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後 患 文 / 黃鷹
馬步兵佈置好的時候,沈勝衣、白冰也到了,下了馬,雙雙奔到白玉樓身旁。
看見只有張千戶一個人,沈勝衣一陣心悸,張千戶沒有等他問到,就說道:」他們都去了。」
沈勝衣輕歎。「是誰下的手?」
「枇杷,還有司馬仙仙。」
沈勝衣搖頭:「那個小老人比任何一個都狠辣……」
「獨鶴也很小心的了,但可能因為那個矮小子無論怎樣看也總讓人看不起,所以獨鶴結果還是為他暗算。」張千戶苦笑:「但他也沒有吃虧,抓住了枇杷一起上路。」
沈勝衣歎了一口氣。白玉樓即時問道:「冰兒怎麼不留在家裡?」
白冰躲在沈勝衣背後:「我那間房子已給弄壞了,只好跑出來!」
白玉樓搖搖頭道:「你這個丫頭就是這麼多鬼心思,記著,在這裡不得到處亂跑。」
白冰伸伸舌頭:「爹好凶哦!」
白玉樓沒有再說什麼,一揮手:「準備擂木!」
命令迅速傳開,百數十個兵士打著四條擂木上前,蓄勢待發。
白玉樓接道:「再傳我命令,十數之後,石獅子胡同的人若不出降,我們便採取行動!」
十數片刻過,石獅子胡同之內一些反應也沒有,白玉樓臉一沉,一聲大喝道:「上扛著擂木的兵士立即奔出,四條擂木幾乎同時兩分撞在胡同口左右兩幢屋子的牆壁上。轟然巨響,磚石紛飛,那兩面牆壁一齊倒塌,門旋即大開,十多值漢子手執兵器呼叫著衝出來。我著擂木的兵士一撞即退,弩箭刀排長槍一排排湧上,只等白玉樓一聲下令。白玉樓第一句卻道:「放下兵器!」
喝聲有如霹靂,那些漢子卻置若罔聞,揮動兵器,衝殺上前。
「箭」白玉樓斷喝。
一排弩箭飛煌般射向那些漢子,第二第三排相繼射出。
那些漢子絕無疑問都有一身很不錯的武功,在強弓硬弩之下完全旋展不開,非獨沒有一個能夠衝過來,而且都在箭雨中倒下。
慘叫聲此起彼落,第三排弩箭射過之後,天地間突然陷入一片靜寂。
燈光下,倒下的那些漢子就像是一頭頭刺,鮮血奔流染紅了老大一片地面。
石獅子胡同所有門戶這時都已打開,百數十個手執兵器的漢子已衝出巷子,見這種情形皆怔住。
他們的年紀看來都頗大,也不知是否當年錦宮城的舊屬。
寂靜的只是維持了一會,那些漢子突然倒退了回去,再出現的時候,手中已多了林板竹籮等物,迅速在巷子裡布下了幾重障礙。
白玉樓的話隨即又傳開來:「降者免死!」
沒有人理會,白玉樓等了十數,知道這些人都已準備為錦宮城效命,不再等下去,下令馬步兵全力攻擊。
馬步兵立時四面八方推進,箭弩如飛煌,那些扛著擂木的兵士在弩箭刀排長槍大矛掩護下,推著擂木往牆壁撞去,硬硬在巷子兩旁另外辟出兩條路。
那些漢子本待要據險而守,看見擂木這樣撞擊過來,待要去截擊,卻給箭弩迫得抬不起頭來,左右牆壁也就在箭雨中一面面倒下,部份側向巷中,那些漢子不戰而亂,刀排手,長槍手相繼襲至,有如怒濤般不住的衝擊。
他們絕無疑問都經過嚴格訓練,人數雖然多,但極之整齊,儘管腳下如何不平,對他們並無多大影響,刀盾與槍矛也配台得恰到好處。
