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第 八 章 護花使命 文 / 黃易
高彥和姚猛談笑著朝船首走去,說的是昨晚卓狂生使盡渾身解數、盡顯邊荒第一說書高手身價的《高小子險中美人計》。卓狂生一流的說書技巧,聽得全團四十二人如癡如醉、意往神馳,更有人稱讚只聽這台書,便值回團費。
最哄得高彥心花怒放的,明明是他見色意動窩窩囊囊的著了人家道兒,卓狂生卻把他說成是為朋友兩脅插刀,不怕犧牲、見義勇為的大仁大勇之士,令他差點成為辛俠義眼中最後一個俠客,取代了辛俠義本身的地位。
整台說書最巧妙的是把前因後果巧妙鋪陳,令謀殺事件生動起來,把小白雁之戀繪聲繪影穿插其中,引人人勝。
姚猛道:「哈!真好笑!如果我不曉得你這小子是甚麼底細,只聽這台說書,還真以為你是情聖。」
高彥得意洋洋的道:「卓瘋子並沒有誇大,老子正是這樣的一個人。只看老子敢闖兩湖的龍潭虎穴,便知老子天不怕、地不怕。」
姚猛低聲道:「如果你不是死纏爛打的央得燕飛陪你去,你敢去嗎?」
高彥登時語塞。
忽然上方傳來慕容戰的聲音喝道:「談寶你給我站在那裡,不准接近高少。」
兩人回頭望去,只見談寶一瞼冤枉神色的站在他們後方,似是正想趕上他們,卻被在望台上的慕容戰喝止。
離邊荒集尚有個許時辰水路,荒人全打醒精神,不容有失。
姚猛喝道:「不要解釋,更不要說話,誰叫你曾行為不檢,遭誤會也是活該的。」
兩人也不理談寶,逕自到船首去。
王鎮惡正立在船首處,神色茫然的看著前方筆直無盡的河道,似一點不曉得兩人來到他身後。
兩人知他有雙靈耳,再不敢說私話。
高彥迎著河風深吸一口氣,問道:「王兄到屋荒集後有甚麼打算?」
王鎮惡道:「我可以不答嗎?」
高彥笑道:「王兄當然有答或不答的自由,我只是擔心王兄在不明情況下,到了關中去。」
王鎮惡淡淡道:「我不是從你處買得消息,除非你是胡說八道,否則有甚麼不明白情況呢?」
高彥不以為忤的笑道:「消息當然沒有作假,我高彥兩字便是金漆招牌。我只怕你老哥不相信我說的話,糊裡糊塗的硬要闖關中。」
姚猛也抵不住王鎮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冷哼道:「王兄不是漢人嗎?到關中去對你有甚麼好處?」
王鎮惡道:「姚兄是哪一族的人?」
姚猛道:「我是羌人。」
王鎮惡道:「那姚兄又為何不去向姚萇效力呢?」
姚猛不悅道:「王兄這句話有點過份了。」
王鎮惡道:「姚兄聽不入耳,讓我陪罪好了。我只是想說明,我雖然是漢人,並不代表我喜歡南人,而我更沒有興趣為只懂偏安江左的政權辦事。」
高彥恍然道:「王兄定是曾長居關中的漢人,所以關心關內的情況。王兄因何會來南方,現在又想回去?」
王鎮惡道:「荒人不是有規矩不問別人的來歷嗎?」
高彥苦笑道:「不問便不問吧!我們只不過是隨意和你聊幾句吧!」
向姚猛使個眼色,準備撤退。
王鎮惡歎道:「我的心情很壞,言語上有甚麼得罪,兩位勿要見怪。事實上兩位確與邊荒外的人不同,是交得過的朋友。」
高彥和姚猛面面相覷,想不到他會說出這客氣的話來。
王鎮惡緩緩轉身,道:「劉裕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卓狂生的聲音傳來道:「若想知道劉裕是怎樣的一個人,請光顧我卓狂生的說書館,今晚的頭炮說書,便是書寶《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待明早去探天穴,保證王兄有一番不同的感受。」
王鎮惡目光投往走過來的卓狂生身上,雙目精芒爍動。
高彥和姚猛明白卓狂生對王填惡有戒心,所以特意趕來。因為如王鎮惡是刺客,便有可能在到邊荒集前動手。
卓狂生悠閒的來到三人身旁,微笑道:「如我所料不差,王兄該有一個顯赫的出身,否則不會認識姚萇。」
王鎮惡頹然道:「那是過去了的事,我不想再提起。」
卓狂生侃侃而言道:「那就只向前看!」
走到高起的船首盡端,張開雙手道:「邊荒集是天下最獨一無二的地方,充滿了希望。一切不可能的事,到那裡都會變成可能。邊荒是無法無天,卻又最講規矩;最危險,但又比甚地方都更安全。只要你到過邊荒集,你將永遠忘不了她,離開後終有一天你會回來。一個時辰後,我們會抵達邊荒集,你要在心襄作好準備,當踏足這天下間最開放自由的土地,在這亂世間唯一避世的淨土,你定要拋開一切,把所有憂慮全置諸腦後,才能全情投入,親身體驗這動人的城集,那將會是你畢生難忘的經驗。」
