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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 第 八 章 洞極仙丹 文 / 黃易

    燕飛奔上山頂,忽然立定,原來已到了山崖邊緣,恰好看到三十多里外邊荒集落日的美景。

    無涯無際安詳肅穆的寧靜瀰漫著整個遼闊的空間,紅日像一艘遠航的樓船逐漸被地平吞沒,穎水變成耀人眼目的一道光帶,蜿蜒橫過大地。

    渡過黃河後,他晝夜不停地連趕兩天路,終於回到邊荒集,可是為了安玉睛,他現在要過門不入,到明天才會回邊荒集去。

    夜窩子的燈飾逐漸亮起來,古鐘樓更是燈火輝煌,有如荒蕪大地上指路的明燈。燕飛可以想像其中熱鬧的情況。

    區區一集之地,每天有多少事在發生和進行著,其中又有多少影響到天下的盛衰?

    燕飛感到眼下的邊荒集和他榮辱與共,再分割不開來。

    邊荒集經姚興和慕容麟一番努力下,防禦力大幅增強,不過以之抵抗精善攻堅、縱橫北方,由慕容垂率領的無敵雄師,顯然力有未足。如何保衛邊荒集,確煞費思量。如果有劉裕在,他便不用擔心,可是劉裕肯定仍在南方掙扎求存,無法分身。

    燕飛離開高崖,朝天穴的方向進發。

    青溪小築主廳。

    劉裕與剛回來的宋悲風對話。

    宋悲風道:「果如我們所料,司馬道子親向二少爺提親,卻被二少爺推在大小姐身上,司馬道子只能暫時作罷。」

    劉裕道:「以司馬道子的霸道作風,竟不立即去見大小姐嗎?」

    宋悲風道:「或許他是作賊心虛,因害死了大小姐的骨肉至親,故不敢面對大小姐。對大小姐他是有一份敬畏的,據聞他私下對左右的人說,見到

    大小姐有點像見到安公,你說他敢在這樣的情況下去見大小姐嗎?」

    劉裕整個人輕鬆起來,如釋重負,道:「孫小姐曉得此事嗎?」

    宋悲風道:「是我親自把這消息告訴她的。我是心軟了,不願見到她鬱鬱寡歡的模樣。她聽後非常歡喜,還問我是否你想出來的妙計。」

    劉裕問道:「你如何答她呢?」

    宋悲風道:「我只好含糊其詞,說是我們想出來的。你真的不該再見孫小姐,她對你的確有好感。她告訴我,見到你時便想起她的爹,可知你在她眼中如何英武不凡。」

    劉裕苦笑道:「明白哩!」

    此時屠奉三回來了,坐下喝了兩口熟茶後,道:「米鋪已撤走了所有明崗暗哨,照我猜盧循該是收到風聲,故另覓藏身之所。」

    劉裕頭痛的道:「盧循始終是個難測的變量,可以在任何時間忽然出現,打亂我們的陣勢,至乎影響我們殺干歸的行動。」

    宋悲風道:「最怕他收到了明晚淮月樓聚會的消息,那便糟糕了。」

    屠奉三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干歸和盧循暗中勾搭,盧循才有可能曉得這秘密的事。但盧循根本沒有可能接觸到干歸,兼且有任妖女這個障礙,所以該是不可能的。」

    劉裕點頭道:「理該如此!」

    屠奉三道:「這幾天我一直在思索,想到每一個能令我們致敗的可能性。其中一個可能性是與陳公公有關係。」

    劉裕和宋悲風同時色變,齊失聲道:「陳公公?」

    屠奉三道:「我仍是處在懷疑階段,也許是我多疑,盧循那天於琅玡王府大門外偷襲你們,該不會是湊巧碰上那麼簡單。」

    劉裕一震道:「你是指陳公公向盧循暗通消息。」

    宋悲風倒抽一口涼氣,道:「希望不是如此吧!若是如此,我們這一方將沒有隱秘可言。」

    屠奉三道:「我的懷疑並不是沒有道理的,表面看,盧循那次刺殺行動是針對司馬道子或司馬元顯,但其實卻沒有道理。孫恩現在最顧忌的人,首推我們劉爺,然後是劉牢之或桓玄,肯定不是司馬道子父子。我們來想想吧!殺了司馬道子對天師軍有甚好處,司馬氏皇朝肯定大權旁落,劉牢之因而坐大,甚至控制朝政,這對天師軍有什麼好處呢?」

