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卷 第 一 章 刺殺行動 文 / 黃易
楞嚴坐在馬車內,透瞧著這洞庭湖西最大府城的繁華夜景,內心卻冒起了一股難以排遣的寂寞和懊悔。
假若肯拋下一切,隨陳玉真退隱山林,是否會快樂點呢?
這二十多年來,為了應付朝廷繁重的工作和夜夜醉生夢死的生活方式,他的武技不進反退,精神修養被熏心的利慾破壞殆盡,大違師尊龐斑的訓誨。
武昌韓府之戰,更使他的聲望地位受到無可彌補的打擊,也令他首次想到自己所選擇的一方說不定會輸掉這場爭霸天下的鬥爭。
現在應否遵從師尊的矚咐,立即引退?
可是那怎麼對得起大群一直忠心耿耿,追隨著自已的手下?
想到這裡,不由歎了一口氣。
「統領何故歎氣?」
楞嚴一震驚醒過來,望向身旁這臉如冠玉的天命教後起之秀宋玉,苦笑道:「宋兄弟仍是年輕,若你到了我這把年紀,當會知道沒由來亦可感觸生情。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中情況雖因人而異,但無可否認不如意的事,總比快樂的事為多和使人更深刻難忘。」
宋玉雙目透出嘲弄之色,故作恍然道:「楞統領怕是想起了陳貴妃吧!」
楞嚴心內無名火起,眼前此子恃著與皇太后恭夫人的曖昧關係,氣日張,一直想取他廠衛頭領之位而代之。目下故意提起陳貴妃,正是要揭他的瘡疤,以達到打擊傷害他的目的。
冷笑一聲,正要答話時,兩股氣勁破空的聲音,分別由左右凌空激傳而至。
兩人同時色變。
陳渲摟著美麗的大紅登上小樓,跨過門檻,來到佈置清雅的小廳裡,兩名跪迎的美婢起來慇勤侍候。
大紅嫣然媚笑道:「陳大人請稍坐一會,奴家換了衣服再來侍候大人。」
陳渲一把拉了她回來,擁入懷裡,柔聲道:「只有一個條件!」話完俯頭親上她的櫻唇。
大紅熱情如火地反應著。
陳渲放開她時,這當紅的美妓既嬌且媚的狠狠橫他一眼,才花枝亂顫地笑著飄進簾幕低垂的閏房裡。
兩名美婢掩嘴偷笑。
陳渲色心大動,摟著兩婢擠坐入太師椅裡。
兩女假意掙扎一番後,才馴服地各坐一腿,把他纏個結實。
窗台放著的鮮花送來陣陣清香。
陳渲整個人鬆弛下來,享受著這兩個月來從未有之的平靜。
大戰之前,尤需眼前這種醉生夢死的刺激和調劑。
黃州府一戰的敗績,對他的自信造成致命的打擊。怒蛟幫那種靈活的戰術和莫可抗禦的攻擊力,已使他這個長於盛世的新一代戰將心膽俱寒。
他抱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情,和兩婢胡混著,只希望能借此拋開一切煩惱和恐懼。
大紅微喘著的聲音由房內傳來道:「陳大人,奴家在等你哩!」
陳渲哈哈一笑,推開臉紅耳赤的兩婢,站了起來,往房間走去,掀簾進去時,赫然發覺房內多了個小鬼王荊城冷,正悠然坐在一張椅上,含笑看著他。
陳渲全身血液轉冷,手握到劍柄上,卻不敢進擊或退走。
對方那遠近皆宜的鬼王鞭雖未見在手,可是氣勢卻緊緊遙制著他,若他有任何異動,例如呼喊手下進來援手,必會惹來對方毫不留情的凌厲攻擊。
大紅赤裸的肉體橫陳榻上,竟為這對峙的形勢滲添了無限春色。
荊城冷微笑道:「陳大人請坐,城冷既敢來此,自然有足夠的力量,不怕大人的反擊,何不彼此暫罷干戈,好好一談。」
陳渲提起了的心放了下來,苦笑道:「城冷你好!」坐到他對面的椅子內。
