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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 九 章 迎刃而解 文 / 黃易

    言復劍出,眾人立知他了得。無論角度與速度,手法或步法,都在此看似簡單卻矯若游龍的一劍顯示出來,不愧是負有盛名的劍手。最精采處是他借腰腿扭動之力發勁,匯聚全身的氣力,迅若閃電,事前又不見警兆,說來就來,有如暴爆火山,霎那間劍鋒直抵凝然不動的滕翼胸前數尺。眾人代滕翼設想,眼下唯一方法,是退後拔劍,不過這會徒令對手氣勢暴張,殺氣更滾滾而來,直至斃命劍下。換言之,無論如何,滕翼已因自恃不先行拔劍而失去先機。

    滕翼嘴角逸出一絲笑意,倏地拔劍,卻沒有後退。眾人心中暗自感歎,郭秀兒和趙雅更嚇得閉上雙眼,不忍目睹這大漢濺血倒地的慘況。

    「噹!」在全場目瞪口呆下,滕翼抽離劍鞘只有兩尺的劍柄,竟毫髮無誤地猛撞言復劍鋒。儘管言復的力氣要比滕翼大,劍鋒怎也及不上劍柄用得出來的力道,何況言復的手勁根本不是滕翼對手。言復出道以來,從未見過有人能打開始便以劍柄克敵,整把劍竟給硬蕩上半天,可是前衝的勢子卻沒法停下來,投懷送抱般往滕翼湊去。正叫糟時,滕翼的鐵拳在眼前由小變大。「砰!」言復口鼻鮮血狂濺,往後拋跌,竟給滕翼出的左拳活生生打暈,而滕翼的劍仍只是出了半鞘。「鏘」的一聲,劍又滑進鞘內。

    全場人鴉雀無聲,好一會行館的武士爆起漫天喝采聲,為滕翼驚人的技藝和替他們爭回一口氣歡叫如狂。

    李園那想得到滕翼厲害至此,鐵青著臉喝道:「把沒用的傢伙抬走!」此語出口,連他旁邊的趙雅都蹙起眉頭,感到李園此人寡恩薄情,對失敗的手下沒有半點同情。言復被迅速移離廣場。

    滕翼戟指向樓無心喝道:「輪到閣下!」

    眾人目光全落到樓無心身上,看他有沒有應戰的膽量。

    項少龍是場內唯一預知戰果的人,滕翼自得到他的墨氏補遺,劍術與武術修養無不更上一層樓,自己都沒有把握穩勝他,何況是言復。此時大笑道:「樓兄若因休息時間太短,氣力尚未回復過來,大可讓東閭子兄或其它人先戰一場。」

    樓無心推無可推,霍地起立,冷哼一聲,走入場內。全場霎時靜下來。

    紀嫣然湊到項少龍耳旁道:「我從未見過比你二兄更詭奇的劍法,比起李園毫不遜色。」

    趙穆則是心花怒放,暗忖難怪「馬癡」如此大言不慚,原來從人裡有能以一擋百的不世劍手。

    樓無心拔出長劍,擺開架勢,卻不搶攻,好先認清對方劍路和手法。滕翼仰天一陣大笑,右手按在劍把上,踏前一步,作勢拔劍。樓無心受他氣勢所懾,竟往後退一步,使兩人間仍保持著七至八步的距離。滕翼閃電移前,搶到樓無心左側,長劍離鞘而出,幻出令人難以相信無數朵似有實質的劍花,若攻非攻,有若盤餅毒蛇,昂首吐舌,隨時可猛噬敵人一口,且必是無可解救的殺著。

    項少龍拍腿叫好,滕翼這招以守為攻,使得出神入化,盡得墨氏補遺的真髓。樓無心完全看不透對手的劍路,雖叱喝作勢,卻再退一步,任誰都看出他是心生怯意。高手對壘,豈容一再退避。在微妙的感應裡,滕翼驀地劍勢大盛,由以守為攻化作以攻為守,長劍振處,有似長虹,隨著精奇偏險的步法,搶到樓無心左側,強攻過去。「鏘!」的一聲,樓無心吃力地硬架滕翼這無論氣勢力道均臻達巔峰的一劍。

    滕翼冷笑道:「不過如是乎!」長劍滑出來,迅又改為橫掃。

    「噹!」樓無心惶亂下仗劍一擋,竟給滕翼掃得橫跌開去,全無還手之力。

    李園方面的人無不臉色大變,要知樓無心在他們間臂力堪稱第一,那知遇上「龍善」,卻給比下來。此刻眾人無不知滕翼要在力道上挫辱此人,趙霸看得心花怒放,也是心中暗驚,他一向自恃力大過人,見到滕翼的威勢,始知一山還有一山高。

    後面的樂乘湊上來道:「你的家將神力驚人,怕可和囂魏牟媲美。」

    項少龍心中暗笑,若樂乘知道囂魏牟是給滕翼活活打死,不知有何想法。歷史在重演,剛才是伏建寅被樓無心以一輪重手硬拚,殺得全無還擊之力,直至落敗;今次卻是滕翼步步進迫,殺得樓無心汗流浹背,不斷退避。樓無心亦算了得,到擋得滕翼變化無窮的第二十五劍,才門戶失守,空門大露。滕翼閃電飛出一腳,踢在對方小腹處。樓無心連人帶劍往後拋跌,痛得蜷曲地上,除呻吟外再無力爬起來。眾人受慘厲的戰氣所懾,竟忘記喝采。

    李園丟盡臉子,命人移走樓無心,見眾人和龍善的目光全集中到自己身上,心中叫苦。若自己出場,雖非必敗無疑,卻亦沒有制勝的把握,不過此時勢成騎虎,冷哼道:「董先生手下原來有此能人,由此推之,先生必然也是高手,為何不讓我們也玩上一場,免得別人說在下趁貴僕力戰身疲去撿便宜。」他雖是言之成理,但無人不知他其實是對滕翼顧忌非常。

    項少龍先招手喚滕翼上到看台來,悠然起立,慢條斯理道:「董某的深淺,李兄早應由你的家將知個一清二楚,不過耳聞怎及眼見,李兄既有此雅興,董某自當奉陪。」

    李園想不到他竟肯動手,大喜落場。除李園方面的人和滕翼外,無不為項少龍暗暗擔心。李園號稱楚國第一名劍,觀之樓無心等人的身手,可推知他的厲害。董匡則並不以劍知名,高下可想而知。紀嫣然擔憂得黛眉緊蹙,若項少龍落敗,李園雖未必敢公然取他一命,但傷肢殘體,必不能免。

    項少龍解下血浪寶劍,交給旁人,笑向李園道:「我們怎可學兒郎般以命拚命,甲冑大可免了,但仍是用木劍較宜,大家點到即止,貫徹以武會友的精神。」

    李園雖不情願,總不能擺明要殺死對方,表面從容笑道:「董先生既有此提議,在下自然遵從。」

    項少龍心中暗笑,自己是用慣木劍的人,只此一項,李園便注定有敗無勝,接過木劍,試試重量,雖只及得墨劍的七成,已比一般鐵劍重上許多。

    李園隨手揮動木劍,暗忖若能刺瞎對方一目,那就最理想。

    項少龍忽地喝道:「趙館主,給我們來點鼓聲助興!」

    眾人愕然,負責擊鼓的力士的鼓棍已狂雨般擊下,製造出震耳的鼓聲。李園英俊的臉龐陰冷下來,抱劍卓立,配合他高秀挺拔、玉樹臨風的體型,確有非凡的姿態。項少龍劍柱身前,凝然如山,雙目射出鷹隼般的光芒,鎖定對手。兩人對峙,立顯高手風範,場內各人受風雨來臨前緊張的氣氛所懾,頓時全場肅默。

    經過大半年的潛心修劍,項少龍由鋒芒畢露轉為氣定神閒,連多次看過他動手的趙穆等人,亦不能由他的動靜聯想起以前的項少龍。紀嫣然是用劍的大行家,只看項少龍隨便一站,有如崇山峻獄的氣度,心中大感驚訝,難道上次和自己交手,他竟是未盡全力嗎?怎知項少龍是因得到墨氏補遺,劍法大進。趙致此刻眼中只有一個董馬癡,那種自然流露的英雄氣質,縱是外型比他更悅目好看的李園,亦要稍有遜色。趙雅看看李園,又看看項少龍,感覺雙方均對她生出強大的吸引力,但項少龍那種永不給人摸著底子和酷肖項少龍的氣概,卻非李園能及。郭秀兒則是另一番感受,李園正是她憧憬中的理想夫婿,文武全材,既軒昂又文秀,兼且有身份有地位,雖明知他風流好色,可是所知的男人誰不如此,只好逆來順受,遵從父命,嫁與此君。但董匡的出現卻使她受到另一類男人的引誘力,粗豪奔放中顯出扣人心弦的智慧和與眾不同的識見,令她願意被他征服,處於兩個選擇間的矛盾,值此美少女心亂如麻,取捨兩難。現在兩人終於要一較高低了,這是不是能予她一個決定的機會呢?在這戰爭的年代裡,無人不習技擊,劍法早成為量度一個人本領的標準,劍法高明者,自然會得人看重和欣賞。

    李園目不轉睛和項少龍對視,冷然道:「董兄養馬之技固是天下無雙,在下倒要看看董兄的劍技是不是比得上你養馬的本事。」

    矮身作勢,木劍遙指項少龍,不住顫震。觀者無不為項少龍冒把冷汗,想不到李園劍法高明至此,竟能氣貫木劍,生出微妙的變化,使人不能捉摸到他出劍的角度。

    項少龍仍是劍柱地面,嘴角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淡淡應道:「李兄還在等待什麼呢?」

    他的語氣透出強大的信心,使人清楚感到他沒有半點虛怯。

    李園不愧楚國第一劍手,絲毫不被他詞語惹怒,微微一笑,倏地衝前,當項少龍木劍揚起,斜指往他,又退回去,回復先前對峙之勢,距離竟無半分改變,可見李園進退的步法是如何準確,只是這點,已知紀嫣然對李園劍術的評價高於項少龍,是有根有據的。

