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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 五 章 錯有錯著 文 / 黃易

    項少龍和管中邪到達呂不韋的營地,他正在帳外聽兩名絕色歌姬彈琴唱歌,陪他的是莫傲和十多名親衛,魯殘亦在,卻不見呂娘蓉和周子桓。呂不韋裝出高興的樣子,要項少龍坐到他身旁,首次介紹他認識魯殘和莫傲。

    項少龍裝作一無所知地與莫傲和魯殘寒暄幾句,呂不韋把兩名美歌姬遣回帳後,挨近項少龍道:「田單走了,少龍有什麼打算。你若要對付他,我會全力助你,他既敢借行刺少龍來陷害我呂不韋,我再不用對他講情義。」

    莫傲等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來,使項少龍有陷身虎狼陣中的感覺。他們既以為自己吞下毒囊,心中必在暗笑自己死到臨頭而不自知。

    腦袋同時飛快運轉,假若自己推三搪四不肯去追殺田單,當會使莫傲起疑,推斷出自己另有對策,但若答應的話,則更是不成,此刻是進退兩難。

    幸好想起「為求目的,不擇手段」這兩句所有梟雄輩的至理名言,裝出尷尬的神色道:「此事說來好笑,我之所以要對付田單,皆因懷疑他殺害了我在邯鄲遇上的一名女子,誰知竟是一場誤會,昨天我收到她的音信,所以哪還有餘暇去理會他田單,不過嚇嚇他也好,這傢伙一直想害死我,只是不成功罷。」

    這些話當然是編出來的,好使呂不韋難以迫他去對付田單,而他更是理所當然不用去追殺齊人。好在田單已離開,再無對證,憑他怎麼說都可以。

    呂不韋、莫傲,管中邪和魯殘無不現出古怪的神情,面面相覷好一會,管中邪插入道:「當時項大人為何會以為那女人被田單害了呢?」

    這麼一說,項少龍就知道田單沒有把詳情告訴他們,心中暗喜,把看到畫像的善柔眼神不對的事說出來,最後苦笑道:「不知是否由於過度關心的關係,當時我從沒想過會猜錯。直至收到她托人帶來的一封書信,方知是一場誤會。她確曾行刺田單,卻成功逃走,不過我當然不會再和田單解說哩!」

    呂不韋搖頭歎道:「我們早知是一場誤會,事實上田單並不明白你為何一見畫像,就怒斥他殺了那女人,不過他當然不會向你解釋。」

    莫傲插口道:「那畫像是當日田單座下一個見過那女人的畫師憑記憶畫出來的,畫錯眼神毫不稀奇。」

    這回輪到項少龍劇震道:「什麼?」

    見眾人均愕然望向自己,忙胡亂地道:「呂相既清楚此事,為何卻不早告訴我?」施盡渾身解數,勉強令心中的狂喜不致湧上臉上來。天啊!原來善柔真的未死,只是一場誤會。

    呂不韋若無其事道:「當時我想到田單或許是滿口胡言,說不定是想借我傳話來誆你,所以我並沒有放在心上,現在當然證實他的話並非騙人。」

    項少龍想想亦是道理,不過在那種情況下,田單自不須向呂不韋說謊,且田單亦非這種肯示弱的人,所以善柔仍活著的機會該很大。

    呂不韋見說不動項少龍去追田單,難掩失望神色,站起來道:「少龍!你到娘蓉的帳內看看她好嗎?說不定你可令她回心轉意?」

    項少龍哪有興趣去見呂娘蓉,與莫傲等一同站起來道:「明天還要早獵,讓三小姐早點休息,明天待她心情好點再見她好了。」

    呂不韋不知是否奸謀不成,故心情大壞,並不挽留,讓他走了。項少龍回到位於王營後方斜坡下的都騎軍營地,滕翼、荊俊和劉巢正在營地的一角低聲密議。他先拉滕翼到一旁,告訴他善柔可能未死的事。

    滕翼大喜若狂,旋又皺眉道:「那麼是否還要對付田單?」

    項少龍決然道:「只是為了二哥和善柔三姊妹的家仇,我們便不能放過田單。況且田單多次謀算我,又與呂不韋勾結,這些事就一併向他算賬吧!今天的機會,錯過了永不回頭,無論如何不能讓這奸賊活生生的回齊國去。」再微笑道:「兼且我曾誇下海口,殺不了他我要改喚作龍少項,這名字難聽點吧!」

    滕翼啞然失笑,招手叫荊俊和劉巢兩人過來,吩咐劉巢道:「你自己說吧!」

    劉巢低聲道:「我們偵查到高陵君的人在上游偷偷的造木筏,又收集大量柴草,應是用來燒橋的。」

    荊俊道:「若在木筏上築台架,疊起大量柴草,淋以火油,黑夜裡像座火山般由上游衝奔下來,無論聲勢和破壞力都相當驚人,我們應否先發制人把他們宰掉呢?」

    項少龍道:「這次我們是要製造一個機會,讓政儲君顯示出他的軍事才華,確立他在所有秦人心中英明神武的地位,這是個形象的塑造。只有這樣,我們才可長期和呂不韋鬥下去,直至儲君二十一歲舉行加冕禮的一刻。」

    滕翼笑道:「你的用語真怪,什麼英明神武、形象塑造,不過聽來似乎有點道理。」

    荊俊興奮地道:「我明白了,所以我們要把握到對方的陰謀,然後定好全盤計劃,再由儲君裝作是隨機應變的本領,好鎮壓所有懷有異心的人。」

    劉巢道:「所以此仗不但要勝,還要勝得漂亮。」

    項少龍知道善柔該尚在人世,心情大佳,笑道:「正是這樣!」又贊荊俊道:「要像小俊勝周子桓那麼漂亮揮灑就合格了。」

    荊俊連忙謙讓,卻是難掩得意神色。

    滕翼笑道:「得到鹿丹兒那朵紅花吧?」

    荊俊苦惱地道:「這妞兒真難服侍,摟摟摸摸都肯了,剩是守著最後一關。」

    劉巢亦是好漁色的人,聞言興奮地道:「俊爺會不會因經驗尚淺,手法上出了問題。」

    荊俊笑罵道:「去你娘的!我經驗還不夠豐富嗎?手法更是第一流。問題在此事又不能和你找她來比試,哼!快糾正你錯誤的觀點。」

    三人捧腹大笑,項少龍心想男人在遇到這方面的事,古今如一,是沒有人肯認第二。

    滕翼的心情天朗氣清,頓時記起一事道:「嫣然等到王營伴陪寡婦清,廷芳要你回營後,去把她們接回來。」

    荊俊笑道:「三哥也好陪陪嫂子們,其他沒那麼辛苦的事由我們這些當兄弟的負責吧!」

    項少龍笑罵一聲,喚來十八鐵衛,策馬朝王營去。剛進入木寨,火把閃跳不停的焰光中,徐先在十多名親衛簇擁下正要出寨,見到項少龍,拍馬和他到寨外坡頂上說話。平原上營帳遍野,燈火處處,涇水流過大地的聲音,與仍未肯安寢的人的歡笑聲相和應。

    徐先低聲道:「高陵君這兩天不斷來遊說我和鹿公,勸我們合力剷除呂不韋和他的奸黨,還保證他對王位沒有野心,只是不想秦室天下落入一個外族人手內。」

    項少龍道:「高陵君已沒有回頭路走,他的謀臣裡定有呂不韋派過去的奸細,而他仍懵然不知,只是這點,他已遠非呂不韋的對手。」

    徐先道:「我有點奇怪於此關鍵時刻,為何杜壁會離開咸陽?看來他是早知道高陵君會舉兵叛變,所以故意置身事外,冷眼旁觀,這人的膽色計謀,遠高於高陵君。」接著道:「少龍有把握應付嗎?須防呂不韋會在暗中弄鬼。」

