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第十一章 兒女恩怨 文 / 黃易
刺客的手段確是既狠且毒,且非常高明,深悉燕飛的性格,扮成荒人女子,混在婦孺群裡,先以鋼針襲擊龐義和方鴻生,教他不得不分神出手相救,然後從人堆裡閃出,手中劍化作白芒,疾如流星的偷襲燕飛下腹。
可是任她千算萬算,仍算漏了一點,就是燕飛超越一般武功范籌的靈通。
這是蝶戀花第三次的鳴叫示警。
第一次發生在燕飛和劉裕、高彥,坐船往見紀千千的秦淮河途上,盧循從河水裡跳出來突襲。第二次是在邊荒四景之一「萍橋危立」的美景裡,與紀千千並坐斷橋談心,「小后羿」宗政良向他施放冷箭。
自玄功初成以來,蝶戀花再沒有示警的異況,可是值此燕飛神飛意馳、沒有絲毫防備的一刻,神劍再次負起護主的重責。
劍鳴聲像暮鼓晨鐘,把燕飛完全喚醒過來,也教勢在必發的刺客吃了一驚,出手慢了半拍。
就是這一秒之差,令燕飛避過大禍。
以燕飛的身手,亦沒有可能擋格兩枝飛針之時,同時接著對方迅雷不及掩耳指腹而來的一劍。
此劍的厲害處,不僅在其速度,更在其驚人而邪異的劍氣,劍光甫從人群裡現跡,劍氣已把燕飛完全籠罩,燕飛眼耳被劍氣遮蔽貫滿,極目所見盡焉劍光,耳內所聞全是劍嘯聲。
這並非從未體驗過的經驗,在與竺法慶決戰於邊荒之際,竺法慶的「十住大乘功」便令他有同樣的感受。
楚無暇!
她確已得竺法慶「十住大乘功」的真傳,且融匯貫通於劍道裡,成為凌厲邪異的驚人劍術,難怪能於那樣的情況裡斬殺曼妙,令桓玄功虧一簣。
丹劫真氣在剎那的高速中運遍全身,燕飛的感官回復靈動,同時生出兩股力道,從舉起的雙手手背施放,分撞驚駭欲絕的龐義和方鴻生。
眾婦孺仍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一切都太快了,快得令人的腦袋來不及反應,只能呆看著龐、方兩人往旁拋開,以毫釐之差避過殺身之劫。
兩枝鋼針分從兩人臉頰旁飛過,投往大江去時,燕飛已扭身揮掌,狠拍離小腹不到三寸的劍鋒去。
「蓬!」
氣勁爆發。
把全身罩在大斗篷裡的楚無暇全身劇震,卻沒有露出絲毫狼狽之象,嬌哼一聲,優美的身影借力向後飛退,再沒入婦孺群中,教燕飛投鼠忌器,沒法藉機全力反擊。
燕飛竟被她的劍勁震得挫退小半步,由此可知她的劍法功力厲害至何等程度。
楚無暇在人群裡靈活如魚的游閃幾下,如入無人之境的在人堆另一方離開,以異乎尋常的平靜語氣邊退邊道:「終有一天,我會把你燕飛欠我的命討回來!」說到最後一個字,人抵船首處,一個觔斗,投進江水裡去。
哭喊聲起。
燕飛忙道:「沒事哩!沒事哩!」
龐義和方鴻生驚魂甫定的來到他兩旁,前者問道:「天下間竟有如此厲害的女刺客,此女是誰呢?」
燕飛口上答道:「楚無暇!」
心中想的卻是楚無暇的刺殺行動,會否是得到司馬道子的同意,抑或只是個人的復仇行動呢?假以時日,此女會是另一個尼惠暉又或竺法慶。
高彥連滾帶跑的街入船艙,直抵目標的艙房門外,想也不想的把門推開。
這間艙房該是供艦上指揮官起居的艙房,位於最上層,分前後兩進,前廳後寢,小廳佈置得像個具體而微的小型治事堂,書牘櫃、書桌等一應俱備。內外以珠簾分隔。透簾望進去,在清晨冬陽的柔輝裡,尹清雅纖美的倩影正擁被坐在床上,秀髮輕軟地垂在香肩處,閃著烏黑奪目的亮光,呆看著窗外建康城南岸的美景。
宏偉堅固的石頭城逐漸移往窗子的右邊去。
一股熱血直衝腦門,高彥感到週身一陣又一陣的發麻。
天啊!燕小子果然不是在說笑的。
她為何會在這裡呢?到此刻高彥方醒覺自己根本沒有先弄清楚,只是聽到小白雁在此,便不顧一切地直撲過來。
他聽到自己的心在劇烈地跳個不停。
這是不可能的,偏是眼前的事實。
在這一刻,他忘記了邊荒,忘記了仍身處險境,忘記了這艙房外的任何人和事。緩緩關上房門,躡手躡足,撥開珠簾,來到尹清雅身後,想打個招呼,只恨聲音來到咽喉處,只變成沙啞的一聲歎息。
尹清雅嬌軀微顫,並沒有別過頭來看他,輕輕道:「高彥!是你來了嗎?」
高彥的心溶解了,生出飄飄然的動人感覺,移到她身前,單膝下跪,仰望她沒有任何瑕疵的動人花容。
