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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 第 五 章 悔不當初 文 / 黃易

    高彥和姚猛趕到邊城客棧,阮二娘早等得不耐煩,怨道:「為什麼這麼久才來?你們兩個小子是否又到了青樓胡混?只有賭仙來了。」

    高彥失去答她的興致,歎道:「怎會發生這樣的事?」

    阮二娘領著兩人穿過大堂,踏上通往東翼的長廊,歎道:「老娘怎麼知道?那怪老頭今天第二次去探天穴,回來後便把自己關在房裡,直到送飯的人去敲門,方發覺他早死了。」

    姚猛苦笑道:「如他是被人幹掉的,我們便真是丟臉到家了。」

    此時三人抵達辛俠義的客房,門外眾了十多人,部分是客棧的夥計,其它是負責客棧保安的荒人兄弟。

    他們踏進房內,眼前的辛俠義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雖然神態安詳,但高彥和姚猛清楚感到他生機已絕。

    程蒼古坐在床沿處,若有所思的瞧著辛俠義,似不知高、姚兩人的到達。

    兩人走近床前。

    高彥道:「怎麼一回事?」

    程蒼古把手執著的紙箋遞給他道:「自己看吧!」

    高彥拿著箋子,展開閱看。

    姚猛也探頭觀看,當然看不明白,問道:「老辛有什麼遺言!」

    高彥把箋上寫的字念出來,頌道:「老夫一生行俠仗義,從來以俠義為先,沒有幹過有愧於心的事。可惜時不我予,獨木雞支,空歎奈何。現在老夫陽壽已盡,但願死後能埋骨邊荒,葬於天穴之旁,伴我者青天黃土,再無憾事矣。辛俠義絕筆。」

    高彥放下紙箋,舒一口氣道:「是自盡吧!」

    程蒼古搖頭道:「他是病死不是自盡。他早該死了,全憑意志撐到邊荒來,死也要死在邊荒。算是完成他最後一個心願。,」

    阮二娘不解道:「昨晚他拉著我說瘋話,說他從來看不起荒人,更鄙視邊荒集,大罵我們如何墮落虛偽,如何唯利是圖,又說邊荒沒有俠客。唉!真不明白他因何死也要到邊荒來死?」

    高彥冷哼道:「邊荒或許真如他所說的,沒有他心中認為是俠客的俠客,但卻沒有偽君子,有的都是真誠的人,肯認識和體會真我的人,我們荒人從來不須要荒外人的認同,同樣可活得精彩。」

    程蒼古拉起棉被,掩蓋辛俠義的遺體,淡淡道:「他只是發酒後的牢騷,怎能作準?現在死者已矣,入土為安。他選擇埋骨於天穴之旁,正代表了他對邊荒看法上的改變。邊荒正是老辛最後一個俠客夢。他的事我會親自處理,不用勞煩你們。只有我比你們這些年輕人更明白他。」

    聶天還呆瞧著壁上尹清雅留下的四個字,一言不發。

    他不說話,在他身旁的郝長亨更不敢說話。

    聶天還的臉色黯淡,忽然歎道:「今次我是錯行一著,而且錯得很厲害。」

    郝長亨大感愕然,自十五歲投靠聶天還,得他提拔,至今天的權勢地位,他還是首次聽到英明神武、算無遺策的聶天還親口承認自己的錯誤。

    只好道:「幫主沒有做錯,只是關心清雅的終生幸福吧!高彥肯定不是好夫婿。」

    聶天還再歎道:高小子是什麼人,我們早有定論,不過人死了便不要再去說他。「

    郝長亨道:「我們立即發動人手,去把清雅追回來。」

    聶天還苦笑道:「有用嗎?」

    郝長亨差點為之語塞,以尹清雅的武功,手下的人又不能對她動粗,如她執意不回來,誰可以改變她。道:「只要發現她的蹤影,我便親自去勸她回來。」

    聶天還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清雅的性情,現在她正氣在頭上,你找她只會被罵個狗血淋頭。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多此一舉要幹掉高彥,便不會有眼前的事發生;又如果我不是自幼寵壞她,她也不會變得這般任性刁蠻。唉!她會到哪裡去呢?」

