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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道消魔長 文 / 黃易

    歐陽逆天卓立亭外,眼中神光閃閃,向悠然坐在亭內石凳上的宋別離道:「宋兄真是信人。」

    宋別離望往天上晨早的天色,道:「宋某一生裡幾曾幹過背信棄諾之事。」

    歐陽逆天仰首長笑,宿鳥驚飛,山林震動,沉聲道:「少說廢話。」眼光在他身上轉了—轉道:「奇怪!宋兄之『悲天劍』從不離身,可是今番兩次見臉,總不見宋兄之劍,難道竟是由有人無,棄劍不用。」

    宋別離知道歐陽逆天雖是為人高傲,卻絕非粗心大意之人,這樣說乃一試他的虛實,他為人光明磊落,即管是仇家,也不想欺騙對方,坦然道:「歐陽教主好說了,宋某之悲天劍隨身四十年,助我轉戰天下,三個月前與『大力鬼王』白芒的決鬥中,為其以兩截棍生生絞斷,不過,宋某的斷劍亦刺進了他的胸膛內,斷我劍者,理遭此報。」

    歐陽逆天道:「可惜可惜,宋兄『悲天劍法』名動江湖,當年歐陽某便曾受一劍之恩,沒齒難忘,今日若不能討教,確是遺憾,不如另訂約期,待宋兄求得名劍,再作一戰……

    宋別離心中一凜,這魔君當年性情暴躁,動輒殺人,今番再見,胸襟眼光大勝從前,令人驚異,想了想道:「今次宋某特來此地,正是聽說有兵甲派鑄劍高人隱居於此,可是有緣相見,卻無得劍之緣,令人惋借,若非好劍,不如不用,當日斷劍之後,宋某沉劍大海,立下誓言,若非與『悲天劍』相符的寶劍,絕不再用,唉,名劍難求,你我一戰,勢在必行,動手吧。」

    歐陽逆天仰首一陣長笑,發須一齊豎動,全身衣接卻緊貼身上,兩眼射出凌厲光芒,深深望進對方眼內,形相威武。

    宋別離吸一口氣,苦修多年的真氣剎那間走遍身內的奇經八脈,歐陽逆天連指頭也沒有移動,可是已發出一股強大有若實質的殺氣,將他籠罩在內,現在即管逃也逃不掉,因為只要一動,氣機牽引下,歐陽逆天立時生出感應,對他施以雷霆萬鈞的殺著。

    兩人陷入至死方休的局面。

    宋別離全身顫動起來,衣衫拂拂飄揚,臘臘有聲,跟著腳步緩緩移動起來,繞著歐陽逆天打起轉來。

    歐陽逆天雙目低垂,眼觀鼻,鼻觀心,靜立不動。

    —動一靜,對比強烈。

    宋別離有苦自己知,他是在氣勢對峙上落了下風,故惟有以動作來消解對方利比鋒刃的精神和殺氣。

    假若歐陽逆天從此站立不動,他便要一直這樣打動,至筋疲力竭而亡。

    當宋別離轉至第七個圈,來到歐陽逆天背後時,歐陽逆天動了。

    他先向前跨出半步,身形微側向左方,臉卻向右方別轉過來。

    宋別離向後退了一步,擺開架勢,左手鶴嘴離舉,右手平放胸前,歐陽逆天這下動作雖只是一點點,卻包含了生生不息的奧妙殺著,將身後方圓十丈內的範圍包容在他的攻勢裡。

    宋別離長嘯一聲,搶先出手,歐陽逆天的氣勢有增無減,若任由他蓄至圓滿時,不用動手他宋別離便要認輸投降,多年不見,這魔君已成為宇內最可怕的高手。

    歐陽逆天悶哼一聲,一閃身,鬼魁般來到宋別離身後。

    宋別離不慌不忙,轉身一拳向對方擊去。

    歐陽逆天「臆」了一聲,臉上泛起凝重的神色,原來宋別離這拳擊出,登時生出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慘列味道。

