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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九章 無形對手 文 / 黃易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岳陽古稱巴丘,又稱巴陵,朝廷置之為岳州府,位於洞庭湖與大江交匯處,因處於天岳山之陽而得名。

    三國之時,東吳大將魯肅駐守巴丘,築巴丘城,建閱兵台,至唐開元四年,中書令張說擴建閱兵台,稱之為南樓,後易名為岳陽樓,並邀集學士文人登樓賦詩,至北宋范仲淹作《岳陽樓記》,樓以文傳,文以樓傳,岳陽亦因而聞名天下。

    阮修真午前時分入城,隨行者有八個本幫高手,人人體型栗悍,武功高強,是丘九師特別挑選出來,貼身保護他這位文弱書生。九人騎馬入城,沿著人車爭道、熱鬧繁華的通門大街,直抵以當地名產洞庭蟹作招徠的斑竹樓,甩鑒下馬,丘九師早恭候門外,把他們迎入樓內,直登二樓臨街廂房,八衛留在外廳用膳,兩人則到斑竹樓著名的平台稚座坐下,點了酒菜,兩人四目交投,

    均感氣氛有點異樣。

    阮修真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丘九師愕然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阮修真露出側耳傾聽的神態,悠然道:「聽到嗎?有人在叫賣蛇膽,聽說用蛇膽浸酒,有祛除風濕的奇效,真想買個來試試,我一進洞庭便有點腰酸背痛。」

    丘九師微笑道:「我叫人下去為你買個蛇膽如何?」

    阮修真阻止道:「要自己去挑選才有意思,若無效只有怨自己眼光不夠好。」

    丘九師歎道:「不要賣關子了,你的調查結果如何?」

    阮修真道:「不如由你先說季聶提方面的情況。」

    丘九師把見季錢兩人的事詳細說出來,最後道:「我看他們兩人並不融洽,我到的時候,他們正在說話,錢世臣的臉色有點難看,似乎被季聶提斥責過。」

    阮修真目光投往廂房平台欄杆下熱鬧的大街,在漫天陽光的照射下,一切都帶點不真實被陽光淨化了的感覺。

    道:「夫猛和薛廷蒿的事,該不是季聶提說的那麼簡單,直至今天,季聶提對夫薛兩人背叛那昏君的原因,仍是隻字不提。有甚麼事嚴重至須如此守口如瓶呢?」

    丘九師道:「這方面的事,不到我們去管。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們還要盡力配合,以換取他們的合作。」

    阮修真微一頷首,但神情仍是若有所思,令丘九師不知他是否同意自己的看法。忽然阮修真目光往他投去,緩緩道:「他們被鬼迷了。」

    丘九師一呆道:「誰被鬼迷了?」

    阮修真道:「被鬼迷的是那間賭館自命為賭林高手的所謂四大天王,五遁盜連贏三局後,由他們輪流出手,結果當然是輪著敗北。」

    稍頓續道:「他們輸得很奇怪,例如明明該擲十二點以上才贏,偏偏腦中卻想著要擲十二點以下的點數,輸得不明不白,糊里糊塗,不是鬼迷心竅又是甚麼呢?」

    丘九師皺眉思索,點頭道:「的確非常古怪,不過也不必想得那麼玄,或許五遁盜精通巫法,又或有養小鬼一類異術,說到底只是江湖下三濫的手段,登不得大雅之堂。」

    阮修真雙目閃閃生光,沉聲道:「我自小好奇心重,問的問題長輩都不知如何答我。十五歲已把家中藏的書讀遍,我之所以修習易理術數,正因其它的甚麼諸子百家引不起我的興趣,只有神秘通幽的玄術,方能令我樂而忘返。猶記得我起的第一支卦,占的是翌日的天氣,竟然準確命中,那種如揭開了另一個新天地的動人感覺,直至今天仍沒法忘記。」

    丘九師呆瞧著他,雖然不明白他為何忽然岔開話題,卻清楚認識到好奇心正是阮修真發奮向上的動力,使他成為博學之士和縱橫捭闔的智者。

    阮修真露出思索的神色,接下去道:「我常在想,占卦之所以能應驗如神,究竟是基於我們自身某一深藏的靈力,還是有鬼神在作祟?現在我或可以有個答案。五遁盜肯定不懂巫法,至少不懂能令他在賭桌上贏錢的巫法,當然更與養鬼之術無關,否則以前便不用在賭館屢戰屢敗。對嗎?」

