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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 第 八 章 北線之戰 文 / 黃易

    六座壘寨,四座起火焚燒,箭樓則無一倖免地陷入焰火,送出大量的濃煙,燕人更無法H在陣地有限的空間內,紛紛走出陣地,從箭壕爬往地面去。

    東西兩岸是截然不同的情況。由於荒人部隊集結於東岸的陣地外,所以燕軍主帥宗政良把手上的主力部隊一千二百人,全調往東岸佈防,另加一千以工事兵為主的燕人,負責操作投石機和諸般的工作。

    餘下的五百人,則守護西岸的陣地,他們不但非是上戰場的戰士,且不是鮮卑人,而是從民間強征而來的漠上,負責築寨起樓的工事。

    荒人以兩艘雙頭艦作先頭部隊衝鋒陷陣,大出宗政良意料之外,從遠距離以火器毒煙破陣,更令他猝不及防下幾無還手之力。

    燕軍最大的問題是連續多天搶建堡寨箭樓和挖壕,加上連場大雪,又被高彥鬧了個天翻地覆,人疲馬困,士氣消沉,早失去應有的鬥志和戰力。

    當雙頭艦硬生生以鐵鑄船頭撞斷兩道浮橋,切斷東西岸的連繫,然後毫不停留地往上游駛去,恐慌像瘟疫般蔓延,首先受影響是西岸的漢工,人人爭相逃離煙火籠罩的陣地,四散落荒逃走,致陣不成陣,全面崩潰。

    東岸逃者雖眾,仍有近千戰士依號角聲的指示,離開災場,到箭壕東面煙火之外的平野佈陣迎敵,欲背水一戰。

    此時由慕容戰指揮、王鎮惡為副,一千二百名荒人精銳戰士組成的部隊,分成左、中、右三軍,已推進逼近至離燕人佈陣處二千步許外,全是人強馬壯的輕騎兵,靜待出擊的好時刻。

    看著敵人旌旗歪斜,軍容不整,過半人連戰馬都走失了,慕容戰雙目閃閃生輝地掃視敵人,向身邊的王鎮惡笑道:「從沒有一刻,比此時此刻更令人明白掌握時機的重要性,今次能取得如此輝煌的戰果,全賴高小子探清敵情,又有鎮惡籌謀如此精彩的進攻策略。說實在的我很同情宗政良,今次他確是非戰之罪,而是輸在運氣。」

