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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 第 七 章 鐘聲克敵 文 / 黃易

    姚興、慕容麟、狄伯友、宗政良等人,及二十多名羌族和鮮卑族的將領,聚集在東門外穎水岸旁,人人神色凝重。

    大霧籠天罩地,河岸區已燃著所有火炬,可是亮光像被局限在一個有限的空間內,燈火外數百步處便是一片迷濛。

    在對岸水霧迷茫的遠處,隱見綠色、黃色和紅色的芒點在高處移動,顯示荒人早有準備,利用竹竿木枝一類的東西撐起特大的霧燈,以燈號指揮軍隊的進退,正在佈陣調兵,準備強攻東岸的防線。

    眼前情況令他們感到顫慄,難道雷暴和接踵而來的濃霧,早在荒人計算中,所以能配合天時,對邊荒集發動反攻?

    姚興沉聲道:「我們沒法守得住東岸,與其隔眼睜睜的看著荒人逞威風,倒不如拆掉箭樓,把人馬全撤回這邊來。」

    慕容麟皺眉道:「敵人發動在即,我們只有十多條木筏,趕得及嗎?」

    姚興勉強振起精神,道:「先把人撤回來,來不及搬的裝備便推進河裡去。」

    轉向狄伯友道:「伯友!此事交由你負責。」

    狄伯友目光投往河道裡正翻騰衝奔的激流,臉露難色,欲言又止,終無奈地領命去了。

    慕容麟道:「我們初戰雖接連失利,事實上折損輕微,不論裝備和人手,仍遠勝敵人,所以只要我們安定軍心,守穩陣腳,一切依已擬定好的計劃行事,如能挺過今晚,勝利必屬於我們。」

    眾將轟然應是。

    姚興點頭道:「現在荒人擺明是要從碼頭區突破我們的防線,我們便如他們所願,把防守線移後,加強小建康和東門的防禦力,荒人如要以戰船運兵登陸強攻,我們便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宗政良道:「在現今的情況下,西瓜皮炮可以大展神威,只要用投石機擲之往對岸及正沿穎水從南面攻來的荒人,可以造成對方重大的傷亡,令荒人避無可避。到天明後,我們便可以雷霆萬鈞之勢,先收拾這邊的荒人,我才不信荒人能抵擋得住。」

    慕容麟道:「好主意,立即把西瓜皮炮開封運來。」

    身旁一將領命去了。

    姚興道:「現在我們最大的問題是視野不清,難以掌握敵人調動的情況,既沒法發揮高台指揮的戰術,且要防守的戰線太長。我認為必須把重兵集中在夜窩子和河岸區,如此將更有和荒人打硬仗的把握,不致兵力過度分散,為敵所乘。」

    慕容麟道:「同意!此仗我仍有十足把握,荒人現在似是氣勢如虹,事實上卻是強弩之末,其火器、箭矢都不足以一場日以繼夜的攻防戰。哼!我們放在廣場的重武器該是時候出動了,便讓荒人品嚐它們的滋味。」

    姚興正要發令,去張羅西瓜皮炮的將領氣急敗壞的回來,惶恐的道:「西瓜皮炮全給人拔去引信,沒法點燃。」

    眾人無不色變,聽得面面相覷。

    宗政良脫口叫道:「燕飛!」

    姚興大怒道:「對!燕飛肯定仍在集內。」

    「噹!」鐘聲傳來。

    眾人和整個河岸區的守兵,人人放下手上的工作、停止了說話,翹首朝古鐘樓的方向瞧去,看到的只是迷茫的濃霧。

    「噹!」

    荒人的聖物古鐘傳來第二聲鐘響,直搗進守軍每一個人的心底裡去,撼動他們的魂魄。

    一時間包括姚興等帥將在內,沒有人掌握到發生了什麼事。

    驀地喊殺聲起,分別從對岸和穎水下游西岸的方向傳來。

    鐘音代替了荒人進攻的戰鼓,卻比任何鼓音更能激勵荒人的士氣,同時動搖守軍的鬥志和信心。

    燕飛從觀遠台擲出最後一罐『盜日瘋』,毒煙混和濃霧,令古鐘樓周圍八百多步以內的廣場全被毒煙籠罩。

    樓內的敵人全被殲滅,整幢石堡已在他們的控制下。樓內仍充塞毒氣,他們取出長弓勁箭,於石壘頂、鐘樓層和觀遠台佈防固守,即使能闖過毒煙來攻的敵人,也要飲恨在他們居高射去的勁箭下。

    最妙是夜窩子的敵方守軍,到此刻仍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登時亂成一團,沒法組織有效率的攻勢。荒人部隊的進犯更進一步動搖了敵人軍心。

