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 五 章 蒙氏雙魔 文 / 黃易
帳外花解語嬌軟柔媚的聲音響起道:「莫門主為何如此大火氣,逍遙帳內也不見逍遙,終日砰砰彭彭的亂摔東西。」
莫意一聽來人是紅顏花解語,心下大為篤定,到底他們也可算是自家人,哈哈大笑道:「花護法深夜到來,是否想陪我在逍遙床上一起摔東西?」
反之韓柏心中大吃一驚,只是莫意一人他便深感難以應付,何況還多了個花解語,自己還要保護懷這火辣辣的裸女,不過他也是智計百出的人,聽出兩人間缺乏默契,也是哈哈一笑道:「花娘子你來得正好,快助為夫半臂之力,一齊幹掉這死肥豬!」
帳內的莫意和帳外的花解語齊齊一愕。
要知莫意最大的疑懼,就是不知韓柏是何方神聖。
這並非單是莫意才有的疑惑,而是每一個遇到韓柏的人都有的疑惑。因為無論任何高手,均有一段成長的歷程,唯獨韓柏是藉赤尊信移植魔種,名符其實地在一夜變成直迫黑榜人物的高手,這種百年難遇、千載難有的奇逢,怎能不教不知情者摸不著頭腦。
而正因韓柏的來歷神秘,即使以莫意這類老江湖,疑懼心亦不其然豐富起來。
難道龐斑因自己敗於浪翻雲手下,利用價值已失,所以派了這人和花解語來解決自己,否則自己這巢穴如此隱秘,誰會知道?而花解語又偏來得這麼巧!
花解語聽到韓柏娘子前、娘子後的叫著,不由又怒又喜,怒的自是對方自稱『為夫』,分明公然在調戲她;喜則更難以理解,偏卻是情不自禁,不禁脫口罵道:「你這死鬼!我發誓要勾了你的舌頭出來!」跟著俏臉一紅,想起韓柏早先對她的偷吻。
莫意心中更驚,因聽出她話的含意雖狠,但語氣卻是嗔中帶喜,一副打情罵俏的格局。
大喜的是韓柏,每逢危急時,魔種發揮靈力,腦筋分外精明,那還不乘機混水摸魚,大叫道:「回到家後任娘子懲戒,現在快入帳來,否則為夫小命不保。」
花解語終究是老江湖,帳內黑沉沉的,怎可貿然便進,當然要和在同一陣線的莫意聞打個商量,柔聲道:「莫門主……」
莫意大喝道:「不要進來,否則我……」
韓柏心知要糟,豈容他二人繼續對答下去,以致『誤會冰釋』,大道叫:「哎呀!娘子,我快死了。」
外面的花解語心中一驚一亂,暗忖若他死了,不是什麼也沒有了,不如先闖進去再說,嬌笑道:「莫門主!奴家進來了!」閃身便進。
莫意勃然大怒,心想你兩人還不是一鼻孔出氣,一扇便往進來的花解語撥去。
花解語知道帳內的是莫意和韓柏,那敢掉以輕心,早蓄勢以待,見勁風撲臉而來,嬌叱一聲,綵帶飛出。
韓柏暗叫天助我也,摟著莫意的赤裸艷姬,沖天而飛,破帳而出,再『砰』一聲撞破倉頂,帶起漫天木屑碎板,倉皇逃去。
天色微明。
來自八派聯盟之一『書香世家』的二位種子夫婦高手,向清秋和雲裳出城後,往西而行,踏上歸途。
這時城門還未開,但當然難不倒高來高去的武林人物,不知如何,兩人均想急於離城,好盡速返回蘇州的書香世家。
向清秋望向妻子雲裳,欣賞著令他百看不厭的側臉輪廓,淡淡笑道:「裳妹!知道嗎?自從我被選為種子高手後,心情從未有過似這刻的輕鬆寫意,可是,程望剛剛以身殉難,我應該是悲痛和頹喪才是啊!」
雲裳別過頭來,愛憐地看了夫婿一眼,柔聲道:「清秋哥你的本質實是愛文輕武,兼且你對生命有比常人更火熱的愛戀,所以心底一直抗拒著八派加於你身上的責任,昨夜既已對上了龐斑,雖沒有動手,但總算有了交代,故心情輕鬆,我一點也不覺奇怪。」
向清秋拉起雲裳的手,送到唇邊深深一吻,歎道:「有一個這樣瞭解我的賢妻,清秋對上天已再無所求。」
雲裳輕輕一歎,卻沒有說話。
向清秋大奇道:「為何離開柳林後,裳妹容顏毫不開展?」
雲裳望往在面前延展的官道,兩旁樹木森森,想來在太陽高掛時,這條路亦必然非常陰涼舒服,低聲道:「我有點擔心,擔心能否回得到蘇州。」