荊城冷淡淡道:「多餘的話我不說了,陳大人當然清楚敝師相人的眼光。現在大人眼前有兩個選擇:一是和天命教的妖孽玉石俱焚,另一是助燕王打天下,便可繼續像眼前般過著榮華顯貴的美好生活,如何取捨,大人一語可決。」說罷微笑著看了眼床上那大紅動人的肉體。
陳渲的心立時霍霍躍動,手心冒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范韓兩人掩護小鬼王登上大紅的小樓後,藏身在一棵大樹上,虎視眈眈監視著另一座小樓。
韓柏傳音道:「我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衝入樓內,把曲仙州送回老家去,乾淨利落。」
范良極嗤之以鼻道:「你當自己是浪翻雲嗎?誰在那種情況下,都會拚命逃走,只要藉手下侍從擋上一擋,曲老怪便可逃之夭夭,多點耐性吧!」
韓柏想想亦是道理,以曲仙州那種級數的高手,只要有人接近,必會生出感應,除非在男女交歡的緊張時刻,警戒才會稍稍鬆弛,那應就是動手的最佳時刻了。
只恨這凶人現正在樓下廳堂和小紅調笑著,仍沒有登榻尋樂的意思,此君倒懂得享受在彈那調調兒前的情趣。
想到這裡,耳內傳來小鬼王的聲音道:「可以進來了!」
兩人大喜,覷準機會,閃電般橫過大樹和小樓間丈許的距離,穿窗而入。
楞嚴乃龐斑門徒,識見高明,只憑由兩方來人的氣勢和勁氣,立知刺客乃絕頂高手,他雖有一拚之力,可是宋玉卻絕捱不了多久,在這種環境下,雖有三十多名廠衛高手護駕,但對方定有人在旁牽制,若讓另一刺客得有間隙聯手對付自己時,恐怕性命難保。
這些念頭電光石火般劃過心底時,他已一掌拍在正拔出長劍,弓身而起的宋玉背上,自己則撞破廂頂,到了半空處。
戚長征此時人刀合一,心神完全專注在車廂內的兩人處。
他由屋簷撲下,氣勢加虹,有信心可一刀劈入車廂內,取敵之命。
那知「砰」的一聲,木屑激飛中,宋玉炮彈般衝破車廂而出,往自己直送過來,還帶著一臉驚惶,戚長征大喜過望,暴喝一聲,刀化長虹,照著宋玉當頭疾劈。
由另一邊飛撲而至的風行烈,驟見楞嚴破車頂而出,丈二紅槍一擺,腳下疾點在其中一名廠衛的頭頂處,往上騰升,槍光飛,凌空追擊對手。
那個被風行烈硬生生踏斃的倒霉廠衛尚未掉到地上時,宋玉的長劍與楞嚴的一對奪神刺,已分別與戚長征的天兵寶刀和風行烈的丈二紅槍對上了,發出一連串金鐵交鳴的清響。
「蓬!」
那名廠衛墮在地上。
此時三十多名隨侍的廠衛,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紛紛躍離馬背,趕來應付敵人。
由後方掩過來的梁秋末。兩手連揮,夾在指隙間的八把飛刀,像八道閃電般往廠衛們電射過去,狠辣無比。
街上的行人突然驚覺街心處發生兵凶戰危的情況,嘩然走避,亂成一片。加上戰馬跳躍驚呼,有如天災忽臨。
宋玉連咒罵楞嚴的空閒亦不出來時,手中長劍與天兵寶刀毫無花假的硬拚了一記,只覺洪水般湧來的先天真勁,透劍而入,胸口如受雷擊,鮮血狂噴而出,倒撞而回,由先前被自己衝開了的車壁跌回車廂內,還剛好坐在剛才的位置上。
戚長征亦被反震之力帶得凌空翻了個觔斗,才足踏實地,刀光連閃,迫退了兩名撲來的廠衛後,往宋玉追去。
風行烈則盡展絕藝,使出燎原槍法的「絞槍式」。
楞嚴見來人中有風行烈和戚長征,知道不妙,使出龐斑教下的救命絕技,雙刺交擊,借力往後方屋簷飛退開去,並大喝道:「風緊!扯呼啦!」
秋末出手,分頭作鳥獸散。
宋玉剛撞破另一方廂壁,滾落地面時,馬車因車伕溜掉而往前奔出,使戚長征暢通無阻地迫至身前。
