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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第十一章 反攻前夕 文 / 黃易

    暮色蒼茫裡,劉裕穿林過野,直到馳上一座山頭,有人喝道:「來人止步!」

    劉裕舉起雙手,道:「是我!」

    旁邊樹後閃出一人,道:「原來是劉爺!請隨我來。」

    劉裕往周圍的大樹上掃射一眼,四名箭手正收起長弓,顯然若他繼續奔跑,肯定賜他以勁箭。

    領路的大江幫戰士奇道:「劉爺為何不綁上記認,免生誤會。」

    劉裕笑道:「我想測試你們的防守,現在非常滿意。」

    此時奔上山頭,一個寧靜的小湖展現下方,泊著十二艘雙頭艦,還有數艘快艇在湖面穿梭往來,湖的西面豎起百多座營帳。

    劉裕在主帳內見到江文清,她回復男裝打扮,正與席敬在商議,見到劉裕喜道:「邊荒集情況如何?」

    大江幫的三名大將直破天、胡叫天、席敬,本為江海流最得力的三名手下。直破天被慕容垂所殺,胡叫天則為聶天還派來的奸細,現在只餘席敬一人。

    劉裕坐下接過江文清親自遞上的水壺,喝了一口,向江文清打個眼色。

    江文清道:「席老師是文清絕對信任的人。」

    席敬現出感激的神色。

    劉裕道:「楊全期已到達邊荒集,在西面兩里處數個山頭立營結寨,擺出長期作戰的姿態。」

    席敬佩服地道:「果然不出小姐所料。」

    劉裕欣然道:「小姐也看破楊全期和聶天還的圖諜,識破他們針對的只是徐道覆。」

    江文清道:「這是一舉兩得的妙計,既有北方的合作夥伴,又可盡殲徐道覆的部隊,狠狠打擊孫恩。」

    劉裕道:「聶天還卻沒有任何動靜,不過他從立寨處乘船北上,個把時辰便叮抵邊荒集。若鐵士心不肯派出戰船助天師軍,徐道覆要眼睜睜瞧著赤龍舟來到眼前,方有辦法可想。欄河的鐵索已被大水沖掉,徐道覆可以做的事並不多,只能設置木雷陣一類的東西,沒法對聶天還構成威脅。」

    江文清道:「徐道覆不是從邊荒集取得大批弩箭機嗎?」

    劉裕道:「我們要感謝千千,她於投降前先一步把所有弩箭機燒掉,所以現時邊荒集的防禦能力,遠及不上之前的邊荒集。」

    接著問道:「穎水情況如何?」

    江文清雙目閃過傾盡三江五河之水也洗不清的仇恨,旋又回復冷靜,道:「穎水已成荊湖軍遠征邊荒集的主要命脈,負責把守穎口的正是那奸賊叛徒胡叫天,大小艦艇約五十艘,赤龍級的戰艦只有五條,防守的不是元氣未復的建康水師,而是我們的雙頭船。」

    劉裕心忖難怪她如此憤恨,原來關乎胡叫天。如不是這叛徒洩露江海流的行蹤,江海流怎也不會輸得這麼慘。

    席敬沉聲接下去道:「荊州一支由三十艘旋風艦組成的水師,亦在附近水域集結,並沒有北上穎水的意圖,只是壓制唯一有挑戰他們能力的北府水師,要玄帥不敢妄動。」

    江文清道:「運糧船正源源不絕的從荊州開來,經穎水以供應荊湖聯軍,只要我們能截斷他們的糧道,荊湖軍該在數天內缺糧。」

    劉裕心中佩服,江文清並沒有被仇恨沖昏了理智,故不急於報復,而是著眼大局,定下明智的策略。

    劉裕道:「現在主動之勢,全操在我軍手上,而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截斷荊湖軍的糧道,先順流擊垮胡叫天封鎖穎口的船隊,殺掉胡叫天。你道聶天還會有何反應呢?」

