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看護花功力 能否救紅顏 文 / 黃鷹
夜幕終於低垂。
常護花逐走的那匹青鬃駿馬又回到了那岸邊,它的主人又坐回鞍上。
在依依一騎之前,還有兩個中年人,各自牽著一頭其大如貓、渾身金毛閃亮的小犬。
鴿中名種有「千里遠」,雖然是遠飛千里,仍能夠辨得方向,飛回原來的地方,但它們並不懂得追蹤。
那兩頭金色小犬也叫「千里」,卻是「千里追」,是犬中名種,產自西域,再經過毒神悉心訓練,習慣了某種氣味,哪怕遠去千里,亦能追到去。
毒神要它們追的是那匹青鬃駿馬的氣味,所以他並不在乎常護花將馬騎去,他也絕對肯定,常護花一定會愛惜那匹馬,盡量利用它助之趕路,只要常護花沒有將馬跑盡跑殘,不得不棄去,他便絕對信心追到去。
兩頭「千里追」,原就是他的寵物,也沒有比他更清楚這兩頭「千里追」的能耐。
他那輛馬車緊接到來,周圍是數以百計的五毒門弟子。
馬車停下,他立即吩咐道:「今夜我們就駐紮在這兒,周圍加強戒備,如有外人,格殺勿論。」
那些弟子應聲散開,依依回騎奔到車旁,著急道:「公公,他們可能渡河由對岸離開了。」
毒神道:「我們沒有渡河工具,再說,常護花若是仍走陸路,又怎會將馬留下。」
依依恍然道:「那我們怎不沿岸追下去?」
毒神淡應道:「天曉得他是往上游還是往下游去?」
依依道:「那我們等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什麼時候你才會學到小心忍耐一些?」毒神在馬車內一聲歎息。
依依沒有再作聲,垂下頭,毒神又一聲歎息:「其實我們就是不追得這麼急也可以。」
依依歎息道:「媳婦不明白。」
毒神歎息道:「要我們去追的人總會給我們消息的。」
依依脫口一聲:「司馬縱橫?」
毒神沒有回答,車廂門陡開,緩步走了下來,依依看在眼內,躍下馬,退過一旁。
毒神無言走到了岸邊,走上那方大石,倏的乾咳了一聲道:「這不是來了?」
依依循著毒神的目光望去,只見上游一點燈光緩緩飄下來。
「是誰?」依依這兩個字出口,便知道又犯了急躁粗心的毛病。
毒神沒有回答,只是望著那點燈光。
移動得雖然緩慢,那點燈光到底還是來到了毒神面前。
「暗器伺候!」孫傑丘-一旁大喝。
毒神卻接道:「別這樣緊張,惹人家笑話。」
他的話聲不太高,卻非常清楚,每一個五毒門的弟子都能聽到。
燈光同時停下來,那是一盞燈籠,高掛在一支竹竿之上,隨風不住的搖曳。
竹竿下一個木排,以三條巨木紮成,載著兩個人。
一個淡青色衣裳的中年人,手掌另一支竹竿,控制著那個木排,另一個赫然就是天地會主司馬縱橫!