向清秋向來信服妻子的才智,聞言一震,皺盾一想道:「裳妹是否怕龐斑的人會對付我們!」
雲裳步速減緩下來,點頭道:「龐斑這次出山,由攻打尊信門開始,每一個行動,均顯出精心的策劃和部署,現在怎會忽然露出個大空隙,讓我們有機可乘?」
向清秋駭然止步,道:「難道龐斑的傷是假裝出來的?」
他這話確是合情合理,龐斑隨手殺人,說去便去的表現,那有絲毫像個受傷的人。
雲裳搖頭道:「若龐斑並沒受傷,我們沒有一個人能生離柳林,其中有些關鍵,是我想不透的。」
腳步聲在後方響起。
兩人同時心中一懍。
因為這腳步聲響起時,來人已在身後十丈之內,而之前他們從未感到有人追近,只是這點,他們便不得不心生警惕。、兩人心意相通,鬆手分開,退往兩旁,向後望去。
一看之下,又是大吃一驚。
原來後面趕來的是兩人而非一人,他們步履一致,故此只發出『一個人』的足音來。
這兩個人生得一模一樣,原來是對雙生兄弟,年紀在六十至七十間,臉目陰沈,身材高大,鼻樑高挺彎曲,不似中土人士。
雲裳嬌軀輕顫,『啊!』一聲道:「蒙氏雙魔!」
向清秋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原來當年元朝為朱元璋覆滅前,蒙皇座下共有八大高手,充當蒙皇的貼身護衛,這蒙氏雙魔正是其中兩名高手,這兩人容貌體形均極為相肖,只老大嘴角有小塊胎記,其真實名字無人得知,只慣稱為蒙大、蒙二。
元順帝至正二十八年,朱元璋手下大將徐達、常遇春兩軍會師通州,大敗元兵直撲京師,元順帝在這八大高手護送下北走上都,朱元璋命鬼王虛若無親率中原高手一十七人追殺順帝,八大高手拚死力戰,其中三人血戰而死,而剩下的五人,竟仍能保順帝安然逃回蒙古,於此可見這五人武技之強橫,這蒙氏雙魔,正是其中兩人。
是役中原高手死者十一人,餘人除鬼王虛若無外,無不負傷。今天說起仍是談虎色變,想不到現在其中二人又在中原出現,怎不教人心膽俱寒。
雲裳和丈夫迅速交換一個眼色,均看到對方心中的懼意,因為若這二人真與龐斑有關,便代表此來有滅口之意,以免他兩人將二魔的行蹤露出去,致惹起中原武林的警覺。
兩魔並沒有因向清秋夫婦有所警覺而減慢速度,倏忽迫至兩人五尺處。
「鏘!」
向清秋和雲裳亮出書香世家在江湖上聲名卓著的『銀龍』和『玉鳳』兩把名劍。
蒙大哈哈一笑,雙手十指屈曲如鉤,分往兩劍抓去,同一時間,蒙二躍上蒙大肩上,借力翻上半空,飛往兩人頭頂。
雲裳心中暗暗叫苦,她和向清秋婚後朝夕練劍,最擅雙劍合擊之道,二人同心,功力倍增。那知敵人來的卻是一對在這方面更屬超專家級的雙生兄弟,六、七十年聯戰經驗,立時將他們的優勢比下去,由此亦可見敵人安排之妙,用計之巧。
「霍霍!」
蒙大的左右手分別拂在向清秋和雲裳的銀龍和玉鳳上。
兩人同時一震,胸口如受重拳轟擊,往後跌退,跟著那式「比翼雙飛」竟使不下去。
兩人交換一個眼色,由分變合,背貼上背。
狂飆由上卷下。
蒙二雙拳由上下擊,道上塵土捲起,聲勢懾人。
蒙大怪笑一聲,叫道:「果然後生可畏,可惜這麼早便要死了。」手一掃,一根黑黝黝的玄鐵尺來到手中,閃電般刺向臉朝著他的雲裳,不教敵人有絲毫喘息的機會。
這兩魔突然出現,已是先聲奪人,又仗著比向清秋夫婦深厚得多的內功,以硬碰硬,無論心理和戰略上均顯出他們佔盡上風。
若是向清秋夫婦知道方夜羽竟能在同一時間內,分向干羅、韓柏、風行烈和他們發動攻擊,心中的驚駭將不止於此。
「鏘!」
「霍!」
雲裳的玉鳳和向清秋的銀龍分別迎上蒙大的玄鐵尺和蒙二的拳。
蒙大全身一顫,往後跌退,蒙二則像毽子般拋起,落在兩人的另一方。
雲裳和向清秋分別噴出一口鮮血。
