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水落石出 文 / 黃鷹
杜樂天歎了一口氣,道:「我—直都不相信,有所渭因果報應這種事,到現在我才發覺所以不相信,其實只是恐懼真的有這種事。」
一頓接道:「亦即是說,我一直在逃避,好像我這種天不怕地不怕,自命不凡的人,居然一直在恐懼報應降臨,一直在逃避現實,你們說,是不是很可笑?」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笑。
杜樂天仰天長歎,接道:「我七歲學劍,十四歲有成,十七歲便已名動江湖。仗的是正義,打的是不平,一生以來,就只是做過一件違背良心的事情。」
他一再強調道:「只是一件。」
沈勝衣劍眉一皺,方待說什麼,杜樂天說話已經接上,道:「這件事我—直都希望能夠忘記,但始終都不能夠忘記,我也—直以為沒有人知道我做過這件事,因為知道這件事的人,全都已死於我的劍下。」
他的目光轉落在左面牆壁之上,接道:「然而人算到底是不如天算。」手一伸,戟指那個中年人的畫像,又說道:「正如這個人,被我一劍穿心,本該就是心死無救的下,那知道天生他一顆心竟在右邊,竟然能夠活下來,你們說這不是天意又是什麼?」
沈勝衣試探問道:「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人?」
杜樂天道:「在動身之前,我曾經告訴你們,這個人原是一個巨盜。」
他沉聲接道:「事實是一個巨盜,我也的確是在他做案的時候發現他追蹤到來這裡。」
沈勝衣道:「可是……」
杜樂天截口道:「事情到這個地步,我也不想再隱瞞下去,反而,即使我現在不說,你們也一定很快就會知道。」
他冷然一笑接道:「這個報復的計劃來到這裡,也應該結束的了。在結束之前,相信還有更多的死亡,而最後,要報復的人,若是還有命應該都會給你們一個清楚明白。」
沈勝衣微喟:「在我經歷的很多事情之中,大都是這樣。」
杜樂天笑容更冷,道:「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武功若是在我之上,根本就不用弄這麼多險謀詭計,所以除非他不現身出來,否則只怕就難逃一死,所以,這件事,還是由我說一個清楚明白的好。」
沈勝衣道:「前輩……」
杜樂天擺手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的好意我也實在感激得很,年青的一輩之中,厚道如你的可真不多,不過這件事如骨梗在喉,不吐不快,而到了我這個年紀,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
他歎息接道:「再說,以你的厚道,絕不會將事情傳出去,其他的人更不會,我說了其實就等如不說一樣。」
沈勝衣無言點頭,不能不承認杜樂天說的實在也很有道理。
杜樂天繼續說道:「這個人朱姓上雲下亭,綽號一陣風,夜走千家,日盜百戶,雖然說不上殺人如麻,死在他手上的人亦已不少,他的被我發現,可以說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
他思索著接道:「當時我沒有截下他,原是想追蹤到他的巢穴,將他的同黨一網打盡,雖然下手的只是他一個人,我卻留意到附近另外有人接應,追到來這裡後,我卻發覺他們原來是一家人,父親朱澡更就是個巨盜中的巨盜,之上幾輩也沒有例外,他們可以說是一個盜賊世家!」
沈勝衣插口問道:「朱藻就是壁上那個彈琴老人?」
杜樂天道:「不錯我當時越牆而入,他正在亭中彈琴,彈的也就是一曲風雷引。」
沈勝衣道:「這個人能創出一曲風雷引,也實在不簡單。」
杜樂天搖頭,道:「曲並非他創,至於是祖傳還是劫掠得來亦不必去追分。」
沈勝衣道:「朱藻沒有說及。」
杜樂天道:「當我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就動手了。我若是在聽那曲風雷引,他—定暗算成功。」
