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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 第 七 章 死裡求生 文 / 黃易

    劉裕落往另一棵大樹的橫干末處,借力彈起,可是心中卻再沒有在林海飛翔,自由自在的感覺。

    他的傷勢,在敵人窮追達兩個時辰後,惡化至影響他的速度,他己撐不了多久。假如不能趁夜色的掩護撇掉敵人,天明後他肯定會被追上。

    陳公公的真氣與任遙的邪異真氣類似,有可怕的殺傷力和非常陰騖。當時動手之際他數次硬把化不掉的真氣強壓下去,致經脈受創。借巧計脫身後,敵人群起追之,到此刻只餘陳公公和干歸這兩個氣脈最悠長、身法最了得的人,仍在後方鍥而不地追來。

    他曾數度分別被兩人追至半里的近距離,但他都能憑獨門身法誤敵,拉遠了距離,只恨他現在己是強弩之末。

    陳公公固是令他畏懼的敵人,而干歸實力之強,亦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脫身時仍不忘留意兩人交手的情況,兩人在空中全面交鋒,劍未掌往,竟拚了個平分秋色,誰都奈何不了誰。

    雖說陳公公吃虧在力戰之後,又心懸劉裕,可是干歸能有此戰果,顯示他是與陳公公同級數的高手,武功實在他劉裕之上任何一人追及他,劉裕肯定自己有死無生。

    劉裕躍落林地,穿林過野的繼續逃亡。心忖這般奔走下去確不是辦法。

    干歸的智慧和應變的能力亦令他心生戒懼,當干歸目睹他借樹幹彈離重圍,投往另一株大樹,立即醒悟過來,明白陳公公不是要與劉裕連手闖出重圍,而是有先見之明,想設法追截劉裕。一句「誤會得罪了」,便命手下停止攻擊陳公公,改而窮追劉裕。如果干歸待劉裕遠遁後方知道犯錯,他現在便不致陷於如此死局。

    有甚麼辦法可以脫身呢?倏地林木轉疏,原來己抵密林的邊緣區,外面是起起伏伏廣闊達十多里的丘陵草原區,再之外便是延綿橫亙的山巒。

    劉裕心中湧起英雄氣短的感慨,難道自己競要葬身於此?不!

    我劉裕絕不可以死,死了淡真的辱恨誰為她洗雪?如何對得起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屠奉三和眾多北府兵兄弟?他的死更會令燕飛和荒人陷於進退維谷的艱難處境,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動將受到致命的打擊。

    可是在現今的劣勢下,他可以有甚麼作為呢?想來也諷刺,他以當探子起家,最擅追躡查探之道,而此刻卻被另兩個超級探子追在身後,這是不是自作孽?死亡的陰影己完全把他籠罩。

    就在此刻,腦際靈光一閃而過。

    對!對方既是探子,或等若探子,自然會以探子的心態和方法追捕自己,所以他最明白他們。

    思索至此,劉裕心中己有定計。猛提真氣,盡餘力奔出林區,疾掠丘原之上。

    如果不是想出死裡求生的方法,他絕不會如此耗力疾行。

    任何高手,即使高明如燕飛、孫恩、幕容垂之流,體內真氣須能生生不息,可是人的體力總有極限,不可能永無休止地操勞,亦會有力盡之時。所以於長途奔行時,會時慢時快,讓身體有休息的機會。劉裕這般竭盡全力奔跑,不讓自己有喘息的會,肯定可以拉遠與敵人的距離。