    趙致心中想的是只要項少龍劍法可比得上龍善,兩個人加起來足可進行刺殺任何人的密謀行動,不禁暗怨項少龍的無情。滕翼目不轉睛看著正在劍拔弩張,蓄勢待發的場中兩人,他本有信心項少龍必勝無疑,但當看到李園先作試探的高明戰略和深合法度的步法,也不由有點擔心起來。最有信心的反是項少龍本人,卻絕非輕敵,而是晉入墨氏守心的狀態,無人無我,可是敵手的意向卻沒有半絲逃過他洞識無遺的觀察。他知道李園在引他出擊,故不為所動,若雙方均不出手,那丟臉的當然不會是他這個馬癡,而是誇下海口、心狂氣傲的李園。在二十一世紀受訓,他一向注重戰鬥心理學,現在是活學活用,要從李園的性格把握他的弱點。

    李園對峙一會後,果然耐不住性子,冷喝一聲,單手舉劍過頭,大步撲前,到長劍猛劈往項少龍,左手亦握上劍柄,變成雙手全力運劍,力道陡增。雖是痛恨李園的人,對他奇峰突出的一招,無不叫好,而且他的一劍凌厲狂猛至極,把全身功力盡聚於一劈之內,若項少龍以單手挺劍招架,極可能一招分出強弱勝敗。

    項少龍仍是那副靜如止水的神情,只是雙眉揚起,健腕一翻,竟單手橫架李園此劍。紀嫣然駭得芳心劇跳,纖手掩上張開欲叫的嘴。她曾分別與兩人交手,自然知道兩人臂力不相伯仲。但現在李園是雙手使劍,兼且佔上前衝主動之勢,高下不言可知。唉!項少龍怎會如此不智。

    在場諸人只聽李園一劍當頭劈下的破風聲,就知其力道的狂猛,都有不欲再看結果的慘然感覺。

    李園見項少龍單劍來架,心中暗喜,全力重劈。那知項少龍的木劍忽由橫架變成上挑,重重側撞到對方若泰山壓頂的劍身處,硬架變成借力化解。李園眼看萬無一失的一劍,被項少龍卸往一旁,滑偏少許,只能砍往項少龍左肩旁的空位去。采聲轟然響起,連痛恨項少龍的趙雅和趙致兩個美女都忘情地歡呼鼓掌,幸好李園無暇分神,否則必給活活氣死。

    人人以為項少龍會乘機搶先主攻,豈知他反退後一步,木劍循著奇異玄妙的路線,在身前似吞似吐,飄遊不定。以李園的劍法和眼光,亦摸不出他的虛實,無奈下退開去,擺出森嚴門戶,但氣勢明顯地比不上先前。

    滕翼放下心來,知道項少龍看準李園要在紀嫣然前大顯神威的心態,故意丟他的臉,好教他心浮氣燥,冒進失利,戰略上高明至極。紀嫣然再不為愛郎擔心,秀眸射出迷亂傾心的神色,看著項少龍動人的身軀,散發無與倫比的氣勢和陽剛的魅力。

    秋陽高懸空中,照得廣場的地面耀目生輝。還有一個對項少龍「情不自禁」的是龍陽君,由第一眼見到這粗豪大漢,「他」便為之心動,到此刻目睹他精采絕倫的劍法,更是顛倒,暗下決心,怎也要把項少龍迷倒成為他的情俘。

    反之李園那些家將卻愕然無聲,想不到李園這麼厲害的劍法,仍不能佔到絲毫上風。李園勉強收攝心神,木劍上下擺動,組織第二輪的攻勢。項少龍回劍柱地,穩立如山,動也不動。不過再沒有人認為他是托大輕敵。

    李園輕喝道:「想不到董兄如此高明,小心!」斜衝往前,倏忽間繞往項少龍身後。項少龍不但沒有轉身迎去,反疾步往前,直抵李園剛才的位置,轉過身來,木劍遙指對手,前後弓步立定,意態自若,真有淵亭嶽峙的氣度,一望而知他並沒有因對手的戰術而亂了陣腳。李園撲個空,來到項少龍的原站處,等若兩人約好般互換位置。

    觀戰的人大氣都不敢透出一口,免得影響場上兩人僵持不下的氣勢。

    項少龍亦有他的苦處,就是很難放手大幹,如此勢難有任何隱藏,說不定會給看過他出手的人,勾起對他的回憶,那時就算生*宰李園仍得不償失。李園見兩攻不下,失去耐性,再揮劍攻去,鋒寒如電,狠辣無倫,又沒有半絲破綻。項少龍知他是求勝心切,暗裡叫妙,在劍鋒及身前,間不容髮中往旁一閃,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且又動作瀟灑,意態超逸,惹來一陣采聲。李園見他躲閃,喜出望外,叱喝一聲,揮劍疾劈。項少龍哈哈一笑,木劍電掣而出,決蕩翻飛,一步不讓地連擋對手五劍,守得穩如鐵桶,且招招暗含後著變化,使李園不敢冒進。木劍交鳴聲連串響起。

    眾人看得忘了為己方打氣,兩人劍法若天馬行空,飄閃不定,既驚歎李園莫可抗禦的不世劍法,更訝異項少龍鬼神莫測的招式。趙雅感到馬癡就像他的為人般,叫人莫測高深,從外貌判斷,事先誰也會猜想項少龍是力求主動的人,豈知真實的情況恰恰掉轉過來。

    李園雖是主動狂攻,卻給對方似守若攻的劍招制得無法用上全力,同時對手流露出來那種堅強莫匹的鬥志和韌力,更使他不由氣餒,這當然也是兩攻不果,氣勢減弱的負面後遺症,否則他絕不會有如此洩氣的感覺。第六劍尚未擊出,對方木劍忽地幻出數道虛影,也不知要攻向己方何處,李園心膽己怯,自然往後退避。

    項少龍哈哈一笑,木劍反放肩上,意態自若地扛劍而立,向退至十步外的李園道:「李兄劍法果是高明,鄙人自問難以取勝,故想見好就收,就此鳴金收兵,李兄意下如何?」

    李園楞在當場,俊臉陣紅陣白,雖說未分勝負,但人人都見到他三次被馬癡擊退,面子怎放得下來。若堅持再戰,一來有欠風度,更要命是信心大失,鬥志全消。

    猶豫不定時,正擔心項少龍真個打傷李園的郭開長身而起道:「這一戰就以不分勝負論,今天我等確是大開眼界。」

    李園心中暗恨,表面惟有堆起笑容,與項少龍同時接受各人的道賀。

    紀嫣然迎上項少龍,嬌聲*暱暱道:「董先生自今開始,養馬技術與劍法可並稱雙絕,不知可肯撥*冗到嫣然落腳處,為病了的馬兒調治。」

    人人聽得艷羨不已,雖是打著看馬的旗號,但際此大展神威之後公然邀約,誰都知有石女之名的絕代紅粉,再不為自己對這馬癡芳心大動之情作掩飾。正趕上來要向項少龍道賀的其它三女,給紀嫣然搶先一步,大感沒趣,悄悄退開。李園卻是最難受的一個,本以為今天可在比武場上威風八面,卻落得兩名得力手下重傷,自己則是求勝不得,面目無光。最大的打擊是紀嫣然當他面前約會大仇人,心中大恨,匆匆率眾離去。

    趙霸開心得不得了,扯著項少龍和滕翼道:「無論如何我也要請兩位當行館的客席教座,千萬不要推辭!」

    趙穆歎道:「董先生和龍兄若能早到一年,項少龍那小子休想生離邯鄲。」

    項少龍和滕翼交換個眼色,暗感好笑。擾擾嚷嚷裡,項少龍終脫身出來,在眾人嫉妒如狂的目光相送下,隨紀嫣然去了。

    紀嫣然在項少龍、滕翼左右伴持中,策騎離開行館。項少龍記起趙霸力邀他們作客席教座一事,不由想起連晉生前必是有同樣待遇,所以有親近趙致的機會,惹起一段短暫的愛情。趙致不知是不是福薄,初戀的情郎給人殺了,卻又愛上殺她情郎的自己,而他偏因荊俊的關係,不敢接受她的愛意,可是若因此使她憤而投入李園的懷抱,卻又是令人惱恨的事。李園絕不會是個憐香惜玉的人,此子太自私了。

    回到熱鬧的市中心,滕翼道:「我想到藏軍谷看看他們,今晚可能不及趕回來。」

    項少龍點頭答應,順口問道:「派了人回去見老爹了嗎?」「老爹」是呂不韋的代號。

    滕翼答道:「前天去了!」向紀嫣然告罪,逕自往城門方向馳去,他們持有通行令,出入城門不會有問題。

    紀嫣然遊興大發,撒嬌道:「人家要你陪我漫步逛街,你會答應嗎。」

    項少龍欣然應諾,先策馬回府,然後並肩步出府門,隨意漫步。走了半晌,紀嫣然大吃不消,皆因街上無人不見而驚艷,使她很不自在,迫得她扯著項少龍溜返借作居停的大宅。主人邯鄲大儒劉華生正和鄒衍下棋,見兩人回來,非常歡喜。

    劉華生和鄒衍原來是認識二十多年的老朋友,當紀嫣然像女兒般,大家談笑甚歡。

    鄒衍一直未有機會與項少龍敘舊,囑紀嫣然代他接下棋局,與項少龍步入幽靜的後園裡,歎道:「自平王東遷,群龍無首的局面持續五百多年,兵災連綿,受苦的還不是群眾百姓,幸好出了你這新聖人,終有偃兵之望。」

    項少龍現在再不敢以胡說八道對待這智者的五德終始學說,因為的確若沒有他項少龍,根本不會有統一六國的秦始皇。亦不知如何回答他,惟有默言無語。

    鄒衍沉醉在廣闊的歷史視野裡,柔聲道:「我知少龍是個追求和平的人,但若要得到真正的和平,則只能以戰爭來達致目標,捨此再無他途,否則七國如此轉戰不休,遲早會給在西北虎視眈眈的外族再逞兇威,入侵中原,像蝗蟲般摧毀我們的文明。」