他歎息接道:「那是我一生之中,所聽到的最好的曲子,在他彈奏的時候,我聽得簡直如癡如醉,身在何處固然忘記了,甚至此來何事也都是—樣。」
沈勝衣目光一閃,道:「晚輩.叫斗膽問一句,壁畫上畫的……」
杜樂天很鄭重的截道:「那是畫畫的人斷章取義,至於目的在刺激他的後人抑或為了什麼,那就只有他知道了。」
「實情並不是那樣?」
「並不是。」杜樂天搖頭應道:「當時他正在練琴,風雷譜就放在旁邊,相信就因為發現我對風雷引發生了興趣,交手中故意將風雷譜拋出來,企圖在我將風雷譜按下之際猛下毒手,只可惜他的年紀實在太老,身形的轉換並沒有當年的靈活,就只是那一寸之差,被我一劍穿心!」
沈勝衣道:「從那張壁畫看來,卻是老前輩奪書殺人!」
杜樂天道:「小兄弟在懷疑我的說話?」
沈勝衣搖頭,道:「這個時候我相信老前輩也不會隱瞞事實。」
杜樂天歎息道:「我所以一直將這件事情隱藏在心中,只因為在這件事情之中,殺了—個孕婦。」
他的語聲變得更沉重,道:「雖然她當時是突然在背後出手暗算,我事實也是劍出無心,完全是一種很自然的反應,對於這件事我始終部是耿耿於懷。」
沈勝衣道:「老前輩的心情我是很明白的,除非窮兇惡極,否則無倫是有意抑或無意,將一個孕婦刺殺劍下,心中都難免會有—個陰影。」
杜樂天歎息無語。
周濟插口道:「嬰兒無罪,何況是未出娘胎,大哥那一劍刺出,有甚於將一個無辜的人刺殺於劍下,大哥的難過,實在不難理解。」
杜樂天目光如電,盯在同濟的面上,好一會,才移開,道:「但無論怎洋,這都是我杜樂天個人的罪孽。要殺,殺我一個人就罷了。」
周濟道:「不錯,只是對方也許就會想,當年大哥的斬盡殺絕是如何?」
杜樂天目光又轉回周濟面上。
周濟並沒有避開杜樂天的目光,按道:「朱藻這人小弟亦曾聽人說過,的確是十惡不赦,而朱家傳說的確亦是盜賊世家,但是否罪當該死,相信連大哥也不能太肯定。」
杜樂天盯穩周濟,道:「說下去。」
周濟道:「這一點在對方來說當然是非常清楚,可是,在他們眼中看來,無論他們做出什麼事來都是理所應該。」
杜樂天道:「在他們來說當然是。」
周濟道:「所以他們這一次的行動在他們看來,亦不過血債血償。」
杜樂天突然問道:「在你呢?」
周濟一怔,道:「自是過份。」
杜樂天冷笑道:「是麼?」
周濟又一怔,道:「大哥是想到那裡去了?」
杜樂天自顧說道:「你的話當然是有你的道理,不過無論怎樣也好,事既至此,總該有個了結了。」
周濟點頭。
杜樂天目光轉回沈勝衣,道:「小兄弟你可有什麼意見?」
沈勝衣道:「壁虎是朱雲亭的兒子,應該是不會錯的了……」
杜樂天道:「所以壁虎的殺人,肯定絕不是為了楚碧桐。」
沈勝衣接道:「計劃絕無疑問是早已擬好的了,無論楚碧桐生死如何,都一定會進行,不過,有楚碧桐的死亡來作幌子,是可以引開我們的注意,使我們走入歧途。」
杜樂天道:「這影響其實並不大。」他的目光落在右面的壁畫上。「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沈勝衣點頭,道:「朱雲亭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壁虎,還有一個卻是老前輩方面的人,所以壁虎對莊院的情形那樣子熟識,這在莊院第一次發生兇殺的時候,我們已有所懷疑的了。」
杜樂天道:「以你看那個人是誰?」
沈勝衣道:「前輩意思?」
杜樂天道:「不是你,一定不是!」
沈勝衣道:「因為我雖然是一個陌生人,亦因為陌生反而沒有嫌疑。」
杜樂天道:「兇手對莊院的情形既然表現如此熟悉,你這個陌生人當然反而不在懷疑之內。」
沈勝衣道:「而且幾次事發之際,我都在前輩的身旁。」
杜樂天歎息道,「所以你是我最值得信賴的一個人。」
他目光一轉,道:「芸兒當然也不會是壁虎的一夥。」
沈勝衣輕撫著上官芸的腦袋,道:「當然。」
杜樂天目光轉向杜九娘,尚未開口,杜九娘已嚷起來,道:「難道我會殺死自己的兒女?」