風行烈知道追殺楞嚴亦只是白費氣力,暗讚一聲,落到宋玉身後,形成夾擊之勢。
戚長征忽地停刀凝身,屹然不動,雙目射出利箭般的光芒,虎視著滿嘴血污,剛勉力爬了起來的宋玉。
梁秋末躍上屋簷,監視著遠近的情況。
宋玉的五臟六腑像翻轉了過來般,以劍支地,爭取回氣的一刻。
戚長征冷冷道:「剛才的一刀是老子本人的見面禮,接著的一刀,則是代慧芷轉贈給你的大禮,以作解除婚約的賠償。」
宋玉兩眼一陣亂轉,終放棄了突圍逃走的妄想,喘著氣道:「慧芷的事,宋玉只是個受命行事的人。若兩位高抬貴手,放在下一馬,宋玉必有所報。白教主和解符護教都來了,我可以提供所有機密情報,戚兄可把在下關禁起來,待驗證所言皆實後,才依約釋放在下。」
戚長征點頭道:「說吧!老子一言九鼎,絕不會食言。」
宋玉想不到他這麼好相與,大喜過望,張口要說話時,忽覺不對。戚長征的腳已閃電踢出,正中他下陰。
宋玉離地拋飛,越過了風行烈頭頂,重重掉在行人道處,七孔流血而亡。
戚長征若無其事道:「他袖內暗藏火器,正待施放,橫豎他要騙我,我便騙回他一次,兩下扯平。」
風行烈回頭望向宋玉的身,只見他兩眼瞪大,死不瞑目。
曲仙州正與小紅飲酒作樂,興高采烈時,外面傳來男子的聲音道:「曲仙州!快給本浪子滾出來,來個單打獨鬥,一決雌雄!」
曲仙洲大訝,為何聽不到已方高手的聲音呢?駭然道:「浪翻雲何在?」
小樓外的韓柏笑道:「殺雞焉用牛刀。唉,不過我真希望有牛刀來幫手,快給我滾出來受死吧。」
曲仙洲聽到浪翻雲沒有來,放下心事。暗忖沒有浪翻雲在,對方若作圍攻,他便逃之夭夭,假設只是韓柏一人,就順手宰了他,也好挽回那晚在武昌給浪翻雲殺得落荒鼠竄的受損顏面。推開嚇得臉青白的小紅,取過數十年與他形影不離的流星,昂然步出小樓。
燈火映照中,韓柏手提鷹刀,站在小樓外的草坪上,笑嘻嘻看著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曲仙洲環目四顧,同時展開察查的秘技,判斷出沒有其它敵人隱伺一旁後,兩眼精芒閃起,冷然道:「原來陳渲是內奸,這算是個對付曲某的陷阱了。」
韓柏那有閒情跟他磨嘴,又從陳渲口中聽得白芳華、解符等人都來了,更不容讓對方有喘息時間,大喝道:「你不是想收抬我嗎?看看你有否那個本領了。」
跨前一步,鷹刀出一片刀光,往曲仙州潮水般湧去。
曲仙州冷哼一聲,刷地橫移,到了兩座小樓間的園林裡。
韓柏刀化長虹,緊追而至。
曲仙州感到對方刀勢似與天地融渾無間,全無斧鑿之痕,那種無隙可尋的感覺,比之赤尊信更使他驚懍。狂喝一聲,流星左右揮擊,登時響起連串鏗鏘清音。
韓柏給他震得虎口生痛,忙運起捱打神功,把對方重兵器傳來的勁力巧妙化去。
刀來往,兩人遠攻近閃,瞬那間交換了十多招。
曲仙州愈打愈驚,初時欺對方稚嫩,及不上自己數十年的深厚功力,故一上場就以硬拚的手法,要損耗對手的真元。豈知十多招下來,這小子的內氣有若長江大河,源源不絕,生生不息,不但無有衰竭,還不住加強,這種情況,他生平尚是首次遇上。魔種竟可厲害至此。
騖魂未定時,後面破空之聲傳來。
曲仙州大吃一驚,看也不看,施出壓箱底本領,把右手流星使得像繡花針般靈活,破入韓柏的空門裡,硬將對方迫退數步。左手反打後方。
「噹!」
盜命與流星硬拚了一記。
范良極哈哈一笑,凌空飛起,左腳卻順勢踢往他腦後。
韓柏鷹刀急劃,人隨刀走,往他直撞過去。