    項少龍怵然一震,鄒衍這番話是當頭棒喝,使他想起以前未想過的問題。一直以來,他蓄意逃避參與任何攻城略地的戰爭,卻沒有想過長痛不如短痛,以戰爭為大地帶來和平,這還有點是基於自己是外來人的心理。問題是事實上他已經成為這時代的一份子,自然應負起時代的責任。就算秦國不出兵征戰,六國亦不會放過秦人,這根本是個弱肉強食的時代。與其任由戰火無限期地蔓延下去,甚且引至外族入侵,不如利用秦人的強勢,及早一統天下,若由他領兵征戰,至少可把無謂的殺戮減至最少,人民受的苦楚亦減輕多了。想到這裡,不由心動起來。

    鄒衍凝神打量他一會,微笑道:「天地間千變萬化,始終離不開金木水火土五行的運動,輪流興替。天是五行,人亦是五行,外象功用雖千變萬化,骨子裡仍是同一物事。故而天人交感,每當有新興力量,兩德交替,必見符瑞,符瑞所在,乃新時代的主人所在。例如周文王時,有赤烏銜丹書飛落周社,開展周室大一統的霸業,正是應時運而來之祥瑞。」

    項少龍忍不住道:「然則現在又有什麼符瑞出現?」

    鄒衍欣然道:「記得老夫曾向你提過新星的出現嗎?半年前少龍離趙往秦,那粒星立即消失無蹤,在老夫大感不解時,天圖上秦境的位置竟出現另一粒更大更明亮的新星,光耀夜空。現在老夫已能肯定統一天下者必是秦人,且與少龍有直接關係。」

    項少龍愕然無語,愈發不敢輕視*這位古代的天文學權威。

    鄒衍伸手搭在他肩頭上,語重心長道:「為了天下萬民的福祉,少龍你必須促成秦人的霸業,否則說不定那顆新星又會暗淡下來。不要理別人如何看你,只要抓緊理想,盡力而為,才不致辜負上天對你的期望。一統天下必是由你而來,老夫可以一言斷之。」

    項少龍心頭一陣激動,至此明白鄒衍的胸襟是多麼曠闊,充滿悲天憫人的熱情。他的想法是針對實際的情況出發,不像孔孟般整天只論仁義道德,而鐵般的事實正指出「周禮盡在魯矣」的魯國最後只落得亡國之恨。在戰爭的年代裡,只有以武止武一途。

    鄒衍道:「嫣然一直有一個念頭,希望扶助明主,統一天下,達到偃兵息戈的目標。」

    項少龍心中苦笑,要達到目標的路途漫長而艱苦,不過沒有大秦,亦不會有接踵而來的兩漢昇平局面,更不會有強大的中國出現在二十一世紀裡。想到這裡,猛下決心,決意拋開獨善其身的想法,看看是不是可為小盤幫上點忙。同時暗自感歎,對他這視戰爭為罪惡的人來說,要一下子把思想改變過來,真不容易。這時紀嫣然和劉華生並肩走出來。

    鄒衍笑問道:「此局勝負如何?」

    紀嫣然赧然道:「劉大儒見嫣然無心戀戰,放人家一馬!」

    眾人笑起來。劉華生並不知項少龍底細,只當他是馬癡董匡,笑談兩句,與鄒衍回去繼續爭霸棋盤,紀嫣然則喜孜孜地領項少龍回她寄居的小樓去。兩名婢女啟門迎接,項少龍認得她們,湧起親切的感覺。紀嫣然帶他登樓入室,揮退侍女,坐入他懷裡,送上熱辣辣的香吻,兩人湧起銷魂蝕骨的感覺。

    紀嫣然故作肅容道:「董兄!敢問何時可正式迎娶嫣然過門?」

    項少龍笑答道:「紀小姐既有此問,唔!讓我先驗明是否正貨?」

    紀嫣然軟倒入他懷裡,不依道:「人家是說正經的,見不到你時那種牽腸掛肚實在太折磨人。」

    項少龍深切感受到她對自己的愛戀,歎道:「若所有人知道我得到了你,甚至與你雙宿雙棲,我會變得寸步難行。那時人人都會注意我們,嫣然你也勢將失去超然於男女情慾的地位和身份,對我這次來*邯戰的行動將會大大不利。」

    紀嫣然這些日子來為情顛倒,其它都拋諸腦後,現下得項少龍提醒,思索起來,點頭道:「嫣然太疏忽了,完全忘了你是身處險境,人家現在明白哩!」

    兩人商量一會,依依分手。項少龍安步當車,回到行館。

    烏果在入門處把他截住道:「雅夫人和致姑娘都在等候三爺,我把她們分別安置到東軒和西軒。」

    項少龍一聽下立時頭大如斗,正事尚未有任何頭緒,男女間的事卻是糾纏不清,不禁英雄氣短,思忖片刻,決定先見趙致。步入西軒,趙致又乖又靜地坐在一角發怔,聽到足音垂下頭去,不知是表示仍在惱他,還是因被他目睹任李園輕狂而羞愧。項少龍來到她身旁隔幾坐下道:「致姑娘不用陪李園嗎?」

    趙致臉色變得蒼白無比,咬著嘴唇問非所答道:「師傅著趙致來請董先生到武士館一敘。」

    項少龍心內明白她只是借口來找自己,否則趙霸怎會遣個美麗的女徒獨自來約他,那並不合乎禮節。歎道:「過兩天好嗎?現在我的心很煩。」

    趙致仍低垂俏臉,以蚊蚋般的聲音道:「有什麼好煩呢?今天你既大顯威風,又贏得紀才女的青睞,我還以為你不會那麼早回來呢?」

    項少龍忽然明白她來找自己的心意,是要向他顯示並沒有從李園,對這心高氣傲的美女來說,實是最大的讓步,亦可見她對自己是到了不克自持的地步。

    趙致緩緩抬起俏臉,淒然地看著他道:「打我罵我都可以,因為是趙致不對。」

    項少龍心中叫糟,當一個美人兒心甘情願讓你打罵,等如是任君處置。假若自己仍斷然拒絕,她除自殺外再沒有可挽回顏面的方法。不禁頭痛起來,長身而起。趙致惶然看他。

    項少龍道:「致姑娘在這裡坐坐,我頃刻再來。」

    匆匆離開往東軒去,趙雅正憑窗呆望著外面的花園,夕照下花木更帶著濃重的秋意。聽到他的足音,趙雅嬌軀微顫,轉過身來,含笑看他道:「紀才女沒有請先生留宿度夜嗎?」

    項少龍冷哼道:「你當她是那麼隨便的人嗎?老子連她的小指尚沒機會碰過呢。」

    趙雅知他是借題發揮,暗諷自己對李園隨便,心生羞愧,垂頭歎道:「人家現在來向你賠罪,先生肯接受嗎?」

    項少龍心中叫苦,今天實在不應出手,在重武輕文的時代裡,美女無不愛慕劍術高強的英雄,自己逞一時快意,雖挫李園的威風,亦使兩女同時向他傾倒,使他窮於應付。在那麼多急待完成的事情等著他之際,哪還有空去應付她們。趙致還易應付一點,趙雅則使他大傷腦筋,矛盾不已。最大的問題是他對趙雅仍有點愛意,仍迷戀她動人的肉體,所以很易生出妒恨的情緒。而基本上趙雅並非壞人,只是意志不夠堅定。但要原諒她是沒有可能,且亦不敢再信任她,只是過份傷害她有時又於心不忍。苦笑道:「夫人說笑,你又沒有開罪鄙人,有什麼須賠罪的地方呢?」

    趙雅婀娜多姿地往他走來,快碰上他時,仰臉無限溫柔地道:「趙雅今晚留下不走好嗎?」

    看著她檀口吐出這麼誘人的話,感受她如蘭的氣息,項少龍像回到昔日與她恩愛纏綿的快樂時光中,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趙雅見他神色迷惘,踏前小半步,嬌軀立時貼入他懷裡,意亂情迷地道:「先生對趙雅竟是不屑一顧嗎?」

    項少龍一震醒來,暗忖幸好身上塗了點「情種」的汁液,否則說不定趙雅已把他辨認出來。伸手抓著她的香肩,振起堅強的意志,硬起心腸把她推開少許,免得受不了她驚人的誘惑。眼中射出銳利的神色,哈哈一笑道:「夫人怎會有此想法,只要是正常男人,就不會放過夫人。」

    趙雅含羞道:「你還等待什麼呢?」

    看她擺明車馬,任君品嚐的浪蕩樣兒,項少龍既心動又有氣,眼光放肆地落到她不住起伏聳動的美麗胸脯上,苦笑道:「若李園要你明晚陪他,夫人能拒絕嗎?」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趙雅放浪多情、意志不堅的性格。縱使以前深愛他時,仍忍不住齊雨的引誘而和他鬼混。與趙穆決裂後,現在又甘被奸賊狎弄。所以這句話是重重擊在她要害上。

    趙雅果然立即花容慘淡,垂頭道:「不要問這種問題好嗎?人家很難答你的。」

    項少龍無名火起,掉頭便走,冷冷道:「夫人回府吧!董某還有客人要招呼!」

    趙雅淒然叫道:「董匡!」

    項少龍聽她叫得淒涼悲慼,心中一軟,停下來,沉聲道:「夫人還有什麼指教?」

    趙雅來到他背後,不顧一切地攬上他的熊腰,貼上他的虎背,忽地痛哭起來,說不盡的淒涼苦楚。項少龍天不怕地不怕,卻最怕女人流眼淚。想起往日的恩情,把她摟到身前來,手忙腳亂地以衣袖為她拭淚。豈知趙雅愈哭愈厲害,一發不可收拾,把他衣襟全染濕了。無論項少龍如何恨她,在這一刻再不忍苛責。

    好一會後,趙雅平靜下來,輕輕離開他的懷抱,紅腫的秀眸幽幽看他一眼,低聲道:「趙雅走了!」

    項少龍大感愕然,隱隱感到她的失常是因為憶起他項少龍,故悲從中來,並且對其他男人意興索然,一時不知是何滋味。點頭道:「我送夫人到大門吧!」

    趙雅神情木然道:「先生不用多禮!」轉過身去,匆匆離去。

    項少龍回內宅更衣,同時使人把久候的趙致請入內堂。他有點口渴,著人沖兩盅熱茶,與趙致對坐廳中品茗。趙致受寵若驚,不時偷看他。項少龍心中一熱,暗忖若要佔有她,她定然不會拒絕,只這個誘惑的想法,他便要費很大的理性才能勉強克制內心的衝動。此刻的趙致,另有一股楚楚可憐的神態。事實上連他亦不明白為何自己沒有動這美女,只是為了荊俊的理由似未夠充份,因為她顯然沒有愛上這小子。