風吹起了他的披風,燈光下看來分外瀟灑,神態異常安詳。
「唐兄,我們又見面了。」他右掌平胸一攤,語聲異常的平靜。
毒神淡應道:「要會主奔波來往,唐某人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唐兄知道小弟的來意?」
「會主難道不是給我們引路來的?」毒神反問。
司馬縱橫道:「唐兄果然是個聰明人,難怪五毒門出道不久便已名震江湖。」
毒神語聲更冷淡,道:「會主是一個灑脫的人,怎會說這種俗話?」
司馬縱橫道:「那當然是小弟的頭腦已退化,也沒有當年的靈活。」
「這所以會主才會做這麼笨的事。」
司馬縱橫笑應道:「也不是太笨。」
毒神道:「會主其實早已知道常護花與那個鐵甲人是由這裡登舟,何不直接告訴我?」
司馬縱橫說道:「這當然是因為害怕唐兄問起來無詞以對,難保會挨上唐兄獨步天下的七絕追魂散。」
毒神道:「我知道會主說的都是真話,小兒的確是死在鐵甲人的手下,鐵甲人也的確由常護花救走,也的確只有常護花才能夠將我們帶到鐵甲人的藏身所在。」
司馬縱橫接著問道:「唐兄還知道什麼?」
毒神道:「鐵甲人的殺小兒並非本意,乃是墮進了會主的圈套,會主此舉乃是得到七絕追魂散的解藥。」
司馬縱橫再問:「只是這些?」
「會主所以要得到七絕追魂散的解藥,目的卻是在對付當今聖上身邊的護衛,唐門的高手『千手無情』的暗器。」
司馬縱橫終於怔了怔,毒神接道:「可是會主只有七絕追魂散的解藥仍然不足夠,當今聖上身邊的護衛還有一個卜巨,要對付卜巨,還要借助那個鐵甲人方面東西,這所以你必須找到鐵甲人的巢穴,這一個連環計,看來也不知花了會主多少心血。」
司馬縱橫乾笑道:「唐兄知道的只是這些?」
毒神道:「那個鐵甲人武功獨樹一幟,即使找到了她的藏身所在,要達到會主的目的相信還要付出相當的代價,若是先由我們找到去,會主卻大可以兵不血刃,坐收漁人之利。」
「沒有了?」司馬縱橫再問。
「這還不足夠?」
司馬縱橫又乾笑一聲,道:「天地會的人若是先去,唐兄就沒有機會手刃仇人的了。」
「會主就是這樣想,急不及待的趕來將常護花與那個鐵甲人的下落告訴我們?」
司馬縱橫道:「那個地方很秘密,唐兄雖然來得不太遲,事實還是太遲了。」
「幸虧有會主看著。」
司馬縱橫若無其事地接道:「由這裡直往下去,出了水道就會看見很多沙洲,穿過那些沙洲便是了。」
「這麼簡單?」
「那些沙洲其實是一個迷陣,但以我所知,唐兄精通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區區一個迷陣自然難不倒唐兄。」
毒神道:「所說會主亦是這方面的高手,而且有相當成就。」
司馬縱橫道:「唐兄若是要小弟幫忙,小弟樂於為唐兄效力。」
毒神說道:「既然會主並不將那個迷陣放在眼內,何不率眾闖進去,早一些了事。」
司馬縱橫道:「小弟已經說在前面,總得給機會唐兄手刃殺子仇人。」
毒神搖頭說道:「我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只要那個鐵甲人喪命,誰把她殺掉我也一樣那麼高興。」
司馬縱橫道:「唐兄難道不擔心延遲行動,將會有變化?」
毒神道:「練暗器的人首先得學會忍耐,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暗器練到我這個地步,耐性已不必懷疑。」
司馬縱橫道:「這倒是皇帝不急,倒急著太監的了。」
毒神淡應道:「會主若是肯全力進攻,替我們開路,我們倒樂於隨後前去,以完成會主未能夠完成的壯舉。」
司馬縱橫大笑道:「唐兄不急,我又何必急?反正有的是時間。」
「不錯啊——」毒神亦大笑:「五毒門只是報仇前來,十年不晚,能夠報到仇便是了,就是不知會主能等上多少年?」
司馬縱橫大笑不絕,眼瞳中卻一點笑意也沒有,毒神接道:「會主若是等不及,要動手,千萬通知我們一聲,也千萬小心保重,怎樣傷都不要緊,千萬要活下來,好讓我們有機會引刀一快。」