    丘九師感到他的分析是沒法反駁的,苦笑道:「你得到的是個怎樣的答案呢?」

    阮修真以帶點興奮的語氣道:「就是在我們眼前這個現實的世界外,還存在其它東西,我們統稱之為鬼神。五遁盜連贏七局的異事,透露出一個非常重要的訊息,就是鬼神雖不能影響骰子的點數,卻能影響擲骰者的精神,令他們擲出錯誤的點數。一個如此,四個人也是如此,便不是偶然的失誤了。」

    丘九師道:「如果心志夠堅定,是不是能不受鬼神的影響呢?」

    阮修真苦澀的道:「誰曉得呢?」

    丘九師歎道:「給你說得我毛骨悚然。我們現在該怎辦?」

    阮修真道:「因有鬼神這不可測的變量牽涉其中,我們表面看來雖佔了上風,但擒拿五遁盜一事實在吉凶難料,我們心裡要有個準備。」

    丘九師道:「是否該請來法力高強的道士,以驅魔除鬼?」

    阮修真沉吟不語。

    丘九師思索道:「若論捉鬼的本領,莫過於有道家行者之稱的戈墨,據傳此人之學上承道教元始天尊的神秘天書,精通符咒,有鬼神莫測的法力。以前我對這種傳聞不屑一聽,現在卻希望能請他來為我們解開疑難。只是此人行蹤無定,一時間真不知該到哪裡找他。」

    阮修真苦笑道:「不要亂投藥石。元始天尊既生於太元之前,可是道教最早的經書《太平經》卻沒有提及,要到東晉葛洪的《枕中書》,才出現『元始天皇』的記載,可知甚麼元始天尊,只是類似『玉皇大帝』一類的杜撰神祇。只從這點去看,已難令我信任戈墨。求人不如求己,死馬也要當活馬醫,我仍是那句話,盡人事,聽天命。我不得不承認,我愈來愈感到追捕五遁盜是一種樂趣,而不是苦差事。」

    丘九師正要說話,蹄聲驟響,兩人目光投往下面的長街去。

    六騎從街的遠處疾奔過來,逢車過車,遇馬過馬,有時甚至跑上行人道,在人群中穿插,弄得路人爭相走避,險象環生。

    六個騎士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紀,身穿武士緊身勁裝,腰佩馬刀,馬側掛著大弓和箭囊,一副去郊野打獵的行頭,卻不知為何不是出城而是往城內跑。

    看他們肆無忌憚,毫無顧忌的囂張態勢,可知他們如不是權貴之後,就是來自財雄勢大的富戶,否則怎敢如此橫行霸道,不理別人的安危。

    離斑竹樓尚有百步遠時,他們似是找到追趕的目標,齊聲喊叫,馬鞭呼呼的揚上半空,下抽馬股,登時馬速遽增,連過三輛送貨入城的騾車,搶前截著一輛由兩匹馬拖拉的馬車。

    其中一人伸手抓著拉車健馬的韁索,硬把馬車煞停下來。駕車的御者給嚇得臉青唇白,不知所措。

    其它騎士先後趕至,繞著停在路旁的馬車歡呼怪叫,狀極興奮。後來的車馬只好繞往車馬道的另一邊通過,沒有人敢吭一聲,更不要說挺身干涉。行人則匆匆而過,無人敢留下看熱鬧,該是怕遭池負之殃。