    見王鎮惡目不轉晴地在敵人間來回搜索,問道:「你是否在尋找向雨田?」

    王鎮惡歎道:「我的確在找尋他。坦白說,我對他的感覺頗為矛盾,既希望他在敵人隊伍內,便可一併收拾他;又希望他置身事外,避過此劫。」

    慕容戰點頭道:「我明白鎮惡的複雜心情,向雨田這傢伙是令人又愛又恨。不過戰場上沒有人情可言,只有用盡一切方法去打擊和殺傷對方。」

    接著喝道:「擊鼓!」

    身後十名鼓樂手,齊聲答應,戰鼓聲震天響起。

    戰號聲響徹穎水柬岸黑夜的原野,在慕容戰的命令下,左方由姚猛率領的三百軍,首先衝出,朝敵人殺奔過去,人人在馬上彎弓搭箭,奮不顧身。

    接著由了宣指揮的右軍二百人,亦策馬前衝,朝敵人左翼殺去,一時蹄聲轟隆,殺氣騰天。

    燕軍未待敵人殺至,已騷亂起來,部分人更拋掉兵器,往左右逃去,更有人為了逃生,不顧地凍天寒,掉頭奔回陣地,跳進水裡,好泅往對岸。

    慕容戰見敵人未戰先怯,哪還猶豫,一聲令下,強大的中軍向前推進,卻不像左右兩軍般全力飛馳,迅如電閃,而是緩騎推進,兩快一慢,平添不少威勢和壓力。

    敵人逃者更眾,任主帥宗政良和副帥胡沛如何喝止,起不了絲毫作用。

    誰都曉得大勢已去。

    燕軍終於全線崩潰。

    燕飛最大的優勢,是清楚譙奉先是何方神聖,更曉得對方的意圖和手段,而譙奉先卻對他是否負傷仍是抱懷疑態度,否則早召來李淑莊和陳公公全力攻殺他。

    高手過招,勝負在毫釐之差;智者較量,亦是棋差一著,滿盤皆落索。

    燕飛正憑這一點點的優勢,擬定出絕局求生的策略計謀。他的陽神因安玉晴的元陰引發,萌動生機,亦使他回復了部分靈力,故能感應到譙奉先氣勁的微妙情況,不但判斷出譙奉先的武功不下於屈星甫等三大魔門高手任何一人,更從譙奉先真氣游移的特性,知道此人善於轉換真氣,使他能作出違反一般物理、迅如鬼魅的動作身法。

    正因譙奉先以輕功身法見長,故可逼至近處方被燕飛察覺,且自恃一有不妥以似他的輕功實時可逃之夭夭,所以他不怕獨自面對燕飛。

    燕飛生出另一種全盤掌握對手的美妙感覺,又大感新鮮過癮,皆因自結下金丹後,他早不用如此彈思竭智的去「知敵」。

    微微一笑道:「譙兄愛怎麼想便怎麼想,譙兄的腦袋畢竟是譙兄的。不過請容燕某人提醒譙兄一件事,就是一旦動起手來,燕某人想留手也不可能,如果譙兄認為可憑你過人的身法,形勢不對時,隨時可以開溜,將是大錯特錯。」

    譙奉先雙目瞳仁收縮,雖然容色沒有變化,但燕飛已察覺他心中的震盪,不但因被自己看破輕功了得,更被勾起李淑莊描述自己如何大破魔門三大高手的記憶。

    譙奉先雙目的紫藍之色更盛,不眨眼地盯著燕飛,沉聲道:「我豈有與燕兄為敵之意,只恨燕兄開罪了南郡公,假若燕兄許下誓言,永不踏過淮水半步,奉先可代南郡公作主,大家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筆勾銷。」

    燕飛當然不會相信譙奉先的鬼話,說到底他仍是在試探自己,看他燕飛會否忍辱負重,從而判斷自己的真正情況。

    燕飛仰天笑道:「譙兄像是第一天到江湖來混的樣子,虧你說得出這麼幼稚的話來。我燕飛何等樣人,怎會受人管束?譙兄怕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動手吧!」

    譙奉先皺眉道:「燕兄話雖說得漂亮,卻全是廢話,你我今戰勢不能免,不論燕兄有何奇功秘藝,本人將奉陪到底,看燕兄是否如你自己口中說的那麼高明。」

    燕飛心明眼亮,掌握譙奉先到此刻仍沒有退縮之意的背後原因,道理在譙奉先認為與李淑莊和陳公公連手之力,超過衛娥等三人連手之威。兼且譙奉先認定他因與孫恩決戰身負內傷,所以不肯錯過此難逢的機會。假設他燕飛仍這麼忍氣,幾乎可肯定譙奉先會立即發動。

    燕飛苦笑道:「我只是好言相勸,皆因不想再大開殺戒?在不久之前,便有三個來歷不明的人,不肯聽我的逆耳忠言,求死得死。如果現在只有譙兄一人,燕某人早立即動手,但譙兄不但有夥伴同行,且功夫皆為不下於譙兄的高手,所以燕某人方好言相勸,看看可否和氣收場。」

    「鏘」!