    歐陽逆天何等精明,一見宋別離的「拳意」,知道對方有了以身殉戰的決心,大凡像宋別離這個級數的高手,一旦以性命相博,威力將以倍數增強。

    歐陽逆天一面招架,一面向後退開去,同時大笑道:」估不到宋兄的拳腳功夫,一點不遜與手中長劍,不知宋兄是否早有傳人,若讓這絕學失傳於世,實在可惜。」

    宋別離愕了一愕,想起昨日遇到的風亦飛,正是個好的人選。

    悲天劍法是他在山中苦思十年所創成的,這數十年來奔波各地,的確沒有時間找個合適的傳人,假設今日自己戰死於此,這套曠世劍法將會湮沒無聞,想到這裡,拚死之心,減弱大半。

    歐陽逆天奸計得逞,發出一聲震耳長笑,右手化作漫天爪影,水銀瀉地般攻來,另一隻左手卻無聲無息的平劈過去,這是極度怪異的事,他的左手迅若狂風舞落葉,另一隻手卻緩慢而沉穩,活像兩隻手分屬兩個完全不同風格的人,可又偏偏由一個人使出來,使人感到非常不自然和難受。

    宋別離狂叫一聲,衝入漫天爪影,手指合聚成鋒,以掌作劍,使出「悲天劍法」十大殺招第一式「洞穿乾坤」,向歐陽逆天的左手刺去。

    歐陽逆天轟然叫好,要知宋別離拼著受他右抓之擊,卻全力向他真正含有殺著的左手攻來,是宋別離高明處,因為宋別離氣勢已弱,敗勢一成,無有翻身之機,這一下死裡求生,是唯一圍魏救趙的方法。

    歐陽逆天沉哼一聲,收回右手,將功力集聚左手,化掌為拳,直向宋別離聚指成鋒的鋒尖擊去。

    「砰」一聲清響,就像兩人以兵器相擊一樣,這一擊雖只一觸,卻是全身功力所聚,抵得平常高手百招以上,是精氣神和心理策略的全面交鋒。

    人影乍合倏分。

    歐陽逆天退開尋丈,全身陣青陣紅,獨門「逆天不敗神功」不斷運行。

    宋別離向後疾退,一連十多步,來至丈許遠時,停了下來,微微氣喘,血氣翻騰。心下更是駭然,這一下試出了歐陽逆天比他原先佑計有更大的進步,只可以用深不可測來形容,自己這些年來戒絕六欲,專心練武,豈知比起他來至少要低了一籌。要知宋別離是宇內罕有身負先天真氣奇功的白道高手,假若連他也不是歐陽逆天對手,便是白道當災的時間了。

    兩人遙遙相對。

    歐陽逆天搖首歎道:「宋兄這般高明,身負不世絕學,若是這樣埋骨荒山,的確可借,著宋兄能立下誓言,答應以後無論直接或間接,均不干涉本人之事,可以放你一馬,意下何如?」他並非是這樣好相與,只是見宋別離武功大進,足可與已有一拼之力,於是故作言語,只要宋別離一答應,氣勢立時減弱,他便可以乘機出手,在對方悔恨交集中,殺死對方。即管對方拒絕,也會向著這今方向想一想,生出求生之念,亦一樣可大剎對方以死殉道的勇氣,此人心腸之毒,舉世無匹。

    宋別離仰天大笑道:「縛手縛腳,生不如死,歐陽兄小心了。」

    天地色變。

    兩人運聚勸力,作最後一擊。

    「嗨!劍拿到了。」

    狂叫從山下響起,一個人影往這處奔來。

    歐陽逆天和宋別離兩人一動不動,連眼睛也不眨一下這一刻誰敢分心。

    來人奔行甚速,原來是風亦飛,手中握著把閃閃生光的長劍。

    他筆直向宋別離奔去,到了宋別離十多尺處,忽地慘叫一聲,一連向後退了三步,嚙呼坐在地上,面色青白。

    歐陽逆天冷冷一笑,將手收到背後,道:「有人給你送劍來了。」他雖是臉無表情,卻是心中暗喜,適才兩人陷於對峙局面,他雖然勝面居多,但這種交手毫無轉折餘地,恐亦難免負傷,這種先天真氣造成的傷勢,將使他費上一大段時間才能復原。第二,宋別離初得新劍,必會因未能掌握劍性,發揮不出原有劍法的威力,致功夫大打折扣。

