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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 第 十 章 窈窕淑女 文 / 黃易

    劉裕在城內指定地點找到宋悲風留下的暗記,曉得他正在歸善寺內等候他,連忙趕去,兩人到歸善園內說話,防備隔牆有耳。

    宋悲風聽罷劉裕今日在石頭城的遭遇,倒抽-口涼氣,道:「現在我更肯定,你昨晚找司馬元顯是對的,否則你已含冤而死。誰猜得到劉牢之有此手段?你應付的方法更是精彩,又可以測試司馬道子的心意。」

    劉裕歎道:「美中不足處卻是惹起劉牢之的警覺,他定曾質問司馬道子與我現在的關係。」

    宋悲風道:「司馬道子老奸巨滑,豈會這麼容易被劉牢之拿到把柄?他可以推說是為劉牢之著想,堅稱尋到焦烈武寶藏一事在鹽城是人盡皆知的事,如劉牢之以此治你以重罪,只會招惹北府兵將們的反感。」

    劉裕點頭道:「理該如此。王弘的反應如何呢?」

    宋悲風道:「他很崇拜你,看來不論你做甚麼事,他也會義無反顧的你,所以他那方面你不用擔心。」

    又道:「他剛才來找我,說司馬元顯想再和你碰頭,地點是昨晚見你的地方,時間是申酉之交。」

    劉裕欣然道:「我正想找他。」

    宋悲風提醒道:「小心點!司馬道子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

    劉裕知他對司馬道子父子的印象難以在一、兩天內改變過來,點頭道:「我明白。劉牢之肯定是反覆無常的人,反而司馬道子會貫徹始終,萬事以鞏固司馬皇朝政權為目的。」

    宋悲風道:「希望是這樣吧!」

    劉裕道:「邊荒集有沒有消息?」

    宋悲風道:「昨夜接到文清的飛鴿傳書,屠奉三正從壽陽趕來,這兩天會到建康。」

    劉裕道:「荊州方面該有結果了。」

    宋悲風皺眉道:「甚麼結果?」

    劉裕答道:「是有關楊全期和殷仲堪的意向,只要他們肯與荒人合作,對桓玄並非沒有一拼之力。」

    宋悲風搖頭道:「聽說殷仲堪膽小如鼠,對桓玄更是畏之如虎,這樣的一個人,能有甚麼作為?高門名士大多如此,有多少個像安公和大少爺的敢作敢為?」

    劉裕苦笑道:「希望今次沒被你說中吧!如被桓玄獨霸荊州,已非常難以應付,桓玄加上聶天還,北府兵又在蠢人手上,建康軍豈是對手?」

    宋悲風訝道:「荊州和兩湖聯軍不是多次在你手上吃大虧麼?為何你反看好他們?」

    劉裕道:「以前他們是吃虧在勞師遠征,鞭長莫及,兼欠了運氣,可是對攻打建康,他們已準備多年,計劃周詳,且有荊州作後盾,佔有上游之利,所以我很難感到樂觀。」

    宋悲風也感到無話可說,沉吟片刻,道:「今早我見過幾個在建康有勢力的人,他們雖然對你推崇備至,但對是否該你卻感到猶豫,唉!」

    劉裕毫不介懷道:「我明白,因為我尚未成氣候,只是空有其名,所以他們想採觀望的態度。你說的有勢力,是指哪方面的勢力?」

    宋悲風道:「他們不是地方幫會的龍頭老大,便是建康的富商巨賈。」

    劉裕點頭表示明白,問道:「你今早到過烏衣巷見了大小姐嗎?」

    宋悲風神色一黯,頹然道:「見過了!她的精神比我上次見她還要差,還問我關於二少爺遠征的事,看來她已知情況不妙。唉!我可以和她說甚麼呢?」

    劉裕道:「還碰到甚麼人?」

    宋悲風道:「我見到二少爺和謝混那小子,父子兩人對我態度非常冷淡。噢!差點忘記告訴你,孫小姐和我談了好一會,她說想見你呢!」

    孫小姐便是謝玄之女謝鍾秀。

    劉裕奇道:「她想見我?」

    宋悲風道:「我沒有答應她,想先問過你才看如何對她說。」

    劉裕不解道:「她為何想見我呢?難道……」

    宋悲風悲慼的道:「可能是關於淡真小姐的事。唉!孫小姐真可憐,自玄帥辭世後,她沒有一天開心過。我本想提醒你,絕不該去見她,可是見她滿懷心事的樣子,這句話真說不出口。」