    六個騎士全體飛身下馬,其中兩人直趨馬車門前,一人誇張的彎身施禮,以陰陽怪氣的聲音唱喏道:「岳陽六公子,向百純姑娘請安問好。」

    旁邊的人接著道:「我們正要出城,聞得百純姑娘要到東廟上香祈福,連忙折返,趕來誠邀百純姑娘和我們一道出城狩獵。相請不如偶遇,百純姑娘不要再拒人於千里之外。」

    後面另一人笑道:「百純姑娘有沒有求籤呢?若問的是姻緣,我樂意為姑娘解籤。」

    其它人聞言一起哄笑。

    車內的百純尚未有機會回應,倏地上方傳來一聲冷哼,一個雄壯嘹喨的聲音喝下來道:「下面那六個小兒,勿要吵吵嚷嚷,立即給我滾,免影響老子的酒興。」

    岳陽六公子全體勃然大怒,在岳陽誰敢捋他們虎鬚?十二隻眼睛露出凶光,朝上望去。只見斑竹樓廂房雅座的平台處,坐著兩個人,都是神態優間,正若無其事的打量他們。

    六公子齊聲喝罵,其中兩人待要衝入酒館,登樓尋兩人晦氣,平台處身穿武服的年輕大漢一聲長笑,已長身而起,還躍過欄杆,從天而降,四平八穩的從丈半高處落在行人道邊,不晃半下。攤手道:「何用勞駕?老子辛苦一點跑下來又如何?」

    六公子被氣得七竅生煙,同時祭出馬刀,往大漢撲去。

    仗義出手的當然是丘九師,他最看不得不平的事,明知這麼一鬧,顯露形跡,對他們追捕五遁盜一事有害無利,仍沒法插手不理。他背後掛著個三尺長的革囊,裝載的是他名震天下的封神棍,拉開來鎖緊可長達六尺,收拾這六個小子不用費吹灰之力。但他卻絕不能取棍應戰,因為這等於明著公告全城,他丘九師來了。

    丘九師哈哈一笑,腳踏奇步,像在攻來的馬刀間隙間暢行無阻般搶入六公子的刀光深處。

    「砰!」

    一聲慘嘶,其中一公子向外拋飛,原來被丘九師踢中小腹,不但馬刀甩手,還重重掉在道上,再爬不起來。

    另一公子覷準丘九師的寬肩,狠劈下去,明明可以劈個正著,豈知眼前一花,敵人已移到他身側,不但避過其它人的攻擊,且伸手抓著他拿刀的手腕,像鐵箍般收緊,腕骨欲裂時,馬刀已被對方奪去,接著胸脅傳來椎心劇痛,原來挨了敵人的肘撞,慘嚎一聲,往旁跌跪。

    接著更是一面倒的情況,馬刀碰擊聲不住響起,眨眼光景,剩下的四公子全被丘九師以奪來的馬刀磕得長刀脫手,手骨欲裂,捧著手退往四方,人人臉上血色盡褪,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丘九師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輕鬆模樣,隨手把馬刀插入正跪在他身旁,嚇得面無人色的公子的刀鞘內,笑道:「還給你!」

    又拍手道:「這樣的功夫,竟敢出來混,立即給我滾,以後不要再給我遇上。」

    最先出言調戲百純的那個顯是眾人之首,口唇顫震的道:「敢不敢留下姓名來!」

    丘九師洒然聳肩,啞然笑道:「你們還不夠資格問我是誰,夠本事便去查我在何處落腳,若連這種小事也辦不到,可於早上到斑竹樓來找我。」

    接著雙目神光電射,盯著發言者,冷哼道:「這件事我全攬到身上來,依江湖規矩,以後不得騷擾百純姑娘。如被我曉得你們不照規矩胡作妄為,不論你們躲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挖你們出來,那時你們會曉得我的手段,絕不會像今天般手下留情,只教你們受皮肉之苦。滾!」

    六公子自知鬥不過他,且相差太遠,更被他氣勢所懾,場面話都不敢拋下半句,悻悻然的登馬離開。

    丘九師向珠簾低垂的馬車道:「姑娘受驚了。」接著向驚魂甫定的御者道:「還不起駕!快載姑娘回家去。」說罷轉身便走。

    一個嬌柔清脆、如若空山鳥鳴的聲音從珠簾內傳出道:「壯士請留步。」

    丘九師沒有回頭,卻停下下來,淡淡道:「些許小事,姑娘不用在意。壯士之名,更受之有愧,姑娘回家去吧!」

    丘九師後方響起珠簾撥動的聲音,百純迷人的聲音道:「公子確實英雄了得,施恩不望報,可以轉過身來讓奴家看清楚救我的英雄是何模樣嗎?」

    丘九師想不到百純如此直接大膽,愕然轉過身來,登時眼前一亮。

    撥開的珠簾露出一張宜喜宜嗔的花容,妖媚的大眼睛,又黑又亮,眼角朝上傾斜,如絲的細眉,驚人的吸引人,可撩動任何男人最深藏的渴想和慾望,令人感到能擁有這雙美眸的主人,肯定是上天最大的恩賜。

