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章 夢城之秘 文 / 黃易
丘九師在阮修真對面坐下,陽光普照下花園內一切變得清晰分明,無形敵人的陰影也似被徹底驅散。不過丘九師的內心世界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阮修真道:「有眉目了嗎?」
丘九師道:「怎到錢世臣不說實話,而他說出來的故事,肯定大部分是真的,因為臨急臨忙下,除非他是這方面的天才,否則休能想出如此離奇怪誕的故事,偏又暗暗吻合我們奇異特殊的情況。」
阮修真精神大振道:「有沒有如撥開迷霧見青天的震撼,快說出來。」
丘九師道:「十年前,錢世臣忽然接到皇上的密旨,令他全力協助從京師來由夫猛率領的一個尋寶團。至於尋的是甚麼寶,錢世臣就說他一概不知。」
阮修真大感興趣的道:「尋寶團?」
丘九師道:「夫猛到達岳陽後,向錢世臣詢問一個叫小雲夢的地方。」
阮修真皺眉道:「沒有聽過,是否與洞庭湖有關?」
丘九師點頭道:「可以這麼說。洞庭湖是古代的大雲夢,現今的雲夢澤位於洞庭湖南、湘水之東,是一個遼闊的水澤沼地,野狼群出沒其中,最勇敢的獵人都不敢進入那奇異的地域,附近的居民更相信雲夢澤內有厲鬼作祟。」
阮修真雙目亮了起來,道:「厲鬼作祟。」
丘九師接下去道:「有一道河由北而南流過這個區域,叫無終河,與湘水並肩而流。據一個來自遠古的傳說,無終河旁曾矗立著一座宏偉的古城,建於戰國的年代。夫猛的尋寶團,就是奉旨到雲夢澤去找一件藏在此城內的寶物。」
阮修真道:「給你說得滿腦疑問,又有點不知從何問起。說下去!」
丘九師道:「夫猛於七月十三進入雲夢澤,約好不論結果如何,會於七月十四最後一個時辰,派人出來通知錢世臣,而錢世臣則於搭建了臨時渡口的無終河接應他們。」
阮修真思索道:「為何是七月十四?」
丘九師道:「因為那日是鬼門關開啟的時刻。」
阮修真搖頭道:「說不通,據古老相傳,整個七月都是鬼門關開啟的時候,所以稱為鬼月。」
丘九師道:「這個恐怕連錢世臣也沒有答案。到過了約定的時辰,錢世臣按捺不住入澤搜索,發覺除了夫猛和薛廷蒿外,尋寶團所有人均被毒死澤內,夫薛兩人自此變成在逃的欽犯。」
又苦笑道:「我知道你聽得滿腹疑團,當時我也是這樣,似明非明。不要心急,請聽我詳細道來。」
阮修真道:「我可以試猜一下嗎?」
丘九師道:「不要浪費時間了,你是不可能猜中的。」
阮修真道:「錢世臣是不是說整個行動是一個陰謀,鳳公公藉此計殺死夫猛,粉碎皇上反擊鳳公公的實力。」
丘九師不能置信的道:「你怎可能猜中的?」
阮修真道:「因為只有這樣,才可以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古城根本是虛構出來的,當然沒有甚麼寶物,只是不知如何,薛廷蒿卻逃過了鳳公公的毒手,被鳳公公天涯海角的緝捕,因為只有薛廷蒿清楚當日發生的事。錢世臣這個謊很能自圓其說,只有一個破綻,就是辜月明。」
丘九師皺眉道:「辜月明?」
阮修真道:「打開始我已不相信辜月明是來殺你的。辜月明是個有原則的人,只殺惡行昭著、頭有懸賞的人,即使鳳公公在其它事上也差不動他,而薛廷蒿正是頭有懸賞的人。可是辜月明這次南來,卻不是要殺薛廷蒿,而是要從薛廷蒿身上揭開當年尋寶隊慘案的真相,以追查寶物的下落。」
丘九師一震道:「如此豈非古城的傳說竟是確有其事。」