杜樂天道:「當然不會,無忌也一樣,剩下來」語聲一頓,盯著周濟,道:「只有你了。」
周濟一怔道:「我」
杜樂天道:「你我雖然是結拜兄弟,你的出身,我並不太清楚,而對於莊院的情形,你卻是應該很清楚,很清楚的。」
周濟吃吃道:「可是我……」
杜樂天截道:「年紀方面豈非也相當?」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周濟的面上,有的刀一樣凌厲,有的充滿了疑惑。
杜九娘的目光卻是最複雜。
周濟只急得額上汗落不停,卻—句話也都沒說。
不是不想說,他的口張著,只是話到了咽喉說不出來。
杜樂天接道:「我們一直都是很好的兄弟,但曾幾何時變得陌生起來,你縱然不說,我也看得出,你對我逐漸疏遠,而離開杜家莊。過門而不入,到底為了什麼?是不是知道了我是你朱家的大仇人?」
周濟脫口道:「小弟是姓周……」
杜樂天道:「姓周未必就是真的姓周,在一個陌生人面前,無論你姓什麼都是一樣。」
周濟面色一變。
杜樂天又道:「我們在認識之前,原就是陌生得很!」
周濟連忙搖道,吞吞吐吐,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分辯。
杜樂天面容冰冷,語聲更森寒,道:「除了你,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的了,也只有你才能夠不動聲息,連殺鳳兒雄兒,他們當然是絕不會提防你的,是不?」
周濟搖頭,說話方待出口,旁邊上官無忌劍已出鞘,道:「拔你的刀!」
周濟道:「無忌你……」
上官無忌截口道:「你殺我三個兒女,這筆賬當然應該由我來算!」
杜樂天道:「應該的!」
上官無忌道:「至於壁虎,岳丈大人與沈兄要費心了。」
杜樂天道:「放心!」
上官無忌劍指周濟,道:「無論你的刀是否出鞘,我的劍也一定會刺出的。」
這邊杜九娘—步搶前,脫口道:「你們……」
上官無忌截道:「我死了,你再出手!」語聲—落,劍已刺出。」
周濟急退,一面道:「住手!」
上官無忌劍勢不絕,道:「你我之間,別無選擇,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語聲中劍快如風,連刺十一劍!
周濟一退再退,裂帛聲中,胸襟連開兩個血口,叱道:「無忌,你再不退下,我可要動刀的了!」
上官無忌長劍「哧哧哧」連刺三劍,道:「你本該拔刀!」
周濟偏身錯步,手一落,叮叮聲中,已握上刀柄。
上官無忌劍突收,道:「我讓你拔刀!」
周濟伸左手,道:「聽我說」
這三個字出口,眼前寒光暴閃六支短劍已射至。
上官無忌口雖說讓他拔刀,可是當周濟伸出左手,要說話的那剎那,他那六口短劍就射了出去。
六劍齊發,幾乎不分先後,他顯然早已作好準備,才會有這麼迅速,這麼突然的一擊!
他名重江湖是一個俠客,是一個英雄,這種暗襲的手段,原就不是他應該用的。
所以這六劍出手,非獨周濟意料之外,沈勝衣杜樂天同樣為之愕然!
那剎那,沈勝衣已想列制止,可是他動念未已,這一擊已然有了結果。
沒有人能夠來得及制止這一擊,絕對沒有人!
周濟劍光中驚呼,刀嗆啷出鞘,奪魄攝魂的「叮噹」鈴聲中刀格飛後來兩劍,身反閃開一劍!
還有三劍卻閃避不了!
一劍咽喉,一劍心胸,一劍丹田要穴,每一劍射的都是要害,「奪奪奪」三聲,劍劍齊沒及柄!
周濟就是一身橫練功夫也一樣禁受不住,整個身子立時被撞得倒退出半丈,連人帶刀倒下去!
「叮噹」聲中,周濟當場氣絕身亡!
上官無忌盯著周濟倒下,一聲不發。
杜九娘看在眼內,那剎那突然大叫一聲:「周大哥!」疾衝了過去!
她以上官無忌的身旁奔過。
上官無忌眼瞳中突然殺機一閃,劍同時刺出,「奪」地刺進了杜九娘的咽喉!
杜九娘完全沒有閃避的餘地,也根本就沒有想到閃避!
她哀呼,一股血箭激射中,仰倒在上官無忌腳下!
上官無忌隨即按劍大笑起來!
沈勝衣看到了上官無忌眼瞳中的殺機,他的身形立即如箭射出!
射出一丈,突然停下!
劍也就是這時候從杜九娘咽喉拔出!
好快的一劍!