    趙致輕輕道:「那奸賊入城了!」

    項少龍一時沒會過意來,不解道:「奸賊?噢!你在說田單?」

    趙致垂頭道:「我真怕柔姊會不顧一切去行刺他。」

    項少龍嚇了一跳道:「你須勸她千萬不要魯莽行事,否則悔之不及。」

    趙致欣喜道:「原來你是關心我們的。」

    項少龍知道無意間洩露心意,苦笑道:「由始至終董某都關心你們。」

    趙致俏臉重現生機,白他一眼道:「為何你又處處要對人家冷淡無情呢?」

    項少龍沒好氣道:「那晚鄙人一心以為可與致姑娘共嘗交歡美酒,卻落得弩箭指背,差點小命不保,還要我對你怎樣多情呢?」

    趙致乃黃花閨女,聽他說得如此坦白,俏頰生霞,又是芳心竊喜,赧然道:「對不起!那只是一場誤會,趙致現在向你叩頭賠罪好嗎?」

    竟真的跪下來,嚇得項少龍走了過去,一把將她扶起。

    趙致任他扶著香肩逼得坐了起來,滿臉紅暈地橫他一眼,幽幽道:「不再惱人家嗎?」

    項少龍感到她的嬌軀在他手裡像吃驚的小鳥般顫抖,憐意大生,柔聲道:「姑娘何苦如此?」

    趙致兩眼一紅,淒然道:「趙致幼逢不幸,家破人亡,柔姊又整天想著報仇雪恨,所以人家的脾氣有時不大好,致開罪先生。」

    項少龍更是心生愛憐,暗忖其實她所有無情硬話,全是給自己逼出來的,忍不住一陣歉疚,騰出右手捧起她巧俏的下頷,微笑道:「不要說誰對不起誰,總之由現在開始,舊恨新仇,全部一筆勾銷如何?」

    趙致臉上紅霞更盛,垂下秀長的睫毛,半遮美眸,在他手上輕輕頷首答允。那種少女的嬌態,誰能不怦然心動。項少龍忍不住湊過嘴去,在她香唇上淺淺一吻。趙致嬌軀劇震,紅透耳根,反應比項少龍那天在馬背上輕薄她,還要激烈。

    項少龍衝動得差點要把她按倒席上,合體交歡,不過靈台尚有一絲清明,勉強放開她,問道:「田單在什麼地方落腳,跟他入城的有多少人?」

    趙致聽到田單之名,冷靜過來道:「他住進趙宮裡,多少隨從就不清楚,不過通常無論到哪裡去,總有很多親衛貼身保護他。」又道:「今晚趙王會設宴歡迎這奸賊,各國使節都在被邀之列。」

    項少龍立刻知道又沒有自己的份兒,現在趙王是擺明礙著李園,故意冷落他。

    趙致有點羞澀地道:「先生可否去勸柔姊,我看她肯聽先生的話。」

    項少龍無論如何,絕不能讓善柔冒險去行刺田單,爽快地站起來道:「好吧!我們去見你姊姊。」

    項少龍與趙致策馬馳出行館,一騎由遠而近,大叫道:「董爺留步!」

    兩人愕然望去,赫然是蒲布。

    項少龍趁機向趙致道:「你先返回家中等我!」

    趙致柔順地點頭,逕自離去。

    蒲布來至身旁,喘氣道:「侯爺請董先生立即往見!」

    項少龍點頭答應,隨他往侯府趕去。他幾次想向蒲布表露身份,但最後都苦忍住了。半年前和半年後,人的心態說不定會起變化。項少龍在侯府的密議室見到趙穆。

    這奸賊神色凝重,劈頭就道:「李嫣嫣真的生了個太子出來!」

    項少龍好半晌會意過來,一震叫道:「不好!」

    趙穆捏拳頓足道:「此回真是給這小賊佔盡便宜,他可以公然成為國舅爺,爹爹卻要耽心給楚王知道那是他的兒子,就此一點,爹已盡處下風。更何況李嫣嫣根本只是利用爹,沒有任何情義,現在她登上後座,要操縱楚王更是易如反掌。李園在楚國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項少龍想起李園的人格和心術,駭然道:「君上危險了?」

    趙穆憂色重重道:「你也看出這點,現在李園最大的絆腳石是爹,若我是李園,首先要對付的人是楚王。大王體質一向不好,只要李嫣嫣誘得他夜夜縱慾,保證他捱不了多久。楚王一去,李嫣嫣和李園可名正言順通過小雜種把持楚政。爹又沒有防備之心,還以為他兩兄妹仍是任他擺佈的棋子,那對狗兄妹要害他易如反掌。」

    項少龍冷然道:「唯一之法,是趁李園回國之際,由我假扮馬賊把他幹掉,那就一乾二淨。」

    趙穆臉上陰霾密佈,久久沒有說話,最後吐出一口氣道:「恐怕沒有那麼容易,李園本身劍術高強,這次隨來的家將侍從接近五百人,實力比你更雄厚,而且他現在聲價十倍,孝成必會派軍送他回楚,途經魏國時魏人也不會疏於照顧,你若魯莽動手,必不能討得好處。」

    項少龍心中暗笑,你既有此說,自是最好,省卻老子不少麻煩。

    趙穆顯然非常苦惱,唉聲歎氣後,斷然道:「你有沒其它應付良方?」

    項少龍故意道:「讓我立即趕回楚國,向君上痛陳利害,好教他妥為預防。」

    趙穆不悅道:「那麼這裡的事誰給我辦,而且爹連我這親兒的話也經常不聽,怎會聽你一個外人的。」

    項少龍早知他是個自私得只認利害,不顧親情的人,所以絕不肯放他走。但如此擺擺姿態,可令趙穆更信任他。沉聲道:「那我們須加快行動,否則沒有君上的,侯爺縱使登上王位也會惹來別國干預。」

    趙穆臉容深沉,皺眉道:「本侯想你為我查清楚一件事。」

    項少龍道:「侯爺請吩咐。」

    趙穆頹然道:「孝成近半年來,對我冷淡多了,像最近幾次和李園密議,又如今天接見田單,都不讓我參與,其中自是出了點問題。」

    項少龍對此也感奇怪,只是沒有深思,隨口道:「是否因郭開在搬弄事非?」

    趙穆不屑地道:「郭開算是什麼東西,哪有能力離間我和孝成,我懷疑的是趙雅。因我壞了她和項少龍的好事,所以一直含恨在心,只是想不到有什麼把柄落到她手裡?使孝成對她深信不疑。」

    項少龍渾身冒出冷汗,知道自己千思萬慮,卻忽略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是曾告訴趙雅趙穆乃楚人派來的間諜這件事。看現在的情況,自然是趙雅把此事密告孝成王,使孝成王動了疑心。於是把郭開由趙穆處收買過來,讓他掉轉槍頭對付趙穆。說不定連樂乘也背叛趙穆,否則孝成王怎安心讓樂乘繼續掌握邯鄲城的軍權。原本簡單的事,忽地變得複雜無比。像趙穆這種長期掌握實權的大臣,即使趙王要動他,亦非一蹴可就的事,必須按部就班的去削他的權力,不讓他參與機密,離間依附他的其它大臣將領,否則會橫生禍亂。尤其在烏家一役後,趙國再經不起另一次打擊。項少龍自問若與孝成王掉換位置,最佳之法莫如拋除成見,設法把廉頗或李牧其中之一調回邯鄲,可穩操勝券。趙國一天有這兩位蓋世名將在,誰想對付趙人恐都要付出慘痛代價。不過李牧和廉頗一在北疆與匈奴作戰,一個則正與燕人交鋒,誰都難以抽身,否則趙穆早就完蛋。可以說廉李任何一人回邯鄲之日,將是孝成王對付趙穆的時刻。

    自己的處境亦非常危險,郭開並非虛言恫嚇,趙穆確是連邊兒都不可沾上的人,否則動輒有抄家滅族之禍,那就更是無辜。形勢的複雜還不止於此,李園現在榮升國舅,身價一日間暴漲百倍,孝成王更要看他臉色做人,誰說得定昏君會不會忍痛犧牲自己這養馬人來討好他呢?想到這裡,更是頭痛。

    趙穆見他神色凝重,忽明忽暗,還以為他與自己憂戚與共,壓低聲音道:「我看趙雅對你動了春心,以你的才智,定可由她那裡探出口風,看她究竟抓到我什麼破綻,若事情不能補救,我們只好殺掉昏君,只要能控制邯鄲,可以從容對付李牧和廉頗兩人。」

    項少龍心中一驚,聽奸賊的口氣,似乎頗有一套把持朝政的方法,並不急於自己登上王位,心中一動,立時想起晶王后。趙穆既懂用藥,又能隨意進出深宮,把這怨婦弄上手可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有她與趙穆狼狽為奸,把持朝政,確非難事。乘機問道:「真個出事時,邯鄲有什麼人會站在侯爺一方?」

    趙穆猶豫頃刻,道:「真能助我的人只有樂乘和幾個由我一手提拔的大臣將領,幸好有你來了,加上我的二千家將,要攻入王宮應不太困難,不過這只是下下之策,若換了以前,我要殺孝成王是舉手之勞,包保事後沒有人知道是我做的手腳,現在他處處防我,就不是那麼容易。」接著興奮起來道:「你現在應清楚項少龍是誰吧!」

    項少龍吃了一驚,點頭應是,不知他為何忽然提起自己。

    趙穆道:「我剛接獲秦國來的密告,項少龍正率人來此報仇,待會我入宮見孝成,陳告此事。任項少龍其奸似鬼,也猜不到咸陽竟有與我互通消息的人。」

    項少龍很想問他告密的人是誰,隨即壓下不智的衝動,假作奇怪地問道:「項少龍和我們的事有什麼關係?」

    趙穆道:「關係大哩,像你和那龍善兩人,體型均與項少龍非常相近,只要佩多把木劍,可冒充他刺殺孝成,倘再解決了逃走的途徑與時間,事後誰都以為是項少龍幹的好事,我們就可開脫關係。」

