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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 第 八 章 烈火乾柴 文 / 黃易

    「奇兵號」泊上兩湖幫湖島基地的碼頭,數以百計的兩湖幫幫眾擁到碼頭來迎接,呼喊喝采聲直衝夜空。

    站在指揮台上的程蒼古、老手、船上的一眾兄弟都看呆了,想不到兩湖幫幫眾如此熱情。

    於離巴陵二十里處,他們遇上兩湖幫的赤龍舟,知道形勢大好,遂在引領下到湖島基地來。

    程蒼古心中佩服劉裕,他派出帥艦到兩湖來,比千言萬語更有說服力,充分表達了劉裕對兩湖幫的誠意和重視,故才會出現眼前人人欣喜如狂的場面。

    老手本來對兩湖幫的態度心中忐忑,這刻當然完全放下心事。

    領頭躍上船來的是尹清雅,還有十多個兩湖幫的頭領,包括魏品良在內。

    岸上的兩湖幫幫眾爆起更激烈的歡呼,就像著了魔似的。

    尹清雅嬌呼道:「程公!」

    程蒼古給她喚得心都軟了,看著她落到身旁,訝道:「兩個小子和一個瘋子到哪裹去了?」

    尹清雅喜孜孜的念道:「兩個小子一個瘋子!嘻!程公形容得真貼切。他們都在巴陵城搞破壞,昨夜才宰掉馬軍那叛賊。現在巴陵的水路交通已給我們截斷,看周紹還能撐多久。」

    說完目光落在老手身上,那會說話的眼睛像在問:「你是誰?」

    程蒼古沒立即介紹兩人認識,道:「清雅先著他們靜下來,我要為劉帥交代幾句話。」

    尹清雅漫不經意地向岸上的兩湖幫兄弟打出肅靜的手號,出乎程蒼古和老手意外地,震天的呼喊聲立即消失,只聽見火把獵獵燃燒的聲音和呼嘯的湖風。

    程蒼古扯著老手走前兩步,來到尹清雅左右,讓人人可清楚看見他們。

    魏品良等頭領識趣的並排立在他們三人後方。

    程蒼古表現出賭林高手的風範,輕鬆的揚聲道:「我們坐的這條船叫『奇兵號』,是北府兵大統領、謝玄繼承者劉裕劉統領的座駕舟。站在尹幫主身旁的這位好漢,我們喚他作老手,乃北府兵公認的水戰第一高手,更是劉裕的心腹大將。『奇兵號』便是由他一手建造的,船上任何一件東西、一塊木頭,沒得他允許,都不會放上去。」

    老手在干百雙眼睛注視下,老臉破天荒第一回紅起來,幸好他皮膚黝黑,不那麼醒眼。事實上連他自己也沒有想過,程蒼古會當眾讚揚他,令他這個一向只顧實幹、不慕虛名的人大感害羞。

    程蒼古表現的正是荒人的作風,誇大卻不脫離現實,行徑荒誕不經又充滿誠意。

    在人人屏息、靜心聆聽的氣氛下,程蒼古續道:「劉裕今回讓出帥舟,正是要以『奇兵號』作尹幫主的旗艦,而老手則負起輔助尹幫主的重責。京口現在已入我們之手,廣陵則是我們囊中之物,就讓尹幫主坐上『奇兵號』,收復巴陵,再攻江陵,然後我們沿江而下,直搗建康,斬下桓玄的臭頭,以祭聶幫主和郝副幫主在天之靈。」

