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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 第 五 章 白雲古剎 文 / 黃易

    在星空之下,一座古剎孤寂地座落密林之中,似已被外面的世界遺忘。

    三重殿堂前方的廣場正中處,一尊臥佛縱然被野草侵擾,仍悠然自得地作其千秋大夢,左右兩旁的佛塔便像他的忠僕。

    這是白雲山區內唯一的古寺,位於南脈一個環境幽深的半山高地,不過早在漢末時期已被荒棄了,荒人稱之為臥佛寺。

    燕飛並不是第一次到這裡來,當年淝水之戰時,他在白雲山北面遇上任遙,被他擊傷,後來碰到任青媞,被她誆到這裡來,還被她暗算受重創,最後為自救行險服下丹劫,致有以後的種種遇合,其中過程,曲折離奇,直至此刻他仍有點難以相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江凌虛當日亦曾現身,看破是個陷阱,不戰而退。

    想起其時的當事人任遙、曼妙和江凌虛均已作古,人事不知翻了多少遍,豈無感觸?

    臥佛寺主堂隱透火光,情景詭異,隱透出莫測其高深的況味。

    可是燕飛卻清楚把握到心佩確在古剎內,不由大感奇怪。

    如寺內的人是宋悲風,便頗不合理。照理宋悲風應是千方百計躲避尼惠暉等人的搜捕,沒理由守在這麼目標明顯,且不利逃遁的地方,還有大模大樣的生火。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燕飛躍落廣場,繞過臥佛,朝破落的主堂入口處走去。

    江文清領著代表大江幫僅餘的戰鬥力量的十二艘雙頭戰船,終到達河流交匯點,繼續西上。

    卓狂生所說郝長亨錯過的時機,正是此刻。如郝長亨發覺有異,能早一步於江文清佔上游之利前,由隱伏處順流迎擊,大有機會重創江文清的船隊,然後從容逸走。

    不過屠奉三早猜到郝長亨來不及作出最適當的應變。

    首先郝長亨為他們所惑,認定所有荒人的船隻均用來載運沉重的糧貨,所以雖掌握到荒人動身撤退的時刻,卻沒想過來得這麼快。

    其次是他以為荒人的船隊會北上渦水,豈知荒人船隊一分為二,最具戰鬥力的十二艘雙頭船從兩里外的河口突然改為西上,郝長亨曉得不妙時,已錯過時機,從主動變為被動。

    最妙是郝長亨存有僥倖之心,會認為雙頭船西上是要從穎口轉上邊荒,重占秘湖基地,好能保證南方的物資源源送來,而不是識破他們和荊州軍的軍事行動。

    在如此心態下,郝長亨會認為一切仍在掌握裡,只要殲滅駛上渦水的荒人船,渡河的荒人則由荊州軍侍候,便大功告成。

    所以卓狂生說渴望看到郝長亨如何應變,便可從而推測他是否中計。

    「隱龍」亮起燈火,打燈號傳遞命令。

    赤龍舟紛紛升帆,開始起航。

    眾人目不轉睛的注視著。

    出河口後往西或往東,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往西的話,代表郝長亨意識到奸謀敗露,決定闖過江文清的一關逃走。如朝東去,則代表郝長亨仍依原定計劃,與荊州軍聯攻荒人撤退的水陸隊伍。

    劉裕心中一片平靜,勝利已來到掌心之內,不論郝長亨作出哪一種選擇,注定難逃此劫。

    荊州軍那方面情況更劣,當荊州軍發覺何無忌統領的水師船隊過新娘河而不入,必定心生疑懼,到慕容戰扮作北府兵從東面強攻,屠奉三的荒人部隊又從渦水方向殺至,荊州軍不立告崩潰方是怪事。

    一切都在掌握裡,就看高彥的心事能否如願以償。

    最緊張的是高彥,腦袋一片空白,頭皮發麻地瞧著形勢的變化。

    排在最前方的兩艘赤龍戰船,出河口後轉東而行。

    卓狂生拍額道:「老郝中計哩!」

    劉裕沉聲道:「讓他們離開,不要動手!」

    眾皆愕然。

    入目的情景,即使以燕飛的鎮定功夫,亦差點道心失守。

    破落的主堂早失去往日香火鼎盛時的光輝,不但塵封網結、野草滋蔓,供奉的佛像亦只剩下數堆難以辨認原狀的塑泥堆。可是在這寬廣的空間裡,被清理出一片乾淨的地方,還鋪上一張柔軟的地席,燃著兩盞油燈。

    在油燈兩點閃跳不定的火焰中,尼惠暉盤膝安坐,法相莊嚴,使人沒法聯想到她過往放蕩的行為。

    她背上插著拂塵,一身素白的麻裳,臉上不施半點脂粉。當燕飛踏入本為大雄寶殿主堂的一刻,仰起俏臉來看燕飛,能攝魄勾魂的一對美眸看得是那麼深情和專注,便如久候愛郎幽會的美女,終盼到情人來會。

    一絲溫柔的笑意從緊抿的櫻唇漾出來,輕輕道:「坐吧!」

    假設尼惠暉一見燕飛,立時變成雌老虎般攻擊他,燕飛反會心中舒服,因為理該如此。可是尼惠暉現在擺出的姿態,卻令他糊塗起來,不知她要耍什麼手段。

    更令他大惑不解的是他肯定周圍沒有其他埋伏。彌勒教的四大金剛、竺雷音、妙音等人到哪裡去了呢?難道尼惠暉有信心憑她一個人便可以收拾自己?