    項少龍暗呼好險,表面上則拍案叫絕道:「君上想得周到,只要孝成王離開王宮,讓我預先知道時間地點,鄙人必能做得妥妥當當,包保不留下任何把柄。」

    趙穆興奮起來道:「由今天開始,我們若無必要,盡量不要碰頭。你也要小心點李園,現在不但孝成對他另眼相看,田單知他成為國舅,也撇開我而轉和他接近。你或者尚未清楚田單,這人比信陵君更精明,絕不容易對付。」

    項少龍此回是煩上加煩,在爭奪魯公秘錄一事上,他早察覺到楚人和齊人一直秘密勾結,力圖瓜分三晉,現在李園既有機會成為楚國最有權勢的人,田單自因利害關係加以籠絡巴結,亦使自己的處境更是危殆。若被李園和田單兩人一起向孝成王施壓,他的小命更是隨時不保。有什麼方法可應付這艱難的險局呢?趙穆又千叮萬囑他去向趙雅探詢口氣,方讓他離開。

    項少龍心內暗自感歎,這次想不再與趙雅糾纏不清怕都不行,趙穆在邯鄲廣佈線眼,若知他從沒有找過趙雅,必會心中起疑。同時另有隱憂,若趙雅把他上次離邯鄲前曾將與趙穆聯絡的楚使抓起來一事洩漏出來,輾轉入到趙穆之耳,以他的精明厲害,必可從中看出自己很有問題。又想起郭開,他曾說過找自己去逛官妓院,但卻一直沒有實踐諾言,可能正因李園成為新貴,所以孝成王態度再改,郭開是趨炎附勢之徒,對他自是避之則吉。忽然間,他感到在邯鄲優勢盡失,變成四面受敵,孤立無援的人。

    項少龍策騎離開侯府,心中一片茫然。華燈初上的時刻,秋風吹來,不由湧起一陣寒意。滕翼已離城到了藏軍谷,想找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又不宜去見紀嫣然,怎麼辦才好呢?想起趙致的約會,心情好了點。對他來說,每逢在心情苦惱的時候,唯一的避難所就是美女動人的肉體。旋即靈光一閃,暗忖自己雖不可公然去找紀嫣然,總可偷偷地前去會她。旁觀者清,她說不定可為自己想到辦法,好安渡目前的險境。想到這裡,忙策馬回府,換過衣裝,輕易地溜入劉府,在紀嫣然的小樓找到俏佳人。紀嫣然見到他,歡喜若狂,項少龍把從趙穆那裡聽來的事,不厭其詳地告訴她。

    美女伏在他懷裡苦思良久,坐直嬌軀道:「嫣然想到一個辦法,雖是不大甘願,卻是應付目前難關的唯一可行之道。」

    項少龍心感不妙,連忙問個明白。

    紀嫣然道:「最近李園行為失常,全是因嫣然之故,他對你的最大心結,亦因嫣然而起,所以只要我明示對你沒有興趣,還與他虛與委蛇,再設法使他感到若以卑鄙手段對付你,我會不再理睬他,那他雖然恨你,也不敢貿然加害你。」

    項少龍大感洩氣,道:「這怎麼行,最怕是弄假成真,李園這種人為求目的,往往不擇手段,像韓闖便給了我一瓶春藥,要我用來對付你。」

    紀嫣然忿怒地道:「韓闖竟然這麼無恥!」定定神後,摟緊他道:「嫣然早應付慣各種心懷不軌的男人,對付用藥更別有心得,包保不會讓李園得逞。何況人人均知嫣然不肯與人苟合,李園若想得到我,只有明媒正娶一途,那應是到楚國後的事。」

    項少龍更感不妥,道:「現在他成為國舅,自然急於回楚培植勢力,好對付春申君黃歇,若他提出要把你帶回楚國,你若不肯依從會露出底細。」

    紀嫣然道:「拖得一天是一天,現在邯鄲人人爭著巴結李園,你的境況愈來愈危險,若不急急穩住李園,可能明天都過不了。希望合縱之約沒有這麼快擬好,那李園就不能在短期內離趙回楚。」

    項少龍暗忖最佳之策,莫如立即逃走,不過活擒趙穆的任務勢將沒法完成,回去怎樣向呂不韋和莊襄王交待?自己的血仇亦沒有清雪,為公為私,他也不可在眼看成功的時刻打起退堂鼓。猛一咬牙道:「如此難為嫣然了!」話尚未完,女婢來報,李園來找嫣然一道往趙宮赴宴。項少龍心底不舒服之極,心頭滴血的溜出去。

    項少龍剛抵竹林,那頭大黃犬吠起來。

    他今次循正門入屋,由趙正迎他進內,老儒扯著他喟然道:「勸勸小柔吧!她從不肯聽任何人的話,田單的運勢如日中天,老夫實不願見小柔作飛蛾撲火的愚蠢行為。」

    項少龍歎道:「我也沒勸服她的把握。」

    趙正道:「她表面雖擺出惱恨你的樣子,老夫卻看出她常在想念你,近幾天她不時露出前所未有的惆悵神色,更會不時使性子,顯然是為你氣惱呢。」

    項少龍想起那晚她被自己壓伏地上,下裳敞開,露出一對雪白渾圓的美腿,不由吞了口涎沫,朝後進走去,奇怪地問道:「你們沒有書僮婢僕的嗎?」

    趙正道:「老夫愛靜,晚飯後婢僕到書院那邊留宿,這對小柔也方便點,她是不可以露面的。」

    項少龍恍然而悟,趙正把他送到天井處,著他自己進去。項少龍拋開煩惱,收攝心神,來到門前,剛要拍門,門已拉了開來,換上荊釵裙布,又是另一番動人風姿的趙致像守候夫郎回家的小賢妻般,喜孜孜道:「董爺請進來!」

    他忍不住狠狠打量她幾眼,舉步進入小樓的廳堂。

    趙致給他盯著看,不但沒有怪他無禮,還喜翻心兒的扯扯他的衣袖,指指樓上道:「姊姊在上面,你去找她好嗎?」

    項少龍忍住先與她親熱一番的強烈衝動,奇怪地問道:「你不陪我上去嗎?」

    趙致嫵媚地笑道:「人家正在弄糕點來奉侍你這位貴客,希望藉此使你高抬貴手,再不要懲治得人家太厲害,別忘了趙致曾說過任你打罵嘛。」

    項少龍給她的媚態柔情弄得慾火大作,更不忍再次傷害她,並知道自己愈來愈對趙致兩姊妹泥足深陷。這叫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兩女的遭遇又這麼令人生憐,只是男人保護女人的天性,足令他疼惜她們。罷了!既來之則安之。項少龍忍不住順手在趙致臉蛋輕輕地擰一把,拾級登樓。趙致紅著俏臉回去弄她的糕點。他來到那天與兩女糾纏的樓上小廳,看不到善柔,目光掃處,右方兩間房子,其一門簾深垂,另一顯是無人在內。項少龍故意脫掉長靴,往門簾處走去。

    房內傳來善柔冰冷的聲音道:「誰?」

    項少龍應了聲「我」後,掀簾進房。善柔靠在秀榻另一邊的長几上,正坐起身來,在燭光的映照中,玉頰朱唇,加上有點散亂的秀髮,竟有股從未在她身上得見的嬌怯慵懶的動人美態。項少龍雖見慣美女,也不由雙目一亮。

    善柔望著他時的眼神很複雜,自然地舉手掠鬢,站起身來,有點不好意思道:「這幾晚睡得不好,剛才靠著小歇一會兒,竟睡著了。」

    項少龍還是首次看到她風情無限的一面,暗忖在她堅強的外表下,實是另有真貌。若非親耳聽到,誰猜得出她竟以如許溫柔的語調說話。

    善柔見他目不轉睛看自己,俏臉微泛紅霞,語氣卻回復平時的冰冷,不悅道:「董先生請在外面稍等,待我梳理好後……」

    項少龍打斷了她道:「哪用梳理,柔姑娘現在這樣子最好看。」

    善柔美麗的大眼睛不解地眨幾下,卻沒有堅持,冷冷道:「你真是個怪人,衣發不整還說更好看。好吧!到外面說話。」

    正要跨過門坎,步出廳堂,倏地停下,原來項少籠大手一撐,攔著去路,若她再前移兩寸,酥胸就要撞上對方粗壯的手臂。善柔一點都不明白他為何攔著房門,不讓她走出去,一時忘掉抗議,愕然望他。

    項少龍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對她如此放恣,卻知道若沒有合理解釋,美女刺客絕不肯放過他。隨口道:「是否無論我怎麼說,都不能打消你行刺田單的決定?」

    善柔果然給他分了心神,徐徐道:「你並不是我,怎會明白我的感受?那時趙致還小,印象不深,但我卻親眼看到爹娘兄姊和所有平時愛護我的親人忠僕,給鐵鏈像豬狗般鎖成一串長隊,綿延數里,被那些狗賊兵趕押回齊國去,由那時我心中只有一個願望,就是殺死趙穆和田單。」

    項少龍點頭道:「確是人間慘事,假如你只可殺死趙穆和田單其中一人,你會選誰?」

    善柔顯然從未想過這問題,秀眸忽明忽暗,好一會道:「我會殺死趙穆。」

    項少龍鬆了口氣,也大惑不解,道:「田單不是罪魁禍首嗎?」

    善柔露出悲憤的神色,咬牙切齒道:「若非趙穆,我的親族不會遭此滅門慘禍,最可恨他是以朋友的身份出賣我們,行為卑鄙,只為討好田單,做出傷天害理的事。」

    項少龍柔聲道:「好吧!假若你答應沒有我同意,絕不輕舉妄動,我就助你刺殺趙穆,又讓你們姊妹重眾,你肯答應嗎?」

    善柔大感意外,現出迷惑之色,打量他好一會,忽地向他直瞪眼睛,射出冰冷的寒芒,冷冷道:「你根本沒有理由來幫助我們,上次連小致在未得我同意下,提出兩姊妹從你的條件,仍不能打動你,為何現在突然改變心意,你不怕毀掉你在邯鄲剛開始的事業嗎?」

