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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九 第 九 章 大禍臨頭 文 / 黃易

    燕飛的心湖翻起千重巨浪。

    不論宋孟齊那小子是心存歪念還是一番好意,他的提議確是目下最明智的抉擇。邊荒集再非適宜久留之地。

    可是他怎可捨棄邊荒集,任由南北兩方的惡勢力進駐?他敢肯定有一天,正如紀千千所說的,他會為沒有替邊荒集盡過力而後悔。

    當苻堅大軍臨集前,他毫不猶豫地選擇留下,因為那時他孑然一身,沒有任何顧慮,現在他則不能不為紀千千主婢著想。

    最令他困擾的是他此刻連一分勝算都欠奉,而他須首要之務是把邊荒集置於他絕對的控制下,這至少要一天一夜的工夫,不論成敗如何,他已錯過從水路撤走的唯一機會。

    他不由環目四顧,一種近乎恐懼的情緒忽然攫緊他。

    燕飛深切地體會到危機四伏的感覺,集內集外再沒有安全的處所,連邊荒集的聖地夜窩子也直接受到威脅。

    他該怎麼辦呢?

    生和死只在他一念之間,他任何一個決定,將會變成生與死間的抉擇。

    針對他的陰謀正在展開!

    誰人是他可以信任的呢?

    足音接近,不用看他也聽得出是拓跋儀,探手抓著項頸,旋又放開,今天確非適宜飲酒的日子。

    拓跋儀在他旁坐下,仰觀天色,道:「這兩天看來不會下雨。」

    燕飛朝他瞧去,苦笑道:「對不起!累你洩露行藏。」

    拓跋儀搖頭道:「不關屠奉三的事,是赫連勃勃洩漏出去的。這傢伙甫到邊荒集便搞風搞雨,惟恐天下不亂,照我看長哈力行愛女的慘事,行兇者是他而非花妖。」

    燕飛點頭道:「你看得很準,假花妖肯定是他無疑,只恨沒證沒據,否則我們現在立即找上門去尋他晦氣。」

    拓跋儀朝他瞧來,沉聲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燕飛把諸般問題在心內重複一遍,仍沒有肯定的頭緒和答案,歎道:「我們可否在今天內二度把邊荒集團結起來?」

    拓跋儀沒有直接答他,反問道:「昨夜使手段害方鴻生的內奸是誰?」

    燕飛道:「有八成可能是姬別,我早在懷疑他,此人行事周密,可惜百密一疏,他沒於昨天早上來見千千,正顯示他前一晚曾秘密離開邊荒集,初時還以為他去見慕容垂的人,現在已知道他是到巫女河督建木筏,以供慕容垂的突擊軍從水路進犯邊荒集之用。」

    拓跋儀沒有現出震駭的表情,沉吟道:「事實上內奸的事,早響起警報,顯示有人希望花妖能夠脫身,使邊荒集的人繼續活在恐懼中,此事更間接告訴所有人,慕容垂的大軍不但會於短期內到達,且有夠份量的人作內鬼接應。」

    稍頓問道:「你說呼雷方是否與姬別蛇鼠一窩呢?」

    燕飛道:「機會很大,赫連勃勃造謠的事對你們有何影響?」

    拓跋儀淡淡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看有沒有幫會利用此事來打擊我們,作出師之名,不過那已不關重要,我們決定立即撤走,以保存實力。」

    燕飛整個頭皮發起麻來,失聲道:「拓跋儀竟不戰而退?」

    拓跋儀現出苦澀無奈的表情,頹然道:「這是我出發到邊荒集前小圭的囑咐,現在我們仍不宜與慕容垂正面衝突。照我猜領軍的十有九成確是慕容垂最得力的兒子慕容寶,此人智勇雙全,武功更是慕容垂之下族內第一人,長於突襲伏擊的戰術。若他兵力超過一萬人,即使你動員集內所有幫會的力量,要保著無險可守的邊荒集,只是個妄想。走吧!帶你的千千和我們一道離開,遲則不及。」