    項少龍充滿信心道:「儲君將會親自處理這次動亂,保證呂不韋無所施其技。」

    徐先皺眉道:「儲君年紀尚少,又沒有軍事上的經驗,恐怕……」

    項少龍笑道:「儲君只要懂得知人善用便成。」

    徐先何等精明,啞然失笑道:「當是給他的一個練習吧!到時我和鹿公將伴在他左右,好讓人人知他得到我們的效忠,少龍看看應如何安排。」

    項少龍大喜點頭。

    徐先道:「你那五弟身手了得,又懂造勢,大大挫折呂不韋的氣焰,實在是難得的人才,我和鹿公對他非常欣賞。是了!田單的事你是否打消原意?」

    項少龍自然不能洩出與太子丹的關係,道:「我會請魏人設法阻延他入楚的行程,只要幾天時間,我便可趕上他。我去後都騎軍會交由荊俊節制,徐相請照看著他。」

    徐先訝道:「魏人怎肯為你出力?」

    項少龍道:「東方六國除楚一國外,沒人對田單有好感,兼之我放回魏太子的關係,龍陽君怎也要幫我這個忙的。」

    徐先不再追問,拍拍他肩頭表示讚賞,兩人各自離開。到了寨門處,門衛通知小盤召見他,遂到王營謁見秦國之君。小盤正與李斯密議,神色興奮。見項少龍進帳,把他招過去,同時觀看攤在几上的地圖,圖內以符號標記點出營帳的佈置,高陵君位於王營後的十多個營帳更以紅色顯示。項少龍明白他的心態,心中更為他歡喜,能有大展軍事才能的機會,對他來說實是難逢的良機。

    小盤道:「剛才寡人把荊卿家召來,問清楚他高陵君那支叛兵的位置,現正和李卿商討對策,李卿你來說吧!」

    李斯正要說話,給項少龍在幾下踢一腳,立即會意道:「微臣只是稍表意見,主要全是儲君擘劃出來的,還是恭請儲君說來較清楚一點。」

    小盤精神大振,笑道:「高陵君唯一有望成功之計,是要出其不意,好攻我們的無備。現在既事事均在我們計算中,若寡人讓他們有一人漏脫,就枉費習了這麼多年兵法。」伸手指著涇水道:「寡人代高陵君設身處地去想,首無是利用天然環境,例如把貫入涇水的幾條河道先以木柵濕泥堵截,到時再毀柵讓暴漲的河水沖奔而下,立可把四道臨時木橋沖毀,如能配合整個戰略適當運用,確可以生出決定性的作用。」

    項少龍心中一震,想到劉巢偵察到高陵君的人伐木,說不定便是行此一著,那比火燒更是難以抵擋,加設攔水的木柵也沒有用。想到這裡,不由往李斯望去。

    李斯澄清道:「確是儲君想出來的,與我無關。」

    小盤得意地道:「李卿猜的是火攻,寡人卻認為水攻更為厲害一點。若能在水內放上一批巨木,什麼橋樑都要給它撞斷,再派人乘筏攻來,只是發射火箭即可燒掉沿河的營帳。」

    項少龍登時對小盤刮目相看,這回真的給未來的秦始皇一次大發神威的機會。接著小盤指點地圖說出高陵君進攻的各種可能性,更指出呂不韋會如何利用種種形勢,達到殺死反對他的人的目的。說來頭頭是道,聽得項少龍和李斯呆起來,對他思考的精到縝密,驚歎不已。

    最後小盤苦笑道:「寡人最大的問題,是想到太多的可能性,只覺我們處處破綻,不知該用哪種方法應付,才最有效,兩位卿家可為我解決這方面的問題嗎?」

    項少龍忍不住笑道:「兵法中最厲害的一著叫隨機應變。儲君放心,只要我們把握到他發動的時刻,先發制人,定可把高陵君和他的人一網打盡。而呂不韋也只能乾瞪眼兒。這事交給我和昌平君兄弟去準備,到時儲君親自發號施令,向所有不知儲君厲害的人顯點顏色。」

    小盤拍幾歎道:「沒有人比太傅和李卿家更明白我的心意,照這樣去辦吧!」

    李斯恭敬道:「微臣和項大人會不斷把最新的消息稟上儲君,再由儲君定奪。」

    小盤欣然點頭,忽地岔開話題道:「太傅的五弟荊俊身手既了得,人又忠心坦誠,寡人非常喜歡他,項太傅給寡人想想,有什麼可以獎勵他的?」

    項少龍忍不住搔頭道:「他的官職已相當高,且時日尚淺,理該讓他多點歷練,才可考慮陞遷的問題。」

    小盤笑道:「他是否對鹿丹兒很有意思?假設鹿公不反對,寡人可玉成美事,免得落入管中邪手上。」

    項少龍不由想起管中邪由赤裸的嬴盈橫陳肉體上彈起來的醜惡形狀,心中像給針刺了一記,道:「儲君點頭便成。」

    小盤欣然道:「寡人樂得如此,暫時寡人仍不想有婚嫁之事,因等著要做的事實在太多。」

    離開小盤的主帳,碰上昌文君,給他一把抓著,扯到一角道:「我的妹子對少龍態度大有改善,快乘勝追擊,速戰速決,好了卻我們兄弟倆梗在胸口的心事。」

    項少龍心中一陣不舒服,幸好自己對嬴盈並沒有泥足深陷,否則感情上的打擊會頗不易抵受。同時想到若以二十一世紀的開放來說,嬴盈的行為無可厚非,男女均有同等去風流快活的權利,問題只在管中邪是明著針對自己而去得到嬴盈。

    向昌文君苦笑道:「我輸了,此事暫且不提好嗎?」

    昌文君一呆道:「管中邪?」

    項少龍微微點頭,拍拍他肩頭當作致歉,逕自去了。

    琴清的營帳位於主營的後方,與朱姬的太后鸞帳為鄰,十多個營帳,住的全是王族內有地位的女性,四周特別以木藍欄與其他營帳分隔開來,守衛嚴密。

    項少龍雖有資格通行無阻,仍不敢壞了規矩,報上來意,由禁衛通傳,不一會琴清的一名貼身小婢走出來,告訴他紀嫣然諸女剛離開,琴清則已就寢。

    項少龍明白到琴清不想在這種情況和時刻見自己的心情,聳聳肩頭離去。

    天尚未亮,項少龍給田貞田鳳兩姊妹喚醒,前晚沒闔過眼,昨天辛勞整天,這一覺熟睡如死,剛摟緊烏廷芳,人事不知,直至此刻。到了帳外,在日出前的黯黑下,紀嫣然三女為他的傷口換藥,發覺已大致痊癒,只是以後難免會留下一道箭疤。他身上早傷疤處處,也不在乎多一道戰績。

    荊俊領一名青年來見他,介紹道:「他叫桓齮,項統領該記得他,桓齮不但是第一天田獵成績最佳的人,昨晚又連勝三人,儲君封他作偏將,調到我們都騎軍來服役,請項統領指派他工作。」

    桓齮跪下施禮道:「桓齮叩見統領大人。」

    項少龍心想難怪這麼眼熟,溫和地道:「站起來!」

    桓齮矯捷如豹地彈起來。

    項少龍見他眉清目秀,兩眼精光閃閃,極有神氣,身形高挺,虎背熊腰。又見他有紀嫣然諸女在旁,仍是目不斜視,心中歡喜道:「桓齮你出身何處,有沒有從軍的經驗?」

    桓齮不亢不卑地道:「小將乃北地人,自幼學習兵法武技,曾在王翦將軍麾下戍守北疆,職級至裨將。」接著露出懇切神色,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此回是王將軍命小將代表北戍軍回來參加田獵,王將軍曾指點小將,若僥倖獲賞,必須要求跟隨項統領大人,可有望一展抱負。」

