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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 二 章 青藏四密 文 / 黃易

    當韓柏嚇退了那五名方夜羽的手下時,秦夢瑤暗叫不好,由房門溜往外廳,再由窗戶穿出,向著那可能與南海派有關,身份高於其它人的蒙臉中年人追去。

    假若她能證實這人是南海派的人,甚至真個就是該派的掌門人「錦衣夜行」席慕雄,她或者能多瞭解點方夜羽那無孔不入的情報手段,對八派在和方夜羽愈來愈趨向白熱化和表面化的鬥爭裡,更多些許把握。

    除了這個原因外,就是這五人無論如何不濟,也不致於會被韓柏嚇走,尤其是在暗處明顯地還有埋伏的同黨時,他們如會落荒而逃,就更沒有道理了。

    所以她一定要弄清楚眼前是否有更迫切的危險,設法由被動轉回主動。

    這些念頭閃電般掠過她平靜無波的芳心時,秦夢瑤早掠過了十多座房舍,追到那蒙臉人背後五十步處。

    就在這時。她至靜至極的禪心警兆乍現。

    秦夢瑤停下,靜立屋脊上。

    要知她正全力展開身法,就算要停下來,也必須逐漸減速,像這樣說停就停,由至動化作至靜,實是有違常理,那種極端的對比,在視覺和心理上都予人震撼性的效果。

    這時在黯淡的月色裡,東南西北四方緩緩升起四個高矮不一,身穿素黃僧袍的喇嘛僧,而那被秦夢瑤跟蹤的蒙臉男子則乘機逸進暗黑裡去。

    秦夢瑤微微一笑道:「方夜羽也算大臉子,竟能把四位前輩從青藏高原上的大密寺邀來中原,還為他出力。」

    立於東位的喇嘛滿臉皺紋,年紀以他最長,身形亦以他最是雄偉,神態卻最是閒適自得,悠悠道:「太陽密尊者哈赤知閒見過夢瑤小姐,若小姐以為單憑方夜羽的臉子,便可請得動我們,那就大錯特錯了。」

    西位的喇嘛身裁雖最矮,但卻絲毫沒有給人「小」的感覺,因為他體形長得極為均勻,而且看上去非常年青,嫩滑的肌膚像剛發育的少男,容顏俊俏,若非剃光了頭,又穿上喇嘛僧服,確是個翩翩俗世佳公子。這時他手挽佛珠,一粒一粒數著,口中低唸經文。

    他欣然一笑,停了唸經,接著哈赤知閒道:「本座少陰密尊者容白正雅,今次我們不遠千里而來,為的只是兩件事,其它一切都沒有興趣去管,請夢瑤小姐明察。」他看上去既年肯又文秀,偏是神態穩重而氣勢渾厚,語調老氣橫秋,與他的外觀恰成相反的對比。

    不待秦夢瑤說話,南方那瘦硬如鐵,千托鐵缽,一臉淒苦的中年喇嘛一聲長歎道:「若能留在青藏,閉關潛修,自是最美,可惜我們不得不來此找尋鷹緣活佛,取回他攜走之物。何況夢瑤小姐今次踏足塵世,擺明不將大密宗三百年前的警誓放在心上,我們那能坐視不理?」

    餘下尚未說話的喇嘛柔聲道:「剛才說話的是少陽密尊者苦別行,本法座則是太陰密尊者寧爾芝蘭,看在夢瑤小姐身上無劍,我們也不會厚顏撿便宜,只要小姐在這裡留上一炷香的時間,我們掉頭便走。」

    若說那少陰密尊者是俊俏,這看去同樣年青的寧爾芝蘭只可以「嬌美」來形容,甚至會使人懷疑他是女兒之身,究竟是男是女,實是撲溯迷離。

    秦夢瑤煞那間閃過無數念頭,但都給她一一拋開,最後只剩下較迫切的兩個問題,就是何旗揚和韓柏的安危,不由暗歎一口氣。

    方夜羽使這四人將自己困在此地,自然是要去對付何旗揚和韓柏,而這四人的確有將自己留在此地的力量。

    在中原裡,可能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青藏四密的底細,因為這牽涉到武林兩大聖地,慈航靜齋和念禪宗與南北兩藏幾個最大教派持續了數百年激烈但秘而不宣的鬥爭。