杜樂天同時標槍一樣從椅上站起來,突然又坐下。
上官無忌的笑聲同時鐵錘一樣重擊在他心頭上。
那種笑聲已接近瘋狂。
杜樂天坐下,陡然一聲獅子吼:「無忌!」
無忌笑聲立止,道:「岳丈大人,你現在總該明白了。」
杜樂天盯著上官無忌,一聲也不發,沈勝衣也都怔住,上官芸已被赫呆,突然哇的一聲就哭出來,道:「爹」
她向上官無忌撲過去,沈勝衣眼快手急,慌忙一把將上官芸拉住。
上官芸一掙不脫再也忍不住,埋首沈勝衣懷中痛哭起來。
上官無忌目光落在上官芸身上,面部的肌肉突然一陣抽搐,轉向沈勝衣,道:「沈兄你放心,我是絕不會殺她的!」
沈勝衣道:「我雖然不知道原因,亦知道你不會,否則,芸兒早已死於壁虎劍下。」
上官無忌道:「沈兄本是一個聰明人。」
「可惜只是一個人,所以我雖然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對路,還是來不及搶救。」沈勝衣一聲歎息,道:「上官兄」
下面的說話尚未接上,杜樂天已然大吼:「無忌,你瘋了!」
上官無忌應道:「沒有!」
杜樂天厲聲道:「那你為什麼殺九娘?」
上官無忌道:「因為在我眼中,她實在該死!」
杜樂天道:「什麼?」
上官無忌道:「有些事情岳丈大人還是不知道的好。」
杜樂天斷喝道:「你不說,我這就打殺你!」
上官無忌道:「岳丈大人中原無敵,小婿卻是到現在仍不服。」
杜樂天怒道:「你以為我不會動手,你……」
沈勝衣伸手截道:「老前輩暫且息怒,我們先弄清這件事再說。」
杜樂天道:「這個……」
沈勝衣截口問上官無忌,道:「上官兄到底是姓上官還是姓朱?」
上官無忌道:「朱!」
杜樂天吼道:「什麼?你是朱雲亭的後人!」
上官無忌緩步走到右面壁畫那個無面的少年像下,道:「也是壁虎的兄弟!」
杜樂天睜大了眼睛,好像仍有些懷疑上官無忌的說話。
上官無忌接道:「家父心在右胸,倖免一死。然而武功亦散失水準,復仇的希望也就寄在我們兄弟二人身上!」
一頓才又接下去:「當年我的挑戰你,原就是一試你的武功高低,一試之下,不由心寒,壁虎亦認為,憑我們二人之力,絕非你對手,即使暗算,亦未必就能夠成功,既然你看上我,也就順水推舟,只等機會下手。」
杜樂天沉聲道:「可是你一直都等不到機會。」
上官無忌歎息道:「無論你為人如何,對於你的武功我一向都是佩服得很,中原無敵這四個字江源上的朋友,無疑是並未過譽,我雖然如此接近你,始終都找不到機會下手。」
杜樂天道:「我看你是沒有膽量。」
「也許—一」上官無忌微喟道:「每一次當我接近你,準備下手,就發覺你渾身上下無懈可擊!」
杜樂天冷笑不語。
上官無忌道:「壁虎也試過幾次準備出其不意突地暗算,但結果不是像我這樣,不知道如何下手,所以他才會選擇殺手這種工作,在工作之中磨練自己,這些年來他學得很多.也學得相當成功。
杜樂天道:「為什麼你們不一試!」
上官無忌道:「一擊不中,便再沒有第二次機會,在沒有足夠把握之前,我們是不會隨便出擊。」
杜樂天恨恨的道:「你卻是娶我女兒為妻子。」
上官無忌道:「那可以使我更接近你,但,我們雖然有夫妻之名,一直都沒有夫妻之實。」
杜樂天詫異的道:「那麼高兒,雄兒……」
上官無忌冷冷道:「高兒雄兒鳳兒都不是我的兒女。」
杜樂天道:「胡說」
上官無忌道:「虎毒不食兒,他們若是我的兒女,我如何下得手?」
「你……」杜樂天瞪著眼睛。
上官無忌道:「高兒是壁虎殺的,雄兒鳳兒也是。雖然並不是我下的手,但知而不救,與親自下手,並無多大的分別。」
杜樂天渾身顫抖,道:「那他們……他們到底是……」
上官無忌道:「你真的到現在仍然想不到?」
杜樂天突然怪叫了起來:「周濟」
上官無忌道:「這也就是周濟要遠離這裡,不敢留下的原因,雖然是九娘主動,但做出這樣的事情,亦難免有愧於心。
杜樂天沉默了下去。
上官無忌又說道:「其實只要你留意一下他們兩人平日的舉止,也應該有所發現的了。」
杜樂天想著不由點頭。
上官無忌接道:「你所以此前什麼也沒有發現,只因為你根本就不會想到,他們會做出這種事情。」
杜樂天點頭歎息。
沈勝衣按口問道:「那麼芸兒她……」
上官無忌垂下頭,道:「任何人都難免有糊塗的時候,我也只是一個人而已。」
沈勝衣已經明白。
上官無忌歎息接道:「芸兒絕無疑問是我的女兒,因為在那一年之中,周濟一直浪跡在外。」
沈勝衣忽然問道:「報復在你來說,真的是那麼重要?」
上官無忌道:「我家是盜賊世家,在我的體內流的絕無疑問也是罪惡之血,無淪我做出什麼事情,都是不足為怪的。」
沈勝衣道:「你完全不後悔?」
上官無忌欲言又止。
沈勝衣接道:「一直以來我相信你都沒有好好想過,到現在,周濟杜九娘已伏屍你劍下,上官高、雄、鳳三兄妹,三個無辜的年輕人亦無一倖免,這就是血債血償,也應足夠了,你亦可以吁口氣,亦應該有時間來反省一下。」
上官無忌的面上露出了落寞的神色。
沈勝衣又道:「有幾個問題,相信你現在亦已經考慮到,譬如說你這個親生女兒芸兒的將來……」
上官無忌眼旁的肌肉一跳,揮手道,「別說了。」
沈勝衣道:「其實我說與不說都是一樣。」
杜樂天那邊倏的—聲冷笑,道:「即使他現在後悔也已經太遲了。」
他重重一頓,沉聲接道:「事情已然是以血開始,也應該以血結束!」
語聲一落,他從椅上站起來,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站起,但絕無疑問,是最後一次的了。
他的眼瞳已充血,一雙拳握緊,已隨時準備擊出!