    蝶戀花出鞘,遙指譙奉先。

    譙奉先右手往身後一探,手上多出一枝長只尺半,竹節形的鐵簡,予人可硬可軟,剛中帶柔的奇異特性。如能以游移難測的身法配合,確實可以盡展鐵簡的功夫。

    真氣從蝶戀花鋒尖潮沖而去。

    譙奉先微一錯愕,竟踏前半步,接著又後退兩步。

    譙奉先終於色變。

    燕飛心中一陣痛快,在大敵當前,生與死的交接處,他的「日月麗天大法」又有創作,發揮出其獨特異常之處。

    他首先以太陰真氣遠距攻敵,譙奉先立即落於被動,不得不全力運功抵抗,卻被太陰真氣至陰至柔的特性纏黏不放,彷彿嶽Z般能生出空間凹陷塌縮的牽扯力。

    譙奉先控制不住的被太陰真氣扯得往前傾半步,方能抵銷那種奇怪力道。

    接著燕飛化進陽火為退陰苻,太陰真氣天然轉變為太陽真氣,至寒轉作至熱,凹陷的空間變作擴展膨脹的爆炸力,譙奉先頓感有如狂風中孤立無依的小草般,硬被掃退,竟多退了一步半。

    但燕飛也試出譙奉先的功力尚在屈星甫之上,難怪敢單身來試探他的虛實。

    由於氣機正緊鎖著譙奉先,對方內外任何變化,盡在燕飛掌握內。

    譙奉先終於失去信心,再不敢肯定燕飛身負內傷。

    也難怪譙奉先心懼,燕飛的「仙門劍訣」固是曠古絕今的劍法,他因孫恩的「黃天大法」而受的傷勢更是非一般的內傷,無形無相,表面絕看不出來。只有燕飛自己心裡明白,一日元氣未復,他一天沒法施展「仙門劍訣」。

    縱然交手硬拚,譙奉先也無法看破燕飛的虛實,那根本完全超出他識見的範疇外。因此怎到他不色變吃驚呢?

    只要能嚇退譙奉先,燕飛便可解決危機,否則他只好全力突圍逃走,但以後將沒有安樂的日子過。

    燕飛從容道:「這是給譙兄的最後一機會。」

    下則腳踏奇步,上則揮劍抖劈。

    譙奉先一時看呆了眼。

    原本干平無奇的招數,但落在燕飛手上,卻成為渾然天成、妙至毫顛的絕藝。兩人此時仍相距足有兩丈之遙,但譙奉先竟清楚無誤地感覺到,當燕飛劍劈肩頸的一刻,恰是他來至身前半丈之時,偏是他雖只是簡單的一劍,但劍速卻不住變化,忽快忽慢。這還不是譙奉先最顧忌的,最令他失去反擊之心的是劍勁忽寒忽熱、剛柔交替,令人不知如何運勁抵擋,如果稍有差池,後果肯定是他譙奉先伏屍燕飛劍下,更可慮者是燕飛接瞳而來的劍招,或許是李淑莊向他描述過燕飛如何殺死衛娥等三人的可怕劍招。

    譙奉先一聲長笑,往後閃電飛退,聲音遙傳回來道:「請恕奉先失陪了!」

    燕飛立定,還劍鞘內,揚聲道:「燕某人不送哩!」

    看著譙奉先沒入林內的暗黑處,燕飛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兩艘雙頭艦在紅子春和姬別指揮下,撞斷兩道浮橋後,毫不停留地朝上游駛去,離開被濃煙罩著的敵陣,直過水口,抵達泗水後,船上點燃所有風燈,燈火通明的掉頭駛回北穎口去,船上戰士人人強弓勁箭在手,準備射殺任何出現在射程內的敵人。

    對敵人來說,他們在此時此地如若死神的化身,更因他們故意張揚其事,駭得正沿岸北遁的敵人莫不往東西兩方落荒逃走,令敵人沒法聚眾頑抗。

    雙頭艦駛過北穎口之際,戰事已告結束,由宗政良和胡沛指揮的殘餘部隊,被荒人戰士沖得支離破碎,潰不成軍。

    甫接觸下,燕軍已支撐不住,棄甲拋戈的亡命奔逃。此時拓跋儀率領的三百精銳,埋伏在敵陣上游離穎口東岸里許處的密林內,等待獵物自投羅網。

    目標是敵方主帥宗政良和胡沛。

    埋伏的地點是經過精密的思量,準確地捕捉敵人的心態。

    由於荒人的主力佈署在穎水東岸,所以身為主帥的宗、胡兩人,必在東岸陣地主持大局,當雙頭艦以火器毒煙攻陷敵陣,又撞斷浮橋,切斷兩岸聯繫,宗、胡兩人在別無選擇下,只有出陣迎戰。