    「噹!」

    負責撞鐘的卓狂生向著觀遠台喝道:「第七響哩!呼雷方準備。」

    觀遠台上的呼雷方取出號角,湊到唇邊,緊張的等待著。

    旁邊的程蒼古道:「放輕鬆點,便當是到青樓忽然興起吹一曲助慶吧!」

    呼雷方歎道:「你們不要全都死盯著我看好嗎?」

    紅子春啞然笑道:「別忘記,你是邊荒集一個大幫的龍頭老大,要威風一點。」

    費二撇笑道:「緊張是有道理的,現在想看遠點也不成,根本不知毒煙霧外的世界在發生什麼事。」

    「噹!」

    撞鐘第八下。

    紅子春道:「幸好卓瘋子不在此處,如給他看到,把你現在的情況寫進他的天書去,你會千秋萬世的留下蒙羞的污點。哈!」

    燕飛莞爾道:「這個呼雷當家可以放心,我敢保證老卓會把你寫得威猛不可一世,吹出的號聲震動著邊荒的每一個角落,而敵人則聞號魂飛魄散,立即崩潰。」

    大笑聲中,第九下鐘聲響徹邊荒集。

    呼雷方把號角湊上唇邊,「嘟嘟嘟」的吹奏起來,清越的號角聲,穿越毒煙和濃霧,傳向無盡水霧迷茫的遠處。

    萬火飛砂神炮從三十台投石機上一個接一個彈起,向東岸的陣地投去,有些未著地便已火發罐破,爆開千百點火星,每個波及的範圍達二十多步之廣,然後毒煙襲擾敵人,對方既視野不清,根本避無可避,擋箭車也起不到擋御的作用,登時潰不成軍。

    事實上此時東岸防線的敵人兵力,仍在荒人一倍以上,壞在濃霧遮了守軍的眼目,兼且被鐘聲擾亂了軍心,使守軍失去了鬥志。

    就在鐘聲仍餘音裊裊之際,古鐘樓上傳來羌軍撤退的號角聲。守軍哪還有抗戰之心,開始時只有十多人掉頭跳入水中,冒險泅過對岸,接著是大批人沿穎水朝北面逃亡。亂勢一發不可收拾,敵人棄箭樓舍地堡的往北逃去。

    劉裕一聲令下,荒人向穎水全速推進。

    劉裕和姬別並騎前進。前者瞥後者一眼,訝道:「你臉上究竟是霧水還是淚珠?」

    姬別激動得熱淚盈眶,道:「我本以為永遠回不了邊荒集。唉!他娘的!是否該打燈號召我們的無敵艦隊回來呢?」

    劉裕從容道:「尚未是時候,等用完我們餘下的萬火飛砂神炮,就差不多哩!」

    在呼雷方吹奏出敵人撤退的斷魂曲前,屠奉三和慕容戰早追著敵人來打,起初只以萬火飛砂神炮、火石毒煙箭瓦解守軍的鬥志,狂攻河岸區和南門。到敵方守軍節節敗退,便從近距離以強弓勁箭殺傷敵人。

    在大霧瀰漫的情況下,守軍既看不清攻集荒人的虛實,固守陣地箭坑反成目標明確的箭靶,加上一下接一下的鐘聲逐分逐寸的削弱他們的鬥志。在恐懼夜窩子已經失守的嚴重心理威脅下,守軍失去了頑抗招架的能力。

    到撤退的號角聲響起,負責守南門的羌軍不理真假,爭光恐後往北門撤走。原本無懈可擊的防禦線立時現出缺口,慕容戰的五千騎兵,立即像缺堤的洪水般湧往南門,摧毀拒馬,長驅而入。

    守衛河岸區的鮮卑軍見勢不妙,亦往後移。屠奉三掌握時機,加重敵人的壓力,緩慢而步伐穩定的朝東門方向挺進,拆除一切擋路的障礙。

    此時劉裕的荒人部隊已佔據東岸陣地,再把投石機推至岸邊,隔岸以萬火飛砂神炮投擲敵人西岸的陣地,一時毒煙瀰漫,逼得敵人退往集內的第二重防線。

    姚興和慕容麟再沒法有效控制軍隊。在城集的攻防戰裡,只要被進攻者突破一個缺口,牽一髮而動全身,可引致大混亂,何況是南面戰線的全軍崩潰。

    從南線敗退回來的軍隊,其影響像漣漪般擴展,波及全集的守軍,小混亂變成大混亂,兵敗如山倒下。守集的敵人更是踟躕不前,不敢衝鋒陷陣,只餘個別的將領指揮手下力圖挽回敗局。

    驀地戰鼓聲震天動地而來,由遠而近。

    原來是十二艘曾大顯威風的雙頭艦去而復返,十二艘艦上的鼓手拼老命打著戰鼓,載著拓跋儀和他的三千戰士,順流而至,泊往小建康外的碼頭,在船上箭手連續不斷射往敵人的勁箭掩護下,棄舟登陸,強攻入小建康去。

    守軍至此全面潰敗,包括姚興和慕容麟在內,人人聞風逃竄,棄甲曳兵的亡命朝北退走。

    邊荒集終於重入荒人之手。

    桓玄策騎沿大江奔馳,緊迫在身後的是以干歸為首的數十名親兵,他今早忽然興起到八嶺山打獵,回城已是日落西山的入黑時分。

    江陵城矗立前方。

    江陵城不但是美麗富饒的江漢平原上最宏偉的城池,且是長江中游最重要的軍事重鎮,在任何一方面都能與建康相媲美而毫不遜色。而其處於建康上游的優越地理位置,更令她在軍事上佔盡優勢。