上官無忌應聲道:「原該是這樣!」
杜樂天目光一落,道:「執起你耶六柄短劍!」
上官無忌沒有動,道:「七絕劍出自你的傳授,我絕不會用你的劍術來對付你!」
杜樂天道:「你到底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上官無忌道:「所以我想到若是用你傳授的劍術,每一個變化都在你的意料中,這一戰根本不用戰,一開始便敗了。」
杜樂天道:「那是說,近年來你已經暗中練成絕技。」
上官無忌搖頭,道:「我並不是因此而挑戰你,只是在踏入這個莊院之後,我便不想再走出去!」
他一字字接道:「相信也沒有這個可能,今日我縱能殺你,亦必定難逃一死!」
杜樂天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只要我還有一口氣,都可以發出致命的一擊!」
上官無忌道:「你應該可以。」
杜樂天忽道:「你那個兄弟壁虎呢?」
上官無忌道:「什麼事?」
杜樂天道:「憑你一人之力,絕非我的敵手,事已至此,你們何不兩個一齊—上來,這對你固然好,也省卻代一番氣力。」
上官無忌搖頭道:「我們雖然是那麼親的兄弟,性情並不一樣,這麼多年來,我也從未勉強過他,他也是那樣子。」
杜樂天冷笑道:「兄為名俠,弟為殺手,的確並不一樣,但是有一點卻是在這一刻之前仍然共通。」
上官無忌道:「那一點?」
「都不敢面對現實!」杜樂天側面大喝:「壁虎,你出來!」
喝聲有如青天陡裂,疾走雷霆!
壁虎這時候應該在這附近,應該聽得很清楚,可是他並沒有回答。
上官無忌沉聲道:「他不願意出來你怎樣叫也沒用。」
杜樂天冷笑道:「倒要看他躲到什麼時候。」
上官無忌道,「他一定會出來的,還有他致命的一擊!」
杜樂天道:「你以為我會怕?」
上官無忌道:「當然不會了,中原無敵,何嘗怕過別人?」
杜樂天道:「你總算還會這樣說。」
上官無忌道:「終究是事實,別人也許會懷疑,我卻是絕對能夠肯定,這麼多年來,我終究是你的半子,是你的女婿!」
杜樂天面色鐵青。
上官無忌接道:「只不知岳丈大人是否忍心置這個女婿於死地!」
杜樂天冷冷的道,「我這個女婿既然忍心將我的女兒刺殺於劍下,若說我不忍下手那是廢話!」
上官無忌道:「今日的廢話的確多了一些。」
杜樂天一步方自跨出,一個聲音突然傳來,淒冰之極的聲音:「外公!」
是上官芸的聲音,她一面惶恐之色,接呼道:「爹!」
杜樂天腳步應聲停下,上官無忌眼旁的肌肉一陣抽搐,欲言又止。
沈勝衣一手摟著一官芸,即時道:「兩位,事情到……」
上官無忌截道:「沈兄不必多作說話,事情到這個地步,只有血才能夠解決的了!」
一頓接道:「芸兒就交給沈兄,朱家本該絕後,延到今日,也是天意,芸兒的體內流的既然也有我的血,無論多大的打擊,相信她都可以承受得來!」
沈勝衣道:「廢話!」
杜樂天忽然道:「小兄弟,你還是與芸兒暫時離開這兒。」
沈勝衣搖頭,道:「現在除非你們都罷手,否則芸兒就是不留下,對她的打擊亦無不同!」
上官芸抓著沈勝衣的肩膀,哀呼道:「沈叔叔,你想想辦法」
沈勝衣左手按劍,方待說什麼,上官無忌突然道:「沈兄,這一戰絕不是你所能夠阻止得了的,你還是離開的好!」
沈勝衣揚眉道:「為什麼你這樣急要我離開,是不是方便壁虎的突然一擊?」
上官無忌沉臉道:「我只是為了芸兒設想!」
沈勝衣道:「若是如此,便該罷手!」
上官無忌道:「你這種人是永不會明白我的了。」
沈勝衣歎息道:「正如你不明白我一樣,我們原就是兩種人。」
上官無忌沉聲道:「我本不該招惹你這種人的。」
沈勝衣道:「現在才說這句話,是不是太遲了。」
上官無忌冷笑,眼瞳中殺機一閃,出劍,人劍如飛虹,射向杜樂天!