    項少龍微笑道:「以桓兄弟這種人材,到什麼地方都應沒有人能掩蓋你光芒的。」

    桓齮神色一黯道:「統領大人有所不知,小將先祖乃犬戎人,所以無論小將如何勇猛效死,論功行賞總沒我的份兒。若非王將軍另眼相待,我最多是個小伍長。王將軍雖有意把小將升為偏將,但文件到了京城就給壓下去,所以王將軍著我來京城碰機會,還點明我務要隨統煩大人辦事。」

    項少龍至此明白在秦人中,仍有種族歧視,心中同時大喜,王翦看得上的人,還差到哪裡去?更明白王翦已從大哥烏卓處知道自己的情況,故遣此人來襄助自己。此時腿傷包紮妥當,大喜而立,伸手抓著他肩頭道:「桓兄弟可以放心,我項少龍不會理會任何人的出身來歷,只要是有才能的忠貞之士,我絕不虧待。由今天起你就是副統領,這兩天會有正式文書任命。」

    桓齮想不到項少龍這麼重視自己,感激零涕下要跪地叩首。

    荊俊硬扯著他,向項少龍笑道:「我和桓兄弟一見如故,早告訴他若統領大人知是王將軍遣來的人,必會特別關照。」

    項少龍正容道:「小俊失言了,我只是深信王將軍絕不會看錯人,而且這次田獵桓兄弟表現出色,理該給他一個展露才華的機會。」

    荊俊向項少龍打個眼色道:「這兩天怎樣安排桓副統領的工作呢?」

    項少龍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該不該把高陵君和呂不韋的事告訴他。默思半晌,想到王翦著他來助自己的意思正是如此,把心一橫道:「既是自家兄弟,什麼事均不須隱瞞,如此桓兄弟始有表現的機會。」

    桓齮感動得差點掉淚,被荊俊帶去見滕翼。

    紀嫣然來到項少龍身邊道:「若嫣然沒有猜錯的話,秦國又出一位猛將。」

    田獵的隊伍和獵犬,浩浩蕩蕩的通過四道橫跨涇水的木橋,注入廣闊的獵場去。呂不韋、徐先、王陵、鹿公、王綰、蔡澤等公卿大將,與項少龍、昌平君、管中邪等護駕將領,伴在小盤四周,陪他行獵。朱姬除首天黃昏出動過,便不再參加田獵的活動。昌文君和滕翼負責留守營地,而荊俊則和桓齮去了偵察高陵君伏兵的動靜。

    這支田獵的大軍還有一眾王族的人,包括高陵君和他的十多名隨從,另外是琴清和項少龍的三位嬌妻兩名愛婢,還有太子丹和他的手下們,形成散佈草原的隊伍。小盤領頭策馬朝前方一個大湖奔去,神采飛揚,興致勃勃。項少龍、管中邪和昌平君三人拍馬追在他身後,接著是一眾大臣。

    項少龍看著小盤逐漸長成的龍軀,感覺著他那異於常人的容貌和威勢。他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高起和渾圓的兩邊顴骨,使人看上去極具威嚴,不怒而威。不知是否要長期隱瞞心事,他閃閃有神的眼睛予人深邃莫測、複雜難明的感覺,給他注視時,連項少龍這深知道他底蘊的人亦有些心中發毛。他的兩唇頗厚,使他外觀並不英俊,可是稜角分明、有如刀削的唇邊,卻表現出一種堅毅不拔,不臻成功,絕不放棄的性格。這使他的樣貌與眾不同,隱有威霸天下的氣概。隨著逐漸的成長,這種氣質愈趨強烈,項少龍已很難再由他身上聯想到當年邯鄲王宮那個頑童小盤。未來秦始皇只是一般人的高度,可是肩膊厚而寬,手足比一般人粗大,行動間真具龍虎之姿,顧盼生威。若有相可看的話,他確是生具帝皇之相。此時因小盤的臨近,一群水雕由湖旁飛起來,向高空逃竄,小盤彎弓搭箭,颼的一聲沖天而去,卻是射了個空。

    小盤大笑道:「好鳥兒!誰給我射它一頭下來。」

    項少龍對這麼殺生毫無興趣,其他人卻紛紛張弓搭箭。

    「鏘!」的一聲,項少龍耳鼓震響,旁邊的管中邪取出鐵弓,趕在所有人前,連發兩箭,卻只像弓弦響了一下,可知他射箭的驚人速度。百多枝勁箭隨之沖天而起,水雕慘鳴中,落了二十多頭下來。侍衛忙放出獵犬,由它們去把獵物銜回來,一時群犬奔吠,響徹原本平靜安逸的湖岸原野。小盤大喜,策騎沿湖疾馳,累得眾人苦追其後。到了一處可俯瞰整個大湖的小丘上,小盤停下來。

    眾人紛紛在他身後勒馬,呂不韋靠得最近,差點與他並騎,大笑道:「儲君的騎術原來如此了得!」

    太子丹等人追上丘頂。

    小盤笑道:「多謝仲父讚賞,你看我們大秦的景色多麼美麗,沃原千里,物產富饒。」又指著地平處橫亙的西狩山道:「眾卿可看到那道著名的西狩飛瀑嗎?由百丈高山飄瀉而下,像一疋長長的白綢緞,寡人可以想像到當瀑布落在下方的巖潭,千萬顆晶瑩閃亮的水珠往四方濺散的壯觀情景。」

    後方的項少龍凝望野趣盎然、美得如夢如詩的清晨景色,平湖遠山,墨翠蔥蒼,層次分明,猶若畫卷。而小盤已由一個靦靦腆腆的小孩,完全把自己代入秦國之主的角色去,睥睨天下,豪情萬丈。

    鹿公來到小盤的另一側憧憬地道:「老將曾多次到那裡去行獵,水瀑衝到崖下往東奔騰,然後忽然拐彎,洶湧澎湃的激流穿過兩座山峰間的窐谷,往西南奔去,形成西狩河,流經十多里後,始注入涇水,令人歎為觀止。」

    項少龍環目四顧,只見人人面上露出嚮往神色,獨有太子丹神色凝重地盯著小盤的背影,心中一震,想起荊軻刺秦這一千古流傳的事跡,暗忖太子丹要刺秦始皇的心意,不知是否在此刻開始萌芽呢?

    小盤油然神往道:「今天那裡將是我們的目的地,如不目睹西狩飛瀑,寡人今晚休想能夠安寢。」

    徐先笑道:「那麼儲君須及早起程,來回足要三個時辰之久呢。」

    侍衛由獵狗的口處取來被箭射下來的水雕,共有二十七隻,由於箭矢均刻有各人的標記,故此是誰射下的,略一檢視,即可清楚知道。其中竟有兩箭,貫穿著兩隻水雕,名副其實一矢雙雕。獵物放在地上,眾人團團圍著觀賞。項少龍見那一矢雙雕的兩箭,形制相同,不由心中劇震,朝管中邪望去。其他人的目光亦落到那兩支箭上。

    小盤訝然道:「是哪位卿家的箭法如此出神入化?」

    管中邪跳下馬來,伏地道:「儲君在上,是微臣斗膽獻醜。」

    鹿公和徐先對望一眼,均露出駭然之色。要知同發兩箭,無一虛發,已是難得,更驚人是他必須眼明手快至可從數百隻激舞天上的水雕,在發箭的剎那間尋到可貫穿兩雕的角度與機會,如此箭法,誰不驚歎?項少龍心中冒起寒意,若與此人對敵,只是他的箭便難以抵擋,看來滕翼的箭法也在腰手的膂力和速度上遜他一籌。

