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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 第 四 章 速決之法 文 / 黃易

    劉裕展開他在荒野密林的縱跳術,施盡渾身解數,純憑靈敏的嗅覺,追躡著刺客。

    他當然可以緊追在對方身後,可是如此勢將大增被對方發覺的風險,不能從此人身上找到焦烈武的秘密巢穴。他終非方鴻生,沒有一個天生靈鼻,縱能憑氣味追蹤目標,由於對方輕身功夫非常高明,除非能如獵犬般追趕獵物,否則分辨到氣味時,早給對方遠遁而去。

    忽然劉裕心中大喜,他發現他可以輕易辦到,皆因對方身上用了香料,所過處留下淡淡的香氣,在他大幅加強的嗅覺下無所遁形。

    這是個女刺客,且是個愛美的女子。

    換過是以前的劉裕,儘管有香氣可尋,亦大有可能追失目標,因為此女的輕功非常了得,比之現在突飛猛進的他,仍所差無幾,由此可見對方的高明。

    如果此女是焦烈武的座下高手,那焦烈武一方確是人才濟濟,高手如雲,難怪能肆虐沿海一帶,無人能制。

    「呼」的一聲,劉裕從林地上斜竄而起,落在一株老樹的橫丫處,已身處密林邊緣,林外千多步之外,便是無邊無際的大海,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沙沙響起。

    女刺客高挑*修長的曼妙背影,映入眼簾,正朝海邊奔去。

    劉裕心中叫苦,能否擒殺她尚是未知之數,如追出林外,肯定再難潛蹤遁影,況且若對方有同黨駕船來接應,對付起來更不容易。

    女刺客直抵岸旁,躍上灘岸的一塊巨石,回頭張望。

    劉裕功聚雙目,借點月色隱見此女容顏嬌艷,頗具姿色。

    女刺客張望一番,忽然手往天上一揮,火光沖天而上,在她頭頂五丈高處爆開一朵血紅的光花。

    劉裕猛一咬牙,當機立斷,朝北潛去,假如他猜錯來接應女刺客的敵船的逃遁航線,今次便要白走一趟了。

    劉裕的頭從水裡冒出海面,接應女刺客的船正從南面沿岸駛來。一看下劉裕心中大定,因為出現的是底平篷高的沙船,二桅二篷,只適合在內河淺水處行駛,而不宜於大海風浪中航行。即使須走海路,只會沿岸而行,敵船如像他猜測般往北去,他便大有機會潛上敵船。

    劉裕調節體內真氣,俾可在最佳狀態下登船,此船不見半點燈火,對他非常有利。

    女刺客一個縱身,躍上駛至岸旁的沙船,沙船不停留地直朝他的方向破浪而來。

    劉裕取出可發射索鉤的筒子,嚴陣以待。

    一陣歡呼吶喊聲從船上傳來,顯示因女刺客宣告完成任務,惹得船上眾賊為她吶喊歡呼。

    劉裕此時已可肯定女刺客是焦烈武的手下,而何鋒則是凶多吉少。不明白的是際此形勢如此緊張的時刻,何鋒怎會如此不小心,竟被敵人所乘。

    沙船不住接近。

    劉裕潛進水裡去。

    紀千千和小詩被風娘喚醒過來,匆忙梳洗更衣,出帳上馬,跟著風娘馳出營地。

    夜空滿天星斗閃爍不定,極為壯麗。

    慕容垂親切地向她們問好,然後與紀千千並騎而行,風娘和小詩緊隨其後。隨行的只有數百名親兵,恍如在深夜出動的幽靈兵團。

    紀千千心中有點奇怪,儘管荒野瀰漫著一片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氛,可是她一見到慕容垂,竟生出安全的感覺。不知是因他胸有成竹的神態,又或是因不住認識到他鬼神莫測的手段。

    可是說到底慕容垂仍是她的敵人,不僅剝奪了她們主婢的自由,更令她與燕飛分隔兩地,飽嘗相思之苦。

    不過在這一刻,她的確希望慕容垂是勝利的一方,此想法令她感到矛盾和難受。

    人馬沿野林邊的荒原緩緩朝西推進,在沒有火把的照明下朝某一目的進軍。把營地拋在後方。

    慕容垂欣然道:「慕容永親率五萬大軍,於昨晚離開長子,途上休息了三個時辰,黃昏後繼續行程,該在天明前到達台壁。」

    紀千千「嗯」的應了一聲,沒有答他。

    慕容垂歉然道:「希望這場精彩的戰役,可以補償千千失眠之苦。」

    紀千千目光投往前方無盡的黑暗,心忖愈精彩的戰爭,愈是慘烈,殺戮愈重。只恨自有歷史的記載以來,人與人間的鬥爭從未停止過。幾千年來一直不斷進行著不同規模、不同形式、不同性質各式各樣的戰爭。

    可是亦只有通過戰爭,她和小詩方有回復自由的機會。她對戰爭該是厭惡還是渴望呢?

