連珠發射。惡狼一隻接一隻倒下,當荊善和荊奇兩人帶頭來到矮石坡底,狼群散往遠處,不敢靠近。荊善等卻殺出癮頭,不住追逐射殺,大大出了先前那口惡氣。
項少龍知狼群怯了,放下心來,往上大叫道:「上面是何方朋友,有人受傷嗎?」
一個人影現身坡頂,抱拳道:「多謝各位壯士援手之恩,我們有三人被狼咬傷,幸均沒有生命之險,只要再取枯枝,生起火頭,當可捱至天明。」
項少龍聽他措詞得體,但卻似是有難言之隱,又或對他們生出提防之心,所以沒有邀他們上去見面,亦不見怪,大聲道:「既是如此,我們負責把狼群趕走,讓兄台可以下來取樹生火。」
向眾人打個招呼,繼續趕殺狼群去也。
次晨醒來,兩女早起身離帳。項少龍因昨晚殺狼驅狼,辛勞半晚,到太陽升上半天方爬起身來。仍在梳洗當兒,有人客來了。那人生得方面大耳,形相威武,一身武士服,顯是身手高明之輩,包紮著左臂,該是昨晚抗狼的戰績。
知道項少龍是頭領,那人趨前道:「鄙人莊孔,不知壯士高姓大名,昨晚未曾請教恩公大名,後受夫人重責,今早特來請罪。」
項少龍見他依然沒有表露身份,更悉對方有女眷隨行,大訝道:「兄台既不肯表露身份行蹤,為何又要上來探聽我們的來歷,不如大家各若萍水相逢,就此分道如何。」
莊孔想不到項少龍如此直接了當,又點出自己故意隱瞞來歷,大感尷尬,不過他也是非常之人,汗顏道:「恩公責怪得好,只恨奉了夫人嚴命,不得隨意表露身份。不過我一見恩公,便心中歡喜,可否讓鄙人先向夫人請示,回頭再見恩公。」
紀嫣然和趙致拉著手由林木處回到營地來,看得莊孔兩眼發呆,顯是想不到能在此等地方,見到如此絕代佳人。
項少龍笑道:「此事大可免了,我們有急事在身,須立即起程,就這麼算了吧!祝莊兄和貴夫人一路順風。」
莊孔嚇得收回目光,懇切地道:「恩公是否要進入楚境呢?」
紀嫣然兩女見項少龍和人說話,已知事情大概,站在一旁靜心聆聽。
項少龍一呆道:「這處下去不是漢中郡嗎?應仍屬秦國的土地才對。」
莊孔愕然道:「恩公怕是迷路了,此處乃秦嶺支脈,橫過漢中、南陽兩郡,直抵楚境,若方向正確,還有五天路程,鄙人曾走過兩趟,定不會錯。」
項少龍不禁心中大罵杜璧,若非給他的人迫離路線,早在十天前該趕上滕翼,現在卻到了這鬼地方來。想起來時的艱辛,再沒有回頭的勇氣。現在惟有先進楚境,再設法去與滕翼會合。歎道:「你們也是要到楚國去嗎?」
莊孔道:「正是如此,若壯士不嫌棄的話,可結伴同行,路上大家好有個照應。」
項少龍暗忖對方給昨夜的狼群嚇怕,沉吟片晌後道:「你們共有多少人?」
莊孔道:「除夫人外,還有五名女眷,一個小孩和包括鄙人在內的十五名侍從。」
項少龍心想若沒有莊孔帶路,尚不知要走上多少冤枉路。只要一出秦嶺,立道再見珍重,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遂點頭答應。莊孔大喜,連項少龍姓甚名誰都略過不問,約定一會後在坡底會合,匆匆去了。
紀嫣然含笑而來道:「看他衣著款式,說話口音,此人乃楚國貴族,夫君大人小心點。」
項少龍笑道:「暫時我叫項然,你是大夫人,致致是二夫人,這次到楚國是做生意,他們不相信也沒有法子。」
項少龍等拔營牽馬下坡,莊孔等十五男五女和一個小孩早在恭候。十五男中有小半人負傷,其中兩人頸面均見狼抓之痕,令人看得觸目驚心。若只憑觀察,稱得上好手的,除莊孔外,只有兩個人可勉強入圍。眾女大半戴上斗篷,以紗遮臉,雖隱約見到輪廊,卻不真切。沒遮臉紗的兩婦粗壯如牛,容貌不算醜,卻毫不起眼。另三女姿態娉婷,一眼望去便知是出身高貴的仕女,在半遮半掩的臉紗裡,有種朦朦朧朧的神秘美艷。其中一婦身材特高,年紀亦以她最大,該已三十出頭,看來應是莊孔口中的夫人。小孩生得眉清目秀,雙目精靈,約在十一至十二歲之間,見到項少龍等人,張大好奇的眼睛打量他們。五女見他們到來,躬身施禮,眼睛卻落在紀嫣然二女身上。