在望台和艙廳的賓客都擠到可俯望他們的這邊來,聽苦卓狂生這邊荒狂士對邊荒集的「愛的宣言」。
聲音傳遍荒夢一號,在兩岸間迴盪著。
劉裕回到歸善寺,屠奉三和宋悲風正在小亭內說話,看神色該是大有所獲。
坐下後,果然屠奉三欣然道:「干歸的事有點眉目了。」
宋悲風點頭道:「我同意奉三的看法,殺干歸是我們眼前首要之務,殺他等於斷去桓玄一臂,亦可以趁機向桓玄顯點顏色。」
屠奉三朝劉裕瞧來,道:「殺干歸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作用,就是激怒桓玄,令他忍不住攻打建康,他愈早發動,失敗的可能性便愈大。哼!桓玄啊!恐怕你也想不到有今天,我會以最靈活的戰術,要你輸得一敗塗地,永遠不能翻身。」
劉裕湧起一個古怪的想法,若將來真的能夠手刃桓玄,究竟該由自己還是屠奉三下手呢?同時心裡苦笑,依目前形勢的發展,桓玄殺他們的機會是遠比他們殺桓玄大多了。
屠奉三道:「還記得上回在建康,我曾找過一個朋友,請他把曼妙的消息知會竺雷音。」
劉裕點頭道:「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噢!我記起來了,就是那個你對他曾有大恩,最後卻把你出賣了的幫會人物。你當時還說他只是小卒,不用急於揭破他和尋他晦氣,好看看日後可否反過來利用他。」
宋悲風道:「此人叫蘇名望,有一段時間曾為王國寶辦事,助他放高利貸,後來自己搞鹽貨買賣,發了大財,在建康也算是個人物。」
劉裕心忖海鹽要賣往內陸才可以賺大錢,或許因此蘇名望與桓玄和屠奉三搭上關係。
屠奉三笑道:「上次我沒有向他報復,證明我做對了。蘇名望已成了桓玄在建康的眼線和臥底。今早天尚未亮我便到他家去,看干歸會否藏在該處,遍搜不獲後,我一直留在那襄,等到老蘇出門,悄悄追蹤他。這傢伙非常狡滑,返回在碼頭區的鹽鋪後,竟換衣黏須的從後門溜走,到碼頭區上游另一間米鋪去,逗留了半個時辰才離開。這間米鋪專賣巴蜀來的上等香米,肯定與桓玄有關係。我雖然沒有見到干歸,卻見到後鋪有暗哨把風,干歸大有可能藏身該處。」
劉裕道:「照我當日的情況,干歸有數十名手下隨行,屬高手者大不乏人,憑我們三人之力,實難奈何他。」
宋悲風道:「可否請司馬元顯出手幫忙呢?」
屠奉三道:「在此事上司馬元顯早答應全力,問題在我們必須小心行事,如果輕舉妄動、勞而無功,會大大影響司馬元顯對我們的信心。」
劉裕點頭同意,道:「還有是怕打草驚蛇,如果此事鬧大,會令我們和司馬元顯的關係曝光,也會引起劉牢之或孫恩一方的人的警覺。如此將對我們非常不利。」
屠奉三歎道:「若有燕飛在,我們便不用這麼頭痛。」
劉裕靈機一觸道:「如果我們請得陳公公出手,和燕飛出手並沒有太大分別。」
屠奉三精神一振道:「機會有多大呢?」
劉裕道:「只要我們要求,司馬道子該樂意相助,因為此事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屠奉三道:「殺干歸必須一擊即中,否則將錯失良機,再沒有另一個機會。干歸不殺你是不會離闔的,除非是桓玄召他回去。所以我們可以從容佈置,我首先是要弄清楚他的虛實,肯定干歸是藏身該處,還要弄清楚鋪下是否有逃生秘道。」
宋悲風道:「我們可否利用蘇名望引干歸上u,再佈局殺他呢?」
劉裕搖頭道:「干歸的武功,與陳公公所差無幾,只有在特定的環境裹,而他又沒有防備下,我們方有得手的機會。」
屠奉三笑道:「他愈難殺便愈有趣,如此才可顯出我們的手段。我們不用多想,先想辦法掌握干歸的情況,到他和手下的一舉一動全落入我們的眼內,我們始設局定計,令他沒命離開。」
宋悲風皺眉道:「單憑我們三人之力如何辦得到呢?」
屠奉三欣然道:「今次和我來的二十五名手下,不單是我精挑的高手,還隨我與兩湖幫長期作戰,精通各種門道。他們現正展開對干歸一方人馬全面的監視,記錄下每一個出入該處的人,又會挑可疑者跟蹤。只要有三天時間,我們定可以弄清楚敵人虛實。」
劉裕道:「蘇名望為何今天要去見干歸?怕是已曉得我藏身在歸善寺。」
宋悲風道:「這個可能性很大。」