    當陳公公和干歸發覺距離拉遠,很自然會認為劉裕或許因真氣接近油盡燈枯的絕境,又或怕天明後失去夜色的掩護,故而要逃進山區去躲起來,此正是劉裕脫身之計的重要部分。

    倏忽間劉裕奔上一座處於林區和山區正中處的小丘之頂。

    別頭回望,陳公公和干歸同時從林區掠出,離他只有七、八里。

    這對本是分屬不同陣營的敵對高手,因追殺劉裕的目的相同,競變成攜手合作的夥伴,確是異數。

    劉裕亦大為懍然,想不到在長途比拚腳力下,干歸仍與陳公公旗鼓相當,不得不把他又看高一線。

    劉裕不忘向敵人遙遙揮手致意,旋即奔下斜坡,拿起厚背刀往左手臂輕輕一劃,就那麼割出一道血痕,再從傷口處吸吸鮮血,含在嘴裡。

    七、八里的距離轉眼走了大半,劉裕己啜得滿口鮮血,更感到再度失血後軟弱的感覺。心付如果比計不成,被敵人看破,肯定連一招半式都擋不住。

    回頭一瞥,視線被起伏的丘陵阻擋,看不見敵人,當然也代表敵人看不到他。

    劉裕勉力加速,終抵山腳。

    劉裕掠入山區,深入十多丈後,停在一堆從石隙長出來的樹叢旁,噴出小口鮮血,仍保留大半含在口襄。含著自己的血,那種滋味確是難以形容。

    劉裕迅速依走來的腳印倒退回去,到了山腳處,往草地撲下去,把口裡鮮血盡噴出來,登時出現遍地血跡的驚心情景。

    劉裕站起來,看到草地上留下的掌印和血跡,勉提餘力,斜掠而起,投往左旁三丈許外的一處草石叢後,隱藏起來。

    劉裕急喘幾口氣後,抹去嘴角血漬,乎躺草石叢後,閉目調息。

    十多下深呼吸後,體內先天真氣發動,內息逐漸凝聚。

    破風聲至。

    劉裕忙平息靜氣,用心聆聽。心忖如被敵人看破,只好怪老天爺不幫忙,也沒有甚麼好怨的。

    破風聲倏止,顯是兩人停下來察看地上痕跡。

    陳公公陰陽怪氣的冷笑聲響起道:「劉裕啊!我還以為你多麼本事,原來還是不行,終於撐不住了。」

    風聲再起,那邊靜了下來。

    劉裕卻曉得仍有人站在那裡,因為風拂衣袂的響聲,正不住傳來。同時他生出強烈的倦意,只想閉目睡個痛快。另一把聲音又在心中警告自己,絕不可以向睡魘屈服,這只是失血和真元耗損的現象,必定要力撐下去,待體內真元回復,否則功力大幅減退。他弄不清楚自己為何會有這個想法,只感到直覺正確。

    干歸的聲音響起道:「前方十多丈人山處有另一灘血漬,顯然是這小子內傷發作,沒法繼續逃亡,所以躲到山上去。」

    陳公公道:「見到足跡嗎?」

    干歸道:「劉裕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精於潛蹤匿跡之道,如一意躲起來,當不會留下任何線索。幸好他肯定逃不遠,只要我們搜遍山上十里內的範圍,肯定可以揪他出山來,他是死定了。」

    陳公公欣然道:「剛才他妄用真氣,強增速度,我己知他撐不了多久。正因耗力過巨,才致他內傷提早發作。我們只要仔細去搜,到天明時他更是無所遁形。」

    干歸道:「我們去!」

    破風聲去。

    劉裕此時再無暇理會他們,拋開一切,無人無我的運氣療傷。

    半個時辰後,劉裕從草叢探頭外望,不見人影,心叫謝天謝地,燕飛的免死金牌仍然有效,他的功力己回復大半,最重要是內傷不翼而飛。

    看來兩人仍在山上搜個不休。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劉裕彈跳起來,沿山腳朝大江的方向狂掠而去。

    燕飛和拓跋珪蹲在一個小山崗上,遙觀五里開外的敵軍營地。

    離天明尚有小半個時辰,快速行軍下,拓跋族的部隊於昨夜在敵人北面十多里外追及目標,兩人遂親自來當探子,察敵形勢。

    幕容寶的主力部隊經過一夜紮營休息後,開始整理行裝,準備天亮後繼續行程。

    拓跋珪道:「敵人行軍緩慢,顯得步步為營,是對押後軍的消失生出警戒心,怕我們從後追擊。」

    燕飛沉聲道:「如果敵人保持這樣的警覺,直至進入長城,我們將難輕易取勝。」

    拓跋珪笑道:「放心吧!我清楚幕容寶是甚麼料子。在戰場上他雖然是猛將,卻不夠沉著,又欠耐性,當他曉得沒有人追在後方,兼之又心切趕回中山爭皇位,會逐漸鬆懈下來,逼手下兼程趕路,那時我們的機會便未了。」