夫人先發言道:「妾身夫君姓莊,壯士昨夜援手之恩,妾身沒齒不忘,未知先生高姓大名,好教妾身銘記心頭。」
項少龍來到她身前,依足禮數還禮,笑道:「在下項然,這兩位是我的妻子,這回是要到楚國去碰碰運氣,看看可否購得高質的黃金,想不到竟迷了路途,不過若非迷路,亦遇不上夫人和貴屬,這位小哥兒是否令郎呢?」
莊夫人在輕紗後的眼睛盯著項少龍道:「是小兒莊保義,她兩人是妾身的三妹和四妹尤翠之和尤凝之,其他是來自我府的僕從。」
兩女害羞地微一福身。
莊夫人目光落在紀嫣然臉上,似是若有所思,卻沒說出來,只道:「想不到山裡的野狼如此悍不畏人,我們已有防備,仍差點遭狼吻,幸有壯士解困。現在有壯士們同行,心裡踏實多了。」
項少龍看看天色,微笑道:「今天起身遲了,不若立即起程吧!」
莊夫人點頭答應,莊孔忙命人牽馬來,讓莊夫人三姊妹和小孩登上馬背,莊保義年紀雖小,卻在馬上坐得穩若泰山,毫無懼意。眾人於是開始下山,莊孔確沒有吹牛,果是識途老馬,省卻項少龍等不少工夫力氣。但因三女一孩均要人牽馬而行,故速度甚緩,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一路上兩隊人間再沒有交談,只那莊孔不時指點路途上的風光,使項少龍有參加旅行團的優悠感覺。到晚上宿營之時,莊夫人等均躲在帳裡進食,更沒有說話的機會。這樣地走了五天路,楚境終於在望。
這晚如常紮營休息,項少龍則和紀嫣然二女和一眾鐵衛,圍著篝火,一邊燒烤打來的野味,隨口談笑。莊孔等則在營地另一端吃他們的乾糧,婉拒項少龍禮貌上的邀請。滿月高掛中天,照得附近山野一片金黃,遠方的雪峰,更是閃爍著神秘詭奇的異芒。間有狼嗥傳來,又使人感到寧靜平和的山野仍是危機四伏。
趙致如釋重負地道:「再過兩個山頭,我們可以踏足平地,真恨不得現在立即天明。」
紀嫣然挨近項少龍輕輕道:「他們很緊張呢。」
項少龍望向莊孔等,果然發覺他們沉默得可以,又有點坐立不安,點頭表示同意,卻找不到可說的話。人家既不肯告訴你,問來也沒有用。況且到達楚境,自顧尚且不暇,哪還有本領去理別人的閒事。
附近傳來一陣狼嗥,烏光向荊善笑道:「你的老朋友來哩,還叫你動手時不要留情,否則會用牙齒來和你親熱。」
荊奇神色凝重道:「我看狼群是來報仇。」
荊善亦皺眉不語。
烏言著奇道:「你當狼是人嗎,竟懂得記仇。」
荊奇道:「此事一點不假,馬有馬性,所以認得誰是主人;狼有狼性,故知道誰是仇人有啥稀奇。」
趙致膽子最小,心寒起來道:「那你們還不快想些應付的辦法出來。」
項少龍亦是心驚肉跳,因為所處雖是靠崖台地,但三面斜坡,樹木繁茂,若竄幾十頭或幾百頭狼出來,確非是鬧著玩的一回事,有一挺重機槍會較保險些兒。
烏舒在眾鐵衛中最是冷靜多智,微笑道:「二夫人吩咐,敢不從命,不過可否待我們填飽肚子,有了力氣才去工作。」
趙致嬌嗔地向項少龍投訴道:「烏舒這小子在耍人家,致致又沒說不讓他吃東西。」
項少龍哈哈笑道:「羊腿快給烤焦,還不取下來上盤,我的二夫人有東西吃,什麼都可忘掉。」
紀嫣然嬌嗔道:「致致是饞嘴鬼嗎?說得她這麼不堪,我要為她討回公道。」
時間如此過去。膳後荊善等興高采烈去佈置陷阱,一副惟恐惡狼不來的樣子,教人又好氣又好笑。紀嫣然兩女亦去湊熱鬧,反是項少龍偷得空間,一個人坐在篝火前發呆,思前想後,喜怒哀樂一一掠過心頭。就在此時,莊夫人揭帳而出,向項少龍盈盈而來,身穿素白的長襦衣,加上件白色的長披風,戴著一頂綴上明珠的帽子,垂下面紗,活像由幽冥來的美麗精靈。