這一劍非常突然,杜樂天卻並不太意外,更突然的劍他也不知接過多少的了,他的劍立即出鞘!
那柄劍原在鞘內,但剎那間便變了在他的手中,「叮」的正好迎住了刺來一劍!
上官無忌折腰,提腰,一劍刺空,又三劍刺出,每一劍的角度都是刁贊之極!
杜樂天全都接下!
上官無忌擰腰再刺出三劍,霍地滾倒,貼地滾向杜樂天下盤,劍光如輪轉,他整個人就像是變成了—頭滿佈尖劍的刺猥!
杜樂天輕喝一聲:「好!」身形拔起,橫跨半丈,落在堂中八仙桌上!
上官無忌人劍緊接滾至,手一按桌旁一椅,竟然就藉勢滾上桌上!
杜樂天身形再起,橫越三丈,落在一張几子上!
上官無忌身形不停,凌空一滾,橫射過去!
几子在劍光中碎裂,杜樂天也在劍光中滾落,劍一點,以劍尖支地面,倒豎晴蜓!
上官無忌人劍迅速追至!貼地一滾,一劍正劃在劍上!
杜樂天若是腳著地,這一劍便得將他的腳斬下!
「叮」一聲,一篷火星在劍上迸開!
杜樂天凌空倒翻,上官無忌「鯉魚倒穿破」,劍追擊斜上!
杜樂天半空中連換三個身形,閃七劍,還一劍,身形又落下!
上官無忌身形一翻,接一劍,亦落下來,著地滾身,肘、肩、腰、膝、脛一齊用力,風車般在地上滾動!
劍隨人轉,挑刺斬削,攻的都是下盤。
杜樂天身形閃躍挪騰,倒踩七星,掠回原位,長劍挑動,將兩張椅子挑飛,再一縱,又掠到那張八仙桌上!
上官無忌腰一挺彈起來,人劍追刺,霹靂一聲巨響,那張八仙桌即時齊中裂開,杜樂天身形筆直落下,落地生根,穩如泰山!
那刺向他下盤的一劍變了刺向他的面前,他的劍一翻,立即將來劍封住,劍勢接展,排山倒海般疾攻向上官無忌!
只一劍,他便已將上官無忌的劍纏住,上官無忌的身形亦不覺被控制。
杜樂天劍出不停,一面道:「若是前此五年,你用地趟身法對付我,絕不會令我這樣狼狽。」
上官無忌接劍回劍,沒有作聲。
杜樂天冷笑接道:「一個人老了,筋骨自難免變得遲鈍,尤其是下盤,更是老年人的弱點,變膝弓腰在老年人來說,無疑是比較辛苦。」
一頓冷接道:「你其實可以多等幾年的,到了那個時候,我說不定連還手都已不能。」
上官無忌道:「一件事既一定要解決遲早都是一樣,柳伯威的武林貼,我既然有份,周濟也一定有份,也既然有可乘之機,何不就趁這個機會,一併了斷?」
杜樂天連聲冷笑。
上官無忌一字字接道:「你滅我滿門,今日我也是,杜樂天,你有何感想?」
杜樂天鐵青著臉,道:「我只知道你這個人喪心病狂,是一個瘋子!」
上官無忌大笑,劍勢越見急激!
杜樂天接一劍,最少還兩劍,他雖然老大一把年紀,劍勢卻更見老練!
說話間兩人已一連攻守了千劍,叮叮聲響個不絕,簡直就有如珠走玉盤!
