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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第 七 章 斯人已去 文 / 黃易

    韓柏抱著小雯雯,和左詩等看著婢僕,她們揀拾好簡單的行囊,準備坐車往碼頭登船。依依之情,不在話下。

    鬼王正式知會了朱元璋,所有府眷婢屬和大部分家將先一步撤離京師。朱元璋心中自然曉得是什麼一回事,但亦不敢在這時刻觸怒鬼王,還欣然通知了所有關防,著他們放人。至於他是否會派人襲擊船隊,那要老天爺才曉得了。

    左詩等都知非走不可,只好然然接受這安排。反是金髮美人夷姬怎也要留下侍候韓柏,最後才由虛夜月把她說服了。韓柏的愛馬灰兒,亦被安排一道離去。

    谷姿仙本也不肯離去,但若她不走,谷倩蓮便怎也要留下來,結果她唯有含淚答應。豈如年憐丹戰書送至,不要說谷姿仙和谷倩蓮,使得玲瓏都硬要留下來。

    戚長征的嬌妻中,只寒碧翠一人不走,宋楠亦須和乃妹一道離開。

    車隊開出後,鬼王府立時變得清冷了許多。

    碼頭泊了五艘堅固的大船,在日落的昏黃裡,近千府衛不住把貨物搬往船上,朱元璋還派了一營禁衛來負責打點幫忙,又有水師的三艘戰船護航,聲勢浩大。

    目的地是離此二百里蘭花縣的無心別府,鬼王名義上的隱居地。

    韓柏與左詩等一一話別後,身旁響起七夫人於撫雲的聲音道:「韓柏!」韓柏整日忙得團團轉,差點把她忘記了,大喜轉身道:「七夫人!」於撫雲向他打個眼色,避到一輛空的馬車旁,低聲道:「撫雲有喜了!」韓柏差點要伸手摸她肚皮,幸好及時克制著這衝動,喜動顏色道:「我早猜到乖寶貝有了我的孩子!」於撫雲一呆道:「你喚撫雲作什麼?」

    韓柏還以為記錯了,尷尬地搔頭道:「不是乖寶貝,難道是親親寶貝,又或心肝寶貝。那天不是你要我這麼喚你嗎?」

    於撫雲玉臉飛紅,忸怩道:「那時怎麼同理:人家給你迷得神魂顛倒,現在想起來都要臉紅呢,還是叫人家小雲好了,尊信總愛那麼喚人家的。」

    韓柏清醒過來,知道於撫雲始終仍只是對赤尊信一往情深,現在得回孩子,什麼恨都消了,故赤尊信在她心中的地位又恢復過來。

    他這人最不計較,亦代赤尊信高與,笑道:「遲些我才來找你,但要記著保重身體!」於撫雲欣然道:「好好照顧月兒,小雲懂得打理自己的。」

    這時有婢女來喚,千撫雲娜去了。

    韓柏來到碼頭前凌戰天等人處,這是最後一批上船的人了,這時他才知道小表王亦隨船出發,韓柏大為放心,有他在,便不會發生指揮不靈的事了。

    虛夜月由船上跑下來,道:「你們還不上船?」

    眾人都賣了這嬌嬌女的賬,匆匆上船。

    最後連正與戚長征和風行烈密斟的翟雨時、上官鷹和凌戰天也上船後,船隊揚帆西駛,沒入茫茫的暮色裡。

    鐵青衣鬆了一口氣道:「好了,回府去吧!」谷姿仙向韓柏問道:「范大哥到那裡去了?」

    韓柏見她也跟左話等稱范老賊做范大哥,頗感有趣,笑道:「你說范老頭嗎,除了偷雞摸狗,他還有什麼事可做。」

    谷姿仙還以為他在說笑,瞪了他一眼,不再問他。

    韓柏見站在寒碧翠旁的戚長征臉色陰沉,以為他捨不得嬌妻,笑道:「老戚:聽過小別新婚嗎?」

    豈知戚長征心事重重道:「小子你誤會了,不知如何,由剛才開始,我不時心驚跳,似有大禍臨頭的樣子。韓柏先想來他和鷹飛的決戰,但旋即想起乾羅,立時湧起不祥感覺,臉色大變。眾人一呆,眼光全集中到他身上。虛夜月關切道:「韓郎:什麼事?」

    韓柏乾咳一聲,掩飾道:「沒有什麼。」

    轉身想走時,戚長征一手把他抓著,急道:「快說!」韓柏無奈道:「乾老去找單玉如,凌二叔,告訴你嗎?」

    眾人臉色齊變。

    戚長征呆了半晌,一言不發,朝坐騎走去寒碧翠自是追在他旁,風行列等亦深知他性格,恐他直闖皇宮找單玉如晦氣,慌忙追去,最後只剩下鐵青衣、韓柏、虛夜月三人,還有一眾府衛。

    虛夜月怨道:「不要說出來嘛:小戚今晚還要和鷹飛決鬥。」

    鐵青衣看到韓柏頹喪的樣子亦感難過,道:「先回鬼王府再作打算吧:或者乾老沒有事呢。」不過聽他語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話。