    兩大聖地之所以長期禁止門人在江湖上走動,亦是與此有關。

    假設自己敗了,亦等於慈航靜齋和念禪宗終於在這場牽涉到宗教信仰和禪法的中藏鬥爭中,垮了下來。

    這四密尊者說話看似客客氣氣,其實無一句說話不暗合攻心之道,只要能破壞秦夢瑤的劍心通明,他們便立於不敗之地。

    秦夢瑤那會不知道,饒是如此,當她想起可能陷入了凶險絕地的韓柏時,芳心仍掠過一絲焦慮。這使她知道韓柏在她的芳心裡,有著一定的位置。也使她知道單憑將對韓拍的憂慮強壓下去,只是下乘之策,她定要另尋他法,否則今夜將有敗無勝。

    那女子般嬌柔的寧爾芝蘭訝然道:「夢瑤小姐竟在明知貴友韓柏性命危如卵的當兒,仍不急於突圍,確教我等參詳不透。」

    這人每一句話,都在提醒著秦夢瑤:韓柏正身陷危機,這固是針對著秦夢瑤以「靜守」為主的靜齋心法,但更深一層的意義,就是他認為秦夢瑤對韓柏已有情意,只憑這點,便可對秦夢瑤構成另一種困擾。

    看來是四密之首的哈赤知閒徐徐道:「我們四人的年紀加起來,超過了四百歲,對人世的鬥爭仇殺,早全無興趣,只是基於當年成為尊者時在大日如來前立下的護法宏誓,不得不與小姐對陣於此。假若小姐能解劍歸隱,立誓永不重入江湖,我們解決鷹緣活佛之事後,亦立刻回藏,小姐還請三思。」

    其它三人都手結法印,念頌藏經。

    秦夢瑤哂然一笑,雖沒有正面作答,四僧都知她斷然拒絕了這建議。

    苦別行道:「可惜之至!可惜之至!」

    容白正雅低歎道:「夢瑤小姐是否打算硬闖突圍?」

    秦夢瑤淡然道:「夢瑤有一個預感。就是無論韓柏遇到多麼大的凶險,最後他必能安然渡過,四位尊者是否相信?」

    四僧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心中都在暗感秦夢瑤的反擊利害之極。

    對秦夢瑤這幾句話,只有相信或不相信。

    若是相信的話,自不能再以韓柏的安危對她造成壓力:不相信的話,而假設異日韓柏果然逃得性命,便顯示出四人的心靈修養及不上秦夢瑤,這對他們這些一生以精神修練為主的人來說,才是致命的打擊。

    最有效的方法,莫如立即殺死秦夢瑤,那便一了百了。

    忽然間,四僧心中齊湧殺機。

    秦夢瑤立時感應到由四方湧過來的殺氣,不驚反喜:原來無論是靜齋心法,又或禪宗的禪功,都是不講殺戮,以「靜」「守」「虛」「無」為主,先前四僧一直採取靜守的戰略,就是針對秦夢瑤不得不突圍的形勢所採取以靜制動的戰術,假設她急於脫身,便大違「靜守虛無」,正好墮進敵人精心布下的陷阱去。

    現在四僧起了殺念,雖沒有任何實質行動,但在精神上已是反守為攻,自亂策略。

    秦夢瑤當然不肯放過這種稍縱即逝的微妙情勢,微微一笑道:「夢瑤失陪了!」作勢欲去。

    她只是腰肢挺直了點,一對纖手略為提起,膝前挫腿微彎,但不知如何,竟給人一種即要騰升掠去的感覺。而更怪異的是她依然是靜守原地,一寸也沒有移動過。

    四僧受她牽引,一齊擺開架勢。哈赤知閒和苦別行,雙手伸開,連著寬大的喇嘛袍,蝙蝠般張開來;容白正雅和寧爾芝蘭則雙手環抱胸前,頭前伸,像兩條盤成一餅的毒蛇,蓄勢撲擊。

    姿勢雖異,心中的震撼卻是彼此如一。

    罷才秦夢瑤初追來時,他們本打算給秦夢瑤先來個下馬之威,豈知秦夢瑤不但覺察到他們的存在,還借由極動化成極靜那玄妙的變換,無形地化解了他們的攻勢,迫他們現身出來。現在她又藉著這包含了至動至靜,似動實靜的奇妙姿勢,主動地控制了戰局,使他們攻也不是,守也不是。