司馬縱橫一笑問道:「唐兄難道要殺我?」
毒神道:「罪魁禍首,乃是會主,我們又怎會忘記?」
司馬縱橫道:「那你們現在,何不動手?」
毒神道:「這是會主教我們,要作一個得利的漁人。」
司馬縱橫仰天大笑,也就在這時候,毒神把手猛一揚,一道寒光疾射了過去。
司馬縱橫冷眼瞥見,一口真氣已凝聚於毒神口中,他卻是怎也想不到,毒神那枚暗器射的是那個控制木排的中年人,到他要去擋的時候,暗器也已正中那個中年人的眉心。
好像毒神這種暗器高手,突施暗算,又豈是那個中年人所能夠化解,燈光下只見他的眉心突然多了一個血洞,慘叫一聲,連人帶竿倒翻水中。
那個木排立時失去控制,箭也似往下游射去,司馬縱橫雙腳一分穩如泰山,那剎那面色仍然不由得驟變,再笑不出來。
五毒門的弟子不約而同地脫口倒采。
司馬縱橫也就在倒采聲中隨著一點燈光飛逝。
依依看得清楚,幾次要出手,但都忍了下來,這時候才道:「公公我們真的由他先進攻那地方?」
毒神道:「這有何不好?」
依依道:「萬一那個鐵甲人真的為他所殺……」
「誰殺又有什麼分別?」毒神微喟:「再說,以司馬縱橫的狡猾,縱然先採取行動,也會留有分寸,不會讓我們真的做一個得利漁人。」
依依道:「無論如何,有他替我們鋪路,對我們只有利而無損。」
「又何樂而不為?」毒神始終那麼冷靜。
※※※※※※
木排到了水道的出口才停下來,司馬縱橫以內力催動木排,迅速而穩定。
他的身形隨即從木排掠起,掠上了左岸。
一群黑衣人等在那裡,一見齊拜倒,為首的接上前,道:「屬下公孫鵬見過會主。」
司馬縱橫身形一穩,心情亦穩定下來,揮手:「不必多禮。」
公孫鵬接問:「會主晝夜到來,莫非事情有變?」
司馬縱橫再揮手:「你們退下,天明之後再到來聽候差遣。」
公孫鵬面露詫異之色,卻不敢多問,與一眾屬下悄然退下。
司馬縱橫目送他們消失在樹木叢中,心中那剎那實在感慨之極。
那個公孫鵬來頭其實不小,是玄門第一高手抱一的私生子,抱一的劍術至臻化境,以指代劍,洞金裂石,只是少年荒唐,有了公孫鵬這個私生子,卻由於一點內疚,對這個兒子分外寵愛,以至公孫鵬目中無人,自以為是,不自覺墮身黑道,為司馬縱橫網羅。
也就由於他的關係,抱一不得不為司馬縱橫效力,一生俠名,盡付流水。
抱一結果倒在常護花劍下,常護花以智取勝,抱一雖敗而無怨言,臨終反傳常護花秘創劍術,只求常護花將來劍下留情,饒他兒子公孫鵬一命。常護花這才知道抱一的苦衷,深為這個一代玄門宗師可惜。
公孫鵬在抱一倒下之後地位亦不覺低落,他一點都不在乎,對抱一的死也無動於衷,一心要創一番事業,在天地會出人頭地。
現在他終於又冒起來,不是因為他的努力,只是天地會連遭挫折,能夠用的人已經不多了。
司馬縱橫看見公孫鵬,不由便想起天地會當年的氣勢,當年的高手若是有一半仍在生,他又何須費這許多心機,大可以直取鐵甲人藏身所在,甚至找個機會毀掉五毒門。
現在他只有盡量利用這附近僅有的屬下。
以這些人進攻鐵甲人藏身所在會不會有成功的希望?司馬縱橫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明天應該採取什麼行動。
距離天亮卻仍然有好幾個時辰,也許能夠想到一個好辦法。
司馬縱橫是這樣希望。
※※※※※※
夜涼如水。
常護花淋浴更衣,在春花秋月侍候下,與雙雙進過晚膳,又來到天池的旁邊。
今夜的月很明亮,走在明月下,常護花的心情十分舒暢,雙雙看來比他更開心,總有那麼多的話,說來說去就像流水滔滔不絕。
她其實在要常護花解答一些她想不透的事情。
雖然在高山之上,卻並不怎樣寒冷,該結冰的天池也沒有結冰,池水而且有些兒溫暖,常護花並不奇怪,只看那個天池的形狀,他便知道那其實是一個火山口,是一個溫泉,不過高山之上,又是隆冬,才沒有一般溫泉的溫暖。
這個地方實在很不錯,常護花惟一感到遺憾的就是這是一個殺手的巢穴。
宮殿的主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何以訓練雙雙這種殺手?