    歡呼喝采聲再次響起,把其它聲音完全掩蓋,一時湖水也似沸騰起來,就像兩湖幫幫眾體內的熱血。

    建康。

    初更時分。

    燕飛藏身樓房高處,看著屠奉三進入李淑莊在淮月樓旁的華宅,心中苦樂揉集。

    今回到建康來辦事,「倒莊大計」已因屠奉三對李淑莊生出微妙的情意和憐惜之心,而循另一令人感到驚喜的方向發展,壞事或許會化作喜事。

    對魔門的人,他並沒有惡感,當清楚認識魔門成立的過程,還大生同情之意。說到底這是個成王敗寇的問題,不同信念的路線鬥爭,很難說誰對誰錯。更何況他的生父墨夷明正是出身魔門,且他遇上魔門兩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向雨田和慕清流,都非是泯絕人性的人。比較起來,桓玄和司馬道子等都更似邪門人物。

    閒著無事,他想起紀千千,縱然想到紀千千之所以不能和他遙距交感的可能性,但說不擔心就是騙人的。又想起謝鍾秀,不由心中暗歎。

    就在此時,心現警兆。

    一道嬌巧纖美的黑影,正迅速趕至,在對岸半里許外的樓房處倏現乍隱。

    燕飛一眼便認出是譙嫩玉,心忖她難道是來找李淑莊。

    燕飛想也不想的從高處落下,往秦淮河的方向掠去,務要阻截譙嫩玉於秦淮河北岸,不讓她渡河。

    不論如何,他絕不可讓譙嫩玉破壞李淑莊和屠奉三的「交易」。

    屠奉三穿窗而入,來到李淑莊的身前席地坐下,後者正冥坐於佈置清雅的書齋內,此齋位於李淑莊華宅的東園內,不見婢僕。

    李淑莊張開秀目,內藏掩不住的倦色,淡淡道:「道兄終於來了!」

    屠奉三沉聲道:「夫人猜到我今晚會來嗎?」

    李淑莊答道:「道兄消息這麼靈通,當然收到廣陵失陷的消息,桓玄的時日怕已無多,你自然會及早來和奴家進行交易。」

    接著皺眉道:「為何要蒙頭蒙瞼的,我不喜歡你這鬼鬼祟祟的樣子,還不除掉那鬼頭罩。」

    一直將面目藏在頭罩內,只露出眼睛的屠奉三三日不發地揭開頭罩,現出自身原來的樣貌。

    李淑莊嬌軀輕顫,雙目殺機大盛,沉著的道:「你是誰?」

    屠奉三心中暗讚,李淑莊的確是經得起風浪的人,明知栽倒家,仍能沉著應付。

    屠奉三道:「夫人勿要氣憤,我肯以真面目和夫人相見,正代表我有交易的誠意。本人屠奉三,見過夫人。」

    李淑莊呆看他好半晌,現出一個苦澀的表情,又露出失望的神色,喃喃道:「屠奉三!唉!屠奉三。你走吧!我以後再不想見到你。」

    屠奉三從懷裹掏出牛皮袋,擺放在她身前,道:「裹面收藏的是全部三十六條丹方,包括夫人曉得的十二條丹方在內,卻又與夫人擁有的丹方不同,是經改良過的,請夫人過目。」

    李淑莊目光落在牛皮袋處,卻沒有探手取閱,只是細瞧著屠奉三,雙目射出驚疑不定的神色,道:「這是什麼意思?」

    屠奉三道:「這是表示我對夫人的誠意。」

    李淑莊現出錯愕的神色,凝望屠奉三好一會後,搖頭道:「我不明白。真正的關長春在哪裡呢?」

    屠奉三道:「關長春只是任後隨口杜撰的人物,根本不存在。袋內的三十六條丹方來自任後所寫,並經她應用從『丹王』安世清處學來的秘法把丹毒減至最低。」

    李淑莊一雙秀眸蓋上迷惘的神色,黛眉輕蹙的道:「我仍不明白。」

    屠奉三道:「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原本我們對你是不懷好意,只要你不住試服新丹方製出來的丹散,便會引發夫人本身積聚於體內的丹毒,到時大羅金仙也沒法挽救夫人。這是我們針對夫人的行動,因為夫人對建康高門的影響力,已成為我們與桓玄之戰成敗的關鍵。」