    他不得不承認此刻的尼惠暉充滿前所未有的誘人之貌,白麻袍柔軟地覆蓋她的肉體,卻沒法掩蔽反特別強調她能令任何男人血脈賁張的線條。她表面凜然不可侵犯的姿態,卻偏最能勾起男性的七情六慾。

    看似矛盾,卻偏又是那般自然而然。

    燕飛有點懷疑她正在施展某一種高明和不著痕跡的媚術,只要他道心稍有失守,對她生出男女之想,她會覷隙而入,置他於死地。

    心佩並不在她身上。

    瞧她胸有成竹的樣子,燕飛感到失去了主動。

    尼惠暉忽然皺起眉頭,撒嬌的輕嗔道:「惠暉叫你坐嘛!還呆頭鳥般站那裡幹什麼呢?」

    她低沉卻充滿誘人磁力的聲音在大堂迴盪著,令燕飛仿如置身在幻景裡,做任何事也不用負擔後果。

    燕飛心懸宋悲風的情況,暗歎一口氣,緩緩移到她前方地席的邊緣處學她般盤膝坐下。

    尼惠暉像個小女孩般赧然瞄他一眼,垂首喜孜孜的道:「終於盼到你來哩!人家有最要緊的事和你商量呢!」

    燕飛心中喚娘,不但受不了她煙視媚行的情態,還完全摸不清她的手段,頓感落在下風。最大問題是雖明知她是心狠手辣、狡猾如狐的超級妖婦,可是此刻橫看豎看,她仍只是個動人至極點的尤物,使他沒法出手。

    她究竟有何意圖呢?自己不是她的殺夫仇人嗎?

    高彥失聲道:「老劉你是說笑吧!只有在這個位置,敵人才會任我們魚肉,你竟說什麼都不做,豈非白來一趟。」

    他們埋伏的丘陵,居高臨下俯視與淮水交匯的河口,形勢險勝,確難找另一處地方有此優越的地理形勢。

    卓狂生也焦急的道:「『隱龍』起航哩!劉爺快考慮清楚,勿失良機。」

    劉裕看著四艘赤龍戰舟雙雙轉入淮水,往東駛去,露出一個充滿自信的笑容,道:「我不是不動手,更不會讓高小子你空手而回,而是要等待更佳的時機。現在老郝方面軍心穩固,隊形完整,進退有序,我們如施突襲,只可以亂他陣腳,造成的破壞非常有限,逼他改變主意,往西逃亡,反令大小姐首當其衝,戰個兩敗俱傷,豈是智者所為。」

    卓狂生皺眉道:「但我們也將失去重創『隱龍』的大好機會。」

    劉裕搖頭道:「不!機會仍在我們的掌握中。郝長亨已經中計入局,再沒有別的選擇,當他看到下游被北府水師截斷,老屠的戰船又從渦水順流駛回來,會以為北府兵和我們聯手對付他,而他的唯一逃路是立即掉頭,不是去闖大小姐的一關,而是趁未被截斷這處河口前,從支河逃走,那時最佳的攻擊時刻將出現,我們在兩岸同時發動火攻,殺老郝一個措手不及,更顯得我們用兵如神的威風。而我們所餘無幾的戰船則不用正面和他們交鋒。如此划算的事,我們怎可以放過。」

    接著迎上兩人目光,微笑道:「只要郝長亨短期內回不了穎口,他買予姚興的糧資勢成我們囊中之物,此乃一石二鳥之計,我們反攻邊荒集的行動將可以全面展開。」

    卓狂生和高彥都像首次認識他般呆看著他,他們想的是一時得失,比較起來,劉裕著眼的卻是整個形勢的發展。

    高彥囁嚅道:「那我的……我的……」

    最後兩艘赤龍戰船駛經腳下的河口。

    劉裕兩手抓著他肩頭,欣然道:「放心吧!我正是為你著想,方冒這個計算過的險。只有在兩湖幫軍心大亂,亡命逃竄的時候,你的英雄救美方行得通,否則即使燒掉『隱龍』,你的小美人仍可以跳上另一艘赤龍舟,溜之大吉。對嗎?」

    卓狂生吐出一口氣,點頭道:「我這部邊荒的史書肯定愈來愈精采,高小子,你知不知道下面這條河叫什麼名字?」

    高彥心神不定的問道:「叫什麼鬼名字?」

    卓狂生柔聲道:「與新娘河成雙成對,同一方向的河,當然該叫新郎河哩!難道將來說書先生說這段故事時,這條河那條河般讓人聽得糊塗嗎?哈!新郎河!虧老子想得出來。」

    尼惠暉此時的神態便像和情郎款款談心,秀目閃著誘人的亮光,聲柔語軟,輕輕道:「你不用擔心宋悲風,我根本沒有機會傷害他。他確是一等一的高手,且非常機智,引我們在邊荒大兜了幾個圈子,又利用邊荒集獨特的情況令我們數次追失他。不過心佩也如蠅附驥尾,令他終沒法真正擺脫我們,直至他逃到這裡來。」