    小盤掠過不自然的神色,勉強裝出欣然之狀道:「管卿箭法非凡,寡人該如何賞他,眾卿可有意見?」

    呂不韋哪肯放過機會,笑道:「儲君若把他回復原職,將是最好的賞賜。」

    小盤早答應過母后此事,故意賣個人情給呂不韋,好安他的賊心,點頭道:「由這刻起,管卿官復原職,以後好好給寡人管治手下。」

    管中邪忙叩頭謝恩。

    小盤以馬鞭指著遠方的西狩山奮然道:「讓寡人和眾卿比比馬力!」

    帶頭策馬,衝下斜坡。

    午後時分,小盤的隊伍滿載而歸。快到營地,項少龍偷了個空,向李斯說出桓齮的事,後者自是大拍胸口地答應,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儲君和項少龍的親密關係。項少龍想想都覺得好笑,當年被時空機送到古戰國的時代,一心要找到落魄邯鄲作質子的秦始皇,好傍著大老闆飛黃騰達,享盡榮華富貴,豈知事情七兜八轉,結果是由自己泡製了個秦始皇出來,世事之離奇荒誕,莫過於此。烏廷芳和趙致趕到他身旁,快樂小鳥兒般吱吱喳喳,向他述說行獵的趣事,項少龍自是大大誇讚她們一番。紀嫣然、琴清和田氏姊妹亦趕上他們。談笑間,眾人渡過涇水,回到營地。

    到達主騎射場,只見人頭湧湧地在輪候登記獵獲,烏廷芳和趙致忙擠進去湊熱鬧。

    紀嫣然眼利,告訴項少龍道:「小俊回來了,在場邊與鹿丹兒說話。項郎你且伴著芳妹和致致,我想回營地小睡片時,醒來後你再陪我到清溪沐浴好嗎?」

    項少龍知她有午睡的習慣,點頭答應。紀嫣然與琴清和田貞姊妹去後,項少龍跳下馬來,囑烏舒等牽馬回營,眼睛找到荊俊,見他不知說了什麼調皮話,鹿丹兒正拿粉拳往他擂去,小子別轉身來,任由背脊挨揍,而鹿丹兒果然愈打愈沒有力道,附近的女兒軍笑作一團。

    項少龍看得心中欣慰,旁邊傳來桓齮的聲音道:「統領大人!」

    項少龍別頭望去,笑道:「桓兄弟為何不隨小俊去湊熱鬧?以你如此人材,必大受女兒軍的歡迎。」

    桓齮致禮道:「現正是桓齮為國家盡力之時,故不敢有家室之慮、情慾之嬉。嘿!統領大人叫桓齮之名就可以。」

    項少龍暗忖這就是桓齮和荊俊的分別,一個是專志功業,後者則全情享受人生,微笑道:「你今年多少歲?」

    桓齮恭敬道:「小將今年十九歲。」

    項少龍道:「你比小俊大一歲,我就喚你作小齮吧!」領他離開騎射場,到了營地內的僻靜角落,問道:「今天有什麼發現?」

    桓齮道:「小將和荊副統領深入山內探察敵情,照小將觀其動靜,人數約在萬人左右,可是陣勢不固,旗號紊亂,士氣散渙,行動遲緩,氣色疲憊,兼之近日天朗氣清,無霧可隱,如此未戰已逞敗象之軍,只要給小將一枝千人組成的精兵,可將他們擊潰,絕無僥倖。」

    項少龍大奇道:「小齮怎麼只去了半日已摸清他們的虛實?」

    桓齮變成另一個人般道:「臨戰必登高下望,以觀敵之變動,小中覷大,則知其虛實來去,從各種徵兆看出問題。高陵君的軍隊雖藏在密林之內,但只要看何處有鳥獸停留,何處沒有,立知其營帳分佈的情況和人數多寡。再看其塵土揚起的情況,更知對方在伐樹搬石,欲借上游之利圖謀不軌。」

    說到興起,蹲在地上隨手布放石子,解說對方分佈的情狀,大小細節,無一遺漏,顯示出驚人的記憶力和觀察力。

    項少龍動容道:「假設我予你一支二千人的精兵,你會怎麼辦?但必須待他們發動時方可動手。」

    桓齮站起來,用腳撥亂地上的石子,肅容道:「偵察敵人除了留心對方的糧草儲備、兵力強弱外,最緊要是測估對方的作戰意圖,針對之而因勢用謀,則不勞而功舉。現今對方為得憑河之險,駐軍於交通不便、低濕而荊棘叢生之地,又戒備不周,兼之軍卒勞累,士氣消沉,可采雙管齊下之策,分水陸兩路伏擊之,縱使讓他們毀去木橋,於我亦無絲毫損傷,我們還可憑河而守,立於不敗之地。」

    項少龍登時對他刮目相看,荊俊雖在其他方面或可勝過他,但在才智和軍事的認識上卻遠落其後。這番話若是出自鹿公、徐先之口,乃理所當然,但桓齮只十九歲,竟有此見地,除了用天才兩字來形容,實再無可替代。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見到他時你要把全盤計畫向他解說清楚,對於你日後的事業,會大有幫助。」

    桓齮愕然道:「見誰?」

    項少龍搭著他肩頭,推著他往王營舉步走去道:「當然是政儲君。」

    桓齮劇震下停步,垂頭低聲道:「不若由小將把心中愚見告訴統領大人,再由大人親自獻奉儲君好了。」

    項少龍繼續推他前行,笑道:「那不是給我冒領你的功勞嗎?休要扭扭捏捏,我項少龍只喜歡爽快的漢子。」

    桓齮感動得眼紅了起來,嗚咽道:「難怪王將軍常說統領大人胸襟過人,乃我大秦第一好漢,大人的恩德,小將沒齒難忘。」

    項少龍笑道:「那是你應得的,我只是負起引介之責,不過記緊這次我們是要讓儲君大展神威,而非我們去藉機顯威風,明白嗎?」

    桓齮哪還不心領神會,連忙點頭。

    項少龍把桓齮留在王帳內與小盤和李斯說話,匆匆趕回騎射場去接兩位嬌妻,哪知兩女早回營地去了。待要離開,人叢裡閃出嬴盈,扯著他衣袖,硬把他拉往涇水去。

    項少龍見她花容慘淡,顯是心神備受煎熬,頓時心情矛盾,再沒有使性子的意思。

    嬴盈一直沒有說話,直至來到河旁一處疏林處,才放開他,背轉身嗚咽道:「我知你定會看不起人家,怪嬴盈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

    項少龍走上去,抓著她有若刀削的香肩,把她輕輕扳轉過來,按在一棵樹身處,細察她如花的玉容,見她淚水珍珠串般一顆連一顆的滾下玉頰,微笑著以衣袖為她拭淚道:「怎會怪你呢?男人可以風流,女人自亦可以風流,更何況你尚未與人定下名份,你大小姐不是常說樣樣事都要勝過男人嗎?為何在這一項上如此洩氣?」

    嬴盈一呆道:「你真的不怪責我?」

    項少龍瀟灑地聳肩道:「人的身體最是奇怪,天生很難拒絕挑逗引誘,一時衝動下什麼事都可以做得出來。但假若大小姐連那顆心都交給管中邪,那我只會祝福你們,再不插身其中,以免招惹煩惱。」

    這一番確是肺腑之言,他以前在二十一世紀,哪一個與他鬼混的女孩不是有過或同時擁有一個以上的男朋友,那時的項少龍已不計較。現在秦女又素性開放,他更不會計較。當時雖很不舒服,那只是自然反應,過後早趨平淡。

    嬴盈回復生氣,垂頭道:「昨晚人家本是一心等你來的,哪知他卻來了,糊里糊塗的就和他好了。真對不起,你不怪人家嗎?」

    假若可以選擇,項少龍怎都不想再有感情上的糾纏,但現在為對付呂不韋和管中邪,卻不該放棄嬴盈,而且事實上他並不計較嬴盈的私生活,俯頭在她唇上香一口,道:「我還是歡喜你刁蠻神氣的樣兒,那才是嬴大小姐的真正本色。」