    李淑莊發呆半晌,幽幽歎道:「你們太抬舉我了。桓玄此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聽到廣陵失陷,仍不顧眾人勸阻,刻下他已離開建康,到九井山去,準備在明天日出時祭天登基,你說奴家可以幹什麼呢?」

    屠奉三心生憐意,微笑道:「只要夫人能除去體內積聚的丹毒,攜三十六條新丹方逍遙而去,好好享受生命,眼前得失算什麼一回事?」

    李淑莊嬌軀輕顫,目光垂下,輕輕道:「屠當家因何改變初衷,還似處處為淑莊著想呢?」

    屠奉三體內熱血上衝,看著眼前嬌嬈,一時間沒法說出半句話來。

    燕飛倏地現身,剛好截著譙嫩玉的去路,他時間拿捏得精準,對方剛從高處落地,奔進一道小巷,便被他攔個正著。

    全身裹在黑衣裡,只露出眼睛的譙嫩玉的反應也是一等一的迅捷,沒有絲毫的驚慌失措,往後腰一抹,兩手抖動,以滿天花雨的手法,七、八顆鐵蒺藜,分襲燕飛頭、臉,胸口和下肢要害,手法純熟,不愧魔門高手。

    燕飛哈哈一笑,身子左右急晃,來勢洶洶的暗器全部射空。

    譙嫩玉嬌叱一聲,左右手各多出一支短棒,用鐵包著頭尾,撲將上來,向燕飛展開水銀瀉地式的攻擊,把近身搏擊和短棒的打擊性能發揮得淋漓盡致,盡顯其功架。其招式更是千變萬化,令人防不勝防。

    可惜她遇上的是燕飛。

    燕飛並沒有出動他的蝶戀花,輕輕鬆鬆的在棒影裹來去自如,或以掌劈、手撥,或以指彈、掌拍,著著封擋對手的狂猛攻擊。

    譙嫩玉的內功心法別出蹊徑,棒子固是力道十足,送來陣陣氣勁,但每道氣勁都暗藏另一道尖銳的真氣,縱然棒勁被封阻,此道尖銳的真氣仍像棉裡藏針般鑽入被攻者的經脈內,具有強大的殺傷力,換過一般高手一定沒法捱下去,但這當然難不倒燕飛,體內至陽至陰之氣運轉,輕易把入侵的陰損真氣化去。

    燕飛只擋不攻,片刻譙嫩玉向他攻出六十二棒,也被他硬擋六十二棒。

    譙嫩玉終於吃不消,後力不繼,兼之銳氣已過,駭然後撤。

    燕飛凝立不動,看著譙嫩玉退至兩丈開外,雙目射出驚異之色,狠狠盯著他。

    如果可以有選擇,燕飛可肯定譙嫩玉會有多麼遠溜多麼遠,但因自己的精氣神正牢牢鎖緊她,只要她多退一步,燕飛會在氣機牽引下,如影隨形的趕過去,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她發動攻擊。

    燕飛從容一笑,道:「玉姑娘你好!這麼夜哩!為何不留在宮內,卻要躥房越脊的四處奔走呢?」

    譙嫩玉聞他喊破她的身份而嬌軀輕顫,道:「你是誰?」

    燕飛道:「我又沒有像玉姑娘般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仍猜不到我是誰嗎?」

    譙嫩玉遽震道:「燕飛!」

    燕飛可肯定譙嫩玉仍未曉得自己和慕清流不但碰過頭,還立下賭約,否則早該猜到是他燕飛。欣然道:「正是在下。」

    譙嫩玉揭開罩頭的黑布,現出如花玉容,她的秀髮在頭後結髻,強調了她俏麗的輪廓,以姿色論,她實不遜色於王淡真和謝鍾秀數等美女。

    譙嫩玉道:「你要殺我嗎?」

    燕飛聳肩洒然道:「若你真的毒殺了高小子,今夜肯定不能活離此巷,不過我仍不能任你離開,因為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譙嫩玉臉色微變,卻仍保持表面的鎮定,道:「本姑娘現在沒有空,另約時地如何?人家保證不會爽約。」