    郝長亨道:「照我猜,清雅應是到邊荒集去。」

    聶天還皺眉道:「高彥已經死了,她到邊荒集去幹什麼呢?」

    郝長亨分析道:「清雅現在正處於一種極端的情況下。她離家出走,是表示對我們的不滿,至於她要到哪裹去呢?恐怕清雅亦是心裹迷茫,會有天地雖大,無處容身之慨。」

    聶天還苦笑無語。

    郝長亨續道:「同時她更感到內疚,認為自己須對高小子的遇害負責。

    在這種心情下,她會朝邊荒集走,縱然人死不能復生,可是邊荒是他們相遇之地,能到他的墳前上一炷香也是好的。「

    聶天還皺眉道:「荒人豈肯放過她?」

    郝長亨道:「荒人絕不會動她半根毫毛,清雅先後兩次遭擒,最後都是安然回來,可看出荒人因她和高小子的關係,所以不為難她。現在高小子死了,荒人更不會傷害她。」

    聶天還似放下了部分心事,沉吟道:「坦白告訴我,清雅是否真的看上高彥呢?」

    郝長亨道:高小子之所以在清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是清雅以為在巫女河殺了他,所以心存歉疚,該與男女之愛沒有關係。可是上次從邊荒回來後,她顯然對他大為改觀,說起他時總是眉飛色舞,極為回味,更不時展露會心的甜蜜笑容,清雅或許仍未鍾情於他,但至少對他已有好感。唉!現在高小子屍骨已寒,頓然使她感到失去了什麼似的,所以離家出走。不過以我看,去過邊荒集她便會回來,在她心中,仍是幫主你最重要。「

    聶天還聽出他最後兩句話全為安慰自己而說,根本是言不由衷。頹然道:「真不明白這小子憑什麼吸引她?」

    郝長亨道:「有一點我們是不得不承認的,清雅比我們更瞭解高彥,可知高彥有我們未知的另一面。」

    聶天還狠狠道:「高彥有什麼值得我們花費精神去瞭解的地方?」

    郝長亨道:「這正是我們和清雅的分歧所在。對我們來說,高彥只是無賴和混蛋,但清雅接觸到卻是他的另一面。高彥能在邊荒集混得這麼成功,又可求得燕飛陪他到我們的地頭來纏清雅,該有他的一套。」

    聶天還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再不重要,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如何使清雅安然回來。」

    郝長亨知他是關心則亂,無法用上乎日的才智,遂道:「我們可以飛鴿傳書,知會我們在壽陽的人,令他捎個訊息予我們的老朋友紅子春,著他照顧清雅,弄清楚她的情況,再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

    聶天還皺眉道:「發生過那樣的事,老紅還會為我們辦事嗎?」

    郝長亨道:「江湖上並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何況我們又不是要他出賣他的荒人兄弟,這種順水人情,他是何樂而不為。」

    聶天還頹然若失的坐下,道:「這事交由你去辦吧!告訴紅子春如有人敢傷害清雅,縱然是天王老子,我聶天還也不會放過他。」

    到二更天劉裕才回到在建康的新巢。這外表看似普通的一所民房,卻是司馬元顯為他們安排的落腳地點,免得終日提心吊膽,怕盧循或干歸的人忽然來襲。

    宋悲風本想憑自己在建康的人事關係,另覓藏身之所,可是劉、屠兩人均認為這是向司馬道子表示誠意的一個方法,且在敵友難分下,反是與桓玄或孫恩勢不兩立的司馬道子較為可信。

    此宅位於青溪西岸,青溪南接秦淮河,北連玄武湖,又有支河分別通往燕雀湖和琵琶湖,距建康宮城東南的津陽門只有數千步的距離,水陸兩路的交通均非常方便。

    只要一天尚未和司馬道子鬧翻,此名為「青溪小築」的民宅,可作他們在建康的理想巢穴。

    小築後有小碼頭,有司馬元顯提供的快艇,方便他們往來建康的水道。

    見到劉裕安然回來,屠奉三和宋悲風都鬆了一口氣。

    雖是夜闌人靜之時,但三人卻沒有睡意,聚在客廳說話。

    屠奉三道:「我已初步利用隨我來的兄弟和大江幫在這裡的人,建立起一個情報網,這個組織獨立於司馬道子之外,即使我們和他們父子的關係破裂,也不虞會被他們連根拔起。」

    劉裕對他這方面的能力信心十足,問了幾句,大概地搞清楚情況後,便撇開此事,向宋悲風道:「謝家的情況如何呢?」

    宋悲風苦澀的道:「小裕猜得很準,今天我忍不住到烏衣巷走了一回,大小姐的情況又差了,如果燕飛不能到建康來,恐怕她捱不過今年寒冬。孫恩的內功走至陽至熱的路子,一般藥石根本不起作用。」

    劉裕欲言又止。

    宋悲風看在眼內,道:「孫小姐想再見你一次,被我好言勸阻了。她比任何人明白,她見你對你是沒有好處的。我真怕若二少爺被逼答應司馬元顯的提親,她會一時看不開……唉!」

    屠奉三道:「我們能否從司馬元顯方面人手,教他暫時打消此念呢?」

    劉裕搖頭道:「很困難。這種事絕不可以在司馬元顯面前提起,否則會破壞我們和他現在算是良好的關係。」

    又問宋悲風道:「二少爺何時出征?」

    宋悲風道:「朝廷已擇了四天後卯時中舉行出師大典,如果司馬元顯要提親,將是這幾天內的事。唉!孫小姐這事真是沒法想嗎?」

    屠奉三道:「向司馬元顯人手不成,可否打謝琰的主意呢?」

    宋悲風道:「要打動謝琰,只可以由大小姐向他說,但我又不想加重她的憂苦。」

    屠奉三道:「我相信大小姐是個堅強的人,只因丈夫兒子均命喪天師軍之手,所以生無可戀,致意志消沉。可是如果令她感到此正謝家最需要她的時候,說不定她能振作起來,激起生存的鬥志,無害反有益。」