    武林中人終日刀頭舐血,最講感應和兆頭,尤其韓柏身具魔種,更不會有錯。

    虛夜月道:「鐵叔先回去吧:我答應了霜兒要把韓郎帶往道場見岳父哩。」

    鐵青衣點頭去了。

    兩人雖心情大壞,亦唯有上馬馳往西寧道場去。

    乾羅的遺體,安放在金石藏書堂主堂中心一張長几上,換過了新衣。

    他臉色如常,神態安詳,只像熟睡了。

    浪翻雲坐在一角默然地喝著清溪流泉。

    鬼王虛若無站在這相交只有數天的好友遺體之旁,冷靜地檢視他的死因。

    七年前道左一會後,浪翻雲到京多時,今天還是首次和鬼王碰頭。

    若非乾羅之死,兩人說不定不會有見面的機會。

    鬼王一生面對無數死亡,早對世事看化看透了,心中雖有傷感之情,表面卻一點不表露出來,輕輕一歎道:「水月大宗深藏不露,但這一刀卻把他真正的實力暴露了出來。」

    浪翻雲點頭道:「所以乾兄才怎也要撐著回來,好讓我們知道水月與單玉如的真正關係。」

    表王眼中精芒一閃,沉聲道:「浪兄今晚仍打算到皇宮去嗎?」

    浪翻雲啞然失笑道:「當然哩!」鬼王嘴角逸出笑意道:「好!」接著輕輕一歎道:「虛某真的後悔學懂術數和相人之道,那使虛某無端多了一重負擔和折磨,生命已是充滿了無奈和痛苦,虛某還蠢得要自尋苦惱。」

    浪翻雲大感與趣問道:「命運真的絲毫不能改動嗎?」

    虛若無伸手撫上乾羅冰冷的臉頰,正容道:「說出來實在相當沒趣,命運一是有,一是無。若有一人的命運能改變,牽一髮而動全身,那其它所有人的命運亦會因應改動。唉:虛某早看化了。」

    浪翻雲長身而起,來到虛若無身旁,把酒壺遞給他道:「那必然是非常怪異的感覺,能知道身旁所有人的命運。」

    虛若無接過酒壺,把載著的清溪流泉一口飲盡,苦笑道:「未來永遠藏在重重迷霧之後,看不清捉不著,只能勉強抓到一點形跡。沒有一件是能肯定的,術數和相學都有其局限處。像現在干兄此刻安眠泉下,虛某的心中才會說:唉:是亦命也。平時大部份時間則連命運存在與否都忘掉了,又或感麻木不仁,甚至希望自己什麼都不懂。」

    浪翻云然道:「想不到虛兄如此坦誠率直,我最恨那些自稱無所不知的江湖術士。」風聲驟起,戚長征旋風般捲進來,到了門口剎然止步,不能置信地看著義父的遺體,臉色蒼白如死。

    瞬眼間寒碧翠出現他身旁,亦呆了一呆,一臉淒然。

    浪翻雲冷喝道:「大丈夫馬革裡,乾兄求仁得仁,若長征仍未學會面對別人和自己的死亡,不若回家躲起來好了!」戚長征渾身劇震,往浪翻雲望來,呆了半晌,神色冷靜下來,但一滴熱淚卻不受控制地出眼角瀉下,點頭道:「長征受教了!」大步和寒碧翠來到乾羅躺身處,伸手抓著他肩頭,沉聲道:「這筆賬必須以血來清洗償還。」

    鬼王虛若無淡然道:「凡事均須向大處著想,絕不能因私恨徒逞匹夫之勇,小戚你最好避入靜室,假若仍不能拋開乾兄的死亡,今晚與鷹飛的決戰索性認輸算了。」

    戚長征呆了一呆,垂頭道:「明白了!」這時風行列與三位嬌妻亦悄悄走了進來,谷倩蓮和玲瓏那忍得住,立時淚流滿臉,但受堂內氣氛感染,卻苦忍著不敢哭出聲音來。

    接著來的是忘情師太、雲素和雲清。

    忘情師太低喧佛號後,平靜地道:「諸位若不反對,讓貧尼為干施主做一場法事吧!」浪翻雲由懷裡掏出另一酒瓶,哈哈一笑道:「佛門不論善惡、普渡眾生,師太最好順道為水月和單玉如也做做法事,浪某這就去探訪這兩位老朋友,看看能否超渡他們。」再一聲長笑,大步去了。

    鬼王亦哈哈大笑,聲音遠遠傳去道:「多謝浪兄贈酒美意,七年前道左一戰,今天仍歷歷在目。」

    眾人齊感愕然,這才知道兩人曾經交過手。

    韓柏和虛夜月兩人並騎而馳,緩走而去,在這華燈初上的時刻,京城處處笙歌,夜景迷人,尤其在秦淮河泮,沿途行人登橋下橋,更充滿了浪漫氣氛。

    兩人與乾羅的感情仍淺,又不能肯定他是否真的出了事,很快便拋開心事,言笑晏晏。韓柏記起一事道:「噢:我差點忘記了,朱元璋今晚要宴請八派的人,我們這麼晚才到道場去,可能要撲了個空呢。」