    自晉室南渡後的荊揚之爭裡,只有荊州軍攻打建康軍的份兒,從來沒有建康軍逆流攻打荊州。

    對江陵桓玄有著深刻的感情。

    江陵既是他的出生地,也是桓氏世代盤據的地方,他的少年時代就在此渡過,亦因此他迷上了荊楚文化。

    遙想春秋戰國時期,楚王為了畢覽長江勝景,於此設置別宮。只要想像著當年的盛況,浩瀚的江水在別宮前滾滾東流,桓玄便感到心迷神醉。

    楚人最後以亡國告終,在鬥爭的過程裡,國都不保,於楚頃襄王時被秦將白起拔郢,楚都被逼東遷,別宮所在之地遂成為郡縣的治所。秦設南郡,漢置江陵縣,江陵城的得名就是由此而來。

    這幾天他心緒特別不寧,每多感觸,今早他忽然感到需離開江陵城一會兒,可是回來看到江陵城,心中又湧起一股連他自己也有點弄不清楚,究竟是什麼一回事的情緒。

    難道竟是為了王淡真?

    唉!

    以他一貫的作風,如何動人的美女,相處過一段日子便會感到厭倦,問題在王淡真卻是在他興致最濃的要命當兒,自了生命。一朵高門大族最艷麗的名花,就在盛放的時刻不辭而去,即使以他的鐵石心腸,也有些兒受不了。

    從沒有一個女人能像王淡真般打動他的心。

    假如王淡真是最令他心動的美女,任青媞便是他所遇女子中最難測的女人。

    此女令他感到撲朔迷離。

    他能與兩湖幫結盟,全賴她代表逍遙教在中間穿針引線。他當然曉得她在利用他,目的是想要在南方呼風喚雨。可是仍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在她身上他看到自己的影子。

    逍遙教因任遙之死敗亡後,她忽然又來找他搭關係,獻上行弒司馬曜的詭計,正中他下懷。

    不過他仍不明白她。

    他曉得此女正不住引誘自己,可是直到今日她仍沒有主動的投懷送抱,還堅持她仍保留處子之身,確教人難解。她不是任遙的女人嗎?她與任遙究竟是什麼關係呢?

    王淡真抵達江陵後,她便失去蹤影,此女是否因妒生恨,離開自己?

    桓玄放緩馬速,召干歸趕上來。

    干歸恭敬的道:「南郡公有何吩咐?」

    桓玄若有所思的道:「你聽過『大意失荊州』的故事嗎?」

    論武功,干歸是一等一的高手,談歷史卻非其所長,怎比得上桓玄的文武全材。謙虛的道:「屬下並不清楚此事。」

    桓玄道:「三國之時,劉備向孫權借得荊州,再以荊州為據地,向西發展,建立蜀國,形成魏、蜀、吳三國鼎立之勢,卻不肯把荊州歸還東吳,還派出大將關羽鎮守江陵城。」

    干歸點頭道:「關羽確是當時了不起的英雄好漢。」

    桓玄冷笑道:「關雲長確是一代名將,但為人驕傲自負,因看不起別人而輕敵大意,根本不把東吳軍放在眼內,逕向襄樊的魏軍進攻,被東吳軍乘虛奪取江陵城,最後更中伏被東吳軍擒殺。」

    干歸大感受寵若驚,想不到桓玄會向他吐露心事。更明白桓玄是借這個故事來道明他現在的處境和策略。

    建康軍好比當時的東吳軍,而桓玄的形勢就與蜀國相似,所以桓玄暫時容忍殷仲堪和楊全期,就是怕建康軍乘虛而入。

    桓玄在等待機會。

    桓玄再沉默片刻,道:「你聽過近日在南方廣為流傳的謠言嗎?」

    干歸道:「南郡公指的是否關於劉裕一事,此為荒人故意散播的謠言,南郡公不必放在心上。」

    桓玄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可是此事對我的聲譽損害甚大,只這一項,荒人便罪該萬死,我也絕不容劉裕活下去,四處以謝玄繼承人的身份召搖撞騙。什麼繼承人,謝玄又沒有當上皇帝,有什麼資格弄個繼承人出來。」

    干歸道:「只要南郡公點頭,不論劉裕躲在什麼地方,我也有辦法令他橫死街頭。」

    桓玄道:「劉裕該不難收拾,問題在燕飛,最近他曾到兩湖幫大鬧一場,以聶天還的刁滑,仍奈何他不得。」

    干歸似乎不把燕飛放在心上,道:「請南郡公把此事交給我全權處理。」

    桓玄點頭道:「就這麼決定,切不可像關羽的輕敵大意。」

    一夾馬腹,領頭衝進剛放下吊橋的江陵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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