    劉裕道:「我最初的想法,是他正在琅玡王府門外探查,聽到我和司馬元顯在車廂內對話,所以把握機會,驟下殺手。」

    屠奉三道:「這個可能性不大,除非盧循能靠近你們的馬車,儘管盧循練成黃天大法,要竊聽在奔行的馬車廂中低聲的對話,仍是沒有可能的。」

    宋悲風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沉聲道:「如此說,盧循是收到確切的消息,故埋伏在琅玡王府門外,一心行刺小裕。」

    屠奉三道::冱個解釋最合乎情理。這幾天我派人日夜不停地在米鋪附近監視,卻沒有發現盧循的蹤影,到昨晚更撤走了米鋪所有暗哨,顯然是盧循早收到風聲,但為了不那麼惹人起疑,所以多待了兩天才撤離。「

    宋悲風道:「如果陳公公是孫恩的人,怎會坐看菇千秋敗亡呢?」

    屠春三道:「陳公公是不得不讓菇千秋犧牲的,因為菇千秋再沒有利用的價值。」

    劉裕道:「如果陳公公確與孫恩有關係,我們還有何軍機秘密可言?」

    屠奉三道:「我對陳公公的懷疑,並非始於今天。他隨口便指出盧循練成了黃天大法,顯然對此事早有所知,足令我心中起疑。依年紀和武功論,陳公公如與孫恩有關係,便該屬同輩師兄弟那類關係。至於他如何變成太監,恐怕司馬道子才清楚。」

    劉裕道:「我該否直接和司馬道子說呢?」

    屠奉三道:「這是最好的辦法,卻也是最愚蠢的做法。因為你要說服司馬道子,首先要費唇舌解釋,為何你會是盧循要刺殺的頭號目標。例如盧循對你用兵如神生出顧忌,又例如你隱為南方軍民心中的真命天子諸如此類,且今次是由你親口道出,你說司馬道子會怎樣想?」

    宋悲風道:「然則有何辦法呢?我們還要借助他對付干歸。」

    屠奉三道:「我們先要弄清楚,盧循是否想殺干歸呢?」

    劉裕道:「這個當然,如果盧循能先殺干歸後殺我,可算是滿載而歸,且天師軍立即威勢大振,軍心鼓舞。」

    屠奉三道:「所以我們可依計而行,在殺死干歸之前,該不會出岔子,問題只會發生在幹掉干歸之後,說不定我們可以有機會對付盧循,來個一石二鳥。」

    劉裕道:「你認為干歸會在何處向我下手呢?」

    屠奉三道:「最佳進行刺殺的地方,莫過於在水裡,如能在酒宴進行間向你下毒,更是十拿九穩。干歸的女人既精善用毒,他也不該差到哪裡去,手下中亦應有譙家的用毒高手。至於令王弘的船迅速下沉,則是懂點江湖道的人也可輕易辦到的事。所以如果你沒有提防的心,今次干歸的行動肯定會成功。這叫有心算無心,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宋悲風道:「盧循會在何處發難呢?」

    屠奉三苦笑道:「當然亦是在水裡,在那敵我難分的情況下,誰人準備充足,誰便能佔上風。當我們成功幹掉干歸,力戰後身疲力竭之時,盧循在陳公公配合下忽然施襲,恐怕只有像燕飛那般的高手才有希望生存,我們三個都不行。」