屠奉三雙目閃過殺機,沉聲道:「我們就把殺干歸的行動,定在三天之內。只要一找到機會,便以雷霆萬鈞之勢搏殺他。我仍未有完善的計劃,只曉得若要殺他,必須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劉裕點頭道:「我須與司馬元顯商量此事,否則如時機來臨,再要去請陳公公大駕,就錯失良機了。」
宋悲風道:「王弘想見你,看來有點急事,他卻不肯告訴我。」
劉裕道:「見過司馬元顯後,我便回這襄與他碰頭吧!」
屠奉三道:「干歸方面由我負責,申時末我們在這裡集合,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宋悲風道:「小裕該盡量避免落單,以免為敵所乘,便由我暫當小裕的近衛吧!」
屠奉三笑道:「別忘了劉爺是真命天子,殺不死的。我們現在人手不足,最好是分頭行事。宋大哥如能找到干歸在大江上的船,我們會更有勝算。」
劉裕心中一動,問屠奉三道:「你真的深信不疑我是真命天子嗎?」
屠奉三微笑道:「以前是半信半疑,一口咬定只為增加你的自信。夠坦白了吧?可是經過焦烈武一役,現在你更與死敵司馬道子達成暫時的合作,我已認定了你是真命天子,如果沒有老天爺冥冥之中的關照,你是沒有可能坐在這裡的。」
劉裕轉向宋悲風問道:「老哥你又怎樣看我呢?」
屠奉三和宋悲風奇怪起來,感到劉裕先後問兩人對他是否真命天子的看
法,背後是有目的的。
宋悲風略一猶豫,道:「我也坦白點好了,甚麼」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由於我並不是親眼目睹,對我的影響不大,當然我希望是真的。可是我對安公的」九品觀人「之法卻深信不疑,他看大少爺便看得極準,他認為你是南方的希望,肯定錯不到哪裡去。」
屠奉三皺眉道:「劉兄問這些話有甚麼作用?」
劉裕道:「我是想說動你們和我齊心合力去做一件事,而這件事有點像當日我們面對荊州和兩湖聯軍,仍為高小子如何追求小白雁的事傷腦筋相同,可能說出來老屠你第一個不同意。」
屠奉三苦笑道:「聽你這麼說,肯定這事是我們絕不該碰的。」
劉裕微笑道:「假設我真的是真命天子,那不論我做甚麼事,也該注定我會成功,這叫冥冥中自有天命在主宰。對嗎?」
宋悲風歎道:「問題是誰能夠肯定呢?」
劉裕道:「你竟對安公沒有信心了?」
宋悲風道:「話不可以這麼說,可是……唉!我不知怎麼說了。」
屠奉三道:「說吧!有甚麼事便坦白說出來,大家再研究是否可行。」
劉裕道:「我的目標是要孫小姐幸福快樂,卻完全不曉得如何去做,只曉得如果我不為玄帥的愛女盡心力,我縱然得了天下,心中也不會好過。」
屠奉三和宋悲風聽得面面相覷。
現在他們是自顧不暇,既沒有時間更沒有餘力去理其它事,何況此事非是武力能解決,牽連到建康高門大族的成見,更關乎到正與他們合作愉快的司馬元顯。
屠奉三沉聲道:「你不是對謝鍾秀生出感情吧?」
劉裕爽快答道:「絕不是這樣,我對孫小姐只有愛護之心,沒有任何男女之情,亦不會讓這事有任何發展。」
宋悲風歎道:「我很高興小裕對孫小姐的這番心意,可是卻不得不提醒你,孫小姐的事是謝家的事,我們根本無從插手。若要把她送往邊荒,只是一件小事。但我們卻不能這樣做,孫小姐是屬於這襄的,如她私奔去了,對謝家會造成受不起的沉重打擊。」
又道:「如讓建康高門曉得孫小姐的失蹤與你有關,你將永遠得不到他們的,包括王弘在內。」
屠奉三微笑道:「我倒有一個解決的辦法,保證不會有任何後遺症。」
宋悲風大喜道:「甚麼辦法?」
屠奉三道:「就是劉裕當上皇帝,一切不能解決的事立即迎刃而解。」
劉裕頹然道:「那還有一段相當遙遠的路途要走,恐怕在我當皇帝前,孫小姐一生的幸福早毀在司馬元顯手上。」
屠奉三道:「司馬元顯的人品不是那麼差吧?」
宋悲風冷哼道:「嫁入皇室,有甚麼幸福可言?且孫小姐一向討厭司馬元顯。」
劉裕道:「我們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請我們的荒人兄弟幫忙。」
屠奉三和宋悲風對望一眼,都說不出話來,但心中都欣賞劉裕,感覺到他不是忘本的人,否則只有一點理智,絕不敢管謝鍾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