    燕飛歎道:「希望你沒有猜錯。」

    拓跋珪不悅道:「我怎會猜錯?」

    燕飛愕然瞥他一眼。

    拓跋珪醒覺過來,賠笑道:「我失態了。唉!因為我太緊張此戰的成敗。對不起!小飛你大人有大量。」

    燕飛苦笑道:「從小你便是這樣子,認定了的事,再不願聽不同的意見。你要小心點,當你成為代國的君主後,仍要保持開放的胸襟,否則會聽不進逆耳的忠言。」

    拓跋珪俯首受教道:「我會緊記你的忠告。」

    燕飛沉吟片刻,道:「坦白告訴我,你是不是仍在怪責小儀?」

    拓跋珪一呆道:「不要翻我的舊賬好嗎?現在我除了這場仗外,其它東西都放不進腦子內去。」

    見燕飛仍狠瞪著他,投降道:「好哩!只看在你的份上,我己不敢怪他。」

    燕飛不悅道:「這麼說,你仍是耿耿於懷?」

    拓跋珪笑道:「當然不是,待我立國後,我會封小儀作太原公,仍然視他為族內的好兄弟,繼續重用他。這樣可釋去你的疑慮嗎?」

    燕飛仰望夜空,片晌後道:「走吧!天亮了便難避過對方的偵騎。」

    兩人往北掠去。

    卓狂生來到立在船頭吹河風的幕容戰旁,笑道:「快天亮哩!你不是在這裡站了整夜吧?」

    幕容戰沒有答他,反問道:「你不寫你的天書嗎?否則現在該是你上床的時候了。」

    卓狂生道:「今晚愈寫愈興奮,己沒有絲毫睡意,所以上來吹吹風,看看穎水日出的美景。」

    又道:「有心事嗎?」

    幕容戰歎道:「誰能沒有心事?拓跋儀比我更早到甲板上未,見他霸佔了船尾,我只好到船頭未,你沒看見他嗎?」

    卓狂生皺眉道:「你沒和他打招呼嗎?」

    幕容戰哂道:「有甚麼好打招呼的?我一向和他話不投機,大家又沒有共同話題,只好敬而遠之。」

    卓狂生道:「你似乎和老屠較談得來。」

    幕容戰點頭道:「因為我們之間沒有甚麼利害關係,反可以暢所欲言。」

    卓狂生訝道:「你和拓跋儀有甚麼利益衝突呢?」

    幕容戰道:「現在大致上沒有,可是隨著拓跋族的崛起,將來的事誰說得準呢?有時我真的感到矛盾。J卓狂生定睛看了他半晌,點頭道:r想不到你看得這麼遠,告訴我,你對將來有甚麼打算?」

    幕容戰道:「現在我唯一的目標,是讓千千主婢回復自由,其它的都不在我考慮之列。」

    卓狂生笑道:「不要騙我了,若是如此,你怎會感到矛盾?正因你曉得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動,等於助拓跋珪一臂之力,方有兩難的感覺。」

    幕容戰苦笑道:「我不想就這方面討論下去。」

    卓狂生欣然道:「好!讓我們轉移話題,你是否準備在邊荒一直躲下去呢?」

    幕容戰道:「這算甚麼話題?現在我懶得要命,不願費神去想將來的事。」

    卓狂生道:「不敢去想將來會是痛苦的,恐懼將來更是人最大的夢魘,不論未來如何難測,對未來的猜想也可以是一種樂趣。」

    幕容戰道:「好吧!告訴我,將來的邊荒集會變成甚麼樣子?」

    卓狂生笑道:「開始有興趣哩!留神聽著,邊荒集現在己成為南北各大勢力鬥爭角力的核心,她不住影響著南北政局的發展,到最後南北兩邊的變化,亦會反過來影響著她。勿要笑我說的是虛泛的空言,再沒有人能形容得比我說的更貼切。只要想想沒有了邊荒,劉裕和拓跋珪現今會是怎麼一番光景,便明白我看得多麼精確。」

    幕容戰動容道:「我怎敢笑你?」

    卓狂生目光投往前方領航的雙頭船,悠然道:「能於邊荒集最光輝的時期,置身於邊荒集,是我們的一種福份。所以千萬不要因一時的得失,而生出氣餒的感覺。人生在世,彈指即逝,可是只要曾轟轟烈烈活過,且活得痛快,己是不枉此生。」

    幕容戰點頭道:「你說得很好。」

    卓狂生道:「我想再問你一個私人的問題,希望不會惹你反感。」

    幕容戰苦笑道:「那最好不要問了。」

    卓狂生道:「問題並不難答,假設千千鍾情的不是燕飛而是你,你的生命會尚有遺憾嗎?」

    幕容戰神色一黯道:「還說不難答?」

    卓狂生道:「當然不難,只是你不願說出事實。朋友,生命的姿采正在於不住出現的變化,而邊荒集更是最變化無常的地方。看高小子吧!一個小白雁己徹底把他改變過來,這正是生命的遇合變化。說不定在今次邊荒游的旅客裡,你遇上了能代心中千千位置的佳人,一切就會改變過來。」

    幕容戰歎道:「有可能嗎?你說這番話時,肯定連你自己也不相信。」

    卓狂生道:「坦白說,我真的不相信。未來存在太多不可預知的變量,正因其不可測,你更要保持樂觀積極的心情,誰曉得將來不會出現奇跡?你有心事,因你心裡感到不足,好像缺乏了甚麼似的,而這種心情,最終會成為推動你設法彌補不足動力。我說得有道理嗎?」

    幕容戰頹然道:「我不知道。」

    卓狂生笑道:「怎會不知道呢?以我為實例,邊荒集改變了我,在我心中埋下種子,到逍遙教煙消雲散,這粒種子便開花結果,成就了我這個邊荒名士,完完全全的屬於邊荒集,只忠於邊荒集。這是我剛踏足邊荒集時無法預測的變化。」

    幕容戰道:「我的情況似乎不太相同吧?」

    卓狂生哂道:「有甚麼不同的?千千勾起了你心中對愛情的渴望,撒下了種子,只要有一個機會,這粒情種是會開花結果的。」

    幕容戰沒有答他,目視前方道:「穎口在前方了,我也在期盼會有奇跡出現,不過卻不是你說的那種奇跡,而是敵人沒有混入邊荒游的觀光團裡,致影響我們振興邊荒的大計。」

    第一道曙光,出現在左方地平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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