項少龍有點愕然地望著她,直至她來到身旁施禮坐下,道:「莊夫人何故尚未安寢?」
在氣息可聞的近距離下,藉著火光,薄紗再無遮蔽的作用,只見她面上線條輪廓有種古典的優雅美態,雖及不上琴清的驚心動魄,已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她水汪汪的眼睛反映篝火的光芒,爍動變化,專注地凝視項少龍,忽地幽幽一歎道:「心中有事,怎睡得好呢?」
這麼多天來,項少龍尚是首趟和她如此接近地對話,不由湧起異樣的感覺。點頭道:「夫人的事不必告訴在下。」
莊夫人見他盯著自己的臉龐,低聲道:「壯士是否可以看到妾身的模樣。」
項少龍有點尷尬道:「在這角度和火光的映照下,確多少看到一點。」心巾卻在嘀咕,這些話頗帶有點男女挑情的味道,難道她要色誘自己,好使他去為她辦某一件事?莊夫人使他聯想到平原夫人和晶王后,像她們這種成熟和年紀較大的美麗女性,再不像少女時代的純潔,想法實際,最懂利用本身的條件,以美色去達到某一目的。
莊夫人垂下螓首,幽幽道:「壯士這次往楚,真的是去收購黃金嗎?」
項少龍想不到她這麼直接了當,不敢遲疑答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是為了黃金,誰願長途跋涉,僕僕風塵呢?」
莊夫人默然不語,似在咀嚼他「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兩句精警句子,好一會抬起頭來道:「項壯士出口成章,言之有物,當是非常之人,況且兩位夫人均為人間絕色,氣質高雅,貴屬更無一不是高手,若說會為區區財貨四處奔波,妾身應該相信嗎?」
項少龍矢口不認道:「黃金豈是區區財貨,夫人說笑。」
莊夫人輕紗後的美目一眨不眨盯著他,緩緩道:「既是如此,只要項壯士把我們護送往滇國,我便以千面黃金酬謝壯士,妾身可立下毒誓,絕不食言。」
項少龍心中一震,想起紀嫣然說過由於楚人東侵受挫,故轉向西南開發,而主事者的大將莊蹻,正與莊夫人的夫君同姓。後來楚勢轉弱,莊蹻與其他諸侯坐地稱王,莊蹻不正是滇王嗎?愕然半晌後,淡淡道:「不知夫人和滇王莊蹻是何關係?」
莊夫人低聲道:「先王乃妾身家翁。」
項少龍暗忖看來又是一宗爭奪王位的王室悲劇,哪還有心情去聽,歎道:「夫人的提議,確令人心動,不過千兩黃金並不易賺。我更不願兩位本是隨在下來遊山玩水的嬌妻冒上生命之險,恕在下有心無力。」
莊夫人也歎一口氣,柔聲道:「我只是試試你吧!項少龍有烏家作後盾,哪會把千兩黃金放在眼內?」
項少龍苦笑道:「原來你早知我是誰,卻故意來耍我。」
莊夫人「噗哧」笑道:「像你那種相貌體型的人,固是萬中無一,紀才女更是瞞不過人,你們又都那麼名遍遐邇,妾身真奇怪項先生竟以為可以騙過我們。」又微笑道:「若換過是一般男人,妾身或會以身體來換取你的幫助,但卻知這一著對你毫不管用。故而不若明賣明買,大家作個對雙方均有利的交易好嗎?」
項少龍忽然湧起古怪的感覺,莊夫人不但有平原夫人和晶王后的特質,還包含了趙雅在內的混合體,一副不怕你不合作的俏樣兒,使人既感刺激又充滿挑逗性。深吸一口氣,收攝心神道:「坦白說,我倒看不出你可以用什麼東西來和我交易。」
莊夫人胸有成竹道:「項先生這次來楚,目標究竟是李園還是田單呢?若是後者的話,妾身不愁你不答應交易。」
項少龍立時瞪目結舌,須知自己對付田單一事,雖是很多人知道的秘密,亦只限於咸陽軍方與王族的一撮小圈子裡,莊夫人怎會知悉秘密?