    嬴盈赧然道:「可是我卻覺得自己犯錯,我總是先認識你啊!那天見你在市集懲治那些流氓後,便忘不了你,只是你太驕傲和不近人情吧。唉!怎辦好呢?若他再來找我,人家怕拒絕不了他哩!你可幫我嗎?」

    項少龍心中暗歎,知道管中邪目的已遂,憑手段征服嬴盈的肉體,使她生出抗拒不了他的感覺,假若懷孕,更是只好嫁入他管家。那時會出現什麼情況呢?首先受害的是昌平君兄弟,因為小盤會因此對兩人生出顧忌,致他們宦途堪虞。唯一的方法,自然是在男女情慾上予嬴盈同樣或相差不遠的滿足快樂,又予她正式名份,那就不怕管中邪再來作祟。

    項少龍歎道:「嬴小姐試過在野外作戰嗎?」

    嬴盈一呆道:「什麼野外作戰?」

    項少龍湊到她小耳旁,揩著她耳珠輕柔地道:「就是在野外干在帳內的事!」

    嬴盈立時面紅及耳,低頭猛搖。

    項少龍故意逗她道:「小姐搖頭是表示未試過還是不想試?」

    嬴盈像火山爆發般縱體入懷,玉手摟上他頸子甜笑道:「想試!但不能夠!人家女兒的紅事剛來。」

    項少龍喜道:「那更不怕,因為是安全期。」

    嬴盈愕然道:「什麼安全期?」

    項少龍暗罵自己胡言亂語,也不解釋。摟著她動人的肉體,親熱一番,放過被他逗得臉紅耳赤的風流蕩女,自回營地去。紀嫣然剛睡醒,與烏廷芳等興高采烈地扯著他馳出營地,到附近一個小谷內的清溪戲水沐浴,十八鐵衛則當把風的崗哨,以免春光外洩。諸女沒有全裸,但小衣短褌,肉光緻緻,已足把項少龍迷死。溪水清淺,溪旁怪石纍布,野樹盤根錯節,儼然天然盆景,到夕陽西下,陽光由枝葉間灑來,溪水凝碧成鏡,更是金光爍閃,仿似離開人世到了仙境。聽眾女的歡樂和鬧玩聲,項少龍浸在水裡倚石假寐,確有不知人間何世的感覺。

    紀嫣然來到他旁,倚入他懷裡道:「夫君此回去追殺田單,是否把嫣然算在內呢?致致已表示為報毀家之仇,她怎都要跟去的。」

    項少龍想起趙倩之死,猶有餘悸道:「那豈非廷芳都要去。」

    紀嫣然道:「錯了!她會留下來照顧寶兒,小貞和小鳳當然不會去。」

    項少龍摟著她親個嘴兒,笑道:「你們原來早商量好,我怎敢反對?」

    紀嫣然想不到他這麼好說話,向趙致喜呼道:「致致!夫君大人答應哩。」

    趙致一聲歡呼,由水底潛過來,纏上項少龍,獻上熱情的香吻。項少龍忽地想起善柔,若她知道自己為她去對付大仇人,必然非常高興。伊人究竟身在何方?

    晚宴之時,滕翼回到營地來,低聲告訴他蒲布和太子丹的尤之已於今早上路去與徐夷亂會合,護行的有百多名烏家精兵團的好手。

    項少龍把桓齮對高陵君那支叛軍的估計告訴他,道:「看來高陵君並沒有多大作為,到時只要調兩千都騎軍當可把他打個落花流水,這邊的高陵君和他的親衛由禁衛對付,只要亂起即平,呂不韋將無所施其技。該不用出動我們的精兵團,免得暴露實力。」

    滕翼大感意動道:「既是如此,不若我領人先一步起程,吃著田單的尾巴追去,不過最好得到儲君的手諭,免得與沿途的駐軍發生誤會。三弟你可以脫身時,立即來會。」

    項少龍道:「就這麼辦,二哥今晚連夜起程,小心了!」

    滕翼哂道:「我從不會輕敵大意的。」

    兩人又找來荊俊,研究諸般細節,項少龍忙趕往王營赴宴。剛登上王營的斜道,遇上來找他的禁衛,隨之到主營見小盤。小盤正憑幾獨坐,研究几上的帛圖。見他進來,招手道:「沒人在,師傅快坐下來。」

    近日他們很少有兩人相處的機會,項少龍心中湧起溫暖,坐在另一邊道:「見儲君這麼奮發有為,微臣心中非常高興。」

    小盤道:「師傅看人的眼光不會錯,李斯如此,王翦如此,桓齮亦非常不錯,可以造就。」

    項少龍低聲道:「嫪毐不是給造就了嗎?」

    兩人對視發出會心的微笑。

    項少龍奇道:「為何儲君會忽然提起王翦?」

    小盤道:「剛才我問起桓齮有關王翦的情況,始知他把土地向西北擴展數百里,趕得匈奴狼奔鼠竄,又修築長城,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卻給呂不韋一手壓著,數次申請調回咸陽,呂不韋一概推擋。哼!此人一日不除,終是大患。」

    項少龍苦口婆心道:「儲君最重要的是忍一時之氣,若現在對付呂不韋,說不定會給他反咬一口。就算除掉他,難保再無叛亂。上上之計,仍是由他把所有反對勢力清除,我們再對付他。」

    小盤皺眉道:「只看嫪毐剛坐上內史之位,立要顯露鋒芒,當知此人野心極大,只怕日後難以制伏。由於他與母后關係密切,宮內說不定有人會依附於他。」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儲君何不成立一枝特別調遣部隊,直接由儲君親自指揮,平時藉訓練為名,駐守咸陽附近,有起事來,儲君一聲號令,他們可進王城平亂。」

    小盤精神大振道:「對!這就是師傅說的什麼槍桿子出政權。不過我只信任師傅一個人,師傅又要主理城防。唉!這確是最佳方法,就算都騎軍和禁衛軍內,仍有呂不韋的羽翼在其中,遲些還加上嫪毐的奸黨,只有由外地抽調回來的人,才最可靠,那時可不怕蒙驁護著呂不韋。」

    項少龍道:「不若起用桓齮,再輔以王賁,如此將萬無一失。」

    小盤一呆道:「小賁只得十七歲,不嫌太年輕嗎?」

    項少龍道:「正因桓齮和小賁那麼年輕,滿腔熱血,所謂初生之犢不畏虎,故不會害怕呂不韋。現在我們有徐先和鹿公兩人,便借口高陵君的事,成立這支應變部隊,時機成熟儲君再把王翦調回來,代替年事已高的蒙驁和王齕,收拾呂不韋還不是舉手之勞?那時所有軍權政權均集中在儲君手上,誰還敢不聽儲君的話呢。」又哈哈一笑,眼中射出憧憬的神色,續道:「那時文的有李斯,武的有王翦王賁父子,再加上一個桓齮,天下還不是儲君的嗎?」

    小盤奇道:「師傅為何不提自己?」

    項少龍伸手輕輕拍他的龍肩,欷歔歎道:「你母親死後,又有倩公主的慘劇,我早心灰意冷,只是對你仍放不下心來,但當你大權在握,我會離開這裡,遠赴北方,過點自由自在的生活。」

    小盤劇震道:「師傅你怎可以離開我?」

    項少龍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壓低聲音道:「師傅代表著的是你的過去,只有我離開,你可真正與過去的小盤斷絕關係,成為威凌天下、前所未有的第一個始皇帝。你若尊敬我的話,必須遵從我最後的意見。」