    燕飛的心直沉下去,飛馬會是他的基本班底,若連他們也走了,便像前晚與程蒼古對賭般,輸掉所有子兒,想繼續賭下去也不行。

    拓跋儀苦笑道:「我清楚你的性格,不過留下是非常愚蠢的行為。在邊荒集人人都希望獨善其身,希冀別人作先鋒,你要當傻瓜,其它人肯定口上答應,還推波助瀾,可是最後你會發覺只有自己一個人去面對一切。走吧!也不要勸我,我必須在此事上遵照小圭的吩咐。」

    燕飛道:「你準備何時撤退?」

    拓跋儀道:「我們已在收拾行裝,最快可於黃昏前從陸路撤走,既知慕容寶穿過巫女丘原來邊荒集,我們會避開那方向。」

    接著長身而起,道:「在日落前,我們會在驛站等你,勿要逞匹夫之勇,更不要妄想把邊荒集團結起來,想害死你的人遠比真心和你並肩作戰的人多。」

    說罷拍拍他肩頭,舉步離開。

    燕飛忽然感到無比的孤獨。若他最親密的族人也離開他,他憑什麼去說服其它人?

    郝長亨欣然起立道:「燕兄有召,我立即去見他。」

    見高彥仍沒有半點動身的意思,訝道:「高兄弟還有話要說嗎?」

    高彥神秘兮兮的道:「我尚有要事去辦,不知清雅……嘻……」

    赫長亨啞然笑道:「高兄弟請稍候片刻,我立即著她來。」

    說畢出廳去了。

    高彥見左右無人,興奮得跳起來,又喃喃自語,排練待會該向小白雁說的話,神情模樣教人發噱。

    「你在幹什麼?」

    高彥大吃一驚,旋風般轉過身來,嬌俏可愛的小白雁正巧笑倩兮的立在他身後。

    又會來得這麼快的?高彥心裡嘀咕,口上卻不慌不忙的賠笑道:「只是在舒展筋骨。哈!你現在是否有空,我帶你玩兒去。」

    尹清雅沒好氣的道:「虧你還有閒情,你的首席風媒是怎樣當的,現在邊荒集人人緊張得要命,你還像個孩子般愛鬧。」

    高彥需要的正是如此反應,乘機湊近點壓低聲音道:「他們緊張是因他們沒有辦法,我輕輕鬆鬆是因胸有成算,噢!你真香!剛洗過澡嗎?」

    尹清雅並沒有因他色迷迷而生氣,反故意挺起少許小酥胸,笑臉如花的嗔道:「去你的,要洗澡方可以這麼香嗎?不要再兜圈子,你有甚麼鬼主意?快說出來讓本姑娘聽,看人家有沒有興趣陪你去玩兒。」