    項少龍大感難以招架,善柔因己身的遭遇,長期處於戒備的狀態中,絕不輕易信人。自己若沒有令她滿意的答案,怎能取得她信服,遑論還要得到她的合作。看來唯一之法,是揭開自己是項少龍的身份。那會帶來什麼後果,他真的無法知道。思忖間,他的目光無意落到她一對赤裸的纖足上,只見膚色圓潤,粉致生光,極具動人美態,不由發起怔來。

    就在此刻,一把鋒利的匕首抵在他脅下,善柔寒若霜雪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你連騙人的話都找不到嗎?我早和致致說過,你只是垂涎我們姊妹的美色,故不將我們舉報,現在終洩出底細。哼!她還為你辯護呢。」

    項少龍知她為了報仇,心態有異常人,仍想不到她會動輒出刀子,不過此刻卻有直覺感到她不會不給他辯白機會,便殺死自己。搖頭苦笑道:「若你知道趙穆怎樣在趙王跟前搬弄是非,說我會影響趙楚的幫交,弄到現在我投閒置散,一心要離開趙國,當知我絕對有助你對付趙穆的理由。」

    善柔目不轉睛瞪他半晌,收起匕首。項少龍這番話真真假假,但孝成冷落董匡的事,善柔早從趙致那裡得到消息,只想不到是和趙穆有關,倒相信了大半。善柔忽地把嬌軀前移少許,讓充盈生命感覺的豐滿酥胸輕輕地抵在這男人的手臂上,帶點羞澀地道:「若你真能助我們殺死趙穆,善柔便是你的人。」

    項少龍感到無比的刺激,他和這美女並不存在與趙致間的「荊俊問題」,使他可放心享受與她任何肉體的接觸。更要命的是善柔平時既冷又狠,一副永不肯馴服的樣兒,忽然竟萬般柔情地來引誘他,格外使人魂為之銷。但他若按捺不住,立即和她成其好事,她定會瞧不起自己。強裝作不為所動道:「董某首先要作出聲明,除非是柔姑娘心甘情願從我,否則我絕不會占姑娘便宜,若作為一種交易,更可免了,我董匡豈是這種乘人之危的卑鄙之徒。」

    善柔呆了一呆,並沒有移開酥胸,反不自覺的更靠緊了點,項少籠雖很想挪開手臂,可是卻欠缺那種超人的意志和定力。一時兩人處在一種非常微妙和香艷的接觸裡,誰都不願分開或改變。

    善柔皺眉道:「那你究竟為何要陪我們幹這麼危險的事?」

    項少龍愛憐地瞧她輪廓若清山秀水般美麗的容顏,柔聲道:「主要是我真心歡喜你們,也為了我的好朋友,他是善蘭的夫婿,將來你們見到善蘭,會明白一切。」

    足音響起。兩人齊嚇一跳,項少龍挪開手臂,善柔則乘勢走出房外。項少龍隨在善柔背後,見到趙致捧著煮熟的酒和香氣四溢的糕點,笑意盈盈登上樓來。善柔把一個几子移到小廳堂中間,項少龍見兩女人比花嬌,大動浪漫之情,把掛牆的油燈摘下,放在幾心,儼如燭光晚會。三人圍幾而坐,趙致慇勤地為各人斟上熱氣騰升的醇酒,登時香氣四溢。

    趙致再遞上糕點,甜笑道:「董先生嘗嘗趙致的手勢,趁熱吃最好。」

    項少龍記起尚未吃晚飯,忙把糕點送入嘴裡,不知是否因飢腸轆轆,只覺美味無比,讚不絕口,趙致的笑容更明媚了。

    善柔吃了一小塊停下來,待項少龍大吃大喝一輪後,以出奇溫和的口氣道:「董先生可是已有計策?」

    項少龍知道若不抖露一手,善柔絕不肯相信他,淡淡道:「趙穆正密謀作反,你們知道嗎?」

    兩女面面相覷。

    善柔道:「你怎會知道,不是剛說趙穆要陷害你嗎?」

    項少龍暗忖要騙這頭雌老虎真不容易,故作從容道:「其中情況,異常複雜。」

    忽地皺起眉頭,默然不語。兩女大感奇怪,呆看著他。項少龍心中所想的是應否索性向她們揭露身份,既不用大費唇舌,又免將來誤會叢生。現在形勢非常明顯,只憑善蘭的關係,兩女絕不會出賣他們,何況這對姊妹花對他大有情意,趙致更是同時愛上他兩個不同的身份。

    善柔懷疑地道:「你是否仍在騙我們,所以一時不能自圓其說。」

    趙致道:「柔姊,董先生不是那種人的。」

    善柔怒道:「你讓他自己解釋。」

    項少龍猛然下決定,只覺輕鬆無比,仰後翻倒,躺在地席上,搓揉肚皮道:「致致的糕點是天下間最可口的美食。」

    善柔沒好氣地道:「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快回答我的問題。」

    項少龍兩手攤開,伸展長腿,由幾下穿過去,剛好碰到善柔盤坐著的一對小腿。

    善柔移開嗔道:「再不答我便殺了你。」

    項少龍指著脖子道:「你拿劍架在這裡,我才把真相說出來。」

    兩姊妹對望一眼,大感摸不著頭腦,這人的行事總是出人意表,教人莫測高深。項少龍乘兩女視線難及,先背轉身,伏地撕下面具,倏地坐起來,若無其事地伸手拿起另一塊糕點,大嚼起來。兩女初時仍不為意,待到看清楚他時,駭得尖叫起來。善柔往後退開,拔出匕首,回復那似要擇人而噬的雌豹惡樣兒。趙致則目瞪口呆,不能相信地看他。

    項少龍一膝曲起,支著手肘,悠閒自若地拿起酒杯,瞇眼懶洋洋地看兩女道:「我的確一直在騙你們,但應諒解我的苦衷吧!」

    趙致平復下來,代之而起是滿臉紅霞,直透耳根,垂頭不勝嬌羞地大嗔道:「項少龍,你害慘人了,趙致還有臉對著你嗎?」

    項少龍當然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放心吧!我絕不會妒忌董匡的,更何況他尚未真對你做過什麼壞事。」

    趙致又氣又羞,說不出話來,誰都看出她是芳心大喜。

    善柔忽地嬌笑起來,收起匕首,坐下來道:「你這人真厲害,整個邯鄲的人都給你騙了。」

    項少龍又把面具戴上,回復董匡的樣子,兩女驚歎不已。

    善柔向趙致道:「他這個樣子似乎順眼一點。」

    項少龍啼笑皆非,伸個懶腰道:「現在不用懷疑我為何要殺趙穆了吧!不過我卻覺得一劍把他幹掉實在太便宜他,所以要把他活捉回咸陽受刑,希望兩位姑娘不會反對。」

    兩女為之愕然。

    項少龍道:「善蘭被齊人當禮物般送給呂不韋,幸好呂不韋轉贈給我,她和我的好兄弟滕翼一見鍾情,結成夫婦,非常恩愛。」轉向趙致道:「今天連敗李園兩名手下的就是滕翼,現在你應明白他為何叫龍善。」

    善柔喃喃念著「一見鍾情」,顯是覺得這詞語新鮮動人。

    趙致恍然大悟,垂下螓首道:「荊俊在哪裡?」

    項少龍為荊俊燃起一絲希望,誠懇地道:「致姑娘是否對我這兄弟很有好感呢?」

    趙致嚇得抬起頭來,怕項少龍誤會似的脫口道:「不!人家只當他是個愛玩的頑童吧了!但他是個很熱心的人哩!」

    項少龍的心直沉下去,知愛情無法勉強,荊俊只好死掉這條心。

    善柔知他是項少龍後,大感興趣,不住看他道:「下一步該怎樣走呢?」

    項少龍扼要把形勢說出來,道:「趙穆、田單二人我們只能選擇其一,柔姑娘剛才揀了趙穆,我們便以此為目標,只要迫得趙穆真的作反,我們大有機會把他擒離邯鄲。」

    趙致已沒有那麼害羞,欣然道:「我們姊妹可以負責些什麼?」

    項少龍心念一動,說出田貞的事,道:「致姑娘可否代我聯絡她,好令她安心。由今天開始,若非必要,不要來找我,我會差荊俊和你們聯絡。」

    兩女同時露出失望神色。

    善柔倔強地道:「沒有人見過我,不若你設法把我安排在身邊,好和你共同策力。」

    項少龍大感頭痛,道:「這或會惹起懷疑,讓我想想好嗎?」

    善柔冷冷道:「若兩天內不見你回復,我便扮作你的夫人,到邯鄲找你。」

    項少龍失聲道:「什麼?」

    善柔傲然仰起俏臉,撒野道:「聽不到就算了!」

    趙致楚楚可憐地道:「那人家又怎辦呢?」

    項少龍此時悔之已晚,苦笑站起來,無奈地聳肩道:「給點時間我想想。」

    趙致驚慌失措地道:「你要到哪裡去?」

    這回輪到項少龍大感奇怪地道:「自然是回家哪!」

    善柔冷哼一聲道:「不解溫柔的男人,致致是想你留下陪她共渡春宵呀!還在裝糊塗。」

    趙致嬌吟一聲,羞得垂下頭去,卻沒有出言抗議。

    項少龍終是情場老手,跪了下來,坐在腳踝上,向善柔微笑道:「柔姑娘是不是一起陪我呢?」

    善柔長身而起,往房間走去,到了簾前,停步轉身,倚房門道:「我的房就在隔壁,只有這道簾子隔著房門,若你不怕吃刀子,過來找我善柔吧!」

    言罷「噗哧」嬌笑,俏臉微紅的掀簾溜了進去。

    項少龍打量霞燒玉頰,羞不自勝的趙致,禁不住色心大動,暗忖事已至此,自己不用客氣,何況趙致身世淒涼,愛情方面又不如意,自己豈無憐惜之意。

    橫豎這時代誰不是三妻四妾,歌姬成群,只要你情我願,誰可怪我。不過又想到在此留宿有點不妥,輕輕道:「隨我回去好嗎?」

    趙致羞得額頭差點藏在胸脯裡,微一點頭,無限溫馨湧上心頭。

    項少龍朝善柔的香閨喚道:「致致隨我回去,姊姊有何打算?」

    善柔的聲音傳來道:「人家很累,你們去吧!記得你只有兩天時間為我安排。」

    項少龍搖頭失笑,挽著趙致下樓去了。

    回到住處,又給烏果截著。

    這愛開玩笑的人神色凝重道:「雅夫人剛來找你,神色很不妥,堅持要在內堂等你回來。」

    項少龍想不到趙雅芳駕再臨,現在那特為歡迎田單而設的宴會應尚未完畢,為何她會半席中途溜來找他?

