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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第 十 章 御駕親征 文 / 黃易

    胡惟庸坐在書齋裡,忽然感到心驚肉跳,坐立不安。

    喑門聲響,打了開來。

    胡惟庸大喜,站了起來,今早他曾以密手法,同天命教男軍師廉仲發出消息,要面見教主單玉如,現在當然是她來了。

    自身為丞相後,每次都是單玉如紆尊降貴來見他,使他逐漸生出錯覺,感到自己的地位比單玉如還要高。

    這種想法當然不敢表露出來,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單玉如的厲害手段。但他卻從不擔心單玉如會對忖他。因為若沒有了他胡惟庸,她還憑什麼去奪朱元璋的帝位。卻懵然不知單玉如真正的妙著竟是恭夫人和允。

    胡惟庸開始時,真的對單玉如極其倚重信賴,但久權力的滋味後,想法早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最近數年內,他不停收買江湖上黑白兩道的高手,組成自己的班底。並擬好了一套完整的計劃,只要登上帝位,第一個要剷除的就是單玉如和她的天命教。

    他的算計精密老到,否則亦不能在天命教高踞軍師之位。只是他怎也算不到允和單玉如的真正關係,更想不到在這接近成功的時刻會給單玉如和楞嚴出賣。

    由暗門走出來的不是單玉如,而是與他同級的軍師廉仲。

    廉仲體型高瘦瀟,面目英俊,一身儒服,兩眼有神,舉手投足,自有一股高手的風範和氣派。

    胡惟庸本站了起來,準備施禮,那知來的是廉仲,失望中微帶不滿道:「教主沒有空嗎?」

    廉仲微微一笑後,在他對面坐下來,凝神瞧著他,眼中射出冰冷無情的神色。

    胡惟庸最懂鑒貌辨色,心感不妙,但卻不動聲色,悠閒地坐回椅裡。

    他那張太師椅有個機關,只要拉動扶手下的手把,可通知守衛齋外的高手進來護駕。

    他尚未坐入椅裡,廉仲手指往他遙遙一戳,對了他的穴道。

    他身子一軟,掉入椅內。

    胡惟庸又驚又怒,色變道:「廉仲:這算是什麼意思?」

    廉仲再微微一笑道:「什麼意思?胡丞相自己知道得最清楚,這五年來,丞相瞞著教主,密招兵買馬,又是什麼意思呢?」

    胡惟庸口才最佳,正要為自己辯護,豈知廉仲再點了他喉結穴,胡惟庸喉頭一陣火熱難過,說不出話來。

    廉仲淡淡道:「丞相恐怕到死亦不會明白教主為何竟會捨得幹掉你,不過本軍師亦不會對死人徒廢舌作解釋。」

    長長歎了一口氣後道:「你的地位權勢全是教主所賜,若非她暗中為你做了這麼多功夫,你怎能坐在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來。」

    天命教最厲害的武器就是美色,這使單玉如的勢力輕易打進了高官大臣的私房,不但消息靈通,還可暗中影響著皇室和大臣,白芳華和恭夫人便是最好的例子,連朱元璋也著了道兒,鬼王和燕王亦不倖免。

    廉仲露出兔死狐悲的眼色,再歎道:「事實上教主對你是仁至義盡的了,讓你享了這麼多年的榮華富貴,甚至最後還有個畏罪自殺的好收場,避免了給朱元璋磔殺於市。」

    胡惟庸兩眼瞪大,射出驚恐神色,若他能開聲發問,必會大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驀地府內遠處傳來叫喊聲和兵刃交擊的聲響。