    由此可見這慈航靜齋三百年來首次踏入江湖仙子般的美女,成就已到了超凡入的境界。

    ※※※

    風行烈移到床緣,向谷倩蓮低聲道:「隨我來!」

    谷倩蓮一把抓著他衣袖,嬌聲道:「抱我!」

    風行烈皺眉道:「不要胡鬧,來的可能足方夜羽的人。」

    谷倩蓮一驚鬆手,風行烈乘機脫身,穿窗而出,谷倩蓮慌忙飄身而起,追在後面。

    來到窗外,風行烈大鳥般騰空而起,先落在一棵樹的橫干處,再掠往客棧旁一所民房之上。

    谷倩蓮來到他身旁,問道:「敵人在那裡?」

    風行烈凝神細聽,忽有所覺地道:「隨我來!」

    谷倩蓮隨著他閃高伏低,望西南而去,兩人展開身法,迅若飛鳥,不一會前面的民房上人影一閃,又失去影蹤。

    風行烈微微一笑,向谷情蓮舉個招呼,躍落一條窄巷去,奔了十多步,切入另一道較寬的街道,那黑影又再在前方出現。

    這時連谷倩蓮也不由不佩服風行烈的追蹤術,確是非常高明。

    風行烈將谷倩蓮一拉,避進道旁的暗黑處,才藏好身形,那人迅速回頭一望,又繼續往前掠去。

    谷倩蓮慌忙下擠進了風行烈懷裡去,駭然道:「好險!」

    風行烈輕聲道:「若這類小角色也能察覺到我在追蹤他,我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谷倩蓮默然無語。

    風行烈奇怪谷倩蓮為何忽然像啞了般,低頭望去,谷倩蓮美目緊閉、滿臉紅暈,這才醒覺和這嬌俏的少女實在太親熱了,也不由心神湯漾。

    谷倩蓮驚醒過來,仰臉道:「為何還不追去?」

    風行烈收攝心神,哂道:「賊巢已到,何需再浪費腳力。」

    谷倩蓮也是江湖門檻非常精到的人,只是有風行烈在,女性的本能使她不自覺地倚賴著對方,聞言低聲道:「是否發現了對方把風的人?」她這一問絕非無的放矢,江湖上一個慣常的技倆,就是故意到了目的地而過門不入,讓把風的人看看有沒有人在跟蹤,這方法非常有效,除非遇上像風行烈這樣的高手,能先一步發覺對方負責監視的人。

    風行烈微一點頭,低呼道:「回來了!」

    忽然那夜行人從對面的一所民房躍下,巷尾一道圍牆的後門張了開來,那人閃身入內。

    風行烈道:「看來不像是方夜羽的人,是否仍要追查下去?」

    谷倩蓮道:「這樣鬼鬼祟祟,那會有什麼好人,橫豎我們閒著沒事,看看他們幹些什麼也好。」

    風行烈沉吟片晌,道:「好!隨我來。」貼牆上掠,伸手攀著簷頂,借力輕若狸貓般翻上屋頂,動作若行雲流水,非常好看。最難得是原地直上,不虞給人發覺。

    谷倩蓮心中暗讚,暗忖自己輕功雖然不錯,比之風行烈,仍是有一段距離,幸好自己另有法寶,取出當日藉之救風行烈逃命的索鉤,射上屋簷掛好,借力躍了上去,來到風行烈身旁。

    風行烈點頭道:「這只索鉤製作巧妙,鉤身黏上軟棉,鉤上東西時全無聲息,是否你自己設計的?」

    谷倩蓮欣喜裡帶著微微的怨懟,道:「我做的事裡,終有一件得到了你的讚賞。」

    風行烈想不到這樣一句話也能令谷倩蓮如此快樂,微微一笑,也不打話,往前掠去,過了兩所民房後,躍進其中一家的後園裡。

    谷倩蓮落到他身旁,奇道:「那人並不是進了這一家呀!」

    風行烈指著設在小後花園一角的石凳石台道:「看!有這麼好的地方,怎可不進來歇歇腳,欣賞一下日出前的夜景。」大搖大擺走了過去,坐在其中一張石凳上。

    谷倩蓮秋波流轉,輕移玉步,坐到他身旁另一張石凳上,手肘枕在石檯面,手托著下巴,望住天上的月亮道:「不知月亮裡是否真的住著個美麗的女神仙?」

    風行烈失笑道:「你好像忘了到這裡是要聽故事的呀!」

    谷倩蓮一呆道:「聽故事?」

    風行烈將大手按在她的背心處,微笑道:「是的!聽一個事先全不知道內情的故事。」

    谷倩蓮嚇了一跳,正想著為何風行烈忽地來個大轉變,對自己動手動腳起來,一股淳和的真氣,由風行烈的手心處輸進她督脈內。

    四周本半藏在黑暗裡的景物光亮清晰起來,聽覺的世界亦豐富起來,多了很多先前沒有察覺的細音。

    風行烈的聲音在她耳旁低聲道:「將精神集中往西南方。」

    谷倩蓮才知道風行烈是以內功助自己去竊聽那夜行人的動靜,大感刺激好玩,收攝心神,凝神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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