    宋悲風像溺水者抓著浮木,眼睛亮起來,道:「對!在建康她的名望遠在二少爺之上,司馬道子也要賣她三分薄面。不過她終日臥倒病榻,如何出來說話?」

    屠奉三拍腿道:「就以她的傷勢作為借口,謝琰可以推說此事須由大小姐決定,司馬元顯便難以催婚,我們則達到拖延的目的。」

    宋悲風道:「可是二少爺現在是謝家的一家之主,他說不能為孫小姐作主,誰肯相信?以二少爺的為人,是不肯說出這種有失其身份的話。」

    屠奉三道:「便把謝安的女兒謝娉婷請出來如何?由她告訴謝琰,謝玄死前有言,他女兒的婚事只有一個人能作主,便是謝道韞。以謝琰的名士風骨,絕不願謝家女兒嫁給司馬元顯,自然落得順水推舟,而不會尋根究底謝玄是不是真有這個遺言。」

    宋悲風喜道:「確是辦法,我明天便去見大小姐和二小姐。」

    屠奉三向瞼露感激神色的劉裕聳肩道:「我只是不想讓枝節的事影響我們的大計,不用多謝我。哈!說到哪裹去了,現在該輪到劉爺了。」

    劉裕道:「任青?是否站在我們的一方,我感到懷疑,看來是利用我們居多,又或正望風擺舵。可是她對殺干歸確有合作誠意,這叫一山不能容二虎。如果我沒有看錯,假設干歸能幹掉任青娓,而桓玄又絕不會懷疑到他身上,他會毫不猶豫這般做。任青娓的情況正是如此。」

    屠奉三聽得精神大振,道:「如此干歸有難了。」

    宋悲風道:「我們和司馬道子合作的風聲,會否已傳人干歸耳內,令他知難而退呢?」

    屠奉三道:「如果干歸的老闆是另一個人而非桓玄,肯定會立即揚帆敢碇,遠離建康。只恨他是為桓玄辦事,不辦得妥妥當當回去交差,他在桓玄心中的地位會立即一落千丈,再不會受重用。」

    劉裕接著把輿任青媞會面的對話說了一遍,當然隱去了有關男女之私的對話。最後道:「有她幫忙殺干歸仍非易事,她見過干歸兩次,可是每次都在不同的船上,且還不知他有多少艘船,由此可知他是如何小心。」

    屠奉三雙目殺機大盛,道:「這正是我們必須除掉他的原因,若有一個這樣的人,為桓玄主持大局,我們會輸得很慘。」

    宋悲風道:「可是連任妖女亦無法掌握他的行藏,我們如何著手佈局殺他呢?」

    劉裕道:「任青媞的才智絕不下於干歸,別人沒有辦法,卻沒法難得倒她。例如她可向干歸提供假情報,引他上u。今晚她會去見干歸,向他洩露我們和司馬道子搭上的秘密,又透露我們寄身歸善寺的事,以贏取他的信任。」

    宋悲風道:「任妖女既不是和干歸一道,她究竟藏身何處?」

    劉裕道:「這個我不方便問她,但已約好聯絡她的辦法。」

    屠奉三道:「此事只可以耐心等待進一步的發展,暫時放置一旁。」

    稍作沉吟,又道:「對付盧循我便真的想不到辦法,就算他真的藏身米鋪內,我們也奈何不了他,只會打草驚蛇。由於那裡貼近大江,千軍萬馬亦不起作用,只會讓他多殺幾個人。」

    劉裕道:「最聰明的辦法,是待燕飛趕來,將可十拿九穩。」

    宋悲風笑道:「我們是不能太多心的,否則兩頭皆空,會後悔莫及。」

    見到他展露笑容,神態輕鬆,兩人心中安慰,知他是因謝鍾秀的事情得以暫時紆緩,所以心情開朗起來。

    屠奉三道:「可是我們在殺敵之前,必須打醒十二個精神,若出師未成便為敵暗算,那才真的冤枉。」

    宋悲風伸個懶腰,道:「夜哩!我們好好睡一覺,希望明天醒來,會接到邊荒集來的好消息。」

    屠奉三起立道:「哪有這快呢?我可以問劉爺最後一個問題嗎?」

    劉裕訝道:「說吧!」

    屠奉三肅容道:「如果我要殺任妖女,劉爺介意嗎?」

    劉裕猝不及防的發起呆來。

    屠奉三微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現在當然不是殺任青媞的適當時機,我只希望那變成一種需要時,劉爺會沒有猶豫的這麼去做。」

    劉裕仍是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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