    劉裕從沙船左舷近船尾處,探頭偷看甲板上的情況,女刺客已躲進小船艙裡,只有五、六名大漢在操舟。這些海盜橫行慣了,又從沒遇上過能威脅他們的對手,或根本不相信有人敢來找他們的碴兒,所以警覺性非常之低,除工作外就是忙著高談闊論,話題則離不開殺人和女人兩件事。船桅高處分別掛上兩盞風燈。

    劉裕心忖即使自己就這樣掛在船尾處,大有可能到達賊巢前仍不被發覺。輕按船邊,劉裕靈活地躍上甲板,然後步履輕健地閃往一堆似是裝著酒的大罈子後,避過其中一賊掃過來的目光。

    此時船身輕顫,改變航向,拐彎朝大海的東北方駛去。

    劉裕設法記牢所處的方位,揣測賊巢該在離岸不太遠的島嶼,因為坐的這艘沙船絕不宜遠航深海。同時心中大訝,既然賊巢非是在偏遠的海島,因何卻能避過本地官府、幫會和沿海漁民的耳目呢?

    腳步聲漸近。

    劉裕探頭一看,兩個海盜正沿右舷朝船尾走來,連忙審視形勢,到兩盜來到酒罈所在的右方,這才從左邊俯身急行,一溜煙般進入敞開的小船艙。

    船艙分上下兩層,上層是四個艙房,人聲從其中一個艙房傳出來,是兩個女子對話的聲音。

    劉裕把耳朵貼上鄰房的房門,肯定房內無人後,小心翼翼推門閃入房內。此時他把呼吸調節得若有如無,踏地無聲,因為只要稍有疏忽,像女刺客那樣的高手,縱然沒有警戒之心,也會自然生出感應。

    掩上門後,劉裕靠門靜立。

    房內只有簡單的設備,中間處擺放了一張榻子,靠窗處是兩椅一幾,門旁的角落放置大櫃。

    劉裕正要運功竊聽隔鄰的對話,體內真氣早依意天然運轉,收聽得一字不漏。

    一個粗啞刺耳的女聲道:「小姐今次送給焦爺的肯定是最好的賀禮,最妙是焦爺還以為小姐尚須一段時間爭取何鋒的信任,哪想到小姐已為他立了大功。」

    嬌笑聲響起,道:「男人誰不好色,我『小魚仙』方玲耍幾下銷魂手段,便勾了何鋒的魂魄。噢!還未到嗎?真想看到老大驟見何鋒首級驚喜的模樣。」

    劉裕心中暗歎,又是美人計。同時曉得此女是焦烈武的私寵,只不知焦烈武對她迷戀的程度。不過聽她悅耳的聲音,配合她的艷麗和動人的體態,兼之武功高強,即可肯定是令人迷戀的尤物。方玲令他想起任青媞。此女的武功當然不是任青媞的級數,但也差不了多少。想不到海盜裡竟有如此高明的女性高手,由此可推想焦烈武的厲害。

    該是侍婢的女子道:「菊娘不是哄小姐你歡喜,自小姐來後,焦爺整個人不同了。我侍候焦爺這麼多年,從未見他對其他女人像對小姐般,對小姐他肯定是動了真情。小姐真的可以迷死男人,連我都看得心動。」

    方玲笑罵道:「你敢向我嚼舌頭?小心我向老大告你一狀。」

    船身忽然抖動起來,在海面左搖右擺。

    劉裕移到窗旁,探頭外望,前方隱見一團黑漆漆的東西,冒出海面,竟然是個孤島。

    菊娘的聲音傳入耳內道:「快到哩!遇上霸王島的急流了。」

    劉裕心中大喜,知道終尋得賊巢。

    焦烈武的拿手兵器是霸王棍,此島以霸王命名,不用說也該是焦烈武海盜團的秘密基地。此處之能夠保密,與因霸王島而來的急流定有關係。

    隔鄰的方玲道:「我們的老大是最不平凡的人,別人將急流視為畏途,他卻以急流來做最佳的掩護。任官府水師船如何龐大,如不熟急流水性,也難免舟覆人亡。」

    劉裕心中一動,再探頭外望,沙船正在不斷改變航向,似要繞往海島的另一邊。他仰望夜空,找到北斗七星的位置,緊記著沙船行走的角度方位。

    菊娘道:「焦爺是有大志的人嘛!他視小姐如珠如寶,不但因小姐美麗可人,更因小姐可以作他的好幫手。」

    方玲道:「現在天下大亂,正是有志之士乘勢而起的好時機。天師軍剛攻陷會稽,還殺了那糊塗蟲王凝之,朝廷自顧不暇,我們的機會終於來了。」

    劉裕乍聞壞消息,心神劇震,腦裡一片空白,像失去思考的能力。對王凝之他並沒有感情,可是卻不得不擔心謝道韞母子和到了會稽去的宋悲風。

    一時間他再聽不到隔鄰的對話。

    孫恩失利於邊荒,曾偃旗息鼓,現在終於再次發動。

    孫恩的天師軍一直是南朝的大患,也是謝安的重負,令人聯想起漢代張角之亂。比起張天師,孫恩不論才智武功均更勝一籌。而現在的形勢更對天師軍有利。

    司馬道子絕不會和劉牢之衷誠合作,只會利用謝琰,把劉牢之和北府兵拖進戰爭的泥淖裡,以削弱北府兵的軍力。

    北府兵若完蛋,他劉裕也告完蛋。只恨他卻被流放鹽城來送死,保命已不容易,還如何為北府兵出力?