    高彥仍謹記燕飛的提示,賣個關子道:「天機不可以洩露,若想成為邊荒集的英雌,快隨我來!」

    說罷往後門方向走去,還笑嘻嘻道:「看我背著的是甚麼?今鋪吃肉還是吃素,全靠裡面的寶貝哩!」

    尹清雅的目光落到他背後的小包袱時,他倏地加速,退出廳外去。

    尹清雅神情微動,終作出決定,追著他去了。

    燕飛揭開帳門少許,紀千千仍好夢正酣,自離開建康後她舟車勞頓,到邊荒集後更是事務繁多,應接不暇,昨晚又一夜沒有睡過,再不好好休息,肯定要累壞。

    燕飛不想驚醒她,悄悄垂下布帳。

    「燕飛!」

    燕飛忙把帳布再次掀起,紀千千擁被而坐,笑意盈盈地瞧著他,俏皮地道:「千千早曉得你來訪,故意裝睡看看你會否不規矩,豈知你這傢伙瞥半眼便要掉頭走,真氣人!」

    最後一句語帶雙關,不知是怪他瞥半眼不夠,還是怪他太守規矩。與她相處,總能令人忘記別的煩惱。

    燕飛重返帳內,到她睡席旁跪坐,心中湧起對她的萬般愛憐,縱然須犧牲性命,也要保她夷然無損地離開此兵凶戰危的孤集。

    紀千千舉起纖手,柔情似水的目光緊纏他不捨,以指尖背輕輕掃過他的臉龐,關切的道:「燕郎有甚麼心事呢?你看來憂心忡仲,是甚麼事令你如此困擾?」

    燕飛整個人連苦心同時溶化,她一句燕郎等若公然宣示視他為情郎,溫柔親密的接觸,更清楚無誤地表達出她的愛意。

    燕飛依戀地看著她垂下的手,心中湧起不顧一切把她擁入懷內肆意憐愛的街動,更曉得她只會欣然接受,卻暗歎這不是合適的時候。勉強振起精神,低聲道:「形勢非常不妙。」

    紀千千駭然道:「是否內奸的事有新發展?」

    燕飛道:「那只是惡劣形勢其中一個相關的環節,高彥已證實慕容垂的部隊隨時會到達,徐道覆的出現亦顯示孫恩對邊荒集有染指之心,祝老大則被內鬼暗算重傷命危,邊荒集已陷入內憂外患、風雨飄搖的險境。」

    紀千千坐直嬌軀,動人的曲線在薄錦被滑下後驕傲地顯露燕飛眼前,以帶點天真的語氣道:「不用怕!我們可以集緒整個邊荒集的力量,先清除內奸,然後對抗外侮,只要我們團結在一起,足可使敵人知難而退。」

    燕飛苦笑道:「事情若可以如此簡單便好啦!而實際的情況是邊人只視慕容垂或孫恩的入侵為幫會間的鬥爭,誰人入主邊荒集並不重要,因為生意仍是哪麼的做下去,有錢賺便成,沒子兒賺便拍拍屁股離開。」

    紀千千「噗哧」笑起來,白他一眼,道:「拍拍屁股離開,你說得真古怪,人家卻喜歡聽。燕郎會否是低估了邊人團結的心意呢?像昨夜對付花妖,夜窩族固是萬眾一心,邊人亦人人樂意合作,只要令這種精神維持下去,沒有我們應付不了的事。」

    燕飛道:「因為花妖影響到邊荒集的繁榮和安定,而慕容垂和孫恩只影響邊荒集權力的分配,事不關己下邊人是不會管閒事的。況且他們多年來早習慣了此興彼替的情況,當日苻堅大軍南來,逃難的只是漢族的人,今趟卻是情況不同。」

    紀千千略一沉吟,黛眉輕蹙道:「既然受害的是邊荒集的各大幫會,我們為何不試試把各幫會聯結成一氣,說不定尚有回天之力。」

    燕飛道:「這正是我要嘗試去做的事,在黃昏前若仍沒有結果,我們須立即離開。」

    紀千千愕然道:「你競有離開的打算嗎?」

    燕飛沉聲道:「千千或許尚未清楚情況惡劣至何等地步,飛馬會已決定撤走,漢幫亦有同樣的計劃。姬別和呼雷方有很大可能是和敵人呼應的內鬼,動向未明的尚餘下北騎聯、匈奴幫、屠奉三的荊州軍、紅子春、費正昌和郝長亨的六股勢力,其中情況更是敵我難分,沒有人可預料誰會抽誰後腿。邊荒集從未試過出現如此曖昧不明的情況,個人的力量根本起不了作用,我只是在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盡力而為。但若千千肯與小詩先行離去,我或可放手而為,力拚到底。」

    紀千千嬌軀輕顫,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語氣卻異常平靜,輕柔地道:「燕飛不走,紀千千也不會走。」

    蹄聲自遠而近。

    燕飛呆看她片刻,點頭道:「老郝來哩!希望他不單是可倚賴的人,還可以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