    劉裕想起王淡真,一顆心像痙攣起來般痛苦不堪,道:「那你是想我去見她了?」

    宋悲風道:「我可以為她做的事已不多了,何況只是一個小小要求。」

    劉裕道:「此事必須秘密進行,絕不能有半點風聲漏往謝琰耳內去。」

    宋悲風道:「我會好好安排的。」

    高彥離開艙房,在走廊處遇上姚猛和剛從雙頭船過來的程蒼古。

    姚猛焦急的道:「她怎樣哩?」

    高彥先向他暗打眼色,然後道:「她好多哩!該沒事了!」

    程蒼古沒好氣道:「那我須去看她嗎?」

    高彥道:「程大夫既然大駕到,當然可以順手為她把把脈,新病舊患一併醫治,以顯示我們邊荒集人才濟濟。」

    又向守在門外的兩位荒人姊妹道:「兩位姐姐陪程公進房吧!」

    程蒼古滿臉狐疑的瞪高彥兩眼,這才進房去了。

    姚猛想跟進去,卻被高彥扯著,朝登上三樓的階梯走去。

    姚猛抗議道:「為何不讓我進去?」

    高彥得意洋洋的道:「來日方長,你怕沒有見她的日子嗎?」

    姚猛醒悟道:「她是假裝的,對嗎?」

    高彥搭著他的肩頭,上抵三樓,兩邊是艙房,廊道盡處便是艙廳的入口,顧胖子仍在賭個天昏地暗,不亦樂乎。

    當姚猛以為他要回廳子去,高彥已摟著他推門進入他和卓狂生的艙房,這才放開摟著他的手道:「坐!隨便坐。」自己則一屁股坐在卓狂生的榻子上。

    姚猛有點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道:「你的心情似乎很好。」

    高彥道:「當然好!哈!你這小子真的是艷福不淺,」

    姚猛一震道:「你看過她的真面目嗎?長得很標緻!是嗎?」

    高彥「啐啐」連聲的道:「看你一副色鬼的模樣。哼!她長得不標緻便不幫她嗎?你算甚麼英雄好漢?」

    見到姚猛一臉不快神色,知竅地改口道:「標緻!當然是非常標緻,差點比得上我的小白雁,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他奶奶的,確是我見猶憐。她還告訴我,一見你便知你是行俠仗義的好漢,對她的事必不會袖手,所以把求救的紙團塞了給你,只有我知道,她揀錯了個色鬼——噢!不是!她揀對了人。」

    姚猛聽得心癢癢的,狠狠道:「你再不說清楚點,我會動手揍人的。」

    高彥笑得前仰後翻,好不開心,好一會才喘著氣道:「所以說,當我的跑腿跟班絕錯不到哪裡去。忘了告訴你,她的芳名就叫小苗。」

    姚猛念道:「小苗。」

    高彥道:「這苗族小美人裝得真像,精明如老子亦差些兒給她騙倒。當她躺下榻子,我把扶她回房的姊妹支開後,地竟立即坐起來問我是否是你的好朋友?」

    姚猛飄飄然道:「早知應該讓你去找程蒼古,由我送她回房。你的娘,你是否硬把她的面紗揭開呢?」

    高彥道:「我是正人君子,怎會做這種事?是她自願揭開的。」

    姚猛懷疑的道:「你幹過甚麼事來?」

    高彥道:「朋友妻,不可欺,老子甚麼都沒有做過。」

    姚猛正要追問,「砰」的一聲,房門被大力推了開來。

    兩人駭然瞧去,原來是卓狂生。

    卓狂生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拍著胸口道:「見到你們兩個在這裡,我放心哩!」

    高彥訝道:「你怎知我們在這裡?」

    卓狂生關上房門,到高彥身旁坐下,道:「我正想撲往樓下去,聽到房內有人說話,便推門看看。」

    姚猛不解道:「你去樓下幹甚麼?」

    卓狂生開始打量兩人,淡淡道:「你們和那蒙臉小美人去後,我忽然想到,如果她是刺客,肯定高小子會小命不保,又想到醒悟得太遲,你說我該否給嚇得差點魂飛魄散?」

    高彥嗤之以鼻道:「你這傢伙是患了刺客狂想恐懼症,處處捕風捉影,這麼一位弱質纖纖、楚楚可憐的小姑娘,怎可能是殺人不眨眼的刺客?」

    卓狂生道:「我最擔心就是你這種自以為是想當然的態度,你最想不到會是刺客的人,就是最可怕的刺客。她的肚子痛得非常合時機,由登船到此刻,她一直和顧胖子形影不離,卻偏在顧胖子忘情賭博時嚷肚子痛,像是要找個離開顧伴子的機會,只是這點足令人起疑。」

    高彥和姚猛當然明白卓狂生猜得準,只是苦於無法說出因由。

    高彥只好硬撐道:「她真的是肚子痛得很厲害,該是水土不服,還說有點暈船,回房後她便乖乖的躺到榻子上去,老子也安然無事,肢體完整,這事實證明了她不是刺客,否則焉肯錯過如此良機?」

    卓狂生為之語塞。

    姚猛得意的道:「何況她並不是會家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美人兒,怎樣做刺客呢?」