    第三就是宋別離一劍在手,信心大增,同時也生出求生之念。

    第四,他的逆天不敗神功不畏刀劍,只懼怕先天真氣那類奇功,對方用劍,他反而大有好處。所以讓宋別離暫時抽身,正是禍心包藏。

    宋別離來到坐倒地上的風亦飛旁,拿起他的手,三根手指搭在他手腕的寸關尺處,臉上現出奇怪的神色。

    風亦飛遞起長劍,喘著氣道:「拿到了。」

    宋別離何等胸襟,看也不看這把有關生死的寶劍,向風亦飛道:「你的身體內有一種極為奇怪的真氣,潛藏不,動,一遇外力,便竄了出來,否則你剛才撞上我們布下的氣牆,早巳七孔流血而亡。」跟著兩眉一蹙,道:「不過,這股氣完全不受控制,若任它竄流過心脈,輕則八脈錯亂,重則立時身死,為什麼不早兩天遇上我,可惜呀可借。」

    風亦飛茫然把劍遞給他,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身體一向很好。」

    宋別離長笑而起,接過長劍,舉在中空,全神貫注在劍體上。

    歐陽逆天雙目一閃,眼光越過三丈多的空間,忽地歎道:「好劍!好劍!想不到世間仍有如此寶物,不過要來對付我,仍有未足。」

    宋別離口中發出低吟,由細轉大,直至長鳴高嘯,聲震山谷,內中無限歡愉,失劍得劍,其中悲喜,唯飲者自知。

    風亦飛站起身來,眼中射出激動的神色,宋別離將是他一生中最崇敬的人,他願為他做任何事。

    宋別離一振手中長劍,寒芒暴射,天地陷進森嚴肅殺中。

    風亦飛吃過苦頭,忙向後退開。

    歐陽逆天臉上閃過驚異的神色,宋別離手中長劍發出的劍氣,猶勝他當年使用的悲天刃,不過,殺氣卻不及剛才,顯然他佑計不錯,宋別離已生起求生之念,貪生怕死,人之常情。豈知宋別離非是為自己之命著想,而是希望性命得保,助風亦飛渡過難關。歐陽逆天老謀深算,也算不到這裡,因為他自己並非這種悲天憫人的俠士。

    宋別離身子微微弓前,陣陣強大凌厲的劍氣,向歐陽逆天迫去。

    歐陽逆天那會讓他蓄滿勢子,狂笑一聲,左右手化作滿天掌影,向宋別離捲去。

    風亦飛呆在一旁,目瞪口呆,宋別離手中幻出萬千劍影,把歐陽逆天包裹在內,一時那知誰勝誰負,剎那間兩人交手巳近百招。

    就像還未開始一樣,劍光掌影全部散消,剩下兩人遙遙對立。

    歐陽逆天忽地向前踉蹌半步,臉上掠過一絲灰白,淡淡道:「劍好,人更好。」一提右手,只見從鐵隱處偷來的劍,給他拿在手中。

    風亦飛連歐陽逆天何時奪去長劍也弄不清楚。

    宋別離微徽一笑,若無其事地道:「人死如燈滅,此劍既蒙歐陽兄看在眼內,便請拿去,只希望能放這小兄弟一馬。」原來他知道歐陽逆天為人毒辣陰險,風亦飛目睹他受傷,可能被殺滅口。

    歐陽逆天向宋別離弓身一禮,正容道:「如此一言為定這一拜是謝你當年一劍,使我拋開世間一切物慾,戮力潛修,致有今日成就,通向魔界極蜂。」說完掉頭面去,山風拂袖,似欲乘風飄去。

    風亦飛撲上前去,興奮地叫道:「他走了!他走了!你打走了他。」

    宋別離眼神一黯,嘴角牽出一絲苦笑道:「我五臟六腑全被震碎,大羅金仙也救不回。」

    血絲忽地從眼耳口鼻滲出來。

    風亦飛大駭,剛好扶著他跌下來的身子。

    宋別離嘴唇顫動,似是有話要說。

    風亦飛湊上頭去,只聽宋別離道;「記著,是天靈穴。」

    頭一側,一代大俠,終於與世長辭。

    蕭長醉一隻腳踏著椅子,另一隻腳悠閒地搖搖晃晃,嘴上吸著手中的長煙稈。

    一個人腳步浮浮地衝進居內,連續撞翻了好幾張椅子最後撿了牆角的椅子坐下來,呆頭呆腦,雙目通紅,眼皮浮腫,悲憤交集,蕭長醉嚇了一跳,瞇著眼走過來道:「乖乖不得了,平日給人割一刀眉頭也不皺一下的小飛,竟然弄至如斯田地。」

