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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 第 五 章 狂風雷暴 文 / 黃易

    劉裕與卓狂生、宋悲風等人和負責旗號傳信的女將,策馬馳上東岸一處高丘,邊荒集出現在上游里許處的西岸。

    自接到慕容戰旗開得勝的喜訊後,他們士氣大盛,更拋開敵人會迎擊他們夾岸推進的大軍的憂慮。

    只見離穎水東岸防線不遠處塵土飛揚,顯是拓跋儀一軍正展開行動,進一步牽制敵人,令敵人對其他向邊荒集推進的荒人部隊,不敢輕舉妄動,致顧此失彼。

    劉裕往對岸望去,心忖照計算屠奉三的先鋒隊伍,該已到達目標位置,只要有半個時辰,便可布成陣勢,站穩陣腳,不怕敵人出擊。

    卓狂生望著掛在西天的太陽,點頭道:「儀爺在時間上拿捏得很準確,敵人如不立即追擊他們,入黑後更是無影可追,姚興和慕容麟是絕不容他們佔據上游的,否則再來個以穎水灌邊荒集,如何抵擋?」

    程蒼古歎了一口氣。

    方鴻生訝道:「現在諸事順利,有什麼好歎氣的?」

    程蒼古道:「我在擔心老紅的預言不兌現,那我們今晚恐怕難以入睡,整晚擔心被人襲營。」

    姬別苦笑道:「天氣確好得離奇,半片烏雲的蹤影也見不到。」

    紅子春嗤之以鼻道:「連姬大少你都來懷疑我的看天本領?老程可以不說,因為他曾在賭桌上輸我一次,心中不服,所以來洩我的氣。你姬大少每次出門來問我天氣,我有哪次是猜錯的?」

    程蒼古啐啐連聲哂道:「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那次我是故意輸給你,好壯你脆弱的賭膽,這手法叫拋磚引玉,明白嗎?」

    此時眾人再笑不出來。

    宋悲風忍不住問道:「紅老闆有猜錯的紀錄嗎?」

    姬別坦然道:「大致上都是猜對的,只是有時下大雨變下毛毛雨,時間上也會有差上一天半天的。」

    卓狂生頭皮一緊道:「希望今次大雨不要變成毛毛細雨,時辰只差上一個半個,而非一天半天。」

    紅子春光火道:「操你們的奶奶,我今次怎都不會丟面子。他娘的!我保證大雨在一個時辰內傾盆倒下來,熱得這麼難受,你試過嗎?這不但是大雨來臨的先兆,且是罕有的大暴雨。」

    話猶未己,北方地平看不見的遠處隱傳悶雷的轟鳴,雖微不可聞,卻如天籟仙樂在眾人耳蝸內鳴奏。

    卓狂生大喜道:「不但有大雨,且有大雷暴,今次有救哩!」

    「旗號說什麼?」

    坐上馬背的高彥,目光越過東岸的敵方箭樓,投往聳立邊荒集核心的古鐘樓觀遠台上,敵人的旗手正朝對岸打出變化不停的旗號。

    三千人馬在離敵人東岸戰線半里外的平野排列陣勢。

    懂兵陣的人一看便知,這是全攻型的錐行陣式,如利錐狀般的排陣,先鋒軍像利刃的鋒尖切入敵軍,然後以強大的後續部隊撕開敵陣的裂口,擴大戰況。

    在荒人部隊來說,這當然只是虛張聲勢,但足可鎮懾敵人,令對方不會蠢得捨棄箭樓、石壘、投石機、弩箭車的強大支援,揮騎輕率出戰。

    高彥看得額角冒汗,駭然道:「我從未見過這種打旗號的手法。」

    拓跋儀依然不露神色,點頭道:「我早猜到姚興有此一著,曉得我們可以從呼雷方處學曉看他的旗號,又知這是高台指揮的大破綻,所以臨時改變旗號。」

    高彥愕然道:「你明知如此還要冒這個險,現在該怎辦好呢?」

    拓跋儀欣然道:「你好像不知我們原本是幹哪一行似的,當馬賊的如果次次須看敵人的旗號,方知敵人的進退動靜,多十條命也不夠賠。沒有文明的方法,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

    接著喝道:「呼風!」

    高彥瞠目道:「呼風喚雨?」

    正不明其所以之際,一名拓跋鮮卑族矮瘦個子的戰士,貓般靈活地躍下馬背,撲往地上,把耳朵緊貼地面。

    拓跋儀笑道:「呼風是個人,且是我族最善於聽地的高手之一。當他舉起手號時,如果你懂得他的手號,便可知道敵人的人數,從哪個方向來,兵分多少路。明白嗎?」

    高彥道:「差點把我嚇個半死,何不早點說出來?我的小命是非常寶貴的,沒有我,老卓肯定少賺很多金子。」

    丁宣失笑道:「如果你小命不保,也代表我們完蛋了,反攻大計當然被拖垮,老卓還何來有賺多賺少的問題?根本連說書館也沒有了。」

    高彥道:「我只是提醒你趁早開溜,如被敵人及時截斷北遁之路,那便要嗚呼哀哉。」

    拓跋儀用心觀察半里外的敵人防線,道:「我們必須裝作在別無選擇下,不得不倉猝往北遁逃的樣子,敵人方會中計追來。敵人將會先切斷我們返南之路,令我們沒法與主力軍會合,然後封鎖東撤或北上之路,只有這樣才可以把我們孤立。不信的話,你可以看看呼風的手號。」