那些漢子一開始便給對方的氣勢壓倒,再加上擂木箭弩一輪撞擊,本來就不成陣勢的陣勢盡散,他們還待利用環境,將那些兵士切開來,豈料那些兵士合作緊密,排山倒海般衝來,反將他們一一衝散,然後一一包圍起來,個別擊破。
兵士的人數十倍於他們,配合得又恰當,這開始就已是敗局,一陣衝擊之後已經成一面倒之勢。
那些兵士緊追不捨,呼喝聲有如雷霆,受傷的退下,立即就有第二個補上,不到半盞茶時候,已將對方追到胡同盡頭。
莊院的正門已盡開,那些漢子退入,立即又關上,但隨被撞開。
四條擂木一齊撞擊在門牆上,門牆轟然擊中盡倒,幾個漢子被壓在牆下,死的死,傷的傷。
其餘的已想到必然有此一著,門一關上便遠遠退開,一字兒排開。
擂木一撞倒牆壁,那些兵士立即左右衝上,有條不紊,在極短的時間內將陣勢擺開,弓箭手交錯欺前,箭弩還未動,那些漢子已忙找地方掩護。
白玉樓看在眼內,搖頭道:「都是烏合之眾,退得那麼遠,不是全都要做箭靶子?」
旁邊白冰忙道:「爹,還是叫他們降了吧!」
白玉樓道:「且再一試。」
說話間,七八個老蒼頭已然從堂內衝出來,其中一面揮動兵器一面叫囂道:」給他們抓回去,定要砍頭,拚了!」
語聲一落,手中纓槍突然飛出,一飛數丈,插入了一個兵士的胸膛。
那個兵士慘叫一聲,當場喪命。
幾支纓槍跟著飛來,那幾個蒼頭隨即衝前,那些漢子很自然的一聲吶喊,跟著衝殺前去。
飛來的幾支纓槍被擋開了四支,一支落空,另兩支又將兩個兵士刺殺槍下。
白玉樓大怒,劍一揮:「箭」箭弩怒射,這一次相距近得多,四排弩箭射過,那些漢子已然衝近。
他們已經半數倒在箭下,剩下的一半聚在一起,奮勇向前,顯然要殺出一條血路。
弓箭手迅速退下,那些刀牌手,槍手卻靜立不動,盾牌一塊緊並著一塊,有如一道銅牆鐵壁擋在前面,一支支長槍從盾牌邊伸出。
那些漢子聲勢洶洶衝來,看見對方仍然不動,槍林鐵壁寒光閃耀,不由一呆。
這一呆之後他們才又喊殺連天,衝殺前去,但氣勢已沒有方纔的凌厲。
兵器紛落,都落在鐵盾上,那些兵士這才一聲吶喊,往前衝擊。
這一下衝擊有如一道鐵壁疾壓前去,那些漢子剎那給衝散。
兵士的兩翼旋即包圍過來,鐵壁當中一分,白玉樓沈勝衣張千戶同時當中衝過去,白冰走在白玉樓與沈勝衣之間,興奮得臉蛋也紅了。
那些漢子如何擋得住這三個高手,硬硬被衝開兩邊,也立即被包圍起來。
更多的兵士圍上去,百數十個侍衛緊跟著白玉樓他們直撲大堂。
上了石階,沈勝衣搶在最前,兩個老蒼頭衝出來,連沈勝衣一劍也接不下,便給沈勝衣劈胸抓起來,扔到一旁,左右自有侍衛將之拿下!
大堂寬敞非常,左右兩面浮雕,對門一道珠,一盞琉璃燈由承塵垂下來,燈光繽紛。
珠在這種燈光下更顯得華麗,一動之下,異采流轉,令人為之目眩。
沈勝衣劍一展,珠化成雨散落,一道中門出現在他們眼前。
那道中門建在堂內,卻沒有給人在堂內的感覺,分為兩層,黃瓦飛簷,門兩旁竟然是青磚砌成的牆。
白玉樓目光及處,一怔,白冰與及那些侍衛亦無一例外!