    徐道覆快馬加鞭,策騎沿穎水西岸飛馳,似欲借此盡洩心中憤怨。

    穎水的交通明顯比往常疏落,只見南下的船,北上的船則不見半艘。

    此時徐道覆離集足有十多里之遙,忽然偏離穎水,馳進一座丘陵起伏的密林內。

    甫進樹林,上方風聲驟響,徐道覆沒有朝上瞧半眼,直至來人落在身後馬股處,始收韁勒馬,減緩騎速,沉聲道:「我的身份被那移情別戀的賤人揭穿了!」

    盧循高舉雙手,扭轉脖子往後看了一眼,肯定沒有人跟蹤,再次坐直雄軀,怪叫一聲,道:「這是沒有可能的,紀千千跟了哪個不知死活的呆子。」

    徐道覆繼續催馬深入樹林,狠狠道:「不是燕飛還有誰?我從未試過這麼丟面的,我定要教燕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賤人則要後悔作了女人。」

    盧循道:「你就這般一走了之嗎?沒有你幫手,我們的夥伴恐怕應付不來。」

    徐道覆怒道:「不走成嗎?我若不擺出是為那賤人專誠到邊荒集的模樣,惹得燕飛生疑,可能會破壞我們的大計。我是否在哪裡,情況並沒有分別。」

    盧循雙手搭上他寬敞的肩膊,歎道:「是我不好,若不是我行刺謝安,紀千千怎會猜到你是徐道覆。一旦認定你是洩露消息的人,任你對娘兒們有通天手段,仍難以把她的心挽回來。」

    徐道覆策馬登上一座小丘,勒馬停下,兩人分左右飛身下馬。

    徐道覆轉身面向邊荒集,神情落漠,雙目射出無奈與苦澀的神色。

    盧循來到他旁,審視著他訝道:「看你失魂落魄的樣子,不是對紀千千動了真情吧?」

    徐道覆苦笑道:「我生平雖御女無數,可是像那賤人般媚骨天生的艷女,還是初次遇上,說不動心便是騙你,尤其是尚未將她弄上手。」

    盧循哂道:「她遲早是你的人,只要我們完成封鎖,她能飛到哪裡去呢?」

    徐道覆似不願再和他談論紀千千,沉聲道:「見過天師嗎?」

    盧循道:「剛見過他老人家,天師已送了任遙到黃泉去,最可惜是讓劉裕那小子逃脫。」

    說罷問道:「邊荒集情況如何?」

    徐道覆道:「花妖已被燕飛等聯手幹掉,想不到花妖橫行天下,竟會在邊荒集陰溝裡翻船。擊殺花妖的雖是赫連勃勃,不過卻全賴燕飛傷他在先。」

    盧循點頭道:「此人大不簡單,在短短數月間武功劍法均突飛猛進,不過正因如此,也為他惹來殺身之禍,天師已準備親手把他搏殺,當邊荒集落入我們手上,建康的末日亦不遠了。」

    徐道覆道:「屠奉三的人馬有何動靜。」

    盧循不屑的道:「這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在集外的人全落入我們的嚴密監察下,當他們離開埋伏之處,我會教他們全軍覆沒。」

    徐道覆沉聲道:「屠奉三向以智計過人見稱,你道他會否中計?」

    盧循哈哈笑道:「任他智比天高,今次也要劫數難逃,我們的手段,即使他作夢也夢想不到。現在邊荒集內,我們第一個要殺的人是他而非燕飛,天師已指定由你出手對付他。」

    徐道覆雙目殺機劇盛,點頭道:「殺了他,我立即可躍登外九品高手第三席的位置,請告訴天師,我徐道覆非常感激他對我的栽培。」

    盧循雙目精光閃閃,遠眺近二十里外炊煙裊裊升起的邊荒集,沉聲道:「淝水之戰把南北的情況徹底改變,我們苦候多年的機會終於來臨,天師軍將會以事實證明給所有人看,天下是屬於我們南人的。以謝安為首的腐敗高門,將會成為失敗者,天下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改變命運的發展。」

    徐道覆暗歎一口氣,心中浮現紀千千能傾國傾城的絕色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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