    燕飛啞然笑道:「你連要去見誰都不曉得,便保證不會爽約,可知毫無誠意。相信我,我只是為你好,才帶你去見那個人。」

    譙嫩玉歎道:「不要逼人太甚好嗎?我承認打不過你,你這是明來欺負我。」

    燕飛知她硬的不成便來軟的,換過一般情況,他的確沒法狼下心腸對待這麼嬌滴滴的小姑娘,不過現在是非常特殊的情況,他是不會讓她去破壞屠奉三的事。

    微笑道:「玉姑娘為何不問我要帶你去見何人呢?」

    譙嫩玉嗔道:「會有什麼好事呢?我才不想知道。」

    燕飛笑道:「現在還由得你作主嗎?究竟是要我強來,還是玉姑娘乖乖地隨我走?」

    譙嫩玉幽幽道:「待嫩玉去辦妥一件事好嗎?你可以在旁監視我,待我交代幾句話後,燕飛你要我怎麼乖我便怎麼乖好了。」

    燕飛絲毫不為她語帶相關的話所動,道:「玉姑娘是要去見李夫人嗎?」

    譙嫩玉終於色變,往後猛退。

    李淑莊道:「說話呵!你變成啞巴了嗎?」

    屠奉三深吸一口氣,苦笑道:「夫人莫要笑我,我對夫人不但再沒有絲毫敵意,還希望夫人能及時抽身,好好的過些逍遙快活的日子。」

    李淑莊垂下螓首,以自語般的聲音道:「你對我沒有別的要求嗎?」

    屠奉三是老江湖,並不會因這句話而認定李淑莊對他已生出情愫。沉聲道:「我只希望夫人能置身於桓玄和劉裕的鬥爭之外,再沒有額外的條件。不過這三十六條丹方是我向任後求回來的,她當然希望夫人只供自用。任後指出,夫人體內積聚的丹毒,隨時會反噬夫人,而要化解夫人體內的丹毒,天下間只有一個人辦得到,那個人就是燕飛。」

    李淑莊像沒聽到他這番話般,輕輕道:「屠奉三你為何對淑莊這麼好呢?你不是冷酷無情的人嗎?」

    屠奉三攤手道:「你想聽真話嗎?我便說給你聽,我屠奉三的確對你動了真情。就是如此簡單。」

    李淑莊嬌軀遽顫,道:「這是不可能。」

    屠奉三苦笑道:「事實上我也沒有想過會對夫人動心,問題可能出在那顆和著酒飲下的丹散,我尚是第一回服用這東西。」

    李淑莊抬頭朝他瞧去,秀眸射出複雜的神色,淒然道:「我們是不會有結果的。」

    屠奉三平靜的道:「那並不是我關心的事,我關心的是夫人對我的心意,夫人千萬勿要騙我,不論夫人心中有何想法,我也肯接受,縱然我們將來天各一方:水遠不再見面,我亦絕不會怨夫人無晴。」

    李淑莊冷靜下來,雙目眨也不眨的與他對視,柔聲道:「從第一眼看到你,我便曉得你不是關長春那種人,至於為何我有這種感覺,真的沒法向你解釋。我曾經有過不少男人,但從來沒有對任何人動心。可是自從見過你之後,便不住想起你,心中既恨又氣,偏拿你沒法子。我真的不知道是否對你動了真情,但現在我卻很想投進你懷裡去,大哭一場。」

    屠奉三欣然道:「這番話已足夠了,夫人請在此耐心等候,趁有時間看看袋內的丹方……噢!」

    話尚未說完,李淑莊已撲過來投入他懷裹去,讓他軟玉溫香抱滿懷。

    屠奉三再沒法繼續說下去,感覺是乾柴遇上烈火,什麼敵我關係,應有的戒心,全被拋於腦後。

    一切都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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