沈勝衣全都看在眼內,詫異道:「怎樣了?」
白冰道:「這跟午朝門一樣。」
午朝門也就是午門,乃是皇城正門,文武大臣,無論是朝上或奉召進宮見駕,皆須在午門外下轎下馬,否則便是犯大不敬之罪,依法斬首,也是皇帝閱兵受俘的地方,遇有國家的大慶大殿,皇帝必會駕臨午門上,接受軍民的朝拜,三呼萬歲,以示貴為天子,統御臣民的權威。
沈勝衣波有到過午門,所以並無印象,但也知道午門是什麼地方,聽說不由地搖搖頭。
過了午門,是一個院子,東西兩旁,都是紅油漆的瓦房。
沈勝衣目光一轉,道:「這莫要又是跟什麼地方一樣!」
白冰道:「朝房哦。」
「朝房?」沈勝衣接問道:「什麼地方?」
白玉樓道:「皇上未登殿之前,大臣休息恭候的地方。」
他們又繼續往前行。
走過了朝房,便是莊院的內堂,那表面跟一般的並無分別,但簷下卻另有二種黃色的琉璃瓦面,下托構梁橫木和三層,堂前兩道石階,中來一幅大理石,上列雙龍,張牙舞爪。
白玉樓步上石階,一面搖頭一面說道:「這就是皇極般的正門,皇極殿也就是一般人所謂的金鑾殿,是聖上坐朝,召見王公大臣,指示機宜,會商國事,聽取百官奏章,頒發聖旨的地方。」一頓又道:「所謂陛下,就是指這列有兩條龍的石階之下而言。」
話說完,他們已走殿內。
那事實亦佈置得像宮殿一樣,中央一座龍墩,前有陛三道,左右有陛兩道,後有陛一道,每道七級,黃緞作勢,左右均設勾欄。
墩上七排雕龍屏風之前一張龍椅,皇帝也就坐在這張龍椅上。
這個皇帝沈勝衣、白玉樓都認識,也正是錦宮城,他已經換過一身全新的龍袍,被散的白髮亦束起來,還戴上了一頂金冠。
沈勝衣沒有見過皇帝,不知道是否這個樣子,白玉樓父女以及那些侍衛那剎那卻有一種錯覺,以為是真的皇帝到來,齊皆怔住,有些只差一點兒沒有跪下去。
錦宮城端坐在那兒,冷冷的看著這些人走進來,一動也不動,有如泥塑木雕。
沈勝衣看看錦宮城,看看白玉樓他們,脫口道:「皇帝就是這般模樣?」
白玉樓道:「除了相貌,其他並無多大分別。」
沈勝衣笑笑:「看來他實在花了不少心血,只是運氣不大好。」
白玉樓點頭,錦宮城陰沉的聲音即時傳下來:「白玉樓」「錦宮城」「大膽!」錦宮城斷喝一聲。「見到寡人也不跪下請安,還要直呼寡人姓名,難道就不怕寡人砍你的腦袋,誅你的九族嗎?」
白玉樓不怒反笑,道:「你還要說什麼得趕快說了,白某人雖然不在乎,其他的人恐怕沒有這個耐性。」
「大膽白玉樓,你眼中……」
白玉樓截道:「白某人眼中只有一個狂人。」
「狂人?」錦宮城一雙眼瞪大。
「可惜就是狂人,並非瘋子,否則」白玉樓冷笑。「你盡可以留在這裡,繼續做你的皇帝,以終天年。」
錦宮城沉下臉,沉著聲:「天下間試問有誰有寡人這份豪氣、這個大志?」
「所以白某人不能不承認你是個狂人,也只有狂人才看不出方今太平盛世,每個人都活得很好,不希望再有任何的改變。」
「那等匹夫庸婦知道什麼?」
「他們知道什麼是他們需要的已經足夠。」白玉樓一聲微喟:「經過那一次的失敗,白某人原以為你已經明白失敗在什麼地方,不會再存非份之想。」
錦宮城冷冷道:「寡人每決定做一件事,都絕不會半途而廢。」
白玉樓說道:「可惜這一次你又失敗了。」
錦宮城仰首道:「天意如此,夫復何言。」
白玉樓接道:「這附近已經被重重包圍,你是絕不會有上一次那麼幸運了。」
錦宮城大笑道:「寡人要走,豈是他們所能夠阻擋得住?」
白冰插口道:「在我們那兒,若非祖松捨死相救,你以為你真的跑得掉?」