    風亦飛垂頭:「他死了,給人殺死了。」

    蕭長醉嚇了一跳道:「誰死了?」

    風亦飛把臉埋在手掌裡,兩肩抽搐硬咽道:「宋別離大俠給那惡魔殺了,我親手把他埋葬的。」

    蕭長醉臉色一變,脫口道:「以他的武功,誰能殺死他?」

    風亦飛沉沒在悲傷裡,一時沒有留心到他為何知道宋別離的高明,應道:「那魔君叫歐陽逆天!」

    蕭長醉失聲叫道:「是他?他還未死嗎?」

    風亦飛終於注意到他的異樣,奇道:「蕭老頭,你不是說從未涉足江湖嗎?為何又知道歐陽逆天是誰?」

    蕭長醉乾笑幾聲,含糊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不在江湖,亦不是身不由己嗎?我這長醉居人來人往。耳朵又不是塞著,總會聽到點東西吧。」諷刺的是現時諾大的居內只有他們兩個人。

    風亦飛霍地站起來,臉上現出堅決的表情。

    蕭長醉奇怪地問道:「幹什麼?」

    風亦飛斷然道:「找歐陽逆天算賬。」

    蕭長醉故作不解地道:「為什麼?」

    風亦飛道:「他殺了……殺了我的朋友。」

    蕭長醉一把按他坐下道:「一日人江湖,便避不了槍頭刀嘴的生活,今日你殺我,明天我殺你,何時方休。來!這麼有志氣去送死,讓我敬你三杯酒。」滿滿為他斟了一杯。

    風亦飛遲疑道:「我不懂喝呀……」

    蕭長醉曬道:「送死也送了,何況喝杯酒。」強要他喝一杯。

    一股火辣箭矢般射人喉嚨去,風亦飛頭腦昏沉起來,不斷喝著蕭長醉遞來的液體,開始時還是難以下嚥,後來則變成甘甜清美,喝到第五杯時,忽然一股熱氣由尾脊處升了上來,由脊骨直衝後腦的玉枕關,風亦飛劇痛下狂喊一聲,昏迷過去。

    蕭長醉以為他不勝酒力,搖頭道:「想不到這樣牛般精壯的人,四杯就昏了過去。」跟著露出沉思的表情。眼中射出了恐懼的神色喃喃道:「那惡魔又再出世了,宋別離被譽為正道第一高手,也死在他手上,還有誰能制他。」

    川南府。

    皇爺朱勝北皇府的大堂內。

    二個不怒而威、身樹雄偉、氣源非凡、年約五十來歲身穿錦抱的男子,暗自沉吟。

    日前在街上跟風亦飛動手的「追魂太歲」楊武和另一個虎背熊腰、骨格粗豪的大漢,待立一旁,態度恭謹。

    楊武恭身道:「皇爺,未時了,歐陽宗主早應回來了。」

    語氣中帶有幾成幸災樂禍,要知他和身邊另一位高手戴虎一向以來在皇府中排行最高,地位尊崇,可是歐陽逆天一來。立時把他們兩人比了下去,怎不教他們氣憤。

    戴虎冷笑道:「悲天劍宋別離被白道推崇為中原第一人。豈是好與,歐陽逆天多年前曾飲恨他劍下,七殺教煙消雲散。我看今次他能幸以身退,便上上大吉了。」他和楊武站在同一陣線,都希望歐陽逆天受辱而回。

    皇爺朱勝北於咳一聲,微笑道:「歐陽宗主今戰必勝無疑……」

    他還想說下去,歐陽逆天的聲音在大堂外響起,語氣平和地道:「歐陽某不負皇爺厚望,宋別離由今天開始,除名武林。」

    未勝北仰天長笑,連說幾聲好,然後道:「本皇早知宗主定是旗開得勝,所以今晚各下酒宴招待,順便為宗主洗塵。」

    歐陽逆天淡然自若道:「多謝皇爺厚待,不過本人要先回房內,打坐調息,今晚自會準時赴會。」

    朱勝北眼中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道:「宗主請便。」像歐陽逆天這般高手,每日坐上一個半個時辰便足夠,除非受了內傷,才要增加用功的時間。