    一時間丘九師忘了去看她纖巧而線條分明的鼻子、粉紅的艷唇、溫軟富彈力的肌膚。

    百純羞澀微笑,露出整齊雪白的皓齒,欣然道:「到紅葉樓可以找到奴家,只要公子說是斑竹樓前的公子,百純必倒屣相迎,希望今夜可以再見到公子。」說畢垂下珠簾,馬車開走。

    烏子虛與丘九師同一時間看到百純挑逗性的面容,亦被她的美色震懾。他雖比丘九師遠了二十多步,但他超乎常人的眼力卻讓他飽餐秀色,也使他記起那到現在仍分不清楚是真實還是夢境駕古戰車的絕色嬌嬈。他從未見過一個美女比百純更令人心癢,除了那駕古戰車的美女。他心中一陣痛苦,在目前的形勢下,他絕不能動色心,因為他已看穿救美的無名英雄,是何方神聖。人生為甚麼總是失敗和無奈?自己的前世究竟結下了甚麼孽障?今世要來償還。這算哪門子的命運?

    丘九師目送馬車遠去,全身的血液仍在翻騰著,暗叫天下問竟有如此夠味道的女人。唉!只可惜……。

    阮修真來到他身旁,魚貫從斑竹樓走出來的八衛,散立後方,以此派頭,路人都看出他們不是等閒之輩,且根本不怕任何人,包括官府在內。

    丘九師皺眉道:「這是不是太張揚呢?」

    阮修真沒有答他,微笑道:「美人恩重,斑竹樓前的公子今夜應約嗎?」

    丘九師苦笑道:「阮先生你也來耍我,我追求的是馬革裹屍,愛上任何女子,或讓她愛上我,都是我承受不了的事。我是絕不會去找她的。你還未答我的問題。」

    阮修真雙目神采飛揚,平靜的道:「就在你躍往街上的一刻,我生出很奇妙的感覺,像是有某一種力量,正擺佈著我們。你來告訴我,為何六公子不在較前或較後的地方截著馬車,偏要在你和我的腳下呢?而當此事發生後,九師的未來命運已被引導至另一方向。」

    丘九師皺眉道:「小心你的想法到了走火入魔的危險邊緣,徒令本來簡單的事變得複雜起來。事實上一切如舊,我和百純間是不會發生任何事的,與她的緣就止於剛才的一刻。」

    阮修真欣然道:「九師給我說得心生懼意,令你這無懼的人害怕起來,所以嚴詞警告我。但讓我告訴你你的問題在哪裡,就是你不敢面對無法理解明白的事實。卜三次都是三支鬼爻齊動,只是我告訴你的,故可以當作是假的。」

    丘九師尷尬的道:「你該知我是絕對信任你的,怎會這麼去想你。」

    阮修真:「問題不在你信任我還是不信任我上,而是直到此刻,你仍沒法接受眼睜睜發生在你面前的異事。」

    丘九師苦惱的道:「你要我對著千軍萬馬全無問題,因為我有把握去打蠃每一場仗。但若對手是鬼神,我們是完全處於捱揍的位置,且全無還手之力。若我真的相信修真的「感覺」,我還用做任何事嗎?」

    阮修真從容的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個軍略至理,用之於鬼神亦然。記得嗎?我說過那力量只能影響人的精神,而不能影響骰子的落下,所以鬼神的力量仍是有限的。這是知彼。」

    丘九師目光投往車馬道,一輛載米糧的騾車駛過,駕車的是個漢子,一個小孩坐在堆得像個小山般的糧貨上,搖晃雙腿,哼兒歌,兩人看來是父子關係,在光天化日下,是如此常見的情景,生動真實,可是聽著阮修真的話,街上雖是行人車馬不絕,他卻有和阮修真孤立隔絕於與此有別的另一世界裡,令他湧起不寒而慄的感受。阮修真現在說的是不是真實的情況,還是只是錯覺?