錦宮城笑聲一頓:「那倒是不錯,可是女娃子你也莫要忘記,當時寡人給你那位沈大哥截下,而方纔若寡人要走,你們還未趕到來。」
白冰冷笑道:「而且你還可以利用你的那些手下先行開路,或者引開我們的注意。」
「養兵千日,用在一朝,無論寡人要他們怎樣做,也絕不是過份。」錦宮城又笑了起來。
白冰道:「我就是不相信,像你這種人,也會有人真正為你效死。」
沈勝衣笑截道:「冰兒,這句話說錯了。」
白冰一怔,道:「那個祖松……」
沈勝衣接道:「還有枇杷,但可以肯定就是他地想不到祖松竟然會為他拚命,所以一躍下地道,他第一件事就是以煙霧將地道進口封閉。」
錦宮城頷首道:「寡人的確想不到,否則寡人怎也讓他看清楚地道的進口,在這個時候,能夠有一個忠心自己的人跟著總是一件好事。」
沈勝衣說道:「閣下躍下地道立即施放煙霧,亦未嘗不可以說是一種人性的表現。」
錦宮城怒喝道:「你是說寡人貪生畏死?」
沈勝衣道:「一個人到了最後關頭,就算以自己的生命為重亦不足為怪。」一頓轉對白玉樓道:「所以祖松可以說是一個狂人,至於這位錦宮城,雖然有時很狂,還不能稱得上是狂人。」
白玉樓笑問:「那你說,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沈勝衣道:「一個普通人而已,只不過希望比普通人大了一些。」
白玉樓道:「夢想太大,能力不足,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寡人不是一個狂人。」錦宮城冷冷道:「也並非貪生畏死,否則寡人絕不會在這裡等。」
白玉樓道:「你等在這裡只因為你發覺已經完全絕望。」
沈勝衣接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實在已經太老,已不可能再有足夠的時間,作第三次的嘗試了。」
錦宮城聽到這句話,整個人終於露出了頹態。
這句話就像是一柄利劍,直刺進他的心深處,他乾笑了兩聲,道:「年青人,你難道不覺得對一個老人說這種話,實在太殘忍。」
沈勝衣緊盯著錦宮城,道:「對於一個自承是老人的人來說這種話,無疑是殘忍了一些,可惜在說這種話之前,閣下仍沒有這個表示。」
錦宮城喃喃自語道:「寡人空有雄心壯志,怎奈歲月無情。」
白玉樓道:「對你這種人來說,一次的失敗其實已太多,你沒有為失敗而倒下,二十年後,捲土重來,雖然敵對,對於你這份毅力恆心,白某人亦心深佩服。」
錦宮城微喟,道:「寡人對你也非常欣賞,二十年後的今日,你非獨沒有衰退,反而此前更加精明,再敗在你手下,寡人無話可說。」
白玉樓忽然一笑道:「這一次其實失敗在什麼地方,相信你仍然不明白。」
「你說在什麼地方?」
白玉樓道:「你完全忘記了爭的是天下,並不是個人的榮辱。」
「寡人又怎會忘記?」
「那你的對象,應該就是當今皇帝,不是任何人。」
錦宮城一呆,嘟喃道:「寡人卻是一心要先將你擊倒。」
「所以你才會製造另一個艾飛雨,準備讓他混進我府中作內應,又令祖松挖那一條地道來配合行動,花這麼多時間心機,卻不是花在目標上,那能不失敗?」
「不錯」錦宮城連連點頭。
白玉樓接道:「立大志,做大事,絕不能被私人的感情左右,認定目標,勇往直前,這才有成功的希望。」
錦宮城一聲長歎:「怎麼在這之前,沒有一個人對寡人說這個道理?」