    卓狂生忽然道:「你們兩個躲到房裡來說甚麼呢?」

    姚猛不是慣撒慌的人,登時亂了手腳,胡言亂語的答道:「有甚麼呢?不過是閒聊吧!」

    卓狂生眼神立轉銳利,冷笑道:「閒聊?」

    高彥陪笑道:「因為我無意中看到她下半截的臉龐,忍不住把小猛拉到這裡來告訴他。她不但整個人香噴噴的,肌膚更滑如凝脂,引死人哩!」

    卓狂生悶哼道:「我再次警告你們,不要有任何非份之想。」

    驀地在前方的雙頭船響起鐘聲,姚猛第一個跳起來探頭外望。這艙房裡的窗口並沒有像客房般裝上鐵枝,以作緊急的出入口。

    高彥也趁機探頭外望,兩人以手肘互撞一下,均為瞞過卓狂生感到興奮。

    卓狂生道:「不用看哩!肯定是遇上荒夢二號。」

    話猶未已,雙頭船在旁駛過,兩艘船的兄弟互相問好歡叫。

    接著是荒夢二號和護後的雙頭船,負責邊荒游第二炮的費二撇和呼雷方,還在看台上向他們招手,惹得姚猛和高彥兩個好事者大呼小叫,喧嘩震天。

    荒夢二號的船隊過後,高彥乘機離開,道:「我去看老程是否真能妙手回春。」

    姚猛急於知道故事的下截,也追在他身後,道:「我陪你去!」

    卓狂生只有乾瞪眼,瞧著兩人離開。

    高彥推開房門,談寶赫然立在門外,撲上來扯著他兩邊衣袖,搖晃著道:「二位爺救我!」

    高彥沒好氣道:「是否輸光了身家?不過我現在是窮光蛋一名,賒借免問。」

    卓狂生警覺的站起來,問道:「甚麼事?」

    談寶乘機從高彥和姚猛旁的空隙擠進房內去,愁容滿臉的道:「事情是這樣的,我自幼家貧,三歲喪父,娘也因爹的早逝鬱悶不樂,沒幾年也含恨而終,我只好賣身為奴,為人做牛做馬。唉!我的身世很淒涼啊!」

    二人呆瞧著他,同時心忖,江湖騙棍見得多,但這個肯定是不入流的。

    談寶又以哀求的語氣向高彥道:「高爺可否先把門關上,我說的話,不可傳進別人耳內去。」

    高彥無奈把門關上,姚猛則恨不得揍他一頓。

    卓狂生淡淡道:「坐吧!不過你說甚麼都沒有用,我們的規矩是不理團客的私事。」

    談寶忙坐下來,向高彥和姚猛道:「兩位爺兒也坐啊!」

    高彥向卓狂生打個眼色,表示想和姚猛要開溜。

    卓狂生微一搖頭,示意沒得商量,必須有苦有甘,有難齊當。

    高彥和姚猛拿他沒法,只好到他左右床邊坐下,面對這個小滑頭。

    談寶道:「剛才經過的是不是另一艘觀光船?」

    卓狂生點頭表示他說對了。

    談寶問道:「這艘觀光船何時從壽陽開出?」

    姚猛只想速戰速決,答道:「明天!是不是有人在後面追著你呢?」

    卓狂生打斷話頭道:「不可以問客人的私事。」

    談寶苦著臉道:「那即是我還有一天的時間逃命。」

    今次輪到高彥奇道:「你怎知追你的人參加了第二團?據聞,接著的十多團都爆滿了,你……」

    卓狂生喝止道:「高彥!」

    高彥只好閉口。

    談寶臉上忽又換上笑容,欣然道:「好!好!大家不談私事,讓我們來作個交易,如何?」

    卓狂生也失去耐性,皺眉道:「甚麼交易?」

    談寶道:「我可以十兩黃金為實,只要有人可送我越過邊荒,逃往北方避難去。不過必須在第二個觀光團抵前起程。」

    高彥笑道:「談財主原來這富有,你不怕我們見財起心嗎?」

    談寶嚇了一跳,陪笑道:「誰都知道荒人最講規矩,絕不會見利忘義,我當然放心。」

    姚猛道:「在邊荒雇保鏢是最容易不過的事,老哥你又肯出重金,哪怕沒有人效勞。」

    談寶的肥臉立即堆滿哀求的神色,道:「可是我不知誰信得過呢?請各位大爺可憐我自幼孤苦無依,到今天這情況仍沒有改變過來,指點敝人一條明路。」

    卓狂生道:「我們觀光游的服務裡,似乎沒有包括這一項。」

    談寶哭喪著臉孔道:「請各位大爺網開一面,幫我這個忙吧!我可以加付五兩黃金作中間的介紹費。」

    卓狂生等三人都是囊空如洗,這麼容易賺的金子,錯過實在可惜,不由聞言心動。

    卓狂生點頭道:「你真的很富有。北方這麼大,你要到哪裡去呢?」

    談寶道:「當然是北方最太平的城市,小鎮也不拘。」

    三人聽得無以言對。

    卓狂生大奇道:「看來你完全不清楚北方的情況,何來太平的樂上?我本以為你在北方有投靠的人,你這樣到北方去,等於肥羊闖虎口,明白嗎?」

    姚猛道:「現時天下最太平的地方,只有我們邊荒集。」

    談寶打了個哆嗦,絕望地道:「那怎辦好呢?諸位大爺可以保護我嗎?我可以付錢的。」

    卓狂生笑道:「在整個邊荒游的行程裡,你都是安全的,直至我們把你送返壽陽,你仍有一天領先你的追兵。此事到此為止,我們還有別的事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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