    柔聲向趙致道:「致致先到東軒等我!」

    趙致此時對他千依百順,毫無異議隨烏果去了,項少龍直赴內堂,跨入門坎,趙雅霍地轉過身來,俏臉不見半點血色,一對美眸充滿彷徨絕望的神色。

    他看得心頭一震,迎過去道:「究竟發生什麼事,為何夫人臉色如此難看?」

    趙雅像變作另一個人般,以冷靜得使人吃驚的聲音沉聲道:「董匡!趙雅來和你作個你難以拒絕的交易。」

    項少龍生出戒心,眼中射出凌厲的神色,嘴角偏逸出一絲笑意,若無其事道:「即使與董某生死有關,董某也可以拒絕。」

    趙雅深切感受到對手的難惹,軟化下來道:「那我換一種形式,算求你幫一個忙。只要你肯答應,由此刻起趙雅唯你之命是從。董先生意下如何?」

    項少龍大惑不解,有什麼事可使這女人不惜犧牲一切,拚死相求?皺著眉道:「先說出來聽聽。」

    趙雅以跟她蒼白的臉色不相襯的平靜語氣溫柔地道:「董匡你或者不知道你已身陷險境,李園得悉自己成為國舅,正式向大王提出要把你押回楚國,否則休想他會贊成合縱之議。」

    項少龍心中大怒,若今午一劍把他殺了,便乾手淨腳,除去後患。

    趙雅見他沉吟不語,但神色冷靜,絲毫不露出內心想法,心中佩服,柔聲道:「王兄仍是猶豫不決,他最怕是即使犧牲你,楚人仍像前幾次般臨陣悔約,那就兩方面都大有損失。」

    項少龍忽然很想大笑一場,天下荒謬之事,莫過於此。由此可知孝成是多麼自私的一個人,從不當別人是一個「人」般來看待的。若他現在手頭上有支精銳的秦兵,定會立即去找孝成和李園晦氣,兩個都是卑鄙的小人。

    趙雅繼續道:「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可以影響王兄,使你能快活地在邯鄲活下去,所以若趙雅死心塌地的依隨你,可令董先生得到很多好處。」

    項少龍記起當日擊敗連晉,趙雅來找他談判時痛陳利害的神情,正是眼前這副樣子,失笑道:「我知夫人在榻上榻外都是妙用無窮,只不過你仍未說出求本人做什麼事。」

    趙雅俏目射出堅決的神色,淡淡道:「我要你給我截住一個人,警告他不要來邯鄲,因為大王已得到密報,知道他正在來邯鄲的途上,布下天羅地網等他送上門來。」

    項少龍虎軀劇震,瞪大眼睛看趙雅,他終弄清楚是什麼一回事。趙大說得對,趙雅並不能忘情於他,所以當知道趙穆得到秦人的秘密消息,竟不惜一切,要他向項少龍發出警告,免致落入趙人的陷阱裡。

    趙雅再鎮定地道:「現在邯鄲只有你董匡一人有那膽色和力量達成此事,你的手下長駐城外,又擅於荒野活動,故惟有你們有本領截著項少龍和他的從人。」

    項少龍差點想把她摟入懷裡,告訴她自己正是她要去拯救的項少龍。

    趙雅有點受不了他的眼光,垂頭道:「董匡,你快給我一個答案,不過卻要提醒你,若趙雅被拒絕,自己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的。」

    項少龍領教過她厲害的一面,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趙雅呆了一呆,喃喃把兩句話念幾遍,淚水再忍不住,掛滿臉頰,淒然悲歎道:「因為趙雅再不想第二次出賣他。」

    項少龍心頭一陣激動,衝前一把摟住她的香肩,激動地道:「看我!」

    趙雅吃了一驚,愕然問道:「董先生為何這麼激動?」

    「我就是項少龍」這六個字立時給吞回肚內去。項少龍頹然道:「我絕不是因受你的威脅而答應你,而是被你對項少龍那種不顧一切的愛感動。我董匡可在此立誓,若讓項少龍踏入邯鄲半步,我董匡絕子絕孫,不得好死!」

    趙雅顫聲道:「董匡!你知不知趙雅是如何感激你。」由懷內掏出一卷帛畫,遞給項少龍道:「這是他的圖像,不過他當然會用其它身份和化裝掩人耳目的。」

    項少龍接過攤開一看,那形神兼備的傳神肖像,連自己都嚇一跳,道:「誰畫的?」

    趙雅道:「當然是趙雅畫的。」

    項少龍歎道:「看這張畫就像看著一個真的人,由此可見項少龍在夫人腦海裡是多麼重要。」

    趙雅目射奇光,仔細打量他,緩緩道:「你這人的眼力,怕可與少龍相媲美。」

    項少龍微笑道:「夫人毫不掩飾對項少龍的愛意,不怕鄙人妒忌嗎?」

    趙雅悲慼不已地道:「你是個很特別的人,在趙雅所遇的男人中,只有你可使我暫時忘掉項少龍,這樣說,先生滿意嗎?」

    項少龍淡淡道:「非常滿意,夫人請回,我還要安排人手,察看地形,好完成夫人的請求。總之我有絕對把握將項少龍截住,請他返回咸陽去。」

    趙雅首次欣然接受他客氣的逐客令,因為芳心內除項少龍的安危外,她再容不下任何其它事物。但若董匡要她留下,她卻不能拒絕。項少龍此時對她恨意全消,陪她往大門走去,一路上兩人默默無言。

    到了等候的馬車旁,趙雅忍不住低聲問道:「董先生似是一點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頭。」

    項少龍哂道:「生死有命,擔心有他娘的用!」

    大笑聲中,回宅去了。趙雅直到他背影消失在門內,驚醒過來,進入馬車內,心中仍迴盪著「生死有命」四個字。

    解開趙雅的心結,項少龍完全回復對自己的信心,有把握去應付強大如李園或趙王般的敵人。整個特種部隊的觀念是以奇兵制勝,以少勝多,以精銳勝平庸。憑高效率的組織,他有把握沒有人可以攔得住他們。只要離開邯鄲城,在曠野裡他們更有自保和逃生的能力。忽然間他拋開一切顧慮,以無所畏懼的態度去迎接茫不可測的將來。今晚他還要去找紀嫣然,告訴她不用敷衍李園這小賊。到了東軒,趙致托著香腮,苦苦候他。

    見到項少龍虎虎有生氣地踏入軒來,大喜迎上前去,欣然道:「趙雅走了嗎?」

    項少龍拉起她的雙手,穿房過舍,往內宅走去,半路上烏果追上來,偷看含羞答答的趙致兩眼,報告道:「自黃昏開始,府外再次出現監視偷窺的人,我們已摸清他們藏身的位置,共有四個人,分佈在宅前和宅後。」

    項少龍冷哼一聲道:「給我把他們生擒回來,加以拷問,我想知道他們的身份。」

    趙致大吃一驚,瞪大雙眼瞧著他。烏果則大感興奮,匆匆去了。

    項少龍伸手擰擰趙致臉蛋,拖著她繼續未竟之程,微笑道:「致姑娘知不知鄙人要帶你到哪裡去和幹些什麼事?」

    趙致脹紅臉蛋低聲道:「知道!」

    項少龍笑道:「知道什麼?」

    趙致大窘,嬌嗔一聲,給他嬌媚橫生的一眼。含羞道:「你這人的手段真高明,無論化成什麼樣貌身份,也可把人家制得貼貼服服,害得人家這幾天不知多麼慘呢!」

    項少龍帶她直抵澡房,早有人為他們燒好熱水,注進池內,另外還有三個大銅煲的熱水,預作添加之需。趙致怎猜到目的地竟是澡堂,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那欲拒還迎的羞樣兒,看得項少龍熱血上湧。遣走手下,關好木門後,項少龍解下血浪,放在池邊,又脫下外袍,露出攀爬的裝備和圍在腰間的飛針囊。趙致感到他只一個人便像一隊軍隊般可怕,壓下害羞之情,溫柔地為他解下裝備。

    項少龍柔聲道:「你若後悔,現在仍可拒絕我!」

    趙致心如鹿撞,神情卻非常堅決,用力搖頭。澡堂兩邊牆上的燈台,被蒸騰的水氣弄得光線朦朧,別具浪漫的情調。

    在趙致熱烈多情的反應下,項少龍不由憶起當日在趙宮與諸女鴛鴦戲水的醉人情景,現在趙妮香魂已渺,趙雅則關係劇轉,前塵往事,襲上心頭,滿懷感觸!在這種情緒下,他感到強烈的需要,對像當然是眼前的可人兒,現在即使有人拿刀架在脖頸處,也難阻他佔有對方的衝動。

    項少龍輕巧地翻進紀嫣然的閨房內,她剛卸下了盛裝,坐在梳妝銅鏡前發呆,見到心中苦思的人出現,大喜撲入他懷裡。項少龍吹熄油燈,擁她登上秀榻,把趙雅與他的交易說出來。

    紀嫣然道:「看來她仍未能對你忘情呢!嫣然一直在奇怪,怎有女人捨得把你出賣?」

    項少龍迴避這方面的問題,笑道:「不要再與李園那奸徒糾纏不清,這會影響我的情緒,使我難以應付眼前的形勢。」

    紀嫣然欣然道:「你抓起郭開派來監視你的四個人,準備怎樣處置?」

    項少龍若無其事地道:「明早我會施展手段,迫孝成表態,這昏君一向優柔寡斷,若不給他當頭棒喝,說不定向李園的提議屈服。」

    紀嫣然對他說的「當頭棒喝」非常欣賞,同時感歎道:「起初我還以為李園是個人才,原來只是不顧大局的卑鄙之徒,楚政若落入這種小人手裡,楚國還有什麼希望?」

    項少龍想起一事,問道:「你見過田單,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紀嫣然沉吟片晌,輕輕道:「他是個很有氣魄和魅力的人,但卻非常好色,看人時那種眼光像要把你立即吞進肚子裡去,但比起李園,他確有大將之風。」