    楊武和戴虎互望一眼,同時有悟於心,假設歐陽逆天能毫無損傷幹掉宋別離,那他們只好死了條心,可是現在卻燃起希望之火。

    風亦飛模糊間感到繪人背在肩上,在山路間額續而行,想叫,可是聲音來到喉嚨間,變成了困獸般的低吟。

    一般蝕心鏈骨的火熱,在他的丹田里不住竄動,有時往上鑽,到了心房時停了下來,向四竄去,有時竄到丹田下的氣海,無論一動一靜,都帶來撕心裂肺的痛苦。

    風亦飛雙目緊閉,以堅強的意志,對抗著這股能銷熔鐵漢的火毒,他直覺知道只要他一鬆懈下來,死神便不放過他,他不知道這是什麼一回事,卻記起了宋別離的說話,指出他體內有股奇怪的真氣,若流過心脈,必死無疑。

    時間一點一滴在龐大的痛苦中緩緩流動,徘徊在死亡邊緣,風亦飛模糊間感到繪人從背上放了下來,幾隻溫暖的手扶到身上。

    一個似乎在遙遠的地方響起的聲音道:「早叫你們放心。三弟在樹林間跑得比猴子還快,兼且皮厚肉祖,不要說魔豹拿他不著,拿著也倒了胃口。」

    服著聽到他母親風大娘道:「亦樂,少說一句吧,在蕭老闆前失禮了,唉!這孩子不懂喝酒,偏要學人喝。蕭老闆,喝杯茶吧,這麼遠的路,虧你送他回來。」

    大嬸風玉蓮的聲音道:「快扶他人房歇歇,看他的表情像很辛苦。」一隻柔軟的手摸上他的額頭,忽又縮回,風玉蓮驚叫道:「嗅!這麼燙手,唉!誰教你喝酒的。」

    風玉蓮一句無心之言,惹到蕭長醉作賊心虛地道:「好事要人教,壞事卻天成,好了!小老頭也要走了。」

    接著是一輪客氣的對答。

    風亦飛很想叫出聲來,可是連動一動眼皮和手指的力量也沒有,偏又沒有昏迷過去,活受著痛苦的煎熬。

    糊糊塗塗裡給人放在床上,額頭緒敷上冷水巾。

    人聲漸去,門關上。

    周圍寂靜起來,只有屋外的蟲鳴蟬唱。

    風亦飛身體內絕不平靜,火熱的氣流在身體內滔天巨狼般澎湃著,似要撕裂他的經脈,痛得他痙攣起來。

    忽然間火熱尖矛般直刺心房,風亦飛暗叫一聲完了,昏迷過去,全身由火熱轉向冰冷。

    天地間事物極必反,當火熱陽氣去至極盡時,會化成陰寒之氣。陽氣進速退速,陰氣卻是進緩退緩,比之陽氣更是危險,風亦飛現在已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內。

    這裡風亦飛在死神的獰笑下掙扎,朱勝北皇爺府內卻是燈火通明,塑歉不息。

    主殿內正南和正北兩今主客位坐了朱勝北和歐陽逆天,兩旁的席位分別是當地主班的知府莫心言大人、川南府首富唐登榮、朱勝北的兩名主將「追魂太歲」楊武和「奪命邪神」戴虎,以及另外幾位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氣氛熱鬧。

    酒過三巡後,侍女川流般獻上美食,眾人放懷大嚼起來,只有歐陽逆天酒不沾唇,筷子不動。

    朱勝北奇道:「歐陽宗主,莫非是食物不對,這裡聘有從京城請來的第一名廚張妙手,你即管盼咐下來,只要不是龍肝風膽那一類傳而未見的東西,保證可立刻弄到。」

    歐陽逆天臉無表情地道:「皇爺費神了,這數十年來本人潛練武道,戒絕飲食之欲,每天只進鮮果數枚,便已足夠。」

    財主唐登榮奉承地笑道:「果然是當代高人,連飲食也是非同凡響,我們這些凡夫俗於若是這樣,恐怕不要說數十年,就算數日也一命嗚呼了。」

    眾人笑了起來。

    「奪命邪神」戴虎忽地站了起來向朱勝北道:「皇爺,小人久聞歐陽宗主大名,今日有緣相見,怎能放過請益機會,還望恩准。」

    朱勝北一皺眉,他何等精明,一看戴虎神情,知道新舊人間生出權力和地位的傾軋,剛要好言解圍,歐陽逆天仰天長笑起來道:「好!好!後生可畏,想我歐陽逆天二十中前,江湖人聞風遠避,今日畢竟不同了。」