雙雙歇下的時候,常護花終於問:「這兒的主人是誰?」
「不是我。」雙雙的回答是這樣。
常護花笑笑再問:「是不可以說?」
雙雙道:「我說了,你看到她的時候,不是毫無神秘感。」
常護花接問:「她會接見我?」
雙雙道:「應該會,否則梅娘早已到來趕你離開了。」
常護花一怔:「不是說,這兒只有黃昏前後那個時辰才可以進出?」
雙雙道:「難道不可以請你到天梯下面去?」
常護花心念一動,道:「這個守在死亡峽道上的到底是什麼人?」
「石頭。」雙雙不假思索應著。
常護花一怔:「好奇怪的姓名,不是真的吧?」
「聽說他是敗在一個人手下,認為自己很沒用,才改做石頭。」
常護花道:「你其實不怎樣清楚。」
雙雙點頭道:「媽媽不要我們理會那許多,只要將武功練好。」
「你們?」常護花接問:「除了你還有什麼人?」
雙雙搖頭,道:「都死了,還說來做什麼?」
常護花一怔問:「是因為練武功太辛苦?」
雙雙詫異地反問:「你怎會知道?」
常護花道:「猜的。」接一歎:「我實在不該問你這些的,只是我的好奇心實在重了些。」
「我明白。」雙雙眼瞳中突然露出了恐懼之色:「見到了媽媽,千萬不要問這問那的,也別惹她老人家生氣。」
常護花點頭:「你放心。」
雙雙面上才又有了笑意,轉道:「可惜現在夜深,否則我與你到處走走看。」
常護花道:「這地方看來應該是四季如春,很適宜種植,你們的米麥相信都是自己種的吧?」
雙雙道:「方纔你吃的全都是,否則每天只有那一個時辰進出,就是運得來,也很麻煩。」
常護花道:「有句話我很想問你,卻不怕你為難。」
雙雙道:「我知道你要問既然這裡不愁衣食,為什麼要我出去殺人賺錢?」
「為什麼?」常護花追問。
雙雙道:「見到媽媽你就會明白的了。」一頓,感慨的接道:「媽媽其實也是一個可憐人。」
常護花沉吟著道:「你知道媽媽是什麼意思。」
雙雙一笑,道:「這是知道的,她喜歡我叫她媽媽。」
常護花接問:「那你的父母……」
雙雙笑容一斂:「都死了。」
「對不起。」常護花面露抱歉之色。
雙雙搖頭,道:「是建築這座宮殿的時候死的,據說,這座宮殿由開始到完成,前後共死的一百二十七個人。」
常護花目光一轉:「真的有必要建築這座宮殿?」
雙雙道:「我不知道,不過媽媽很喜歡這座宮殿,很喜歡。」
常護花道:「你們則是為了服從。」
雙雙搖頭,道:「不說這些了。」一頓接著:「我不是不想回答,只是說這些很不開心。」
常護花目光一落:「告訴你江湖上一些有趣的事情。」
那時真的很有趣,雙雙很快便給逗得笑起來,看來她很易滿足。
也許她有生以來本就沒有多少歡笑。
聽不了一會,她便已入睡,靠伏在常護花的肩膀上,月光下,一臉的稚氣。
常護花不忍心喚醒她,就讓她靠著,這個女孩子一生中,有多少時候能這樣安靜。
差不多半個時辰雙雙才醒來,看看,羞紅著臉道:「你怎麼讓我睡著?」
常護花佯作詫異的道:「怎麼?你睡著了?我還以為你在聽著,說個不停呢。」
雙雙笑捶著常護花:「你就是懂得欺負我。」
常護花吃了幾拳才道:「看你睡得那麼甜,我實在不忍心喚醒你。」
「你真好。」雙雙不由偎著常護花。
常護花道:「你的體力尚未完全恢復,還是多一些休息好。」
雙雙道:「其實你趕了那麼遠的路,已經很疲倦的了,我就這麼自私,不給你休息,纏著你說話。」
常護花道:「我若是疲倦,早就躺下來了,哪還有這許多話說。」