    阮修真續道:「這就是三鬼齊動的原因。我們要對付的不單是五遁盜,還有能讓五遁盜連贏七把的那股力量,一種能左右我們的心的異力。自五遁盜離奇地開殺戒,殺的是我幫大龍頭的獨生愛子,那股力量一直支配著我們,這力量無影無形,只在我的三支卦和五遁盜的賭館大捷上露出端倪,所有與此有關的人,均被捲入這漩渦裡去,特別是你和我,甚至季聶提和錢世臣,也可能包括在內。我們正被引導朝某一結果一步步發展,而那結果是完全不受我們控制的,因為操縱者是那力量而非我們。我們等於陷身於某一命運的陰謀計劃中,因心不由己變得身不由己,一日我們不能破這個局,將沒法掌握成敗。」

    丘九師聽到自己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問道:「我們可以怎麼辦呢?」

    阮修真道:「任何牽涉到多人的佈局,必須一環扣著一環,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失誤,勢將影響全局,就像在這張命運之網破開了缺口。例如與五遁盜對賭的四個人,其中一個人回復自主,把五遁盜的銀兩全蠃回來,事情將不是循現在的方向發展。所以我們並非全無還手之力,只要我們能不受影響,便有機會破局,主動權將轉落我們手上,那時五遁盜的命運,將由我們來決定。」

    丘九師聽得精神一振,腦筋回復靈活,道:「你想到破局的方法了嗎?」

    阮修真道:「那要看我們是不是能識破對手的佈局。就在你躍往街上去的剎那光景,我生出模糊的感覺,那力量正引導著我們,到百純揭簾和你說話,留下後會之約,模糊的感覺轉為清晰,祂是要你與百純共譜戀曲,也徹底的改變你,溫柔鄉正是英雄塚。我們雖然不知道祂這樣做有甚麼作用,卻感到這是祂佈局一個重要的環節,但如你能不為其所動,這個局會被我們破掉。」

    丘九師的頭又大起來,苦思道:「可是我們怎知衪是要我投向百純,還是拒絕她呢?」

    阮修真道:「那就要看你心的意向,如果祂是要你投向百純,祂會千方百計的影響你,令你感到她的誘惑力愈來愈大,不接受百純成為一種不能負擔的痛苦。但如果你能夠當剛才的事情完全沒有發生過,心中根本沒有百純這個人,我們將是這場硬仗的勝利者。」

    丘九師臉上露出堅決的神情,微一點頭,似用這個動作助自己狠下決定。

    阮修真道:「你剛才教訓的六個小子,雖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卻是岳陽城內無人不識臭名遠播的惡棍,他們鬧個灰頭土臉的事,會傳遞岳陽城,以五遁盜精於打探偵察的本領,又知道我們正追捕他,肯定猜到出手相助的人是你,故而並不存在張揚或不張揚的問題。事實上我們已暴露行藏,而這正是祂計劃中的另一環節。我所指的一環扣著一環,正是此意。」

    丘九師說不出話來。

    阮修真歎道:「如捉不到五遁盜,以你的性格,縱然龍頭仍肯讓出位子,你也絕不會厚顏坐上去,那你過去的所有努力,將盡付東流。甚麼鴻圖偉業,再與你無緣。所以在美人與江山間,你只能作出一個選擇。這番話我實在不想說出來,又不能不說。」

    兩人置身岳陽城最繁華的大街,談的卻是推翻腐朽朝廷的造反大計。

    丘九師回復一貫冷靜沉穩的神態,伸手搭著他肩頭,微笑道:「鬼神並不是想像般神通廣大,否則勢必天下大亂,然而不論如何,我會聽你的忠告,不去惹百純。來!讓我送你一個蛇膽用來浸酒。」推著他朝站在道旁擺攤叫賣蛇膽的烏子虛走去。

    阮修真欣然道:「不用客氣,我剛才只是故意分你的神,好多有點思考的時間,不是真的想買蛇膽。」

    丘九師笑道:「不過你的風濕痛症卻是真的,我也聽過蛇膽有祛風除濕的奇效,一試無妨。」

    烏子虛剛賣出一個蛇膽,這時他已全心投入這個身份去,見兩人來光顧,喜動神色,向丘九師豎起拇指沙啞著聲音嚷道:「這位大爺的功夫真棒,我走遍大江南北,未見過有人比你的手腳更快,且路見不平,鋤強扶弱,確是我俠義之輩,我的蛇膽就半價賣給你。」