    江文清道:「當聶天還發覺糧船無影無蹤,當然會派出戰船到穎口看個究竟。這時我們的機會便來哩!待敵人駛過我們藏身處的出口,我軍便傾巢而出,順流痛擊,以削弱聶天還的實力。」

    席敬道:「出口的拓闊工程已完成,只要小心點,即使沒有下雨水漲,我們仍可以安然進入穎水。」

    劉裕欣然道:「我剛才一路走來,沿途觀辨天色,敢肯定一個時辰內有一場大雨。此為我們行動的好時機,我們順急流而下,天明前可以抵達穎口,正是突襲的最佳時刻。」

    江文清沉聲道:「荊州水師又如何應付呢?」

    劉裕道:「我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威勢,一舉擊垮胡叫天沒有防範的船隊,立即避回這裡來。玄帥既在建康現身,桓玄豈敢輕舉妄動,難道不怕水師駛上穎水後,被北府水師截斷去路,桓玄便要損失慘重。何況即使荊州水師銜尾追來,仍不夠我們的船快,將連我們的影子都摸不著。」

    江文清雙目閃閃生輝,盯著劉裕道:「下一步又如何?」

    劉裕迎上她期待的目光,心中一陣滿足,只從這位智勇雙全美女的眼神,可看出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他劉裕不但得到她絕對的信任,更令在受重挫後的她生出倚仗之心。

    從容笑道:「那時聶天還將陷入進退兩難之局,而燕飛等則會設法奪取黃河幫泊在邊荒集碼頭的三十多艘破浪戰船,與我們前後夾擊聶天還,陸上當然也有配合。」

    席敬精神大振道:「如此我們此仗必勝無疑。幫主呵!你在天之靈可以安息哩!」

    江文清道:「屠奉三持的是甚麼態度?」

    劉裕道:「屠奉三變得很厲害,他似乎把盡忠的對象從桓玄改為邊荒集,且把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動視為頭等要事。照我看他對桓玄確已死心。」

    江文清和席敬聽得面面相覷,均感難以置信。

    劉裕道:「我和他私下坦白地說話,以瞭解他的情況。說來你們或許不相信,江幫主的遇襲身亡對他有很大的啟發,使他感悟桓玄既可以對江幫主下毒手,當然也可以對他屠奉三棄之如敞屣。桓玄與聶天還結盟後,更進一步堅定他的想法。我看屠奉三已視邊荒集為棲身之所,對桓玄只是陽奉陰違的服從。」

    江文清狠狠道:「這會是桓玄的大損失。」

    席敬擔心道:「荒人對強奪黃河幫的破浪船有把握嗎?」

    劉裕道:「這方面他們有周詳的計劃,邊荒集是他們的家,在邊荒沒有人鬥得過他們。」

    「嗒嗒!」

    雨點打上營帳,由疏轉密。

    江文清深深瞥劉裕一眼,像在說又給你這小子測中哩!然後道:「立即起程!」

    燕飛伏在邊荒集西北一處山頭,遙觀莉州軍營所在地的燈火,宛如一條光龍般燦爛。

    暴風雨把原野征服,不見有任何一方的巡兵。

    他已多天沒有收到紀千千任何信息,隨著距離的增加,他們的心靈聯繫不住減弱,令燕飛生出伊人遠去心傷魂斷的感覺。不過他很快回復過來,因為只有堅強地面對一切,方有希望重見紀千千。

    後方風聲驟起,屠奉三迅速來到他身旁,學他般蹲下來。

    燕飛沉聲道:「仍沒有密使的蹤影。」

    屠奉三道:「我清楚楊全期這個人,更清楚聶天還,他們兩人做事都非常小心謹慎,不會貿貿然派密使來見鐵士心,而會先展示實力,乘機向鐵士心送上秋波,然後方會派人向鐵士心送出信息,指明會派密使於何時何刻到集北見鐵士心。」