    高彥朝呼風瞧去,這精通地聽之術的高手,正舉起兩手,作出諸般令他難明的手勢,皺眉道:「他在說什麼?」

    丁宣代拓跋儀答道:「他說最先抵達是敵人一支繞往我們南面,約一千五百人的騎兵隊,離我們只里許遠,另有兩支敵隊亦全速趕來,一隊直撲我們後背,另一支堵住我們往北的進路。」

    高彥大吃一驚道:「還不立即開溜,待在這裡等死嗎?」

    拓跋儀笑道:「如我保不住你的小命,如何向小白雁交待。看!前面的敵人亦已準備就緒哩!」

    高彥朝前方瞧去,敵陣內集結了三隊騎兵,正待命出擊,看得他膽怯心寒,但再不好意思催拓跋儀開溜。

    左右的拓跋族戰士沒有人露出半分恐懼神色,人人從容冷靜。

    瞬間呼風從地上跳起來,飛身上馬。

    拓跋儀大喝道:「走!」

    尖錐陣立即改變隊形,變得散亂無章,然後亡命朝北方放馬馳去。

    南面的敵騎恰於此時現身,旋風般捲來。

    敵陣號角聲起,陣容整齊的三隊敵騎越線而出,往他們殺來。

    屠奉三立在穎水西岸,遙觀東北角的天際,讚歎道:「果然是氣數未盡。」

    旋又向左右解釋道:「這場大雷暴來早半個時辰,陰奇埋伏的人馬便沒法使用火器,兼之視野模糊,威力當然大減,雷雨卻也是來得恰是時候,重挫敵人後,雷暴會把一切癱瘓,卻又是我們破欄闖水道的天賜良機,只要撞斷對方四道浮橋,我們便可以展開攻佔東岸的行動,敵人縱有龐大兵力,仍只餘欲哭無淚地坐看而無法插手的份兒。這叫天公造美。老紅有眼光,我們是有福份。咦!」

    眾人隨他目光往穎水瞧去,只見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往他們投來。

    左右親兵大駭拔出兵器。

    屠奉三及時制止道:「不要妄動,是自己人。」

    身穿灰褐色牛皮水靠的燕飛,身上滴著水,落在眾人身前,回頭瞥一眼在東北天際地平邊緣處翻騰的黑雲,從容道:「我有新的破敵大計。」

    高彥在這樣的情況下,發揮的本事是無人可比的。因他對邊荒集穎水東岸地形的瞭如指掌,有他在最前方策騎引路,領隊詐逃,每每能選擇最佳的路線,卻又能令左右兩方攔截的追兵不得不繞路追趕,屢誤時機,當荒人隊伍把追兵全撇在後方,誰都曉得勝券在握,此行任務已安渡最要命的難關。

    高彥領著眾人亡命飛馳,穿林過野,前方平地處忽然冒起一座小丘,林木茂密,正是陰奇和五百伏兵藏身之處。

    高彥忙放緩馬速,就那麼從山丘東面繞過去,拓跋儀等三千戰士潮水般越過疏林區,追在識途老馬的高彥後面。

    後方三路追兵已匯合為一,正在數千步後快馬加鞭趕來,另一批追兵則落後在不到半里外。蹄聲震天撼地,充滿戰場無情殺戮的況味。

    在敵人完全猝不及防下,小丘上驀地射出數百枝火石毒煙箭,箭雨般往氣勢如虹的追兵投去。

    拓跋儀的三千戰士則一分為二,千五人繞過山丘從另一邊馳回來,就在馬上彎弓搭箭,朝被捲入濃重毒煙、戰馬慘嘶失蹄的敵騎狂射。

    另一隊千五戰士,則收韁回馬,於毒煙籠罩的安全距離外以勁箭反擊敵人。

    敵人慘中埋伏,立告崩潰,亂勢迅速擴展,加上陰奇的埋伏兵從小丘的叢林撲出來,以強弩勁射,人仰馬翻下,敵人潰不成軍,四散奔逃。

    後至的一軍,見勢不妙,又弄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埋伏,忙倉皇撤走,只恨馬兒跑得不夠快。

    「砰」!