    廉仲長身而起,笑道:「時間到了:讓廉某送丞相上路吧!」藍王這時來到金川門前一座樹林裡,林內早有人預備了戰馬以省腳力。

    坐到馬上,藍玉的感覺立刻不同。

    他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馬背上度過,南征北討,為大明立下無數汗馬功勞。

    只有在馬背上他才感到安全。

    城門那邊這時亮起火光,倏又熄滅,如此亮熄了四次,才重歸於淡淡的燈光。

    藍玉提起了的心放鬆下來,景川侯曹震終仍是忠心於他的。

    「轟!」火在左後側遠方的將軍府沖天而起,接著是嘈雜的叫喊聲。

    藍玉心中暗笑,只是這場大火,可教守城兵應接不瑕,忙個死去活來了。

    方發在旁低聲催促。

    藍玉收拾心情,一夾馬腹,領著五百多名全穿上明兵軍服的手下,旋風般往金川門馳去。

    丙然是城門大開,通往護城河的吊橋放了下來,景川侯曹震一身武服,帶著一隊人馬和「布衣侯」戰甲正恭候他的來臨。

    兩股人馬會合後,組成過千的騎兵隊,馳出城外廣闊的平原,在星月無光的夜色下,朝西北角的獅子山馳去,後方是金陵城照亮了半邊天的火光和燈光。

    他的手下均是久戰沙場的精兵,自然而然分作五股,由李天權領一隊人作先頭探路部隊,戰甲和常野望各率百人護在兩翼,方發殿後。

    他身旁左是曹震,右是蘭翠貞,陣型整齊的往獅子山馳去。

    那處有二千援軍等候著他,都是他為這次之行千中挑一的精銳子弟兵,忠誠方面絕無問題。

    這次他到金陵,是要爭奪皇位,所以預備充足,內外均伏有精兵,只不過沒有想過是用作逃命之用罷了。

    眼看再一盞熱茶工夫,將可抵達獅子山腳會合的地點,前方忽傳來馬嘶人喊的聲音,最前頭的人馬翻跌失蹄,陷進一片混亂裡。

    李天權的呼叫聲傳來道:「有伏兵!」黑夜的荒原,喊殺震天,慌亂間,也不知有多少人馬由四方八面殺至,千百支火把燃亮起來,照得他們無所遁形。

    藍玉征戰經驗何等豐富,一看形勢上知此仗有敗無勝,對方人數既多,又早有佈置,任自己如何兵精將良,亦遠非對手。

    究竟是誰出賣了自己?否則怎能在這裡有人等著他們跌進陷阱去。

    他勒馬停定,殺氣騰騰的眼神落在旁邊的曹震身上。

    曹震正一臉惶然往他望來,見他神色不善,張口叫道:「不關我的事!」藍玉拔出長矛,電射而去,戳碎曹震的護心銅鏡,刺入他心臟去,把他撞得飛離馬背,「蓬!」一聲掉在地上前,早斃命當場。

    戰甲等擁了回來,叫道:「大師:我們殺出去!」藍玉仰天長笑,高呼道:「兒郎隨我來!」覷準左力敵人較薄弱的一處空隙,一馬當先,領著二百拚死護駕的將兵,殺將過去。他連續挑飛數枝激射而來的弩箭後,殺進敵人外圍的步兵陣勢裡,長矛在他手上變成閻王的催命符,騰挪挑刺中,敵人紛紛倒地,真是擋者披靡。

    戰甲和常野望分護兩翼,使他更能發揮衝鋒陷陣的威力。

    藍王大展神威,剛挑飛了一名衝來的騎兵,心口一窒,血氣翻騰,知道因秦夢瑤而來的內傷仍未痊癒,力戰下顯露出來。忙強運真氣,勉強壓下傷勢,一枝冷箭已射在座騎頸項處,戰馬一聲慘嘶,前衝倒地,把他翻下馬去。

    幾名手持牌的步兵持刀殺來。

    藍玉終是了得,臨危不亂,矛尖觸地,彈起雄偉的軀體,同時飛出兩腳,踢在兩個盾上。腳用陰勁,內力透盾而入,兩兵登時噴血倒跌。

    藍玉見那兩人沒有立斃當場,知道自己功力因傷大打折扣,這時他殺紅了眼,抽出佩刀,劈翻了另一邊的敵人,長矛再度綽起,幻起萬千矛影,便把四周的敵人迫開。

    戰甲等人殺至,使人讓了一匹座騎予他,繼續朝前殺去。

    此時他身旁只剩下五十多人,無不負傷浴血,誰都分不清身上的血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了。