    戴虎抱拳道:「宗主言重了,晚輩蔬膀教益。」言語雖是客氣,卻帶有明顯挑戰的味道,一提放在一旁的長槍,大步走到殿心。

    朱勝北一來想看看這位千請萬請弄回來的黑道霸主,究竟有何驚天藝業,另一方面也想他露上一手,鎮住俯內高手,日後好齊心合力,並謀大業,肅容道:「歐陽宗主,這件事由你作主,不過還望點到即至,免傷和氣。」說完向戴虎打了今眼色,表露出這只是場面話,要他不用介懷。

    戴虎見皇爺鼓勵,大為振奮,手中長矛幻出於道金光,大殿一時間殺氣騰騰,寒光飄閃。

    歐陽逆天微微一笑,不見任何動作,身影一閃,鬼蹬般離席而起,站在戴虎矛尖前三文許處。

    眾人屏息靜氣,緊張地等待。

    坐在席上作旁觀者的另一高手楊武,卻是大吃一驚,他已是第二次目睹歐陽逆天出手,第一次在鬧市中見他破開轎頂,突擊宋別離,現在則是第二次,便每一次都看不清楚他的身法,試問連敵人怎樣動作也看不真,還如何動手,不禁暗自慶幸站在場中的不是自己。

    戴虎站在場中亦是一陣心寒,而且歐陽逆天雖在三丈之外,可是一對眼神罩定了自己,面自己則似乎沒有一點動靜——包括毛孔的顫動、呼氣的強弱,能瞞過對方,有種赤裸裸的難受感覺。不過現在勢成騎虎,怒吼一聲,運集全身動力,宛如馳雷掣電般向歐陽逆天衝擊。

    朱勝北眉頭大皺,這哪還是宴中較技,分明是以生命相搏。

    其他人沒有那種眼力,見到戴虎威武萬狀,忘情喝起采來。

    戴虎的矛以精鋼打製,長度只有六尺,比平常的矛要短一半,反而予人一種實用凌厲的殺傷感。瞬眼間,有力和穩定的腳步使他迫近至對手身前十尺處。

    歐陽逆天凝立不動,忽地閉上雙目,手負身後。

    眾人驚得叫了起來。

    戴虎暴雷殷一聲大喝,矛尖向對方胸前要害力挑過去。有若閃電。

    眼看血肉飛濺。

    歐陽逆天動了,一動,他已來到戴虎的左側,鐵矛刺空,戴虎眼前一花,失去對手影蹤,剛要變招,鐵矛紋風不動,原來槍尖給歐陽逆天的手抓著。

    他的手晶瑩通透,色白如雪,手指修長優美,就像一隻來自魔界擁有異力的神手。

    戴虎大掠失色,遠力一抽,長矛應抽而脫,剛要連打,一般大力從矛上傳來,戴虎雙手有如觸電,幾乎鬆手棄矛,剛堅持過去,另一波力道從矛上傳至,胸口如遭重擊,支撐不住,一步一步向後退去,退了七步半,才化去力道,收住勢子,胸口急起急伏,狼狽不堪,以他的身手,居然一個回合便吃了敗仗。

    朱勝北大喜站立,打圓場道:「兩位令人大開眼界,請回席繼續今晚的節目。」楊武雖是旁觀者,臉色卻不比戴虎好看,因為歐陽逆天剛才鬆開矛頭後,竟然能將兩股不同的真力留在矛身,待自己退回席內後,第一股內力才傳到戴虎持柔的手上,令戴虎幾乎鐵柔墮地,跟著第二股力道,又令戴虎向後一連退了七步半,當場出醜。這種留下力道、延遲少許才分先後襲敵的勸夫,真是聞所末聞,登時襟若寒蟬。

    豈知歐陽逆天本人也大不好受,他本以為第一股力道足可讓戴虎當場棄矛,第二股力道要他退後八步,但戴虎矛既不脫手,又退後少了半步,知道宋別離刺中他天靈穴一劍,雖是皮破之傷,可是劍氣已浸入穴內,破去了他至少五年的功力,可能還留下一些難以預測的後遺症,於是登時起了閉關之心。