白玉樓道:「也許你認為自己已經夠聰明,無須再找任何聰明人來協助。」
錦宮城頷首道:「寡人座下的確缺了一個你這樣的聰明人,而即使來了寡人亦未必容得了他。」語聲一頓,大笑起來:「你說得沒有錯,寡人的確不是一個做大事的材料。」
笑聲震動整個殿堂,是那麼悲激,又是那麼無可奈何。
白玉樓沒有再說什麼,沈勝衣白冰也沒有,只是看著錦宮城。
笑聲好一會才停下來,錦宮城目光一落,道:「寡人可以走而不走,留在皇極殿等你們到來,不錯,是因為心灰意冷。但能夠聽到這番話,知道失敗在什麼地方,亦算得大有收穫。」
白冰道:「你應該很感激我爹爹,也不會再讓他再費唇舌氣力了。」
錦宮城道:「你要寡人束手就擒?」
白冰反問道:「難道到這個地步,你還要反抗?」
錦宮城搖頭道:「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
「這是什麼意思?」
錦宮城回答道:「你不明白,但你爹爹一定明自,好像我們這種人,只有戰死,是絕不會束手就擒的。」
白冰詫異道:「你真的不想活了?」
錦宮城又大笑起來,目光接落在白玉樓面上:「像你這樣幸運的人,只怕不多。」
白玉樓道:「所以我從來都不會抱怨什麼。」
錦宮城道:「你非獨身居高位,而且有一個這樣美麗可愛的女兒,還想求什麼呢?」
白玉樓微笑搖頭,錦宮城接道:「現在寡人倒有些慶幸計劃沒有成功,否則一下錯手,傷了你這個寶貝女兒,非獨你難過,寡人只怕也一樣引以為憾。」
白玉樓只笑不語,錦宮城又說道:「寡人奇怪的只是,對於無雙,你竟然毫無表示。」
白玉樓道:「早在離開西域的時候,我便已決定完全忘掉那些事。」
錦宮城道:「你已經完全忘掉了?」
白玉樓搖頭:「要記憶一些事,有時固然不容易,但是要忘掉,卻困難千倍萬倍。」
「不錯」錦宮城拈鬚微笑:「所以雖然失敗,但寡人利用無雙來對付你,並無不妥。」
白玉樓只是問道:「她已經死了。」
錦宮城道:「但他的體仍然給好好保存著,那副銅棺材就在這裡。」
白玉樓道:「人死了,自應入土為安。」
錦宮城道:「可惜在這之前,他的體還有用途,寡人的易容術,你大概也知道是傳自你那位岳丈。」
白玉樓道:「他老人家怎樣?」
錦宮城道:「七年之前已經死在密室之中,當時他正好成功將一個人眼睛的顏色也改變。」
白玉樓道:「是麼?」
「可惜他來不及詳細記錄下來,只留下兩件半圓形通透東西。」錦宮城沉吟著道:「據說那是利用無雙譜記載的東西弄出來,只是更柔軟,更精妙。」
白玉樓歎了一口氣,道:「他老人家畢生研究易容之術,別的不說,就是這份苦心,已經令人敬服。」
錦宮城道:「寡人已經這麼一把年紀,他仍然收歸門下,是否也非常奇怪?」
白玉樓道:「從閣下表現看來,閣下也絕無疑問是這方面的天才,他老人家甚少看錯人,只可惜閣下未能夠繼承他老人家的遺志,在易容方面再下苦功,辜負了他老人家一番心血。」
錦宮城道:「他也知道寡人別有所圖,只是一直都未能夠遇上第二個比寡人更佳的人選。」
白玉樓道:「這是最可惜的事。」
錦宮城笑道:「幸好寡人總算替他我到了另外一個傳人,若在九泉之下相見,亦應該不會怪責寡人了。」
沈勝衣聽到這裡,終於插口道:「是不是玉蝶?」
錦宮城含笑點頭。
沈勝衣頷首道:「這個女孩子的確有一雙巧手,而且目光銳利。」
錦宮城道:「那是學習易容術的先決條件。」
沈勝衣接問:「她跟著你就是要學習易容術?」
「還因為她喜歡刺激,沒有比寡人這個計劃更令她刺激的了。」