那兩柄劍電簡直就像是比成了兩團光芒,在兩人身外飛閃不定。
再過百十招,光芒陡然流星般飛散,兩支劍重現,交塔在半空!
那只是剎那,雙劍又動,「叮叮叮叮」的交擊起來!
「錚」的突一聲,上官無忌那支劍終於斷下!
他那支劍已斷去兩次,這一次倉卒接上,原就不太好,在兩人的內力撞擊下,終於又斷折!
杜樂天即時一聲暴喝:「要你命!」長劍乘隙直入,劍勢有如閃電奔雷!
也就在這時候,在他身後不到兩丈的一條柱子突然碎裂!
那條柱子的中間已經挖空,向堂中有人高的一面亦被斬斷剖開。
那些地方都嵌得緊密之極,加上柱上朱漆剝落,斑斑駁駁,不是預先已知道,又很小心的去看,真還不容易看得出來。
壁虎也就藏在這條柱子內,一直在等出擊機會。
現在機會總算降臨了,他把握機會,立即用內力將身前的木反震碎!
木屑紛飛中,壁虎如箭般射出,鏈子劍錚然抖開,飛刺向杜樂天的後心!
意外而迅速,杜樂天絕無疑問,閃避不了這一劍,何況池勢如奔馬,一劍刺向上官無忌,人與劍都已是有去無回之勢?
劍閃電一樣劃破長空,鏈子已抖直,劍尖距離杜樂天的後心已不到三寸!
也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間,一道劍光也是閃電一樣飛至!
「叮」一聲,劍尖正擊在劍尖之上!
壁虎的劍被撞飛,橫來那支劍亦「叮噹」墮地!
是一支短劍,是上官芸所用的兩劍之一。
這支劍卻不是由上官芸發出來。
是由沈勝衣!
那麼長的距離,事出又意外,沈勝衣縱然輕功再好,也絕對救不了杜樂天。
可是他反應的敏銳,實在上非同小可,那剎那拔劍,飛劍,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並沒有絲毫凝滯!
那一劍的迅速,的準確,亦實在驚人!
壁虎本已蒼白的臉色,那剎那更蒼白,也不知是驚是怒!
他人在半空,接劍在手,大喝—聲劍再次飛刺!
一連三劍!
杜樂天雖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剎那經已自救不及,他已經感覺到壁虎劍上的寒氣,但同時,亦看見了沈勝衣拔劍飛擊!
他絕對相信沈勝衣那一劍,可是那剎那他的劍仍不免因心情影響,突然間一慢。
劍已經快到上官無忌的咽喉,也就因為那一慢,上官無忌的劍已趕及,斷劍正好封住那一劍的刺殺!
他立即游身,斷劍翻飛,連刺十七劍!
杜樂天劍勢仍然暴展,見一劍破一劍,猛一個翻身,一引一劃,「錚,錚,錚」,連封壁虎的三劍飛刺!
上官無忌壁虎身形一合,暴喝聲中,雙劍齊向前刺!
杜樂天左手捏劍訣,劍一劃一分,左拒右擋,將兩人的劍勢完全接下來!
他的身形兀立不動,長劍卻飛靈巧幻,一劍化成千鋒!
上官無忌壁虎二人雙劍雖然凌厲,竟不能夠將杜樂天迫退半步!
杜樂天劍越來越靈活,時不時暴喝一聲,氣吞河獄!
中原無敵不愧是中原無敵。
沈勝衣也是用劍的高手,但現在亦不禁有不如的感覺,杜樂天劍法之高,的確是他生平僅見。
千招又過,杜樂天顯然已佔盡上風,運劍如飛,突然道:「憑你們的武功,絕不是我的對手!」
壁虎怒道:「老匹夫,不是姓沈的一劍,你現在已經屍橫就地!」
杜樂天冷笑,道,「詭計暗算,不是本領!」
壁虎怒形於色,嘶聲大吼,連攻三十六劍,身形陡退,劍脫手,曳著鏈子飛射沈勝衣胸瞠!
這一劍一樣出其不意,可惜他暗算的是沈勝衣這樣的高手!
沈勝衣劍眉一軒,劍已經劃出,拔劍,出劍,急如石火,「叮」的將劍接下來,凌空翻滾。劍毒蛇一樣刺向沈勝衣的咽喉!
沈勝衣左手劍急挑,接一劍,還三劍,壁虎才接下這三劍,沈勝衣喝叱連聲,亂劍已刺出!
壁虎這一頓亂劍接下,人已被迫退七步!