    燕飛道:「如何既展示實力,又送上秋波呢?」

    屠奉三笑道:「非常簡單,就是只攻打城南,不動鐵士心半根毫毛。鐵士心當然心領神會,徐道覆卻曉得大禍臨頭。」

    燕飛點頭道:「應是如此,所以聶天還故意按兵不動,正是怕與鐵士心的船隊因誤會而發生衝突。」

    又道:「可是我們怎樣分辨敵營派出的人,究竟是傳信兵還是密使呢?假如弄錯,我們將痛失良機。」

    屠奉三欣然道:「所以我要來此坐陣。密使的官階愈高,愈代表荊湖軍對鐵士心的尊重。而照規矩,荊湖軍為顯示誠意,密使會留下來作人質,所以此人必須是有名堂的人,方夠份量。故此人肯定是我認識的。」

    燕飛道:「邊荒集有甚麼新消息?」

    屠奉三道:「徐道覆等又在耍把戲,我們的荒人由今早起再不用作苦工,可是直餓至晚上方有飯吃,且只是吃半飽。若我們沒有應付方法,此計確是陰毒。現在卻是正中我們下懷,不過姜幫的藏糧只夠吃五天,所以五天內我們必須動手反攻。」

    燕飛點頭道:「敵人愈不防範我們在小建康的兄弟,對我們愈為有利,還可以趁機休息個夠。腳鎖的難題解決了嗎?」

    屠奉三欣然道:「我們已複製了數百條鐐匙,匙模送到東岸由我們姬公子親自監製,你說有沒有問題呢?」

    燕飛放下另一件心事,笑道:「武庫內的弓矢兵器,已送往姜幫在小建康的多間密室,只要時機來臨,天王老子都擋不住我們。」

    屠奉三道:「你這話絕錯不了,我們準備十足,只在等待反攻時刻的來臨。唉!我真的很感激你們。」

    燕飛聽到他這沒頭沒腦的話,愕然以對訝道:「何出此言呢?」

    屠奉三迎著風雨深吸一口氣,徐徐道:「因為你們不單沒有因荊州軍逼至,而懷疑顧忌我,還處處為我著想,所有策略均考慮到我與南郡公的關係,如此夠朋友,我怎能不感激。」

    燕飛苦笑道:「我們根本沒想過你會出賣邊荒集,因為你並不是這種人。」

    屠奉三坦白道:「我確是這種人,只不過權衡利害下,現況最明智之舉,乃是憑自己的力量,在邊荒集佔據一個位置,否則我只是南郡公眼中的失敗者。我只有保持自己的利用價值,南郡公方不敢拿我和手下在荊州的親人來出氣。」

    燕飛微笑道:「我仍不信你是這種人。當日登船救千千之際,你不顧自身的安危為我擋著慕容垂,已比任何事更清楚說明你是怎樣的一個人。」

    屠奉三苦笑道:「我好像不太習慣作好人呢!在這戰爭的年代,好人都要吃虧的。自成名以來,我的手段一向是要別人畏懼我。」

    燕飛道:「這雖是有效的手段,可是人生那還有樂趣。好好享受邊荒集的生活吧!她是天下間唯一的樂土,也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

    屠奉三凝視荊州軍的營地,一字一字地道:「我在等待著,更期盼的是把千千迎回邊荒集的一刻,那時邊荒集將完美無缺,因為邊荒集的女神回家哩!」

    徐道覆冒著風雨,與大將張永和周胄馳出南門,勒馬停下。

    張永和周胄都神色凝重,因曉得天師軍正陷於不利的形勢下。

    徐道覆歎道:「我們最大的錯失,是誤信了聶天還這無恥之徒,否則眼前情況會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三人身穿戰甲,一副準備上戰場作戰的姿態。