雙雙搖頭說道:「你也用不著這樣遷就我,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我已經給寵得很壞的了。」
常護花還未回話,雙雙已牽著他的手站起來,一面說道:「雖然還不是太晚,你還是去休息的好,明天你還得打起精神應付媽媽。」
「她很凶?」常護花笑問。
「有時是的,但只要你聽清楚她的話,答是所問,便沒有什麼了。」
「她其實只是要所有的人尊重她。」
雙雙一笑,從她這一笑,常護花已知道猜的正確,一個這樣的人,應該不難應付。
再想到梅娘的提示,常護花已胸有成竹。
一宿無話,第二天拂曉常護花醒來,春花秋月已等候在外面,梳洗妥當,春花秋月隨即要他換過一套衣衫。
那絕無疑問是唐朝貴介公子的裝束,現在已只見於古畫,所以常護花穿在身上,以鏡一照,不其然有一種如在夢中的感覺。
到他走出外堂,雙雙已等在那裡,亦換上了盛裝。
她上下打量了常護花一眼,一笑道:「你穿上這種衣服還要好看。」
常護花稍理衣衫,道:「我可是從來沒有穿過這種華麗的衣服。」
雙雙道:「聽說這是唐朝的裝束。」
「應該就是了。」常護花道:「你們卻似乎不是在唐朝便已經住進來。」
雙雙說道:「這座宮殿建成了還不到二十年,可是我卻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唐朝的時候開始建築。」
「無論如何這也是一個好地方,惟一可惜的只是仍然與世有爭。」
雙雙回問常護花:「你是否知道哪兒有一個真正與世無爭的地方?」
常護花道:「要是知道我早就避居到那兒去了。」
雙雙說道:「媽媽說過,天下間絕對沒有真正寧靜的地方,縱然地方是怎樣隱蔽,人心卻難寧靜。」
常護花道:「這句話很有道理,人很難離眾獨居,而只要兩個人聚在一起,就難免有爭執,人心不能夠平靜,地方又怎能寧靜?」
雙雙仰首一望,轉道:「媽媽已有話到來,叫我們辰時整到大殿見她。」
常護花道:「還有時間。」
雙雙道:「我們早一些到大殿,她會更高興。」
常護花當然不希望一開始就給這兒的主人一個壞印象。
※※※※※※
大殿並不大,但由於坐的人並不多,看來便甚為寬敞,也顯得分外莊嚴。
四面都塑著壁畫,完全是盛唐的風格,塑的全都是飛仙,全都在飛騰的舞姿中,著重點不在體積,在飛動的旋律,所以身體上的衣飾不是貼體的衣衫,乃是飛舞飄纏的帶紋,線條細勁,勾勒靈活,情容逼肖,栩栩如生。
常護花不覺多看幾眼,竟然生出了一種也要飛起來的感覺,他移動腳步,逐一細看,顯然甚感興趣。
雙雙梅娘卻靜立不動,一聲也不發,雙雙在石階之下,梅娘遠離三丈,在另一重石階之下,她們的身份高低也似乎是以此來分辨。
常護花在雙雙那一重,雙雙併沒有干涉他的行動。
整座殿堂只有他們三人,雙雙梅娘早已經習慣這種環境,並不覺得太難受,卻是奇怪常護花竟然能夠保持如此輕鬆。
她們當然不知道常護花此前到過的承德行宮遠比這裡要寬敞莊嚴,一個連在金鑾殿與皇帝也一樣談笑自若的人,還有什麼地方什麼人能夠再令他產生緊張感覺。
雙雙實在有些佩服他,也就只是看著他,忘記了要他怎樣,直到一聲金玉聲響,才如夢初覺,招手示意常護花回來身旁。
常護花應聲回頭,看見雙雙招手忙轉身舉步,走不了三步突又停下。
一個衣飾與壁畫上的飛仙類似,卻遠較之華麗,看來雍容高貴之極的老婦人,也就在這時候在兩個侍女的侍候下,從後面石階飛仙般飄上來。
老婦人一頭銀髮閃亮,冠玉般的臉上也已出現了不少皺紋,但看來仍然是很漂亮,年輕的時候也不知是怎樣的一個美人。