蒙大移退三步後,擺開架勢,臉帶驚容道:「好!想不到你們年紀輕輕,便練成了書香世家的『連體心法』,難怪少主特別要我們兩個來招呼你們。」
向清秋兩人內心的驚駭實不干於他們,原來這『連體心法』乃書香世家不傳之秘,能藉身體的接觸,又或手牽著手,將兩人內勁『連體』起來,所以蒙大、蒙二表面上是與其中一人比拚,其實對著的卻是兩人合起的功力。
向清秋夫婦想以此秘法,出其不意下當可重創兩人,扳回劣勢,豈知對方功力深厚之極,退而不傷,反是兩人受了內傷,雖是輕微,但久戰下將產生不良影響。
雲裳嬌叱一聲,手拉著夫君的手。
兩人劍光暴漲,往雙魔攻去,乘兩魔陣腳未穩的空隙,爭取主攻之勢。
蒙二大喝一聲,有巖平地起了個焦雷,亮出長若五尺的短矛,不剌反劈,當頭轟擊,若鞭之抽下。
蒙大配合衝前,玄鐵尺搶入中位,竟是要貼身血戰的姿態。
一連串金鐵交鳴的激響,震徹早晨的官道,瞬間四人交換凶險萬分的十多招。
向清秋一聲悶哼,身形踉蹌,肩頭鮮血飛濺。
雲裳一咬牙,將向清秋拉往身後,滿天劍影收了回來,平平實實劈了幾劍,一時間劍勁貫空。
佔了上風的蒙氏雙魔,狀若瘋虎的攻勢忽地收斂,老老實實地分別擋了雲裳三劍。
雲裳張口噴出第二口鮮血,護著向清秋退到一棵大樹旁,劍尖顫震,遙指兩魔。
蒙二怪笑道:「看不出斯文秀氣的樣子,竟能施出最消耗內力的少林『初祖劍法』,倒要看看還有什麼絕學?」
蒙大陰陰笑道:「現在連劍也拿不穩了!是嗎!」
雲裳臉容平靜,心中卻在擔心身後的向清秋,剛才向清秋給蒙二短矛挑中時,若非她及時藉連體心法,將內力輸入向清秋體內,向清秋恐已立斃當場,不過仍難逃經脈受傷的厄運,一時三刻恐難再動手。
向清秋搭在她肩頭的手輕輕顫勳著,不停深深吸氣,正在全力運功療傷。
蒙大眼中精光暴閃,玄鐵尺彈起,挽了個花式,封著雲裳劍鋒的所有進路。
蒙二短矛往下稍挫,矛尖顫震,欲出不出,教人全然無法捉摸其來勢。
這二魔的武功確是非同小可,一出手,身為八派聯盟苦心栽培出來的兩名種子高手,便全陷於挨打的劣勢。
雲裳心中暗歎:清秋!我們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卻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去,也算是緣份。劍動,但氣勢勁道已大不如前。
驀地蒙氏雙魔齊露驚容。
雲裳和向清秋亦同時聽到身後一下尖銳的聲音響起,初時僅可耳聞,但剎那間耳鼓內已貫滿了嘯叫。
就像一陣狂風捲至。
這卻是劍氣的嘯叫。
蒙氏雙魔臉色齊變,一尺一矛全力擊出,務求在這從隱處攻出的敵人來到前,殺死眼前這對陷於絕境的種子高手。
狂烈的氣勁,直迫雲裳而去。
劍光一閃。
「鏘鏗!」
來人劍鋒分點上玄鐵尺和短矛。
蒙氏雙魔往後飄退,倏又轉回,尺矛幻起千百道光影,鋪天蓋地再殺將過來。
此時來人已插入這對峙的兩對人中間,劍芒大盛,卻看不到人。
這並非誇大的說法,而是雲裳的美目只看到身前整個空間幻起閃爍的劍芒,其中可見一優美纖長的身形,隱約其中,但總有種霧看花、覷不真切、如虛如幻的感覺。
不聞半點兵刃交觸的聲音,蒙大、蒙二分往兩旁急退。
劍芒收止。
來自天下兩大聖地之一的秦夢瑤亭亭而立,一手持劍,另一手輕捏劍訣,清麗的俏臉靜若淵海。
蒙氏雙魔又再攻至。
秦夢瑤嘴角掠過一絲柔柔笑意,緩緩一劍直劈兩魔排山倒海而來的攻勢正中處。
在這樣凶險的形勢,變成了旁觀者的雲裳,不知如何,心中忽地升起了一種沒法解釋的寧靜感覺,這並非因秦夢瑤代她接了敵人的全部攻勢,而是因為秦夢瑤這一劍有種虛極靜極的意境。
尺矛攻至。
秦夢瑤玉手輕搖,長劍像鐘擺般搖往兩邊,似緩又似快,分擊在尺矛之上。
雙魔驚人的攻勢忽地冰消瓦解。
劍芒暴漲。
雙魔齊聲怒吼,踉蹌往後跌退。