    小盤呆望他,好一會喃喃念了兩遍「始皇帝」,大訝道:「為何師傅隨口說出來的名詞,總是含有很深刻的意思?」

    項少龍真情流露道:「相信我!日後天下必是你的。」

    小盤凝神想一會,道:「師傅是否準備去追擊田單?」

    項少龍記起滕翼今晚便要起程,忙把詳情稟上,小盤自是一口答應。此時昌平君來催駕,晚宴的時間到。

    今晚項少龍比昨夜舒服和自然多了,與昌平君兄弟同席,另一邊還有李斯,居於小盤左方內圍的第五席。紀嫣然等今晚沒有參宴,昨晚若非朱姬的請求,素喜自然清靜的紀才女,亦不會出席。琴清更是芳蹤渺然,今年還是她首次參與田獵,只不知是為紀嫣然等人,還是為小盤或項少龍。太子丹成了唯一的外賓,居於小盤右手下的首席,接著是呂不韋和高陵君兩席。高陵君身材頎長,面容有點蒼白,予人耽於酒色紈褲子弟的感覺,一對眼睛沒有什麼神氣,陪著他是兩個幕僚式的中年人,看服飾該是王族的人。

    呂不韋不時和身旁的管中邪耳語,出奇地呂娘蓉出現席上,還不時偷瞥項少龍。周子桓、魯殘在後席處,另外還有兩個呂府有地位的食客,項少龍均曾見過,一時記不起他們的名字。人數大約與昨夜相若,鹿丹兒、嬴盈等女兒軍在最遠一端的外圍處湊了四席,可見儘管是秦廷,亦因她們本身尊貴的出身,默許女兒軍的存在。只是席中沒有紀嫣然和琴清兩位絕代佳人,怎也要失色不少。燒好的野味酒菜流水般由禁衛端上幾桌,空氣中充盈肉香火熱的味道。為防止有人在酒食裡下毒,禁衛中有專人負責這方面的保安。朱姬不時和小盤說話,只不知她是否藉此機會與兒子修補出現裂痕的關係。

    由於杯盤交錯和談話聲喧天震耳,李斯湊到項少龍耳旁道:「儲君對大人引介的桓齮非常滿意,此人的兵法謀略,不同凡響,難得他尚如此年輕,假以時日,必是我大秦一員猛將。」

    項少龍大感欣慰,有王翦、紀嫣然和李斯三人同時稱賞此人,桓齮絕不會差到哪裡去。這正是他對抗呂不韋的長遠辦法,是起用秦人裡有才能的人,既易於為秦國軍方接受,又隱然形成一個以秦人為骨幹與呂不韋和嫪毐打對台的軍政集團,同時鞏固小盤的君主地位。太子丹舉杯向小盤和朱姬祝酒,眾人連忙和應。

    項少龍放下酒杯,輪到昌平君傾身過來道:「儲君已和我們說了有關叛黨的事,就讓我們兄弟打醒精神,你主外我主內,把叛黨一舉掃平。」

    項少龍笑道:「你這小子弄錯哩,是內外均由儲君作主,我們只是聽命行事。」

    昌平君一呆道:「儲君尚未足十五歲,這樣……」

    項少龍道:「你難道不知儲君乃天生的軍事政治天才嗎?不是要由儲君親自提醒你吧?」

    昌平君乃才智過人之士,聞言會意道:「噢!是我一時糊塗,嘿!來!喝一杯!」

    昌文君湊過來道:「昨晚項兄說輸了給管中邪,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昌平君知談的是有關嬴盈的事,神情立即凝重起來。

    項少龍暗忖只為兩位好朋友,犧牲自己也沒話可說,何況嬴盈如此尤物,坦誠地道:「我剛和令妹說過話,以前的事不再提,日後如何發展,仍難逆料。因為令妹對管中邪並非無情,田獵後我要離開咸陽一段時間,誰都不知在這段日子裡會發生什麼事。」

    昌平君斷然道:「不如先定下親事,若管中邪仍敢來逗小妹,我們可出面干預。」

    項少龍把心一橫道:「假設嬴盈肯答應,就這麼辦吧!」

    昌平君兩兄弟大喜,亦是心中感動,明白到項少龍有大半是看在他們的情面上。昌文君最衝動,立時退席往找嬴盈去。

    呂不韋忽然起身向太子丹敬酒,同時道:「嘗聞貴國劍法專走輕盈險奇的路子,不知可否讓我們見識一下?」

    場內立時靜下來,人人均把目光投向太子丹。項少龍心中一震,知道多次和太子丹接觸的事,已落入呂不韋耳裡。現在他是藉故公開挫折燕人,好向自己示威。假若自己被迫動手,正中他下懷。現在誰能擊敗他項少龍,立可成為大秦的第一劍手。

    坐在大夫冷亭和親將徐夷則間的太子丹聞言後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神色,微微一笑道:「聽說貴府管中邪先生曾大發神威,連敗齊國高手,不知今天是否又派他出來顯威風?」

    像太子丹這類掌握實權的王位繼承人,見慣場面,經慣風浪,明知在這種宴會比武是退縮不得,不但會給人看作膽怯,若是國與國交往,說不定更因示弱而招來亡國大禍。反而勝敗乃兵家常事,輸了雖是顏面無光,卻是人人可接受的事。他亦是厲害之極,出口點明呂不韋想藉折辱他燕人立威,好教管中邪露上一手。若呂不韋仍好意思派管中邪下場的話,可表現出他太子丹料事如神。若出場的不是管中邪,那呂不韋手下四大高手中,嫪毐算是脫離他的門戶依附太后而獨立。周子桓昨晚敗於荊俊之手,該不會出常剩下來的就只魯殘一人,由於太子丹昨晚看過他的劍路,自可針對之而選派人手應戰。寥寥三幾句話,顯出太子丹絕不簡單。

    呂不韋想不到太子丹反應如此敏捷,詞鋒更是厲害,哈哈一笑,向管中邪打個眼色,後者會意,也仰天一笑,步出席外場心處,向太子丹施禮謙恭地道:「得丹太子如此誇賞,中邪愧不敢當,豈能不從尊意,請太子派出貴國高手,讓我們一開眼界。」

    這回輪到太子丹心中叫苦,呂不韋連消帶打,反使人感到他原本不是要派管中邪下場,只因太子丹的說話,惹了他出來。眾人見有比武可看,又可挫折燕人,紛紛叫好。管中邪的劍術厲害雖已在咸陽不徑而走,隱有蓋過項少龍之勢。更兼兩箭四雕的傳奇,直與項少龍的五針同發分庭抗禮。但絕大部份人均未正式見過他與人動手,故均興奮的期待,好目睹他的武功風範,一時場內鬧哄哄一片,氣氛熱烈。不過只看他比項少龍還要雄偉的身形,不動如山、淵亭嶽峙的氣度,已是先聲奪人。

    項少龍忍不住朝遠方的女兒軍望去,只見諸女包括嬴盈和鹿丹兒在內,無不忙於交頭接耳,露出顛倒迷醉的神色。心中劇震,明白到若讓管中邪大顯神威,說不定嬴盈和鹿丹兒兩個善變的少女,會重投入他的懷抱內。自己的腿傷已癒,但應否出戰呢?假若敗了,聲譽上的損失,將是巨大得難以計算的。但若因怕輸而不出場,心理上的影響將更是嚴重,會使自己生出技不如他的頹喪感覺。心念電轉,太子丹裝作欣然的點派坐於後席的一名劍手下場。此人報上名字叫閻獨。場內立時一陣騷動,顯是因此君大有來頭,非無名之輩。

    項少龍禁不住向昌平君詢問,後者興奮地道:「此人是燕國最有名氣的三大劍手之一,我們一直不知他隨太子丹來咸陽,據說他的燕翔劍快如閃電,可斬殺急飛的燕子,你說多麼本事。」