尹清雅機伶的一對眼睛也往他投下來,幽幽道:「你沒事真好!人家都不知多麼為你擔心哩!」
高彥早忘記了發生在邊荒巫女河旁的事,聞言一呆道:「我差點忘了,你是如何逃脫的呢?」
尹清雅現出苦惱的神情,嗔道:「你這大傻瓜糊塗蟲!難道沒有人點醒你嗎?到現在仍是糊里糊塗的。唉!教人家怎麼說呢?」
高彥被罵得心曠神恰,挺起胸膛道:「過去的事不用去理!我們須關心的是我們的將來。我高彥是個很有本事的人,說到賺錢,沒有多少人及得上我。我又懂逗你開心,保證你和我在一起,一生都會幸福快樂。」
尹清雅呆看他好一會後,忍俊不住的「噗哧」一聲嬌笑起來,現出個迷人之極的表情,兩眼上翻沒好氣的道:「什麼將來的喲!我的現在已是一塌糊塗,還被你這條糊塗蟲大混蛋來搞混。你若有憐香惜玉之心,就出去狠揍你那班兄弟一頓,為我出一口氣。下手又狠又毒,弄得人家渾身酸軟無力的,想跑上甲板吹吹河風也不行。」
高彥有點尷尬的抓頭道:「你為何會在這裡的?」
尹清雅裝出個受不了至快要昏倒的嬌憨神情,點著指頭逐個數,道:「你應該問你的惡霸兄弟燕飛,或殺人不眨眼的屠奉三,又或不知是北府兵正規軍還是被通緝的逃兵的劉裕。何時輪到我這位受害人來說呢?」
高彥拍胸口道:「解穴只是一件小事,包在本少身上。現在既不成問題,我們是否該討論我們的將來呢?邊荒集是天下間最好玩和最刺激的地方,加上有我高少陪你,肯定你會樂不思兩湖。」
尹清雅忍苦笑念道:「樂不思兩湖!你這滿口胡言的糊塗小子。」旋又皺眉道:「我好像從沒說過看上你,你開口閉口都是我們的將來,我和你的將來根本扯不上任何關係。對嗎?我的高少爺!」
高彥嬉皮笑臉道:「這方面哪來問題?你遲早會被我能開金破石的精誠感動,是老天爺注定的天生一對。哈!自認識我的小清雅後,我便從沒有再踏足青樓半步。」
尹清雅氣結的道:「我沒見過比你臉皮更厚的人,若用你的臉皮為邊荒集築城牆,肯定厚如鐵桶。哼!你這小子以前常逛窯子的嗎?」
高彥毫無愧色的道:「不多!只是隔天去吧!」
尹清雅瞪大美目駭然道:「隔天去?你的身子是鐵打的嗎?」
高彥終曉得說漏了口,忙補救道:「不是每次去都……嘿……你明白哩!頂多每去兩次才真來一次。哈!以後我都不去了,我把自己全獻給你。」
尹清雅的可愛臉蛋火烘般燃燒起來,大嗔道:「你這不知廉恥為何物的壞蛋傢伙,滿口髒言穢語,我以後再不和你說話,給我滾出去。」
高彥大吃一驚,陪笑道:「所以我開口閉口都是我們的將來,因為過去的都算了嘛!嘻!規行矩步的男人有什麼好?只有解溫柔的男人才能令你幸福快樂。本少以前的逛青樓便當作是修行好了,我會比任何人更懂得討小清雅的歡心。」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討我歡心的人還嫌少嗎?多你一個反令我生氣。」
高彥厚著瞼皮道:「我在這方面的本領是與眾不同的,清雅請試試看。」
尹清雅懷疑的道:「你是否又在說髒話?」
高彥忙指天發誓道:「噢!不!不!當然不是髒話,我的心非常純潔,只是想清雅給我機會陪你說話聊天玩兒吧!」
尹清雅目光投往窗外,訝道:「和你這厚臉皮的傢伙聊呀聊呀,竟不知已過了建康。唔!你是否真的想討好我呢?」
高彥肅容道:「這個當然!」
尹清雅瞄他一眼,忽然垂頭審視自己的纖纖玉指,低聲道:「事先聲明,我的提議並不代表我小白雁看上你,只是見你傻兮兮的樣子,有時也可逗得人家開心,可以作閒來解悶的手下。」
高彥喜上眉梢,但又隱隱感到「手下」兩字有點不妙,道:「小清雅請吩咐下來,只要我高彥能有角逐裙邊的機會,本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尹清雅會說話的眼睛橫他一眼,清楚顯出你這死性不改的傢伙又來這一套的表情,然後道:「我從不愛穿裙,所以逐什麼裙邊只是你的癡心妄想。唉!我只是覺得有點對你不……!噢!沒什麼!哪!你聽著啊!我是對你格外開恩,只要你肯向我師父投誠,我會央他老人家酌才起用你,總好過你將來葬身邊荒,淒慘收場,而你亦有機會表現給我看你有什麼本領了。」