    四周儘是一望無際的敵人,刀戈劍戟反映著火把的光影,戰場上千萬個火點在閃動著。藍玉等忽然壓力一鬆,原來衝破了對力的步兵陣。

    不由大喜加速前衝,只要到達城外的疏林區,將大有逃生希望。

    前方一片黑茫茫,不見人影。

    藍玉心覺不妥時,前方驀地大放光明。

    無數火把亮了起來,同時外圍兩翼移動,鉗形般合攏過來,把他們圍死在中間處,這次出現的全是騎兵,人強馬壯,陣容鼎盛。

    藍玉等人心知絕不可停下,死命往四周衝殺,對方只以弩弓勁箭射住,到藍玉只剩下三十多人時,無奈停了下來。

    藍玉一聲長嘯,手下紛紛下馬,同時下手擊斃座騎,讓馬變成一個臨時的堵護牆,情景慘烈殘忍。

    三十多人結成小陣,把藍玉團團護在中心,決意拚死力戰。

    藍玉一看身旁手下,戰甲、常野望、蘭翠貞和李天權全在,獨欠了一個方發。此人武功只略遜於李天權,應該不會如此不濟,竟闖不到這裡來,心中一動,厲喝道:「方發何在,給我滾出來!」至此他才明白朱元為何要暗殺連寬,因為如此方發就可補上軍師之位,得知他所有機密,但此時後悔莫及了。

    一通鼓響,十多騎由敵陣馳出,其中一人赫然是朱元璋,其它人包括了燕王、葉素冬和老公公,其它不認識的尚有四個影子太監和幾個氣度不凡的人,一看便知是高手。

    方發踉在這些人之後,行藏閃縮。

    朱元璋等馳至被大軍包圍在核心的藍玉等人陣前十丈許處,勒馬停定。

    藍玉懾於朱元璋三十多年來的積威,罵不下去。

    一身戰服的朱元璋凜凜生威,從容一笑道:「藍大將軍猶辛無恙:你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想當年朕對爾恩寵有加,以大將軍比之漢代猛將衛青和唐代的李靖。豈知爾恃功驕橫,賦性狼愎,屢次強佔民田,朕派御史往查,竟遭爾捶打強逐。北征回師之際,夜叩喜峰關,關吏開關稍遲,便給爾縱兵毀關而入。朕念爾驅逐元遺兵,功勳蓋世,對此等惡行一一容忍,還對了你作涼國公,又加封太子太傅,爵祿僅次於若無兄之下,可惜你仍不滿足,人前人後,均說朕待爾太薄。現在更聯結外族,密謀作反,爾還不跪地受縛,讓我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會審,朕將會給爾一個公道。」

    藍玉「呸」的一聲,不屑地吐出一口涎沫。

    圍在四周的大軍見皇上受辱,一齊喝罵起來,群情洶湧。

    朱元璋舉起手來,全場立時雅雀無聲。

    身旁的葉素冬道:「皇上:不宜讓他說話。」

    朱元璋點頭同意,同身後一個矮壯強橫,五十來歲,滿臉鬚髯,只穿便服的男子道:「帥卿家,給朕處理此事!」那男子拍馬而出,來至藍玉陣前,大笑道:「一別二十年,難怪大將軍不認得帥某了。」

    藍玉定神一看,吃了一驚道:「是否「亡神手」帥念祖。」

    一個在朱元璋另一側瘦高之極、亦是身穿便服的漢子大笑道:「將軍仍記得帥兄,只不知有否把我直破天忘了?」

    藍王心中駭然,這兩人均為當年朱元璋座下出類拔萃的高手,武技不在自己之下,想不到多年不聞消息,現在忽然又出現在朱元璋身旁,看來武功定是大有長進,自己縱未受傷,亦不敢輕言可操勝券,何況在這身有傷患又經苦戰之後的時刻。