沈勝衣不由歎了一口氣。
錦宮城卻笑了起來:「寡人深信,無論她將來利用這種超凡的易容術幹什麼,都絕不會令寡人太失望。」
沈勝衣無言頷首,白玉樓脫口問:「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
沈勝衣道:「手辣、心狠、聰明,可以說具備了常人沒有的那種魔性。」
白玉樓目光回到錦宮城面上:「所以,你將易容術傳給她?」
錦宮城道:「寡人別無所求,只望她真的能夠學好那種易容術。」
白玉樓道:「你從來就不肯放過任何足以動亂天下的機會?」
錦宮城道:「因為這個天下,還不是寡人的天下。」
沈勝衣心念一動,道:「我們現在去封鎖所有通路,大概還來得及。」
白玉樓一怔,道:「不錯,未到絕望,這個魔王又怎會將玉蝶送走?」
錦宮城笑笑,道:「也許就因為知道希望不大,雖然尚未到絕望,寡人還是將人送走了。」一頓才又道:「不錯,距現在還不到一天,但除非她不願意走,否則應該已走得很遠,若是這也逃不掉,根本不配學那易容術,寡人有眼無珠,亦只有認命。」
白玉樓道:「幸好學易容術不是一天半天就可以成功的,我們便是今天找她不著,持之以恆,假以時日,始終會將她找出來。」
錦宮城道:「這些日後之事,寡人可管不著的了。」
白玉樓冷然一笑,接問道:「你還有什麼遺言?」
錦宮城道:「寡人原就了無牽掛,只是你,直到現在還沒有好好的交代一下後事。」
白玉樓顧盼自豪:「那是白某人深信你絕沒有這個能耐。」
錦宮城道:「因為你身旁有一個沈勝衣?」
白玉樓道:「你們方纔的一戰,白某人雖然並未看在眼內,但你若是我這位沈老弟的對手,根本不會逃到這裡來,何況我們一定會一齊出手?」
錦宮城大笑:「你到底承認不敢與寡人來一個單打獨鬥。」
白玉樓淡然一笑,接著道:「由始至終這根本就不是個人的仇怨,也沒有需要一場公平的,光明的決鬥。」
錦宮城大笑不絕:「想不到你才這個年紀,城府已變得如此深沉。」
笑語聲一頓,錦宮城手一擺,道:「你們一齊上,寡人一樣歡迎,請」沈勝衣第一個一步上前,錦宮城目光一寒:「沈勝衣不愧是沈勝衣!」
「聽說閣下擁有一柄魔刀?」沈勝衣接問。
「寡人還有一雙魔手!」錦宮城雙手從袖中伸出,燈光下有如白玉般晶瑩。「這都是用在易容那方面,但是要用來殺人亦無不可!」
那柄碧刀隨即在他的右手出現,無聲的化成了一個碧綠色的光球,光球一散,又變回一柄碧刀。
沈勝衣目光一閃,道:「將這樣的一柄刀旋成一個光球並不容易。」
錦宮城道:「這只是好看,並不管用,殺人的刀法,通常都簡單得很,但快、準、狠!」
「快、準、狠!」一字一頓,狠字出口,他的人已然飛快的離椅射出,魔刀碧光一閃,准而狠的刺進了一個侍衛的咽喉中。
沒有人想到他的第一刀竟然是攻向一個侍衛,沈勝衣反應身形雖然也飛快,但仍然慢了一分,可是那柄魔刀刺向第二個侍衛的時候,沈勝衣的劍已然刺向執著那柄魔刀的魔手。
錦宮城魔手一收,魔刀又化成一團碧光脫手飛向沈勝衣的面門。
沈勝衣劍一抹,光球飛散,錦宮城左手將刀接回,那柄彎刀已然在右手揮出,削向右方。
張千戶算盤正從右方攻來,錚的迎上了彎刀,齊中斷去,驚呼急退,那些算珠同時急射錦宮城的胸膛。
錦宮城彎刀旋轉,算珠盡皆在刀光中碎飛,左掌魔刀又變成了光球一團,迫向沈勝衣!
沈勝衣三劍碎光球,迫左腕,直沿左臂直上,連點錦宮城七處穴道!
白玉樓一劍同時到了!