    項少龍笑道:「這麼說,他對你也頗有吸引力。」

    紀嫣然道:「可以這麼說,卻與男女私情無關,只是人與人間的一種觀感。」

    項少龍失笑道:「不用這麼快表達心意,我豈是心胸狹窄之人。」

    紀嫣然嗔道:「你當然不是那種人,但人家是你的女人,當然有交待清楚的必要。」

    項少龍想起李園,皺眉道:「李小賊又如何?」

    紀嫣然順他的語氣道:「只是人家巧妙地暗示那小賊,讓他覺得嫣然仍未與你有任何關係,已使他精神大振,說話也神氣起來,一路上侃侃而談他將來施於楚國的治理之道,聽來似是很有道理,卻忽略了秦人的威脅,只是妄想如何擴張領土,重外輕內,教人感歎。」

    項少龍道:「是否仍由他送你回來?」

    紀嫣然道:「嫣然才不肯這麼作賤自己,與他共乘一車往王宮已很難受,這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項少龍放下心頭大石,纏綿一番後依依惜別。

    偷回府邸,帳內的趙致肉體橫陳,擁被而眠,嘴角猶掛無比幸福滿足的笑意。不知是否被重重危險包圍,又或敵人的可恨激起滔天戰意,情場戰場均放手大幹。但這刻亦疲倦欲死,索性什麼都不去想,擁著趙致抱頭大睡。

    日上三竿,醒轉過來,見到趙致閉上的秀目上的長睫毛不住抖動,知她定是見自己醒來嚇得立即合眼,故意道:「噢!原來尚未醒,那就再來歡好一次吧!」

    趙致嚇得忙睜目求饒。

    項少龍哈哈笑道:「看你還敢騙我嗎?」彈起床來,意氣高昂地去洗盥更衣,任得趙致賴在榻上。步出內堂,滕翼、烏卓、荊俊三人遵照他的吩咐,早率領全體「精兵團」三百人回到府邸。

    荊俊不知是否因滕翼的囑咐,見他出來立即跪伏地上,感激道:「荊俊知道三哥為五弟照顧致姊,對致姊一事,只有歡喜之心,絕無絲毫妒忌之意。」

    項少龍恍然大悟滕翼為何要趕往藏軍谷,是要荊俊再一次表態,好解開自己的心結。趙致乃滕翼小姨,愛屋及烏,他自然不想她們姊妹因曖昧的形勢受到傷害。

    項少龍把荊俊扶起來,烏卓在旁笑道:「你不用為小俊煩心,他借口去打獵,卻把附近一條村落內美得可滴出花蜜來的村姑娘弄上手,這幾天不知多麼快活逍遙呢!」

    荊俊尷尬不已。

    滕翼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今早我們接到消息,立即動程回來。」

    項少龍無不答他,望往一旁欲言又止的烏果道:「郭開來了多久?」

    烏果歎道:「三爺料事如神,郭大夫在外廳已苦候大半個時辰。」

    項少龍和滕翼等說出計劃,又入房吩咐趙致幾句,出廳見郭開。

    這滿肚子壞心術的人見到項少龍,堆起笑容道:「董先生恐怕有些誤會,那四人只是派來負責你們的安全而已!」

    項少龍哈哈笑道:「要這麼四個蠢材來保護我董馬癡,郭大夫真懂開玩笑,不過我豈會和這些人計較,更何況本人現在要立即離開邯鄲,亦無暇計較。」

    郭開失聲道:「先生為何要走?」

    項少龍冷然道:「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除趙楚兩地外,天下誰不歡迎我這養馬人?」

    郭開臉色大變冷哼一聲道:「董先生既歸我大趙,這麼說走便走,等同叛變,先生最好三思而行。」

    項少龍雙目寒芒一閃,瞪眼直視郭開,以最強硬的語氣道:「董某手下有三百死士,都是長年與外族馬賊拚死作戰之輩,無一不可以一擋百,現在我們就闖出城門去,大王儘管派出大軍,看看我手下有沒有半個是貪生畏死之徒,也好讓邯鄲城和天下人民看看大王以怨報德的手段。」

    言罷不理郭開呼喚,往府邸的大廣場走去,滕翼等和三百精兵團員,早全副武裝,人人荷戈備箭,整裝待發。

    項少龍跨上戰馬,郭開衝過來,牽著馬頭,以近乎哀求的語氣道:「董先生萬勿如此,無事不可商量,現在我立刻和先生到宮內見駕,把誤會解開。」

    項少龍冷笑道:「郭大夫若仍想保存雙手完好無缺,立即放手。」

    郭開知他劍術厲害,連忙縮手。

    項少龍暴喝道:「趙王如此對待董匡,教人齒冷。呸!」吐出一口痰沫,再大喝道:「我們立即出城,誰敢擋路,我們就殺誰!」

    三百精兵團的弟兄轟然應諾,遠近皆聞,聲勢驚人之極。府門大開,滕翼一馬當先,領大隊出府而去。郭開心叫不妙,連忙溜出去,往王宮向孝成王告急。大隊人馬,緩緩向最接近的東門開去。在項少龍的刻意安排下,消息迅速傳出,忽然間整個邯鄲城都知道他們的離去,沿途人人爭相圍睹,不少人更哀求他們留下來。烏氏一去,人人視董馬癡為他們的新希望,那千頭戰馬的大禮,像給趙人送了一顆定心丸,現在忽然離開,誰不倉惶失措。東門的守將早接到消息,慌忙關上城門,在牆頭布下箭手,又列兵城門內,準備應付項少龍的闖關。不過城門的設計是防外而非防內,籠裡雞作反,並不能佔多大優勢。樂乘最先率人趕至,增強城防,同時策馬守在通往城門的路上,準備與馬癡談判。滕翼等見到大軍攔路,一聲令下,人人右手持巨盾,左手持弩,純以雙腳策馬,那種氣勢和顯示出來的強大攻擊力,人人見之心寒。

    樂乘大喝道:「董先生請來和樂乘對話。」

    膝翼一聲令下,三百多人分作兩組,馳往兩旁,各自找屋簷樹木等作掩護物,準備作戰,一時氣氛如箭在弦,一觸即發。

    只留下項少龍一人高踞馬上,昂然馳向樂乘,大喝道:「董某雖然敬重樂將軍,可是現在情勢有變,將軍若要阻董某離去,惟有兵戎相見,絕不留情!」

    樂乘苦惱地道:「先生何事如此大動肝火,萬事可商量解決,不若先和末將往見大王,若得大王點頭,先生自可安然離去,勝過血染城門。」

    這時來看熱鬧的人愈聚愈多,擠滿附近的橫街窄巷,當然沒有人敢闖進戰雲密佈的出城大道。

    項少龍眼利,見到樂乘身後近城門處忽地出現大批禁衛軍,知道趙王由順貼著城牆的馳道趕到。心中暗笑,大喝道:「樂將軍是不是說笑,董某若貿然入宮,不給縛起來當禮物送回楚國才怪,只恨我老粗一名,有眼無珠,不惜千里迢迢,回大趙效力,以為大趙會秉承孝靈王的傳統,以馬戰震懾天下,自強不息,豈知趙非亡於戰場,而是亡在與楚人的談判桌之上,董某現在心灰意冷,縱使戰死邯鄲,亦要表現出我董某不屈的氣概。」

    樂乘一時啞口無言,身後的將領和趙兵無不露出同情之色,士氣低落之極,反之項少龍方面人人露出視死如歸的神情,戰意高昂,只等攻擊令下。

    趙兵一陣騷動,孝成王在郭開和成胥的左右陪伴下,策騎而出,一臉堅決的神情,來到樂乘身旁,高呼道:「董卿家萬勿誤聽謠言,寡人絕無把先生送回楚國之意,只是一場誤會。」

    項少龍仰天長笑道:「大王勿怪鄙人直言無忌,現在秦人枕兵邊區,匈奴又在北方虎視眈眈,國情危殆,可是我董馬癡卻只能終日閒蕩,只為了不得開罪那些反覆無義的小人。歷史早告訴我們,自毀長城者,最後只是國破家亡之局,勝者為王,豈是可乞求回來的。」

    群眾裡竟有人喝起采來,其它人立時受到感染,一時鼓掌聲四起,為項少龍這番話叫好。

    項少龍裝出義憤填膺的樣子,高喝道:「大王請移龍駕,鄙人這就要率兒郎們硬闖突圍,若不幸戰死,就當是以死諫大王,若大趙能因董匡之死發奮圖強,不再被心懷叵測的外人左右趙政,董某縱死亦可瞑目。」

    這番話硬中帶軟,正是好給趙王下台階的機會。孝成王卻是心情矛盾,對董馬癡又愛又限,更是心中有愧,因為他確有打算犧牲董匡,以換取李園說服楚王合縱對付秦國的意思。

    孝成王縱觀遠近軍民,無不露出對董匡同情之意,暗自歎氣道:「董卿家一番話發人深省,寡人完全同意,由今天開始,董兄請放開心懷,替我大趙養馬息蕃,先生請留下,寡人絕不會薄待先生。」

    四周軍民立時歡聲雷動,首次為孝成王喝采呼嚷。

    項少龍大喜道:「君無戲言!」

    孝成王無奈道:「絕無戲言!」

    項少龍知道戲演到這裡已差不多,翻下馬背,跪叩謝恩。滕翼一聲令下,三百精兵團的子弟兵以最整齊的姿態和一致的速度,躍下馬來,跪伏地上,大呼「我王萬歲」,給足孝成王面子。一場風波,至此完滿結束。當下孝成王和項少龍並騎返宮歡敘,滕翼則率眾返藏軍谷。是日下午,項少龍第二批也是最後一批五百頭戰馬抵達牧場,立時聲勢大壯,教趙王更不敢小覷他的功用。憑著膽色和機會,項少龍一舉化解因李園而來、迫在眉睫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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