    項少龍細看閻獨,身材高挺瘦削,兩鬢太陽穴高鼓,眼神充足,年在二十五六之間,算不上英俊,卻是氣度非凡。而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是他一身黃色勁裝,鼻鉤如鷹,予人一種陰鷙冷酷的感覺。不過管中邪更是奪人眼目,一身雪白的武士服,頭上以紅巾綁個英雄髻,其身材比常人高的閻獨還要高上半個頭。若說閻獨是嚴陣以待,他便是好整以暇,悠然自得。他那有若由堅硬的岩石鑿刻出來的奇偉容貌掛著一絲睥睨天下的笑意,難怪嬴盈雖先愛上項少龍,仍對他情難自禁。兩人此時均面向小盤和朱姬的主席,請求准許比試。

    小盤雖不知這次比試暗中針對的是項少龍,卻不想管中邪有趁機發威的機會,但朱姬已在旁催促,無奈下道:「兩位比武,乃友好間的切磋交流,點到即止,切勿讓寡人見到傷亡流血的場面。」

    兩人下跪接旨,不過誰都知道這類比武用的是真刀真槍,想不傷人,確難辦到。

    當下有人出來為兩人穿上甲冑,管中邪微笑道:「不用甲冑,閻兄請自便。」

    閻獨只好拒絕穿甲戴胄,免得影響身手的靈活度。兩人劍尚未出鞘,在火把光照耀下屹立如山,對峙間立時殺氣瀰漫全場。眾人均屏息靜氣,怕擾亂兩人的專注。

    「鏘!」閻獨首先拔出他的燕翔劍,橫胸作勢,大有三軍披靡之慨。高明如項少龍等卻看得出他是吃不住管中邪的壓迫,要借拔劍挽回劣勢。那是只有高手對峙方會出現的情況,就像兩軍對壘,只看軍容陣勢和士氣,可大約測出誰勝誰敗。

    管中邪哈哈一笑,左手一拍掛在右腰的劍,從容道:「管某劍名『長擊』,乃出自越國名匠所鑄,劍長五尺四寸,比一般劍長上一尺有多,閻兄莫要輕忽它的長度。」

    「鏘!」的一聲,長擊刃被右手閃電拔出來,當眾人的腦海中留下劍指星空、閃耀輝爍的深刻印象,一劍揮出,同時配合步法,搶至閻獨身前七步左右。項少龍見他以左手拍劍,心中隱隱感到點什麼,卻無法具體說出來。同時招手喚來鐵衛,著他暗中回營去取墨子劍。

    此時閻獨的燕翔劍如乳燕翔空,與管中邪硬拚一記。「噹!」的一聲,兩人同時收劍後退,眈眈虎視對手。

    眾人大氣不敢透出一口,剛才的一劍只是試探性質,好戲仍在後頭。項少龍見閻獨持劍的手微微抖顫,知他在膂力比拚上吃了暗虧,不過閻獨的底子已是非常硬朗,可惜對手是管中邪。

    管中邪臉上露出一絲自信的笑意,冷喝一聲,再一劍劈去,角度力道似乎和上一劍毫無分別,可是旁觀的人無不感到此劍凌厲無匹,隱含驚天動地的奧理,任誰身當其鋒,都有難以招架的感覺。閻獨大喝一聲,燕翔劍由內彎出,畫了一道優美的弧線,「鏗!」的一聲,激彈在對方的長擊刃上,竟是後發先至,不愧燕翔之名,縱是如此,仍被震得退後小半步。管中邪正要搶攻,閻獨再喝一聲,喳喳喳連退三步,燕翔在對手身前不住迅速的畫著小圓,反映火光,像一把火焰虛擬出來的劍,全無實體的感覺。如此劍法,確是驚世駭俗,眾人不由打破止水般的靜默,爆出如雷采聲。

    管中邪想不到對方劍法精微至此,封死所有進路,大振雄心,一聲長嘯,劍勢略收,再化作長虹,分中猛劈,劍吟之聲,破空而起,只是其勢,已可使三軍辟易。而他則威武如天兵神將,令人生出永不能把他擊敗的感覺。那種感覺是如此強烈,連閻獨亦不例外,氣勢頓時減弱兩分。金鐵交鳴聲連串響起,接著兩人倏地分開來,劍招快如閃電,大部分人看不真切,更遑論分出誰勝誰敗。

    「鏘!」的一聲,管中邪劍回鞘內,仍目注對手,劍鋒像長了眼睛的毒蛇般回到鞘內窄小的巢穴裡,看得眾人瞪目結舌。嬴盈等更是為他吶喊得力竭聲嘶。

    閻獨的燕翔劍仍遙指對方,但臉色轉白,額角滲出豆大的汗珠,一陣搖晃,劍撐地上,顯是因用力過度而虛脫。然後他額頭打橫現出一道整齊清楚的血痕,傷的只是表皮,雖然是管中邪劍下留情,但傷的是這位置,恐怕以後會留下代表奇恥大辱的標記。

    管中邪抱拳道:「承讓!」

    當下有人奔出來把眼含怨毒的閻獨扶走。在眾人喝采聲中,管中邪分別向小盤和太子丹致禮。太子丹和冷亭仍是神態從容,徐夷亂和其他人都臉露憤慨,顯是怪管中邪這一劍太不留餘地。

    呂不韋大笑道:「中邪你違反儲君吩咐,劍下見血,理該罰你一杯。」

    這回連太子丹和冷亭都臉露不愉之色,呂不韋實在欺人太甚。

    坐在呂不韋下席的蔡澤道:「中邪的劍法把我們的興頭引出來,不知昨晚大展神威的荊副統領何在,可否讓我們看看誰高誰低。」

    管中邪接過手下奉上的酒杯,先向小盤和朱姬致敬,再向四方舉杯敬酒,眾人紛紛舉杯和他對飲。項少龍這時更無疑問知道呂不韋是在針對他,照他猜想,呂不韋一向認為小盤對自己另眼相看,皆因小孩崇拜英雄的心理,所以希望在自己「死前」當眾折辱他項少龍,好把小盤崇拜的目標移到管中邪身上去。

    蔡澤這一開腔,他再難保持緘默,淡淡道:「副統領有任務在身,未能出席,要教蔡大人失望。」

    蔡澤早有定計,接口道:「昨晚不是有位桓齮連勝三場嗎?讓我們再看他的本領吧!」

    依附呂不韋者立時起哄,建議,那即是說大部份人都在推波助瀾。

    昌平君看出不妥,湊到項少龍耳旁道:「他們在針對你呢!哼!」

    項少龍知道這一戰避無可避,他絕不能教桓齮出戰,若給管中邪以辣手毀了他,不但對不起王翦,也使小盤建立快速調遣部隊的好夢成空。而且就算桓齮沒有大礙的傷勢,亦會使他辛苦建立出來的聲譽,毀於今夜。順眼往嬴盈諸女望去,見她們無不對管中邪目露癡迷之色,知道若再不出手,不但嬴盈會投向管中邪,荊俊也要失去鹿丹兒。想深一層,假如自己又推說桓齮有任務,那以後呂不韋的人可振振有詞說他項少龍害怕管中邪。不由往小盤望去,後者正向他射出期待的眼神。

    項少龍心內豪情奮起,一聲長笑,站了起來,悠然道:「管大人既這麼有興致,讓我來陪你玩上兩招!」

    全場先是忽然靜至落針可聞,只有火把燒得辟啪作響,然後歡聲狂起,采聲不絕。

    管中邪含笑看他道:「項大人切勿不顧腿傷,強行出手,否則末將怎擔當得起。」

    太后朱姬亦出言道:「少龍萬勿勉強!」

    項少龍解下血浪,交給來到後方的烏舒,接過墨子劍,湧起無可匹敵的鬥志,暗忖遲早要與此人見個真章,不如就在今晚比劃。微微一笑道:「若管大人可令我傷口復裂,算我輸吧!」