阮修真點頭道:「古城是真的,寶物是真的,只有這樣才合理。當季聶提想盡一切辦法,仍摸不著薛廷蒿的影子,鳳公公只有寄望於辜月明。如果五遁盜是從未失過手的大盜,辜月明便是空前成功的懸賞獵手,從沒有被他追捕的人能在他手底下逃生。鳳公公出動辜月明,正表示他對城中的寶物志在必得,證明了十年前的慘案與他無關。」
丘九師沉聲道:「難道是錢世臣幹出來的?」
阮修真道:「這個可能性極高,據我猜辜月明的確名不虛傳,已找上薛廷蒿,弄清楚當年發生的事,矛頭直指錢世臣,而錢世臣束窗事發,走投無路,遂把心一橫,連結我們造反,否則將是死路一條。」
又欣然道:「現在我們終於明白辜月明為何在五遁盜一事上忽然改變立場的原因。」
丘九師愕然道:「你憑甚麼扯到這方面去,我不明白。」
阮修真道:「記得嗎?五遁盜連贏七局的地方,剛巧在洞庭湖之南,湘水的西岸,正是在雲夢澤附近,五遁盜肯定到過雲夢澤。」
丘九師道:「或許只是巧合。」
阮修真搖頭道:「沒有一件事是巧合。我們的敵人,正是在澤內作祟的厲鬼冤靈,在以千年計的日子裡,一直在守護澤內神秘莫測的古城,所以儘管鳳公公權傾天下,到今天仍沒法找著古城。而五遁盜因要躲避我們的追捕,誤闖雲夢澤,與澤內的厲鬼沾上關係,也成為尋找古城寶物的關鍵人物,令辜月明改變立場。」
丘九師吁出一口氣道:「你似乎在捕風捉影,太令人難以置信。」
阮修真道:「我不是捕風捉影。辜月明不是指出我們沒有選擇,他也沒有別的選擇嗎?他為何沒得選擇?因為五遁盜正是他能否尋得寶物的關鍵。」
丘九師道:「如果十年前的慘案是錢世臣一手造成,寶物該已落入錢世臣手上,對嗎?」
阮修真道:「照常理該是如此,可是當牽涉到古城的厲鬼,便不可以常理猜度之。」
丘九師無言以對。
阮修真道:「我們不可失掉大方向。這是一個局,由古城的厲鬼一手策劃出來的命運之局,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深陷局內,由澤靈擺佈。辜月明得我啟發,由於他清楚古城的事,故比我們更能掌握全局,他的話是有感而發,他並不是個愛說廢話的人。」
丘九師苦笑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阮修真陪他苦笑,道:「我想先告訴你一個壞消息,龍頭的指令在一個時辰前送到我手上。他斬釘截鐵的說在我們擒得五遁盜前,不可以輕舉妄動。」
丘九師頹然無語。
阮修真道:「我現在可以完全絕對的肯定郎庚就是五遁盜。辜月明是個沒有朋友的人,怎會認識郎庚?他肯去找郎庚,因為郎庚是五遁盜,且與古城寶物有微妙的連繫。這個想法非常重要,關乎到我們大河盟的生死存亡,我們是在與時間競賽,你早一天坐上幫主之位,我們多一分和鳳公公惡鬥的本錢,事不容緩。」
丘九師道:「你有甚麼好主意?」
阮修真道:「錢世臣在現今的形勢下,變成我們可靠的盟友,因為他沒有別的選擇,誰也沒有別的選擇,我們要好好的利用他。」
丘九師點頭同意。
阮修真道:「五遁盜的八美圖,兩天內完成了三幅,只剩下五幅。照我看五遁盜亦在與時間競賽,雖然我仍沒法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但我知道自己的感覺沒有錯。九師是個一諾千金的人,尤其對方是百純,更不會食言。五遁盜何時完成八美圖,我們何時動手擒人。我們絕不可以低估五遁盜的遁逃能力,何況他是準備充足。我們現在城內的兄弟只有五十人,實不足封鎖全城,一旦讓五遁盜溜出紅葉樓,便很難捉著他,所以必須借助錢世臣的力量,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丘九師道:「我會向錢世臣說出五遁盜的重要性,不愁他不全力配合。當五遁盜完成第八幅美人圖,我們便布下天羅地網,再由我親自入樓擒人。哈!任雲夢澤內的厲鬼冤靈如何神通廣大,法力無邊,這回肯定沒法護著那小子。」