錦宮城輕嘯一聲,身形飛回,沈勝衣白玉樓雙劍緊追,追上龍墩!
錦宮城退坐在龍椅上,旋即又從龍椅上翻過,那張龍椅亦旋即在劍光粉碎。
劍勢未絕,將錦宮城迫到屏風之前,沈勝衣白玉樓並不是第一次聯手雙劍配合得天衣無縫,勢不可當!
錦宮城後背撞上屏風,一聲厲吼,人刀飛旋,彎刀一落,砍在白玉樓長劍之上,「嗆」
一聲,竟然硬硬將白玉樓的長劍砍為兩截!
白玉樓一夜之間,連斷兩劍,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人同時被震開。
錦宮城亦被震開,左手魔刀把握這剎那空隙,一團碧光飛射向白玉樓的咽喉,他完全沒有理會沈勝衣,顯然立心拚卻一死,與白玉樓同歸於盡。
沈勝衣竟彷彿看出錦宮城的心意,放棄那剎那刺殺錦宮城的機會,不退反進,劍一引,間不容髮之間將那團碧光擊飛!
那團碧光也正好回飛向錦宮城,來勢之凌厲,卻絕非錦宮城的手接得下,他的彎刀及時一撥,碧光橫飛,化回一柄魔刀,「奪」地插在那面屏風之上。
沈勝衣的劍同時攻來。
錦宮城彎刀急擋,他的刀與沈勝衣的劍迅速消失,化為兩國耀目的光芒,再一轉,人亦消失在光芒中,兩國光芒一撞即散,火星迸射!
錦宮城悶哼聲中倒退,後背再撞在屏風之上,那面屏風「嘩啦」的四分五裂,三股血箭同時從錦宮城身上射出來!
沈勝衣亦倒退丈外,一縷鮮血從嘴角淌下,身子仍然標槍也似。
錦宮城的身子旋即亦挺得筆直,嘴唇顫抖著終於吐出一句話:「你果然瞧出了寡人刀上的三個破綻!」
沈勝衣面色鐵青道:「你刀上果然也再無變化!」
錦宮城橫刀大笑,連笑三聲,終於倒下來。
白冰急忙掠前,扶住了沈勝衣,白玉樓亦移步到沈勝衣身,看見沈勝衣的面色逐漸恢復正常,才松過一口氣。
那些侍衛呆到現在,亦不約而同發出一聲歎呼。
張千戶歎呼聲中走了上來,接著道:「好一個沈勝衣,看了這樣的一劍,我才真的打消重出江湖之念。」
沈勝衣搖頭道:「若非老前輩,我們雙劍也沒有這麼容易聯成一氣,迫他使出那一刀。」
張千戶道:「那你們得好好的謝一謝我了。」
沈勝衣說道:「老前輩,你要我們怎樣謝?」
張千戶道:「什麼時候你們路過嘉興,莫忘了找我我喝一杯就是。」
沈勝衣還沒有回答,白冰已搶著道:「一定的!」
張千戶一笑:「到時候我一定在南湖煙雨樓設盛筵,傳鼓樂。」
這一笑蒼涼之極,也許是想到煙雨南湖依舊,他們的江南四友,已然只剩他一人。
白玉樓接道:「我們去的時候一定揀秋天。」
白冰急又道:「爹,便這個秋天怎麼樣?」
白玉樓笑笑,道:「本來是好的,可惜這件事仍然未了。」
白冰道:「錦宮城不是死了?」
「還有一個玉蝶。」
白冰一面舉袖替沈勝衣擦去嘴角的鮮血,一面道:「沈大哥,你趕快將那個玉蝶抓回來。」
「可惜我不知道她現在那裡去。」
沈勝衣是真的不知道。
萬里黃沙。
烈日下,一隻駱駝緩步走在黃少上,駱蛇上坐了一個窈窕的女孩子,一頭金髮飛舞烈風中。
是玉蝶,她繼續遠離中原,懷著她自己才知道的心情,走向遙遠的西域。
也許不久之後她就會回來,也許請續看驚魂六記之「黑蜥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