莊夫人輕輕道:「項先生若知華陽夫人乃我的親嬸母,當不會如此吃驚。」
項少龍深吸一口氣道:「夫人是否由咸陽來的呢?」
莊夫人避而不答道:「先生請先告訴我這次是否為田單而來,若答案是『否』的話,妾身再無可與先生交易的條件,此事就此作罷。」
項少龍心念電傳,聽她語氣,似乎在田單一事的背後上大有文章,不由有點心動,歎道:「夫人厲害,不如說來聽聽。」
莊夫人欣然道:「妾身信任先生是正直君子,縱使知道妾身的秘密,儘管不作交易,亦不會洩漏出去,是這樣嗎?」
項少龍苦笑道:「難道我項少龍會害你這些婦人和孺子嗎?」
莊夫人精神一振道:「我之所以知道這麼多秘密,皆因李園的心腹裡,有我的人在,先生現在明白吧!」
項少龍恍然大悟,莊夫人本身是楚人,又是莊蹻的媳婦,更是華陽夫人的近親,李園的心腹裡有來自她那系統的人,絕非不合理的事,難怪她會知道自己是要對付田單。
莊夫人微微笑道:「項先生可否拉起妾身的遮面紗,妾身要面對面告訴你一個夢想不到的秘密。」
項少龍皺眉道:「夫人乃身有所屬的人,我這麼做,恐怕於禮不合吧?」
莊夫人黯然道:「先夫已於五年前被叛軍在鬧市中斬首,妾身現在不屬於任何人,否則何須離鄉背井,避難秦國?若不是得華陽夫人維護,妾身早給楚人擒回去。」
項少龍歎一口氣,揭起她的面紗,一張宜喜宜嗔,充滿成熟美女風韻的俏臉,呈現眼前。她的玉臉稍嫌長了點,可是由於粉頸像天鵝般優美修長,卻配合得恰到好處,形成一種特具魅力的吸引力。再加上下頷一顆有如點漆的小小美人痣,把一切平衡得完美無缺。她的眼睛果然是水汪汪的,可令任何男人見而心跳。古典的美態雖遜於琴清,卻多了琴清所沒有的大膽和野性,使人生出一見便想和她上床的衝動。難怪她要以面紗遮臉。
莊夫人見他目不轉睛打量自己,大感滿意,含羞道:「先生覺得妾身的容色尚可入眼吧!」
項少龍暗自警惕,她雖開宗明義表示不會色誘自己,其實一直都在這樣做著,不過也難怪她,以她如此一個弱質女流,為了復國和讓兒子重登王位,除去天賦的本錢外,還可倚靠什麼呢?可想像由亡國到現今的一刻,她必然曾多次利用美麗的身體,來換取男人的幫助。不由苦笑道:「夫人何須妄自菲薄,你還未說出那天大的秘密哩!」
莊夫人眼中掠過驚異之色,輕輕道:「到這時我才明白為何寡婦清會對先生情難自禁,說話正代表一個人的胸懷修養,只聽先生談吐別出心裁,當知先生非常人也。」
項少龍暗叫慚愧,苦笑道:「復國為重,夫人千萬別看上在下,致自招煩惱。」
莊夫人掩嘴媚笑道:「你對自己很有信心,但人家欣賞你也要心驚膽跳嗎?且還出言警告,唉!世間竟有你這類怕令女子傾心的男人,說出去絕不會有人相信。」
項少龍愈接觸莊夫人,愈感覺到她的誘惑力,此時忽然覺察到莊孔等都到斜坡處幫忙,營外的空地只暇下了他們這對孤男寡女,暗暗心驚,正容道:「在下洗耳恭聽。」
莊夫人斂起笑容,輕輕道:「田單現在應已抵達楚都壽春。」
項少龍劇震道:「什麼?」
莊夫人好整以暇地道:「田單由於國內國外均仇家遍地,所以身邊常帶著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替身,知道你不肯放過他後,當日混在李園的隊伍裡一起上路,後來你見到的只是他的替身吧!」
項少龍登時出了一身冷汗,難怪田獵時田單這麼低調,又盡量不出席公開場合,原來其中竟是這般的原因。自己終是棋差一著,鬥不過這頭老狐狸。還須立即通知滕翼和徐夷亂,免得被楚人反撲下全軍覆沒。想到這裡,什麼心情都沒有了。以後自己的名字還要倒轉來寫,這回確是一敗塗地。忽地感到莊夫人的臉龐在眼前擴大,他仍是神智迷糊之際,莊夫人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你助我復國,我幫你刺殺田單。」
項少龍一呆道:「你自身難保,如何助我?」
莊夫人肅容道:「李令這奸人之所以能弒主賣國,皆因有孝烈王在後,現在孝烈已死,壽春和滇國我們的大有人在,整個形勢截然不同,否則我怎敢回楚去。」
項少龍愕然道:「孝烈王過世的消息,你不是由李園處聽回來的吧?」
莊夫人道:「當然不是,我們莊家在楚蒂固根深,莊孔特地由楚遠道來通知我們,並接我們回去的。」
項少龍失聲道:「什麼?孝烈王真的死了?」
莊夫人不解地看著他。
項少龍的震盪仍未過去,想不到誤打誤撞下,竟真的造就李園及時趕回去奪權,否則李園恐怕仍在咸陽。
世事之奇,確是出人意表。
深吸一口氣後,斷然道:「好吧,若我能殺死田單,就全力助你的兒子重掌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