    阮修真啞然笑道:「老兄真會做生意。」

    丘九師若無其事的道:「老兄今天的生意如何?」

    烏子虛自豪的道:「岳陽城最多花得起錢的人,若你們肯買我的蛇膽,共賣出了四個,今天我可以提早收工。」

    阮修真忽然問道:「老兄住在那間旅館?」

    丘九師目現訝色,心忖難道阮修真對這漢子產生懷疑。

    烏子虛歎道:「捧著一籮毒蛇,又渾身蛇臭,哪間旅館肯收容我?隨便找個地方,躺下去就是我的家,我已過慣了這種生活,還覺得活得比住在華宅的人更寫意自在。」

    阮修真點頭不語。

    丘九師道:「我要最能治風濕痛症的蛇膽。多少錢?」

    烏子虛看也不看的揭開籮蓋,就那麼側身探手入籮摸起來,然後拿出一條通體灰黃暗帶白色斑點長達五尺的蛇,笑道:「此蛇名花白榕,藏於深山野嶺中,只在夜晚出動,非常難捉,是我這輩子捉到的第三條,極為難得,保證一服見效,如不應驗,只要我一日未離城,可原銀奉還。原價十兩,現在五兩賣給兩位大爺,當是半賣半送。緊記必須和酒活吞,而酒必須是上等的燒刀子,始能活血行氣,膽到病除。」

    丘九師和阮修真相視而笑,均感此人是走慣江湖的人,誇大得來又有強大的說服力。

    丘九師一錘定音道:「就買這個。」

    烏子虛把捲纏著他的手的花白榕拉直,捏著蛇頭送到眼前,口中唸唸有詞,接著單膝跪下,把蛇尾踏在前伸的腳底下,捏著蛇頭的手往上高舉,扯得蛇身筆直,另一手取來擺在竹籮旁的尖刀,手法熟練的#60556;開蛇腹,取出蛇瞻,放到地上的碗裡去。

    阮修真皺眉道:「不可以先把蛇殺死才取膽嗎?」

    烏於虛一邊忙著把仍在蠕動的蛇屍收進布袋裡去,邊道:「若蛇受致命之傷,放出死氣,會大幅減弱蛇膽的功效,所以必須活殺取膽。大爺真有惻隱之心。放心吧!我已為它念了往生咒,說不定牠來世可以脫離畜道,投胎做人,我則因殺孽過重,來世做蛇,反被它掉過頭來殺我。」

    接著站起身來,雙手捧起裝著蛇膽的碗,恭敬的遞給丘九師,後者接過碗,另一手掏出銀兩付錢。

    丘九師笑道:「若不見效,我會來找你算帳的。」

    兩人欣然離開,朝斑竹樓的方向走去,手下們早預備好馬匹,恭候他們。

    丘九師忍不住的問道:「你是不是懷疑他呢?但這是裝不來的。」

    阮修真沉吟道:「很奇怪,那時我忽然想到,如眼前此人是五遁盜扮的,那五遁盜的遁術便無隙可尋,沒有人能識破。最令人沒法起疑的,是他的手腕處有幾處舊疤痕,明顯是曾被毒蛇咬過。」

    丘九師大有同感的道:「如五遁盜的遁術高明至此,那街上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他,絕對無跡可尋。不過我卻認為我們是高估他,因為一直以來,他最大的優勢是沒有人曉得他會到何家盜寶,現在他已失去這個優勢。」

    兩人登上手下牽來的駿馬,丘九師忽然色變。

    阮修真愕然道:「發生甚麼事?」

    丘九師別頭朝烏子虛瞧去,後者正收拾攤檔,準備收工離去。沉聲道:「你說得對,那股邪力正在影響我的心,我忽然生出惆悵無奈的情緒,他是要我投向百純。我從未有過這種若有所失的感覺。」

    阮修真苦笑道:「這場仗絕不容易,一天未擒到五遁盜,你不可以喝酒。酒能亂性,你會更把持不住。」

    丘九師歎息一聲,策馬先行,阮修真緊隨其後,八名手下紛紛飛身上馬,追著兩人去了。

    那邊廂的烏子虛一頭冷汗的迅速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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