    戴虎僵在當場,臉上陣紅陣白。

    朱勝北怕他落不得台,向他道:「戴老師,讓本皇敬你—杯。」

    戴虎毅然向歐陽逆天弓身道:「宗主武功蓋世!獨步天下,戴虎拜服。」

    朱勝北大喜道:「好!好!讓我們連乾三杯。」

    戴虎回到席上,宴會繼續進行。

    歐陽逆天道:「皇爺,今早本人自悲天劍客宋別離處,得來一劍,想轉贈皇爺。」

    朱勝北笑道:「怎敢受!怎敢受!宗主有緣得到,還請自用,但既能人宗主法眼,必是非凡之物,則要一看究竟歐陽逆天淡淡道:「本人自習逆天神勸,早人無器勝有器之境,皇爺不要推辭。」伸手取出長劍。

    自有人將長劍遞上皇爺。

    朱勝北看了一會,神情一動,向眾人道:「這裡有位鑄劍大師,說到鑒別寶劍,捨他其誰,來人,請『神仙手』宗丹先生。」

    知府莫心言責怪道:「皇爺,這就你不是了,這樣一位人物。怎不早請他共來一敘。」

    朱勝北道:「莫大人有所不知了,這位宗丹先生技絕天下,卻不喜熱鬧,終日躲在鑄劍室內,謝絕一切應酬,若非論劍、本皇絕不敢勞他法駕。」

    不一會—個人走人殿內。

    來人身形高瘦,兩頰深削,眼睛挺有神采,使人感到乃非凡之士,身上一襲長衫,頗有幾分道骨仙風。

    朱勝北道:「宗先生,今晚請大駕出來,是想憑你的一對銳目,鑒別一把寶劍的質素。」

    宗丹淡淡一笑道:「四十年來,我見盡所謂著名寶劍,但真正當得上寶劍之名的,不出三把,世人每喜誇誇其談,殊可笑也。」

    朱勝北長笑道:「人來,將這劍拿給宗先生,看看這是否宗先生看得上眼的第四把劍。」

    當即有人拿劍過去。

    眾人都大感興趣,想知道宗丹如何品評。

    歐陽逆天心中不大舒服,以他武林宗師的地位,說出來的話自是一言九鼎,這宗丹語帶驕傲,一副不把他看在眼內的神氣,使他不喜。不過他人極陰沉,表面上—點也看不出來。

    宗丹接過長劍,仔細品評,他看的方法極端奇怪,舉高放低,又不斷用手指彈動劍身,發出—下—下的金屬鳴聲,清音餘韻,非常好聽。

    眾人緊盯著他,看他有何話說。

    宗月臉上不露半點聲色,忽地將劍平捧胸前,仰首望天。

    眾人正不知他所為何事,宗丹長歎一聲,跟著又長笑起來,聲音隱帶氣震,可知他也是高手一名。

    宗丹仰首道:「師兄師兄,你終於找到了。此物隱帶劍罡,非爾何人能成。」

    這幾句話沒頭沒腦,眾人都大惑不解。歐陽逆天卻知他是識者,因為,若非此劍有罷氣,宋別離也不能以先天真氣催動來傷他。

    朱勝北奇道:「宗先生是否有特別的發現?」

    宗丹眼光連閃,射出熱烈渴望的光采,大異於先前的冷漠,好一會幾才平復下來,道:「皇爺,請恕宗某失陪。」

    眾人大為不滿,楊武道:「宗先生未說出心中之言,怎可就此拂袖而去。」

    宗丹道:「宗某認出此劍為誰所鑄,可是其中牽涉到敝門一個歷代相傳的秘密,請楊兄放過小弟。」

    歐陽逆天神情一動,道:「宗先生是否兵甲派的傳人。」

    宗丹首次露出注意的神情,向歐陽逆天洪手道:「敝派每代只傳兩人,所以名不顯於江湖,宗主真是見聞廣搏。」

    歐陽逆天仰天長笑:「如此,這劍當為貴門另一位傳人所鑄,只不知比起閣下,鑄術誰高誰低。」

    宗丹臉上泛起驕傲的神色,冷然道:「此事只有留予公論。」服著向朱勝北道:「皇爺,請容宗某告退。」

    眾人望著他的背影,大不是味幾,他欲語還休,說及這個以鑄劍獨步武林的門派,勾起了眾人的好奇心,而且,他始終沒有直接說這把劍是好是壞。

    朱勝北向侍從打個手勢,輕聲道:「請宗先生在書房等我,本皇宴後即來。」

    說完臉上現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他想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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