直退入路另一邊的密林,接著是枝斷葉落,劈啪聲起,由大轉小,終不可聞。
雲裳舒了一口氣。
這兩個可怕的人竟給秦夢瑤輕描淡寫便擊退了。
向清秋這時也回過氣來了,到了雲裳身旁。
兩人的手緊握在一起,感受著劫後餘生的歡娛。
秦夢瑤歎了一口氣,轉過身來。
兩人正要多謝,奏夢搖擺手阻止,回劍入鞘,微笑道:「都是我不好,來遲了一步。」雲裳呀道:「夢瑤姑娘難道早知我們會受到襲擊嗎?」
秦夢瑤目光先移到向清秋受傷後的蒼白的臉上,道:「向兄雖傷及經脈,但有貴夫人連體心法之助,當可迅速復原,夢瑤也稍減心中之疚。」
向清秋眼中射出感激的神色,點頭道:「夢瑤姑娘毋庸操心,這點傷清秋還受得起。姑娘一劍退雙魔,壓下魔道凶,使人振奮莫名。」
秦夢瑤幽幽一歎道:「假設你知道我剛才施出上古秘傳下來廣成子的『劍笑軒轅』,卻只僅能輕創兩人,你便不會那麼樂觀了。」
雲裳像想起什麼似的『啊』一聲輕呼道:「昔日元朝覆滅時,除蒙氏雙魔外,蒙古八大高手還有『人妖』裡赤媚、『萬里橫行』強望生和『禿鷹』由蚩敵三人倖存不死,現在雙魔在世,這三人武功更勝雙魔,若是伏襲其它的種子高手,形勢定非常危殆。」
秦夢瑤道:「這正是我遲來的原因,照我估計,謝峰等長白高手和不捨大師的一組人,都不是方夜羽的攻擊目標,一來由於他們聚眾則力強,更重要的原因是韓府兇案一日未解決,留他們下來對方夜羽是有利無害的,所以我擔心的只是筏可大師和你門。」
向清秋關心道:「筏可大師功力大減,確是非常危險。」
奏夢瑤道:「不用擔心,我暗中綴著筏可大師,直至他與本門之人會合,才再來追你們。方夜羽一代雄才,看出留下筏可亦屬有利無害,確是高瞻遠矚。」
雲裳略一錯愕,旋即點頭,顯示體會了秦夢瑤的想法,向清秋才智略遜乃妻,皺眉問道:「為何留下筏可大師,反對方夜羽有利無害?」
秦夢瑤道:「十八種子高手,均為八派新一代的繼承人,筏可大師是被內定為新的菩提園主,現在他功力減退,武功雖已不招敵人之忌,但表面看去卻和以前並無兩樣,究竟是否仍應讓他繼承園主之位,正是個非常頭痛的問題,後果可大可小。」
向清秋恍然大悟,不禁對秦夢瑤細緻精到的觀察升起由衷的佩服,因為繼承之權,一個弄不好,往往引起一派內不同系統的鬥爭,甚至乎分裂,此種情形在八派內早有先例,非是無的放矢,由此亦可知方夜羽的眼光和手段。
雲裳緊握夫君的手,歎了一口氣道:「我們原本打算返回世家,便從此不問世事,再不理江湖上的風風雨雨,但照現在的情形來看,恐難獨善其身了。」
奏夢瑤道:「龐斑此次出山,牽連之廣,前所未有,恐怕有很多數代從不介入江湖紛爭的門派也難以倖免,何況是八派聯盟之一的書香世家。賢伉儷當前急務,是先治好傷勢,然後再作打算。」
向清秋誠懇地道:「夢瑤姑娘請提點愚夫婦一二。」
這句話確是非同小可,表達了他兩人願意聽取秦夢瑤的指示。要知向清秋和雲裳、乃書香世家新一代的繼承者,身份非同小可,誰可使得動他們?若非真的心悅誠服,這樣的話絕不會輕易出口。
秦夢瑤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夢瑤希望書香世家能在解開韓府兇案一事上,盡盡心力。」
雲裳目射奇光,沉聲道:「夢瑤姑娘是否想我們將這事壓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雲裳這幾句話正代表了長白以外各門派的想法,就是無論如何,為了大局著想,這事唯一的方法就是不了了之,否則牽纏下去,對八派聯盟的團結絕無半點好處。
夢瑤美目緩緩掃過兩人,淡淡道:「不!我們要把真兇找出來,作出公正的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