阮修真道:「我們不但要監視五遁盜,還要嚴防辜月明插手,所以事情必須秘密進行,當米已成炊,辜月明也要徒呼奈何。」
丘九師起立道:「我立即再去見錢世臣。」
烏子虛踏入雨竹閣的廳堂,中央的圓桌滿是大包小包的東西,尚未拆開,廳子的一邊擺了張長木桌,放著各式工具,由切刀、搗盅、炭爐到大的石磨,頓令廳堂變成了個臨時工場。
卻不見伊人蹤影。
烏子虛直抵桌旁,待要查看,無雙女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下來道:「你用那隻手去碰,我就把那隻手斬下來。」
烏子虛尷尬縮手,朝正拾級從樓上下來的她看去,登時眼前一亮,只見無雙女如雲秀髮垂在肩後,一身緊身武士裝,腳蹬長靴,令她英氣勃勃,又不失女兒家嫵媚之態。
烏子虛吹響短口哨,讚道:「姑娘真美!」
無雙女面無表情的來到桌子另一邊,皺眉道:「你來幹甚麼?」
烏子虛堆起笑容,道:「我叫烏子虛,姑娘如何稱呼?」
無雙女不悅道:「休想和我攀交情,你給我立即滾蛋,否則責任自負。」
烏子虛嘻皮笑臉的道:「為何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呢?現在我的小命危如累卵,朝不保夕,大家都是天涯淪落人,給我一點同情好嗎?最多浪費姑娘幾顆煙霧彈,對我卻是功德無量。所謂救人一命……」
無雙女打斷他道:「休想我會供應你任何東西,要逃命須憑自己的本事。不要怪我沒有警告你,少去一顆黑煙彈我都會去告發你。」
烏子虛苦笑道:「用銀兩交易又如何,大家出來行走江湖,不外是求財,姑娘請開個對我公道點的價錢。」
無雙女沒好氣的坐下,道:「不賣!」
烏子虛趁勢在她對面坐下,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以獨家情報交換又如何?我不是誇大,而是相信姑娘像我以前般,因為不明白局勢,在以為沒有選擇下,糊里糊塗的到紅葉樓來當畫師,變成真的沒有選擇。」
無雙女皺眉道:「你在胡縐甚麼?」
烏子虛見她沒再堅持要他滾蛋,心中暗喜,更知這番話是對症下藥,打動了她的心。道:「姑娘是不是同意交易呢?」
無雙女閉上美目,好一會後再睜開來,道:「先說來聽聽。」
烏子虛心中大喜,忙道:「讓我先透露一點兒,姑娘看看夠不夠斤兩。先讓我來猜姑娘的情況,姑娘本是不會到紅葉樓來的,可是偏偏情況的發展,卻完全失控,令姑娘感到來紅葉樓當幻術師,是唯一的選擇。對嗎?」
無雙女呆看他好半晌,冷冷道:「你憑甚麼這般猜的?」
烏子虛從她眼神的變化,看出她內心的驚駭,知道辜月明的判斷分毫不差,她也是這個命局中的一分子。聳肩道:「不是猜的,而是推想出來的,從自身的情況,推斷出姑娘的情況。當然!我曉得的遠比姑娘多,只要我把情況道出,姑娘會對自己現今的處境,有全新的認識,對姑娘最後要達致的目標,肯定大有幫助。嘿!這樣夠份量了嗎?」
無雙女的呼吸急促起來,然後平靜下去,想了想,道:「十顆黑煙彈。但仍要看你說的話值不值,不值要扣除,希望不是根本不值一彈。」
烏子虛大喜過望,胸有成竹的道:「姑娘坐穩了。」
無雙女嗔道:「還要說廢話。」
烏子虛首次見她的女兒嬌態,登時忘記了一切般緊盯著她。心忖她和百純可說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若要他二中挑一,他肯定自己沒法下決定。
無雙女神色不善的道:「你看甚麼?」