    電光撕裂天空,奔雷爆響,荒人久候的及時大雨,終於降臨大地,肆虐施威。

    暴風雨來得非常突然,守集的敵人固是給淋個措手不及,即使早有準備的荒人部隊亦非常狼狽,中止了一切行動,躲到臨時豎起的營帳去,還要和欲把帳幕掀翻的狂風搏鬥拚力。

    開始的時候先是一記暴雷,震得人耳欲聾,接著空氣的流動像完全停止了,東北荒原上的天空,湧起一堵濃厚烏黑翻滾不休的雲牆,大風則由四面八方吹來。

    首先遭殃的是古鐘樓上的旗幟,瘋狂的拂動著,其中一枝更抵受不住風力折斷。

    然後風從烏雲蓋頂的一方吹來,忽然間天地陰暗下去,仿如黑夜提早降臨,整個天空烏雲遍佈,再是幾道駭人的電光,破空而下,轟雷在離地面近處爆響,震得敵對兩方人馬人人膽顫心驚。

    不論你武功如何強橫,在大自然的天威下,最了得的人也感到自己的渺小和無助。

    成平行條狀的暴雨,風驅電掃地從東北來臨,無情地向大地傾瀉,抽打著昏暗迷茫的荒原和城集。

    雷雨中唯一受益的,是江文清指揮的十二艘雙頭戰艦,趁河水因雷雨暴漲前,張開風帆,調整角度以接收從東北吹來的狂風,配以從船側探出來的船槳,人力加上巧妙地利用風力,艦隊破浪前行,直朝兩道攔河木閘衝去。

    昏暗的天色、閃滅不停的雷電、傾盆而下的大雨,令人的視野在數丈外已變得模糊不清。

    江文清立在指揮台上,任由風吹雨打,仍堅持到底的指揮戰艦逆流挺進,借戰艦不住拐往西北的動作,乘風勢加速,一艦當先的朝邊荒集疾衝過去。盡顯她老爹傳授的逆水和半逆風的操舟奇技。

    她再不害怕夾岸箭樓的攻擊,因為大雷暴已把敵人的防禦力癱瘓。在此敵我難分的情況下,敵人再沒法憑火箭投石作出有效的攻擊。

    她更不擔心能否撞破木柵。因為燕飛和包括呼雷方、程蒼古、費二撇和卓狂生等在內的五十名精銳高手,已在一刻前潛達木柵的水段。憑他們的身手,可在短時間內收拾敵人在水裡的守衛,同時對木柵作手腳。

    驀地木柵出現在波浪洶湧的河道前方,高出水面約半丈,兩岸在滂沱大雨裡迷茫一片,只隱約可見到兩座石堡的輪廓。一幢幢的戰樓,像在風雨裡飄搖的幽靈。

    「轟隆」!

    閃電劃破風雨。

    木折聲響起,江文清的帥艦摧枯拉朽般連續撞破兩重攔河木柵,進入敵人勢力範圍的河區。

    大江幫戰士們從保護戰船兩側女牆的弩孔,以強弩射出勁箭,分向兩岸正狼奔鼠竄、陷進狂亂的敵人射去。

    敵人的指揮系統在狂暴的雷雨下已不能運作,令整個防禦線失去整體作戰的能力,不但互相間難以呼應,且沒法向上游的戰友示警,處於各自抗戰的劣勢,只能作零星的反擊,對長驅直上的十二艘性能優越的雙頭艦再構不成威脅。

    事實上江文清一方的戰士也沒法在暴風雨裡分辨目標,不過卻勝在只須朝對方的箭樓、投石機和弩箭車發射弩箭便成,而目的亦不在殺敵,只要能令敵人大亂,削弱敵人的攻擊力便成。

    對付戰船最厲害的法寶莫過火箭,在如此大風雨下,火箭卻全無用武之地。

    「砰」!

    一石塊擊中江文清帥艦的船首,亦只造成輕微的損毀。

    「轟」!

    帥艦勢如破竹的撞毀第一道連接兩岸的浮橋,速度不改的繼續前進。

    視野所及兩岸的敵人亂成一團,四散躲避船上射出的勁箭,雙頭艦隊已控制了主動,敵人再沒有還擊的能力。

    當敵人發覺戰船駛至,已失去先機,只餘捱攻的份兒。

    「轟」!

    第二道浮橋分中斷折,旋被愈趨暴烈的河水沖往下游,更添戰船破關的威勢。

    此時燕飛和一眾換上了敵人水靠頭罩的兄弟,從穎水最接近東門的位置登岸,趁天昏地暗、雷雨交加、視野不清,敵人忙於應付入侵艦隊的當兒,渾水摸魚的進入東門。

    把守東大街數重關卡的敵方守衛,早躲進兩邊樓房內躲避雷雨,雖然見到他們數十人擁進來,還以為是先前到穎水的那批水兵,均不以為意。

    眾人重返老家,都有恍如隔世的欣喜感覺。

    燕飛感覺到再沒有人注意他們時,領眾人轉入一條窄巷,躍上屋頂,逢屋過屋。當從後門進入豐盛海味時,大家都曉得潛入邊荒集的妙計得逞,現在等待的就是大雨過後,紅子春預測的濃霧降臨邊荒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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