    荒人的主力部隊此時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雷霆威勢,麾軍狂攻,擊潰燕軍。

    宗、胡兩人見大勢已去,好死不如歹活下,只好朝北沿穎水逃亡,但在兩艘回航雙頭艦的威脅下,不得不改變逃走路線。在如此形勢下,當不可投進穎水,泅往對岸,因為在水中將成艦上箭士的活靶,只好改往東逃,如此便被埋伏的荒人截個正著。

    整個計劃由王鎮惡構思出來,盡顯「虎祖無犬孫」的事實。此戰奠定了王鎮惡在荒人心目中軍事大家的地位。

    小傑有點緊張的道:「來了!」

    數十騎正亡命奔來,這批燕人逃兵該在接戰前逃離戰場,又有馬腳代步,所以走在最前頭。

    拓跋儀冷然道:「這些只是小卒嘍囉,讓他們走吧1

    敵騎慌張地在密林外的乎野馳過,轉眼遠去,沒入夜色蒼茫的山野去。

    接著是徒步奔跑的敵人,大部分逃進荒人埋伏處左方的雪林內,他們沒有馬快之利,只好望借密林的掩護,逃過荒人的追殺。

    這片密林位於泗水南岸,北穎口之東,綿延數里,是藏身保命的好處所,也是埋伏襲敵的好地方。

    拓跋儀用足眼力,注視朝林區逃來的敵人,心想的竟是香素君。

    她曾要求參與今次的行動,卻被他堅決拒絕。他有一種想法,是希望她能遠離戰場,不沾上戰場上的血腥。想起她,再想起自己的處境,拓跋儀便有神傷魂斷的感覺。

    在這戰爭的年代,每一刻形勢都在變化中,令人有朝不保夕的危機感覺,未來變得不穩定和難以預料。

    只要拓跋珪一個命令傳下來,他便要離開邊荒集,對未來他再難以掌握。對每一個軍人來說,命運並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上,而是上司統帥手中。

    像眼前急急如喪家之犬亡命逃亡的敵人,他們便是因慕容垂的命令到這裡來,遇上這般的厄運。

    小傑又道:「真的來哩!」

    在他開口前,拓跋儀早看到一批百多騎的敵人,正朝他們疾馳而至,隊形散亂。走在最前頭的是兩個身穿統煩將服的敵將,其中一個是化了灰他們都可以確認的漢幫叛徒胡沛。另一人看其年紀外貌體型,可肯定是有「小后羿」之稱、北方著名的箭手和刺客宗政良。

    拓跋儀下令道:「依原定計劃進行,我們的目標是宗政良和胡沛,其它人都不用理。」

    命令傳達下去,眾戰士彎弓搭箭,瞄準不住接近的敵人。

    小傑低聲道:「想不到以箭法名震北方的宗政良,最後竟慘死在亂箭之下。哼!敢來惹我們荒人的,都沒有好結果。」

    拓跋儀暗歎一口氣,心忖如果奔來的騎士中有向雨田在,那就更理想了,可免去燕飛一番功夫。

    直至宗、胡兩人進入二百步之內,拓跋儀一聲暴喝,道:「第一輪箭!」

    近百支勁箭從林內暗黑處飛蝗般朝敵人投去。

    宗政良果然了得,在箭矢及體前,先一步滾落地面,險險避過。

    胡沛卻沒有他那般幸運,縱身躍離馬背,卻被拓跋儀及時射出的一箭命中心窩,拋後墜地,再爬不起來。

    箭矢無情,箭矢範圍內的敵人被射得人仰馬翻,無一倖免。

    宗政良在地上疾滾兩丈後,從地上演起來,剛躍往半空,第二輪百多枝勁箭,在拓跋儀號令下索命鬼般追至,在這樣的情況下,換了是燕飛,也難逃箭矢貫體的命運,何況是宗政良。

    慘叫聲中,也不知宗政良中了多少箭,從空中掉下來,立斃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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