    宋悲風道:「這是假設陳公公真的是天師軍在司馬王府的臥底。」

    屠奉三道:「這個可能性很大。這是我一向行事的作風,絕不會疏忽任何致敗的因素。」

    劉裕道:「我們有能力同時辦妥這兩件事嗎?」

    屠奉三道:「那就要看司馬元顯的實力,但如何砌詞令他連他爹和陳公公也瞞著,並不容易。」

    司馬道子已曉得明晚淮月樓的約會,並認同這是干歸精心佈置的一個陷阱,故下令司馬元顯全力助他們。

    宋悲風道:「事情愈搞愈大,不通知王弘,事後他會認為我們不夠朋友。」

    屠奉三對劉裕道:「你怎麼看?」

    劉裕知他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更明白他認為可以犧牲王弘的心態,可是他自己卻不是這種人。歎道:「在那樣的情況下,如果茫不知情,他的家將肯定死傷慘重,王弘也可能小命不保。看來還是先向他打個招呼,最好是把他的家將換上我們的人,我的心會好過點。」

    屠奉三笑道:「一切遵照劉爺的吩咐。今次最好除我們三人外,其它全用上司馬元顯的人,這是最聰明的做法。」

    劉裕點頭同意,道:「司馬元顯該快到了,這會是反刺殺行動前最後一個有關的密議。」

    晶瑩的星辰在漆黑的天宇上閃爍著動人的光芒,天穴靜靜躺在環繞群山的懷抱裡,似沉睡了過去,再不願理會人世間的事。它代表著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代表著那秘密遺留下來不可磨滅的痕跡。

    安玉晴靜立在天穴的邊緣處,當燕飛出現在天穴另一邊,她立即生出警覺,朝他望來,即使遠隔十多丈,又是在黑夜裡,燕飛仍看到她神秘美眸閃亮的異芒。

    他清楚感到安玉晴不同了,但又沒法具體掌握到她在甚地方變了。或許是她把以前的特質都深化了,變得更神秘;更超脫;更恬靜;更獨特。

    究竟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她可以令自己對她生出感應。

    幾下呼吸間,燕飛來到她身旁。

    安玉晴的美目仍凝視著天穴,從燕飛的角度看去,她俏臉的輪廓如靈秀山川般起伏,亦只有大自然的妙手,才能雕琢出如此驚心動魄的美麗線條。老天爺真不公平,為何對一些人如此厚愛呢?她的美麗確有別於紀千千,但同樣動人,如果紀千千是天上的艷陽,她便是深谷上的璧月。

    她的確不同了,臉肌變得晶瑩剔透,眼神更是深邃難測。以燕飛的靈應,一時亦無法掌握她的深淺。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來了!」

    燕飛道:「你一直在召喚我?」

    安玉晴淡淡道:「我在這裡已徘徊了二天三夜,不時想起你。大白天時不住有人到這裡來觀光,我只好躲起來。但我知道你正趕來此處,所以一直在等待你。」

    燕飛聽著她動人的聲音,不知是否受她影響,心靈一片祥和,在柔風的吹拂下,生出即使如此站到天地的盡頭,也不會有絲毫沉悶的感覺。

    道:「在姑娘身上該發生了很奇妙的事。」

    安玉晴玉容靜如止水,輕柔的道:「你想知道?讓我告訴你吧!那晚這裡發生震動整個邊荒的大爆炸,令臥佛寺化為飛灰,只留下眼前這個大坑穴,我便曉得發生了極不尋常的事。於是匆匆趕回家去,向家父報告此事。」

    燕飛道:「我明白姑娘當時的心情。」

    安玉晴道:「當時我是又驚又喜,同時心中生出一股沒法道出來的情緒,你真的明白嗎?」

    燕飛道:「我真的明白。」

    安玉晴道:「你該清楚家父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一直沉迷丹道,終日顧著採藥煉丹,埋首爐鼎之術,雖贏得丹王之名,卻連妻女也不顧了,到最後出岔子,練壞了腦袋,如不是你出手相救,他還不知糊塗到何時?」