    虛夜月聳起可愛的小鼻子,同他裝了個鬼臉,傲然道:「月兒辦事,韓郎大可放心,朱叔叔早下了旨,宴會改了在明晚舉行。唉:聯盟早煙消雲散,不過沒有人敢不給朱叔叔面子,所以八派仍會照樣去赴宴,但氣氛會是非常尷尬。」

    韓柏還想說話,忽然心生感應,直覺地往路旁望去,只見一位風流俊俏,身長玉立的文士公子,正站在路旁含笑看著兩人。定睛一看,竟是穿上了男裝的美麗仙子秦夢瑤。

    韓柏喜出望外,勒馬停定,叫道:「秦公子要否韓某順道送你一程。」

    虛夜月這時亦看到秦夢瑤:她最崇拜秦夢瑤,高與得嚷起來道:「瑤姊姊!」秦夢瑤微微一笑,不理會路人眼光,躍起輕鬆地落到馬背上,挨入了韓柏懷裡。

    韓柏料不到有此香艷的收穫,貼上她嫩滑的臉蛋,一振馬,馬兒朝前奔去。

    虛夜月欣然追來,出奇地沒有吃醋,只是不滿道:「瑤姊應和月兒共乘一騎才對,嘻:我們現在都是男兒裝,可瑤姊比月兒更不像哩!」秦夢瑤向虛夜月親熱一笑後,後頸枕到韓柏寬肩上,閉上美目,平靜地道:「乾羅死了!」韓柏劇震一下,沒有作聲。

    虛夜月呆了一呆,杏眼圓瞪道:「單玉如真的這麼厲害嗎?」

    秦夢瑤仍沒有睜開眼來,輕輕道:「乾羅雖因單玉如而死,卻是由水月大宗下手。唉:今天夢瑤挑戰水月大宗時,他在毫無敗象下不顧藍玉而去,我早感到不妥當,現在一切都清楚了原因,他要配合單玉如的毒計,所以寧願失面子,亦臨陣退縮。」

    又柔聲問道:「方夜羽約了你什麼時刻決戰?」

    韓柏奇道:「為何像沒有一件事能瞞過夢瑤似的?」

    秦夢瑤張開美目,莞爾道:「夢瑤曾見過方夜羽,請他離開中原,這樣說夫君明白了嗎?」

    韓柏恍然,懷疑地道:「夢瑤是否和紅日法王交過手了,這老傢伙是否只打幾招後又溜走了?」

    秦夢瑤聽他說得有趣,舒服地在他懷裡伸了個懶腰,失笑道:「溜的確是溜了,卻是溜回布達拉宮去。」

    韓柏歎道:「我早知夢瑤受了我韓某人的種子後,定會勝過什麼紅日黑日,夢瑤要拿什麼謝我?」

    他這露骨的話一出口,虛夜月俏臉飛紅,嬌啐一聲,別過頭不瞧他。

    秦夢瑤卻是心中欣喜,知道他的魔性逐漸回復,已能駕馭內含的道胎,對她的引誘力和魅力大幅增強,柔聲道:「所以人家要來向你道別哩!」韓柏和虛夜月同時大吃一驚。

    前者以責怪的口氣道:「在這緊張時刻,夢瑤怎能捨我們而去呢?至少也要幹掉了水月大宗和單玉如,為夫才准你離去。」

    秦夢瑤微微一笑道:「韓柏你是否男子漢大夫丈,將這樣的大任硬加在小女子肩上。夫君啊:信任你的小妻子吧:現在你不但身具魔種,還悟通了戰神圖錄的密,唯一欠缺就是對自己的信心。」

    再輕柔一歎道:「夢瑤始終是方外之人,此刻不走,終有一天也要回到靜齋,不能永遠留在這花花世界,只有韓郎傲然卓立起來,才能代夢瑤履行師傅讓萬民安泰的心願。」

    韓柏給他激起了萬丈豪情,長笑道:「我明白了:夢瑤放心去吧:只要韓柏有一口氣在,定不負我的親親寶貝仙子小夢瑤所托。」

    這時三人兩騎轉入了西寧街去,西寧道場遙遙在望。

    街旁的店舖大多關上了門,行人稀少,燈光暗淡。

    秦夢瑤仰起頭,深情地道:「記得來探望夢瑤,否則人家可能因相思之苦,登不上天道。」

    旁邊的虛夜月卻沒有兩人的脫,早淚流玉頰,湧起離情別緒,淒然道:「瑤姊啊!」秦夢瑤送她一個甜笑道:「月兒應替瑤姊歡欣才對,日後記得和韓郎同來見我。」再柔聲向韓柏道:「夫君吻我!」韓柏湧起萬千銷魂滋味,渾忘一切,重重吻在她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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