烏子虛道:「姑娘不要誤會,我只是在觀望姑娘的氣色。」
無雙女怒道:「不准看氣色。」
烏子虛過了關,那有看氣色的興趣,也不會看,否則第一個看的絕對是自己。道:「洞庭以南、湘水之東的雲夢澤,是天下間最奇異的地域,澤內深藏著自遠古留傳下來的一座神秘山城,在城頭可俯視橫過無盡丘原的無終河。」
無雙女色變道:「你到過古城?」
烏子虛神氣的道:「可以這麼說。」
無雙女難以置信的道:「不可能。告訴我古城在哪一個位置,附近有沒有地理上的特徵,古城所在的山是甚麼形狀,有多高和多大?」
烏子虛苦笑道:「我只是在夢中到過那裡去,這算不算到過古城呢?」
無雙女為之氣結,冷冷道:「一顆都不給你。」
烏子虛氣定神閒的道:「所以我說是獨家情報,就是這個道理,除非有人作一樣的夢,當然不可能,對嗎?我要說的本就是超乎常理的事,由我在無終河東岸夢會從古城走出來的雲夢女神後,沒有一件事是正常的。女神一直依附在我身上,我現在說的話,我真的不知那句是我說的,那句是衪說的。說得難聽點,我現在的情況就是鬼上身,令我寫畫如有神助。如果我的畫工真的如此了得,怎還有興趣去偷東西,當畫仙爽多了。」
無雙女聽得全身寒颼颼的,如果沒有昏迷後幻象叢生的經歷,她會把他轟出去,此刻卻有感同身受的感覺。烏子虛沒有胡謅,他說的正是自己的情況。
烏子虛很滿意她花容轉白的反應,同時心生憐意,道:「在我身上發生了很多事,例如我可以在賭場純憑運氣連贏七局,每晚睡覺都會回到古城去。我到紅葉樓來絕不是偶然的,而是經雲夢女神精心安排的,至於衪為甚麼這麼做,有何目的,我一概不知。」
無雙女吁出一口氣道:「這和我有甚麼關係?」
烏子虛歎道:「這恰是最精采的地方。乍看確實沒有關係,但只看姑娘對古城這麼介意,又對畫中女神查根究柢,便知姑娘不是沒有關係的人。讓我肯定的告訴姑娘,你到紅葉樓來就像我般絕非偶然的,而是雲夢女神計劃的一部分,明白嗎?」
無雙女沉聲道:「老實的答我,你有和辜月明提起我這方面的事嗎?」
烏子虛當然不會透露辜月明對她的看法,道:「辜月明是個對女人沒有興趣的人,怎會有興趣談你。噢!我說得太坦白了,姑娘勿要見怪。」
無雙女想起在津渡他多次向自己搭訕,肯定不是甚麼正人君子,卻苦於無法揭穿辜月明的真面目。
烏子虛又訝道:「姑娘是不是很在意辜月明如何看你呢?」
無雙女話出口已非常後悔,因為等於告訴烏子詹她怕辜月明曉得她與古城有關係,幸好烏子虛誤會她看上辜月明,勉強胡混過關。也不解釋,沉聲道:「今天我和你說的話,不准洩漏出去,你做得到嗎?」
烏子虛拍胸道:「姑娘不揭穿我,我怎會洩漏姑娘的事?姑娘可以絕對放心。」
無雙女道:「你要言而有信,否則我會殺了你。」
烏子虛道:「絕不會有這種情況。嘿!姑娘現在有甚麼感覺?」
無雙女淡淡道:「沒有感覺,說下去,你已說的最多只值三顆黑煙彈。」
烏子虛失聲道:「三顆?」
見無雙女冷冷的瞅著他,苦笑道:「姑娘可能仍不明白自己的處境。該怎麼說呢?我和姑娘……」
足音在門外響起,由遠而近。
烏子虛轉頭瞧去,百純鳳目含嗔的走進來,道:「果然在這裡,還以為你溜了。」
接著向無雙女歉然道:「妹子定給這傢伙煩死了。」
烏子虛抗議道:「我和雙雙不知談得多麼投契。」
無雙女冷冷道:「誰和你談得投契。」
烏子虛想不到她翻臉不認人,愕然朝她瞧去。
百純來到烏子虛身旁,扠著小蠻腰,喝道:「今天你不用工作嗎?還不隨我走。」
烏子虛苦笑起立,心忖費盡唇舌,只賺得三顆黑煙彈,這個叫雙雙的美女真的不好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