沈勝衣劍勢不停,突然道:「剎柳伯威的是你!」
壁虎冷笑,道:「不錯!」
沈勝衣道:「其他的人?」
壁虎道:「當然也是。」
「不是為了楚碧桐?」
「你以為我們這種人之間也有義氣?」
「他曾經救你一命?」
「這是事實,但我也曾回救他一命,我們之間,早已兩不相欠」
「你們是結拜兄弟。」
「只是結拜而已,若無好處,就不是兄弟了。」
「你殺柳伯威他們,只是為了轉移我們的注意?」
「只是如此。」
「沒有這個必要。」
「人都已死了,還說這些來作甚?」
沈勝衣無言。
壁虎接說道:「做俠客有何好處?」
沈勝衣道:「沒有。」
「沒有為什麼你要多管閒事?沒有你的那一劍,杜樂天已經倒下!」壁虎簡直是在叫,嘶聲的狂叫。
他處心積慮,一切已安排妥當,萬無一失,那知道就失敗在沈勝衣的一劍截擊之下。
沈勝衣應道:「對於這件事,對於你們兄弟,我只有說一聲抱歉。」
壁虎嘶聲道:「抱歉?我要你的命!」
語聲一落,他整個身子都裹在劍光中,瘋狂的向沈勝衣刺去!
沈勝衣並不退縮,以快破快,人與劍那剎那亦合成一體!
千劍再千劍!
壁虎突然一聲嘶心裂肺的尖叫,整個身子陡然向後倒飛了出去!
他手中鏈子劍已飛出,那支劍尚未飛到沈勝衣的面前,由劍鋒以至鏈子,「錚錚錚錚」的突然寸寸斷下!
他整個身子亦出現了無數血口,一身白衣迅速被染紅!
他著地又彈起來,木立在那裡不動!
幾乎同一時,上官無忌手中的斷劍亦脫手,被杜樂天挑上了半天!
杜樂天劍勢未絕,只要再一劍,便可以將上官無忌刺殺於劍下,可是刺停在半空!
上官無忌沒有動,等著劍刺來,因為他無論如何閃避,身形都在杜樂天劍勢籠罩之下!
所以他索性不動,可是杜樂天的劍卻沒刺來!
他一怔,嘶聲道:「老匹夫,你還不動手?」
杜樂天盯道他,突然道:「你走!」
上官無忌又一怔,道:「這算是什麼?」
杜樂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我叫你走你就走!」
上官無忌突然放聲大笑起來,道:「你若是以為我是貪生畏死的那種人,可就大錯特錯了。」
他霍地回頭,目注壁虎,道:「兄弟!」
壁虎已變成一個血人,但仍然有力說話,應道:「天意」
一句話只是兩個字,池半身一仰,又倒下去。
上官無忌嘶聲道:「好一個天意!」突然又大笑起來!
笑聲中眼耳口鼻突然鮮血狂噴,格格一連串異響之中,他渾身的骨骼亦被自己的內功迫得寸寸碎裂!
上官芸哀呼衝前,她尚未衝到上官無忌已倒下!
淒涼的哭聲立即在堂中響起來,可是上官無忌已聽不到。
上官芸痛哭聲中亦倒下昏迷過去。
杜樂天急忙過去將上官芸抱起來,這片刻之間,他彷彿之間,他彷彿已老得渾身無力,抱著上官芸跪倒在地上。
他整張臉,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卻一句話也說不了出來。
到這個地步,他還有什麼話說?」
沈勝衣也沒有。
劍仍然在他手中,連將劍入鞘的氣力他彷彿都沒有。
有生以來他又何嘗見過這麼悲慘的事情?
春寒仍料峭。
天色晴朗,杜家莊之內卻風雷之聲大作。
是琴聲,風雷引。
沈勝衣在風雷聲中走出了杜家莊的大門。
上官芸無言相送,細弱的身子顫抖在曉風中。
「芸兒一—」沈勝衣在石階下停步,手撫著上官芸的頭。
「沈叔叔……」上官芸語不成聲。
沈勝衣笑笑,道:「試試忘記這件事,答應我。」
上官芸含淚點頭,道:「沈叔叔,你真的要離開了?」
沈勝衣頷首道:「叔叔以後有時間一定會再來看你。」
上官芸道:「叔叔,一定的。」
「一定!」沈勝衣說得很肯定,刷地翻身上馬,策馬奔出。
奔出了數十丈,他回頭望去,上官芸仍然站立在石階之上。
他歎息在心中,揮手。
上官芸也揮手,眼淚也忍不住流下來。
風吹急,吹冷了她的眼淚,到她的眼淚被吹乾的時候,沈勝衣一騎經已遠去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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