    回觀己方之人,個個臉如土色,顯知大勢已去。

    帥念祖輕鬆躍下馬來,自有人把戰馬拖開,哈哈一笑道:「藍兄敢否和小弟單打獨鬥!」藍玉回頭低聲道:「我設法迫近朱元璋,你們覷準時間,以火器向四周發射,然後自行逃生,各憑天命。」

    眾人紛紛點頭。

    帥念祖這時又再次挑戰。

    藍玉深深看了蘭翠貞一眼後,一振手中長矛,大喝道:「師兄要死還不容易!」大步走出陣外,長矛一擺,迅速搶前,往帥念祖狂攻而去。

    帥念祖不慌不忙,往腰間一抹,運手一抖,只見一條腰帶似的東西,迎風一晃,登時得筆直,原來是一把軟劍。

    藍玉哂道:「師兄的忘神十八掌那裡去了。」

    當年帥念祖從不用兵器,在戰場上只憑雙掌克敵制勝,忘神十八掌名動朝廷內外,所以藍玉才有此語。

    敵矛已至,帥念祖仍有餘暇答道:「沒有些新玩意兒,怎送藍兄上路。」揮劍架住了藍玉勢若橫掃千軍的一矛。

    朱元旁的燕王狠聲道:「若非孩兒身中蠱毒,必親手搏殺此獠。」

    朱元璋失笑道:「皇兒何時才學曉不親身犯險!」燕王知他暗諷自己親手行刺他,老臉一紅,不敢再說話。

    只見矛劍一觸,無聲無息凝止半空。

    藍玉大為駭異,對方軟劍陰柔堅韌,自己全力一矛,不但磕不掉小小一把軟劍,且因對方劍上傳來陰柔之力,想抽手變招也有所不能,使和對方拚了一下內勁。

    藍玉一震退後,強壓下翻騰的真氣。

    難怪朱元璋命帥念祖來向自己挑戰,縱使自己功力如前,恐亦非他對手。

    此退彼進,帥念祖立時劍芒大盛,千百道劍影潮捲而至。

    藍玉自知難以倖免,當機立斷,大喝道:「走!」十多道火光沖天而起,投往四周,其中射往朱元璋座騎虛的,都給護駕高手輕易擋開,落到地上,卻燃燒不起來,冰雪遍地,那會著火。

    投到包圍的敵陣,卻惹起了混亂。戰甲等一聲發喊,全體往西陣逃去。這是他們的聰明處,若分散逃生,活命的機會更是渺茫。

    朱元璋和身旁各人看也不看逃生的人,注意力只集中到藍玉身上。

    這時藍玉被帥念祖驚人的軟劍法,施出或剛或柔怪異無比的招數,殺至左支右絀,全無還手之力。

    忽地劍勢大盛,連遠在十丈外的朱元璋等人亦可聽到劍氣破空的呼嘯聲時,帥念祖猛地退開。

    藍玉一聲狂喝,長矛甩手飛出,閃電般往十丈外的朱元射來。

    直破天一聲長笑,飛離馬背,凌空一個倒翻,雙足一夾,憑足踝之力夾實長矛,再一個漂亮翻騰,落到地上。

    藍玉頹然一歎,胸口鮮血泉湧,仰天倒跌,一代名將,落得慘淡收場。

    這時負責傾軍的老將長興侯耿炳文在幾個親將護持下策馬來至朱元璋龍駕前,下馬跪稟道:「老臣辦事不力,賊將全部伏誅,只欠了個蘭翠貞!」朱元除了藍王這心腹大患,心中欣喜,那還計較走了個女人,笑道:「長與侯何罪之有,此女最擅潛蹤匿隱之術,但亦絕逃不過我等布下的天羅地網,說不定是趁亂在地上扮死,卿家著人仔細搜尋吧!」勒馬往金陵城馳去,長笑道:「要親自審問胡惟庸,若他的口硬,還是對單玉如的忠心不夠堅定?」

    眾將忙緊隨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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