高彥喜色盡褪,頹然道:「我的大半本領全仗邊荒而來,沒有邊荒集,我便像落於平陽的猛虎,再沒有爭取你芳心的資格,你更不會將我放在眼內。唉!我的娘!我一定不會看錯你的,你和我都是不愛受管束的人,只有邊荒集可令我們如魚得水,快樂無憂。」
尹清雅像初次認識他般用神打量他,好一會道:「原來你的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只是用來騙小孩子的甜言蜜語。」
高彥苦笑道:「我是個不折不扣的荒人,與邊荒集生死與共,沒有了邊荒集,我高彥只是個廢人,你也不會喜歡我。」
尹清雅生氣的道:「我現在又喜歡你嘛!喲!我的肚子很痛哩!」
高彥撲到床邊,手足無措的看著她在搓揉自己的小肚,駭然道:「我扶你去解決如何?」
尹清雅的兩邊臉蛋刷地紅起來,啐道:「不關那方面的事,是經氣出了問題。噯!你給人家揉揉看!」
高彥如獲老天爺恩准,忙探手道:「什麼推拿按摩我高彥最拿手,包你舒眼透心。嘿!該揉哪裡呢?」
尹清雅抓著他的右手,按到小腹去,不肯鬆開以限制他活動的範圍,現出痛苦的表情,道:「揉這處!」
高彥手觸她灼熱和充滿彈性的動人小腹,那種親密的滋味,教他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掉,愛不釋手的輕揉起來。
尹清雅連耳根都紅透,低聲嗔罵道:「還自吹自擂什麼推拿高手,治經氣要用勁嘛!你的功夫到哪裡去了?」
高彥忙賠不是,注入真氣,一點不覺察尹清雅拿著他的手先往右旋,逐漸擴大,接著又往左旋,由大圈變作小圈。
到高彥感到後勁不繼時,尹清雅現出得意的燦爛笑容,挺直嬌軀,欣然道:「成哩!你這厚臉皮的傢伙總算對我有點用處。」
高彥仍不覺有異,喜道:「肚子不痛了嗎?來!讓我再給你按摩,保證你可以睡一覺好的。」
尹清雅把他的手按實在小腹處,湊往他耳邊道:「你昨晚不是未合過眼嗎?該好好睡一覺的應是你。」
高彥感覺著她迷人的小肚子輕輕起伏,魂為之銷,歎道:「清雅……噢!」
高彥軟伏入她懷內去。
尹清雅收回戳在他脅下的五指,另一手輕鬆地把他整個人提到床上,然後跳下床去,回頭瞧他道:「傻瓜!可愛的大傻瓜!」
高彥仍然神智清醒,只是身不能動,有口難言,只能乾瞪眼。
尹清雅像個關心體貼的小嬌妻般,把他的身體移到床中,又為他蓋上棉被,笑意盈盈的道:「不說話的高彥才乖嘛!蓋著棉被便不會著涼。放心吧!今次我不會傷害你的,好好睡一覺吧!希望永遠都不用再見到你。」
又在他瞼頰輕吻一口,接著一溜煙般穿窗而出,投進江水裡去,不濺起半點浪花。
高彥急得差點哭出來,偏又毫無辦法。
她走了!
就這樣的不顧而去。
房門倏地打開,燕飛從容掠進來,像看不到高彥般直抵窗旁,目光往江水投去,笑道:「你這小子真是艷福不淺。」
高彥立即老臉通紅,心中則在大罵。這小子竟敢偷聽自己和心上人的閨房密語。但又知燕飛著眼點只是自己的安危,與是不是君子扯不上關係。
燕飛移到床邊,忍著笑道:「美人恩重,該否讓你保持這樣子呢?」
高彥氣得乾瞪眼。
燕飛又歎一口氣,掌如雨下,連拍他七、八個穴道,到拍中他的天靈穴,方成功為他解穴。
高彥擁被猛地坐起來,破口罵道:「還不給我把她追回來?」
燕飛坐往床邊,聳肩道:「她得聶天還真傳,水底功夫肯定了得,如何追她?」
高彥不服的道:「你既在偷聽我們說話,該有足夠時間阻止她,為什麼沒這般做?」
燕飛探手抓上他肩頭,道:「還不是為了你,讓你送她個順水人情,令她知道你對她是全心全意。這樣的結果不是最好嗎?以後就要看閣下的手段了。」
高彥發呆半晌,點頭道:「她心裡是有我的。」
燕飛不耐煩的道:「這個當然!否則何用臨別贈送香吻?」
高彥的臉又紅起來,道:「連這都給你聽到?」
燕飛啞然失笑道:「不是聽到,而是看到。」
高彥現出尷尬的神色,不自覺地伸手揩瞼,道:「這定是專在水底用的胭脂,浸在水裡也不會褪掉。」
又警告道:「我和她說的心事話兒不准你透露半句給人聽,否則我不管你是邊荒首席劍客,還是天下第一高手,也要狠揍你一頓。」
燕飛大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