    眾人見他說來霸氣迫人,均鼓掌叫好,情緒熱烈。項少龍和太子丹、冷亭交換個眼色,來到場心與管中邪並肩而立,朝小盤叩禮。

    小盤視項少龍的劍法有若神明,毫不擔心地欣然道:「刀劍無眼,兩位卿家小心。」

    項少龍心中明白,小盤是要自己把他殺掉,心中一動,想到致勝的訣竅。管中邪以為自己必死,所以怎都不肯與自己同歸於盡,只是這點,已可教他吃個大虧。而另一優點,是自己看過管中邪的出手,而對方則對他的劍法一無所知,極其量是由別人口中聽來,假設自己把墨子劍法融匯無跡地使出來,必教他大為頭痛。想到這裡,已有定計。

    兩人分開,在全場默注下,凌厲的眼神緊鎖交擊,決戰一觸即發。這時場邊來了很多聞風而至的人,擠得外圍水洩不通,盛況空前。紀嫣然諸女由於烏舒回營取墨子劍,吃驚下匆匆趕至,到昌平君那席處擠坐,琴清也來了,加入她們那席去,人人的心都懸到半天高。朱姬雖不擔心管中邪會傷害項少龍,仍是花容慘淡,差點不敢看下去。

    管中邪謙虛地道:「可與項大人一較高下,是中邪平生快事。」

    項少龍從容道:「未知管大人今天會不會使出看家的左手劍法?」

    此語一出,登時全場嘩然。

    誰想得到管中邪多次與高手對招,仍沒有使出真實本領。

    管中邪首次臉色微變,乾笑道:「項大人的眼力確是非凡。」

    項少龍要的就是他剎那的震駭,哪會放過,托在肩上的墨子劍彈上半空,一聲看劍,劍隨人走,借墨子劍重量之利,朝管中邪面門電射而去。

    「鏘!」管中邪果以左手拔劍,沉腰坐馬,閃電般挑上墨子劍。項少龍不進反退,施出墨氏補遺三大殺招之一的「以守為攻」,木劍吞吐無定,管中邪見他似攻非攻,似守非守,更兼剛才心神被他所分,一時間生出無從下手之感,不由地後撤兩步,回復劍鋒相峙之勢。眾人見項少龍高手出招,果是不同凡響,登時獻上一陣采聲。

    項少龍此時進入墨氏心法裡,把勝敗生死拋諸腦後,心中一片澄明,對敵人的動靜全無半點遺漏,眾人見兩人均是威風凜凜,狀若天神,大感緊張刺激。嬴盈等初睹項少龍驚人的身手,都目瞪口呆,心醉不已,一時間不知該捧那邊的場才對。

    管中邪感到對方的氣勢和信心不住增長,嘴角竟逸出一絲笑意,冷喝一聲,似拙實巧的一劍擊出。這一主動出擊,各人立時看出他的左手劍確優於右手。首先他無論頭手腰腿都配合得完整一致,不可分割,雖是左手出劍,卻可感到他是用整個身體去完成這動作,並不僅是手臂的移動。那種整體力道的感覺固是驚人,但最使人心寒是他這一劍明明快如雷奔電掣,偏偏有種清楚分明的樸拙,使你可以把握到劍鋒的意圖,還要生出欲避無從的頹喪感。如此劍法,臻達劍道大成之境,寓快於慢,拙中藏巧。

    人人在為項少龍擔心時,項少龍劍交左手,臉容有如不波古井,墨子劍天衣無縫地斜劈在管中邪離劍鋒三寸許處。這正是項少龍高明之處,憑著堅如鋼石的重木劍,堪堪抵銷管中邪較他略為優勝的膂力,而刻下所取劈擊點,更是對方力道薄弱之處,登時把管中邪的長擊刃盪開去。

    管中邪首先想不到項少龍改用左手劍,以致原先想好的後著全派不上用場,更想不到木劍的力道如此沉雄凝聚,大吃一驚下,項少龍一連三劍,唰唰唰的連續劈至。管中邪腳步不移,穩守中門,招招強封硬架,仗其驚人的體力和速度,抵消項少龍狂風暴雨般的凌厲劍法。眾人看得如醉如癡、狂呼亂喊,不知為哪一方打氣助威,場面激昂熾熱。

    劍來劍往,響聲不絕。三劍後再來七劍,壓迫得觀者透不過氣來之際,兩人分了開來,再成對峙之局。項少龍固是須時間回氣,管中邪何嘗不是給重木劍擊得氣浮意躁,不敢冒進。

    項少龍不由心中佩服,他曾和囂魏牟交手,一向又慣與膂力驚人的滕翼對打練習,所以應付起像管中邪這類體魄過人之士,特別有心得,剛才他利用物理學上的原理,以拋物線和螺旋的方式融入劍勢去,仍不能把管中邪迫退半步,可知對方的防守是如何無懈可擊,韌力驚人至何等地步,尤可慮者自己是趁對方落在下風時乘勢強攻,猶未能破他劍局,只是這點,自己便難有勝望。不過這只是指在一般情況下而言,戰果往往決定於心理因素和策略,而他卻是這方面的高手。

    管中邪亦被他攻得心驚膽震,一向以來,他的劍法以攻為主,但剛才十劍,卻只能苦守,在他確是破題兒第一趟遭遇到的事。全場一片肅然,靜待兩大頂尖高手第二輪的交鋒。管中邪比項少龍快一線回復過來,長擊刃先往下潛,身隨劍去,斜標往上,挑向項少龍的心窩。

    橫劍挺立,穩如山嶽的項少龍,一聲長嘯,竟看也不看挑來之劍,側身進步,一劍朝管中邪額頭閃電劈下。場中登時驚呼四起,項少龍是有苦自己知,他剛才與管中邪一輪硬拚,尚未回過氣來,若強行封格,必給對手蓄滿勢道的一招震退,那時對方展開劍勢,要扳平將是難比登天。但此一劈卻非魯莽之舉,要知他先側身避開要害,而對方要改變劍勢更須有剎那空間,就是這緩衝,他的墨子劍將可先一線劈中對方,自己雖仍不免重傷,對方必一命嗚呼,再無別的結果。

    管中邪還是首次遇上這種以命博命的打法,正如項少龍所料,他怎肯為一個死人犧牲自己,忙回劍上格。「噹!」的一聲,響徹全場。項少龍渾身吃奶之力,再加上墨子劍的重量,全由管中邪消受。這巨漢全身一震,吃不住力道的衝擊,終退一步。

    項少龍抓到如此機會,豈肯放過,使出一直深藏不露的三大殺招最凌厲的「攻守兼資」,突然劍光大盛,奇奧變化,長江大河般往管中邪攻去。管中邪見他一招之中,含蘊無窮變化,長嘯一聲,全力反擊。旁觀諸人,由小盤而至侍衛兵卒,無不高聲吶喊,聲如潮湧。

    項少龍殺得性起,把墨子劍法也忘掉,招招有若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他的身體有如虎豹,既靈動如神,又是彈躍快速,更無一招不是以命博命,狠辣至極。管中邪雖不情願,腳下仍是騰騰直退。到退第七步,因項少龍力道稍竭,他憑著一套有如織女穿梭、細膩綿密的手法把下風之局扳回來,堪好擋著項少龍的攻勢。項少龍再劈一刀,倏地退後,意態悠閒地把木劍扛在肩上。管中邪鬆一口氣,當然不敢冒進,兩人再成對峙之局。

    呂不韋難掩臉上驚惶的站起來,高聲道:「停戰!」

    一時所有人的目光全移到他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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