    張永道:「憑二帥的奇謀妙計,必可挽回劣勢,保住邊荒集。」

    徐道覆呼出一口氣,道:「天師早預見今日的情況,所以曾有指示,若保不住邊荒集,必須保持實力全身而退。」

    周胄失聲道:「二帥不是有退兵之意吧?」

    徐道覆哈哈笑道:「我徐道覆是何等人,怎會不戰而退,縱使不得不撤返南方,也要聶天還本利歸還,方可洩我心中憤恨。」

    張永和周胄均知他智計過人,用兵如神,像今晚忽然調動三千軍馬,到來防守南門,他們便摸不著頭腦,但知道徐道覆從來不會做無的放矢的蠢事。

    周胄道:「聶天還狡猾如狐,只在遠處設立木寨,擺明是要截斷往南的水、陸交通,不讓我們退返南方。」

    徐道覆冷哼道:「我們往南的水、陸交通,早被建康水師封鎖,現在只是換上聶天還。聶天還在離開邊荒集個許水程處固守,只是要向鐵士心和宗政良顯示,誰才是最佳的南方夥伴。而事實確是如此,就算我們得到邊荒集也休想有作為,因為天師國離此太遠。只有當天師發動全面戰爭,勢力直達大江,我們方能水到渠成地分享邊荒集的龐大利益。」

    張永點頭道:「我們已親身體會到邊荒集的富饒,在荒人帶走大部分的財富和糧貨後,剩餘的都足教人驚歎。誰得到邊荒集,誰便最有機會成為統一天下的霸主。」

    徐道覆搖頭道:「邊荒集是沒有人可以獨霸的,否則將失去她興旺的條件。邊荒集之所以如此興盛,就在於她是天下人才薈萃之地,而自由放任的風氣,更令荒人可以盡情發揮他們的才能和創造力。假如我們再次來邊荒集,須以另一種形式行事,看看過去二十多天的邊荒集,只像一座沒有絲毫生氣的死城,便明白我的意思。」

    又歎道:「邊荒是在南北各勢力的默許下形成,所以邊荒集更需南北各勢力的,方可以保持興盛。」

    張永道:「二帥看得很透徹。」

    周胄苦笑道:「我們對邊荒集的策略,是否打一開始便錯了呢?」

    徐道覆道:「我們早看通此點,所以邀聶天還攜手合作,只是沒想過他會背叛我們。」

    周胄咬牙切齒道:「我們天師軍絕不會放過聶天還。」

    張永輕輕道:「我們是否該及早退軍,以免燕兵與聶天還達成協議後,想走也走不了呢?」

    徐道覆信心十足的道:「我們尚有一線生機。」

    張永和周冑同時精神大振。

    徐道覆道:「我們看穿聶天還的詭計,荒人當然也看到,所以荒人會把攻擊的目標放在燕兵身上,我們只要準備充足,絕對有機可乘。」

    周胄皺眉道:「敗軍之將,豈足言勇,荒人還可以有作為嗎?」

    徐道覆道:「千萬勿要低估荒人,若不是有穎水之助,可能我們到今天仍未能攻下邊荒集,邊荒集是他們的地頭,我們不但沒法清剿餘黨,現在更對他們的動向一無所知,此為兵法的大忌,有決策也不知該用於何處。」

    張永和周胄兩人點頭同意,心忖也確是如此。逃出邊荒的聯軍便像一頭受傷的危險猛獸,隨時會撲出來狂噬獵物。

    異響由前方傳來。

    徐道覆雙目精光大盛,長笑道:「不出我所料,楊全期果然趁大雨夜襲南門。」

    張永和周胄終分辨出那是無數戰馬的急劇蹄音。

    如非己方早有準備,肯定傷亡慘重,因為邊荒集是一座沒有城牆的城集。

    徐道覆大喝道:「準備作戰!」

    數以百計的弓箭手從集內撲出,彎弓搭箭,瞄準從黑暗和風雨裡奔馳出來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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