    燕飛仍摸不清她現在玩的把戲,皺眉道:「多謝佛娘坦誠相告,請問宋兄現在哪裡呢?」

    尼惠暉道:「我再不是什麼佛娘,彌勒教已煙消雲散,你可以喚我作惠暉,又或暉姑娘,以前的佛娘再不存在。」

    燕飛愈來愈糊塗,難道殺夫之仇竟這般一筆勾銷?又或尼惠暉只在使手段?他真的弄不清楚。自己可否向她直問解救呼雷方的辦法呢?

    尼惠暉又羞人答答地瞥他一眼,兩邊臉頰泛起紅暈,不想入非非的男子肯定是鐵石心腸,這若不是一種高明的媚術,打死燕飛也不相信。最厲害是她沒有半點放蕩或邪淫的意味,而一顰一笑,無不引人入勝。

    燕飛苦笑道:「姑娘……」

    尼惠暉打斷他道:「你先答奴家一個問題,然後奴家會又乖又聽話的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

    燕飛愈來愈感到她的「威力」,心叫好險。她想動搖的如是他的「道心」,肯定會有很大的成功機會,因為只要他稍想及男女的情慾,肯定道心失守。不過他根本沒有可容她的媚術入侵的破綻,因為他的心填滿對紀千千的愛戀,再容不下其他東西。紀千千變成了他的護心寶符。

    燕飛道:「問吧!」

    尼惠暉仰起俏臉含笑打量他,像愈看愈愛的秀眸異采漣漣,道:「告訴奴家,你是怎懂得尋到這裡來的呢?」

    燕飛感到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該從實告之還是砌詞隱瞞。最後把心一橫,道:「因為我感應到心佩在這裡。」

    尼惠暉一聲歡呼,整張臉亮起來,鼓掌道:「果然如我所料,當心佩和天地佩的聯繫中斷,只有你這身具異能的人方能生出感應。」

    燕飛聽得一頭霧水,歎道:「姑娘可否說清楚一點?」

    心忖她的年紀該在三十過外,可是她此時的神態只像個天真的小女孩,而她的玉容和體態,卻充滿成熟誘人的味道,兩方面合成奇異的魅力,令他明知她是邪惡的妖婦也很難真的如此看待她。

    尼惠暉雀躍的道:「讓我告訴你現在的情況好嗎?當你的老朋友宋悲風逃入此破廟後,心佩和天地佩的聯繫突然中斷,可以推想他是以特別的手法把心佩藏在這裡的某處,使我們再不能憑玉珮追蹤他,就在此時,我感應到你正朝這個方向趕來,可知當聯繫中斷後,你反而感應到心佩。」

    燕飛沉重的心情立即一掃而空,宋悲風當然不曉得中止心佩和天地佩互相呼喚感應的方法,助他達成此事的是安玉晴,只有她深悉心佩的秘密。亦可知兩人給尼惠暉等逼得走投無路,唯有施出此脫身之法。

    要在臥佛寺如此廣闊的區域,尋出小小一方心佩,等於大海撈針。一個不好,還會損毀心佩。

    道:「我也可以因感應到你而到這裡來。」

    尼惠暉白他一眼,像在說你休想可以騙倒我,神態嬌憨動人,連有「護心寶符」的燕飛亦差點吃不消。

    道:「於是我遣散了身邊的所有人,告訴他們彌勒教再不存在,然後耐心的在這裡等待你大駕光臨。」

    燕飛開始有些兒明白,訝道:「姑娘似乎忘記了我們是敵非友。」

    尼惠暉甜甜淺笑,垂下螓首,柔聲道:「那是過去了的事哩!我現在崇拜的男人,再不是竺法慶,而是比他更強的燕飛,願意為他作奴作婢,只求他的愛寵。」

    燕飛當然不會相信,知她意在心佩,苦笑道:「請恕我對姑娘的另眼相看無福消受。姑娘難道以為說這麼的一番話,可使我為你把心佩找出來嗎?」

    尼惠暉絲毫不以為忤,還笑意盈盈的道:「你只是不明白真相吧了!我現在會告訴你有關洞天三佩的不傳秘密,當你明白事情的始末,說不定大家有商量的餘地呢?」

    燕飛心忖你休想說服我,歎道:「我不想知道,我自己的煩惱還不夠多嗎?」

    尼惠暉嗔道:「你不想知道也不行,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好應該為別人著想。你該不想有我這麼一個敵人吧!眼前正有一個非常好的解決辦法。我可以在此立下毒誓,如有一字騙你,教我不得好死。」

    燕飛心中一震,心想尼惠暉說出來會是如何驚天動地的秘密呢?為何她有把握自己會和她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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