    燕飛道:「現在他和你娘和好如初了嗎?」

    安玉晴仍沒有朝他望上半眼,用神的盯著天穴,徐徐道:「不但重修舊好,還比以前更恩愛,我真的很感激你。」

    燕飛目光投往天穴,微笑道:「你爹是否放棄了煉丹呢?」

    安玉晴道:「恰恰相反,他返家不久,便開爐煉被他認為是最終極的『洞極丹』,娘今次不但沒有生氣,還幫他打點煉丹的諸般瑣事,或許是要為他完成這最後的心願。你知道『洞極』這兩個字的真正含意嗎?說的就是仙門洞開,飛昇而去。」

    燕飛道:「如此說,如果令尊能煉成此丹,服食後便可成道成仙了。你娘怎會容許他這麼做,他又忍心拋下你娘嗎?」

    安玉晴道:「哪有這般容易?娘根本不信,恐怕爹亦是半信半疑。不過爹已是煉丹成癡,不試恐怕寢食難安。」

    燕飛是第一個不相信,不論服下什麼仙丹靈藥,最佳的效果頂多是變化體質和改變精神狀態,與能否破空而去不會有直接的關係。否則尼惠暉的爹、安世清的師傅便不用抱憾而終了。

    安玉晴續道:「我抵家時,爹剛煉成『洞極丹』,還沐浴更衣,齋戒三天,準備服食。」

    燕飛道:「他不怕再出亂子嗎?」

    安玉晴道:「今次他是信心十足,自信已糾正了以前過寒致生水毒的情況。娘也相信此丹雖不能令他成仙成道,但該可強身健體,延年益壽,所以沒有說過半句話。」

    燕飛想起「丹劫」便猶有餘悸,一時說不出話來。

    安玉晴終往他望去,兩人眼神接觸,燕飛心神遽震。這美女的眼神明顯不同了,秘不可測的感覺有增無減,最引人人勝是內中超乎一切世俗的安寧平和,似若兩泓無底的深潭,獨立於人世的紛擾之外。

    她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柔聲道:「我把就我所知有關天穴的前因後果,告訴我爹,你道他有什麼反應,說了什麼話呢?」

    燕飛道:「若我是他,會大吃一驚。」

    安玉晴搖頭道:「他的反應比你想的要強烈多了。他聽後整個人躍上丹房之頂,再跳下來放聲哭道:「我的娘!原來是真的。』」

    燕飛啞然笑道:「這是第一次聽姑娘說粗話,感覺非常新鮮,我明白姑娘的苦心,不重述這句話,肯定不夠傳神。他娘的!難道令尊一直不相信三佩合一,確可以洞開仙門嗎?」

    安玉晴平靜的道:「他不但對三佩合一能否開啟仙門半信半疑,甚至對是否能成仙成道,亦抱懷疑的態度。當他告訴我是因三佩合一,方會有天穴的異象,我也是半信半疑。但現在燕兄如此說,那不單三佩確已合一,且和燕兄直接有關,對嗎?」

    燕飛道:「確是如此,我亦沒有打算在此事上對姑娘隱瞞。」

    安玉晴甜甜淺笑,道:「謝謝你。」接著目光重投天穴,從容道:「爹把自己關在丹房沉思整夜,到天明時才找娘進去說話,然後再喚我進去,決定讓我服下『洞極丹』,還說仙緣只有一個,做父母的當然要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我這個女兒。以前不知道是否真有仙界存在,吉凶難卜,才不敢起這個念頭,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燕飛聽得頭皮發麻,難怪安玉晴有這麼大的變化,原來是服食了丹王安世清窮畢生心血,所精製出來的終極靈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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