曲仙州感到韓柏的意志和力量,全集中到這一刀之上,氣勢之盛,實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雖明知若是躲閃開去,必會陷於苦戰之局,那時想逃都逃不了,但卻再沒有他選擇的餘地,左右兩幻起一片光幕,同時橫移開去。大喝道:「不是說好要單打獨鬥嗎?算什麼英雄?」
范良極凌空再翻一個觔斗,大笑道:「那小子從來不講口齒,更絕非什麼英雄好漢,曲老怪你不帶眼識人,怪得誰來。」一當頭往他打下。
韓柏亦笑道:「你們十多人打浪大俠一個又怎麼算?還說本大俠不是英雄,笑死人了。」
此消彼長下,鷹刀寒光暴漲,連續七刀劈上了對方的流星。
對著此雙無賴活寶,曲仙州連後悔發怒的餘暇亦欠奉,只有拚死抵擋著。
他的銳氣早挫於覆雨劍下。若換了往日,說不定會以命搏命,希冀能死裡逃生。這刻卻節節退守,屈服於兩人有若千軍萬馬迎頭殺來的驚人攻勢下,再無還手之力。
范良極此時落回地上,在曲仙州四周鬼魅般閃移,盜命欺他要應付韓柏氣勢如虹的刀勢,雨點般攻至。
韓柏愈戰愈勇,一股前所末有的奇異感覺湧上心頭。
他不但忘了戰局以外的一切事物,甚至把自己也忘掉了,生死再不放在心頭,神與意合,意與神守,眼中除了敵手外,再無他物。
靈覺無限地擴闊,至乎可感受到敵手的意向和情況。
倏地收刀立正。
揆以常理,曲仙州好應立時逃走,憑范良極的盜命,絕阻礙不了他。
可是他卻感到韓柏的鷹刀,透出一股凌厲無匹的森寒殺氣,遙遙制著自已,不但不敢輕舉妄動,還要凝聚起全身力量來,準備應付韓柏的攻擊。
范良極大笑道:「好柏兒快來!」施出渾身解數,殺得曲仙洲又忙於分神應付,此時只恨父母生少了他一隻手。
高手相拚,一落在下風,便極難平反,曲仙州正陷於這種劣勢裡。
韓柏一聲低吟,整個人脫胎換骨般變得威猛無倫,跨開大步,鷹刀高舉過頭,往曲仙州迫去。
曲仙洲只瞥了他一眼,立即心中發毛,感覺上像是赤尊信人死復生,正來繼續進行他們間那未分勝負的一戰。
韓柏的腳步落到草地上,只是發出「沙沙」微響,可是聽入曲仙州耳內,卻像是死神的催命符,比戰鼓雷鳴,萬馬奔騰的聲勢更令他驚心動魄。
韓柏此時無人無我,至靜至極,與萬物冥合為一。
戰神圖錄再沒有如昔日般紛至沓來,而是與他精神合成一體,再沒有彼我之分。
無論舉手投足,均合乎天地之理,再不用費神思考,徒擾心神。
連他自已也不知道,自得窺鷹刀內戰神圖錄的秘密後,到了此刻他才能完全消化,據為己有。
這過程是不自覺的,若一旦用心思索,反落在後天下乘境界。韓柏因生性隨遇而安,除美女外再無他求,反在無意中臻此刀道至境。
韓柏大喝道:「老賊頭讓路!本浪子大俠來了!」
鷹刀疾出,確有足令萬馬黯聲,三軍辟易之勢。
范良極再攻一,才往後移開。
曲仙州已完全在鷹刀的殺氣籠罩裡,欲逃不能,惟有收攝心神,流星揮出,氣勢亦是威猛之極。
韓柏此刻的氣勢剛蓄至頂峰,大吼一聲,鷹刀化為精光耀目的芒虹,鳥翔魚落般往曲仙州電射而去,卻出奇地沒有發出任何破風之音。
曲仙州曉得對方這一刀已臻刀道至境,除了硬拚一途,再無化解之法,振起被兩人消耗了過半的功力,全力反擊。
「噹」的一聲,火星四濺。
韓柏羽毛般往後飄飛。
曲仙洲穩站原地,腳步不移,兩輕提胸前,虎視著對手。
韓柏退近兩丈,才卓然傲立,與對方一點不讓地對瞧著。
「砰砰!」兩聲,流星先後掉到地上。
曲仙洲眼神轉暗,面如金紙。
「鏘!」
刀回鞘內。
曲仙州如響斯應,仰身倒跌,氣絕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