    孫恩的上上之計是不急謀北上,他會全力鞏固攻佔的地盤,然後等待以謝琰和劉牢之為首的北府兵遠道征伐。擊垮北府兵後,方揮軍北上,攻打建康和廣陵。

    由於江南是造船業最發達的地方,孫恩可以建立龐大的戰船隊,沿東岸直達沿海和大江兩岸的任何城市,迅捷快速,只要能佔據建康周圍的重鎮,孤立建康,那攻克建康將是指日可待的事。

    孫恩的天師軍容納了南方本土世家的精英人材,非是烏合之眾,像徐道覆便是第一流的軍事家,他能帶領天師軍從邊荒全身而退,已充份顯示出他的識見和本領。

    天師軍的起義代表著江南本土世族豪強,對北來僑遷大族不滿情緒的大爆發,仿如肆虐大地的洪流,即使司馬道子、劉牢之和桓玄攜手合作,能否遏制這股叛亂仍是未知之數,更何況南方正處於四分五裂的時刻。

    沙船劇烈搖擺,把劉裕驚醒過來,回到艙房內的現實去。

    忽然間,他感到與焦烈武的生死鬥爭微不足道,完全不關痛癢。

    當然他不是認為焦烈武變得容易對付,而是失去與焦烈武周旋下去的耐性,只希望能速戰速決,解決掉焦烈武,然後全速趕返廣陵去。要死,他也要和北府兵的兄弟死在一起。而不是當逃兵開溜了事。

    他再往外看,沙船尚須一段時間才可以繞往孤島的東面。

    劉裕也知道不是可說走便走的。依照軍規,縱使破掉了焦烈武的大海盟,也要留在鹽城,先把情況上報,再等待上頭的指示。劉牢之若仍要留他在鹽城,他也沒有辦法。

    幸好還有向謝琰求助的一著。

    只要使人通知孫無終,他便有辦法知會謝琰。不論謝琰如何高傲自恃,際此用人之時,該不會錯過起用他的機會。說到底,謝琰清楚他和謝安、謝玄的關係,對他的信任遠高於劉牢之和其他北府將領。

    劉牢之雖是謝玄派系的人,可是何謙因他而死,王恭更是被他所殺,謝琰不信任劉牢之是必然的事。

    燕飛曾指出投靠謝琰是下計,不過現在情況有異,只要他能完成斬殺焦烈武的任務,想去討伐的又是天師軍,當然便是另一回事。

    想到這裡,一顆心灼熱起來。

    如何才能殺掉焦烈武呢?

    就這麼深入虎穴去做刺客行嗎?縱使焦烈武名實不符,被他輕易殺死,自己也沒命逃離孤島。二千個凶悍的海盜並不是鬧著玩的。

    何況只看方玲的身手,便知焦烈武的霸王棍不在他的厚背刀之下。

    這麼一座孤島有多大地方,他不被發現已是奇跡,何況須潛入焦烈武的居處,以進行刺殺行動。

    想到這裡,腦際靈光一閃。

    劉裕走到門旁,暗自調息運功,務求達致最佳的狀態,同時整理腦內的計劃。

    成功失敗,就看焦烈武對方玲的寵愛,是否如菊娘所述的那樣子。

    緩緩推開艙門。

    劉裕踏出無人的廊道,移到方玲和菊娘所在的艙房門外。

    說話聲仍在房內繼續著,可知方玲和菊娘正處於情緒高漲,旁若無人的狀態中。

    劉裕緩緩拔出厚背刀,閉上眼睛,心明如鏡,在腦海裡描繪出房內的情景。

    方玲可能正半臥床頭,而菊娘則坐在床沿。房內的佈置該與鄰房相若。

    他是不容有失的,如錯失此次機會,他將永遠失去殺死焦烈武的良機。

    意在刀鋒。

    果如他所料,體內真氣天然流轉,集中往刀鋒處,與以前不同的是輕重由心,刀氣既可裂人肺腑,也可只是制著對方穴道。

    儘管他功力和刀法均大有精進,可是在公平決戰的情況下,要殺死方玲這樣的高手,也要在艱苦血戰之後或可辦到。想生擒她則是絕不可能。

    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高手相爭,勝敗只是一線之隔。何況現在他完全掌握主動,蓄勢而為、出奇不意、攻其不備。

    「砰」!

    木門四分五裂。

    床上兩女駭然張望時,見到的只是漫天刀影,也不知哪一招是實,哪一招是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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