她還未坐上寶座,雙雙梅娘已拜倒,常護花只是恭恭敬敬的一揖,雙雙看在眼內,露出焦急之色,卻哪裡還來得及示意常護花怎樣。
老婦人從容坐下,笑了笑,揮手:「都起來。」然後才轉向常護花:「你也不必多禮。」
常護花應道:「晚輩常護花,拜見宮主。」
「我還以為你會叫老前輩的。」宮主又一笑。
她的笑容看來很親切,目光也非常慈樣,話聲輕柔,令人聽來如沐春風。
常護花道:「雙雙與梅娘都認為該稱宮主。」
宮主搖頭道:「這些年來她們都給我嚇怕了,其實我並不太在乎這些稱呼。」
不太在乎,意思豈非就是仍然有些在乎?常護花這句話當然沒有出口,只是道:「晚輩以為只要是出於誠敬,什麼稱呼也都是一樣。」
宮主頷首道:「說得好,你們都聽到了。」
雙雙梅娘一齊點頭,宮主目光轉向常護花打量一遍:「你也喜歡這塊壁畫?」
常護花點頭道:「雲崗龍門莫高窟之外,實在很難看得到這麼美好的壁畫。」
宮主有些詫異地問道:「莫高窟你也到過?」
常護花道:「是三年前的事。」
宮主再問道:「你覺得有何特別?」
「取材多為佛教故事,淨土變尤多,余如維摩變華嚴變也有,而又以唐窟最多,宋次之,魏窟又次之。」
宮主微點頭道:「比起雲端龍門如何?」
常護花道:「那兒的泥土沒有那麼硬,禁不起雕刻,所以只有壁畫塑像,沒有雲崗龍門那種宏偉的雕刻,是美中不足之事。」
宮主連連點頭,又問:「六朝兩魏的壁畫,你覺得怎樣?」
「比較粗野,著色用筆雄健壯麗樸實古拙,譬如佛像上的光圈,只是很蒼勁的一筆,而跏跌默坐,甚有健陀羅的味道。」
宮主笑容更盛:「隋唐呢?」
「勾勒靈活,色彩富麗鮮濃,各方面比較豐富充實,也以佛光為例,在隋已成菱形,到唐則怒放如火艷,一切亦至此最為絢爛,可以說空前絕後。」
「正是如此。」宮主接擺手:「五代雖然繼承了我大唐的風格,並未能發揚光大,到宋嘛,零亂草率,只有那一點絮縟細密的裝飾圖案可取。」
聽到「我大唐」三字,常護花不由一怔。
這位宮主這樣說,無疑就是以唐代的人自居。
宮主並沒有發覺常護花神態有異,接道:「你如此年輕卻懂得這許多,實在了不起。」
「晚輩所懂的只是皮毛。」
宮主歎息道:「好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已經非常罕見了。」一頓又問道:「你到那邊兒的時候,鳴沙山的沙還鳴嗎?」
常護花道:「只等風吹。」
「月牙泉呢,有沒有給淹沒?」
「還在。」常護花目光一遠:「那個月牙泉實在奇怪。」
「你說它形如偃月。」
常護花搖頭:「晚輩只是奇怪它包圍在流沙中,綿歷古今,始終不為沙掩,鳴沙山上的沙儘管給風刮下來,絕不會滾進池子裡去,到了池邊,又上山去了。」
宮主點頭道:「根據古書所載,陽關之西有不滿之沙井,就是指這個月牙泉了。」接又問:「你有沒有嘗過池裡鐵背魚、七星草?」
「月牙泉的鐵背魚、七星草,與鳴沙山的五色鳴沙,合稱三寶,晚輩這個俗人,豈會錯過?」
宮主一笑道:「七星草相傳服之可以長生不老,你是否相信?」
常護花搖頭,宮主大笑道:「我也不相信,你也許不知道,我實在吃得不少的了,但還是不免老去。」
這是說她本來是相信的,常護花覺得實在有趣,卻沒有笑出來。
宮主並沒有發覺失言,又問道:「你可知道那個月牙泉外還有一個名字?」
常護花知道,那剎那突然憶起梅娘與雙雙的話,道:「不知道。」
宮主立時眉飛色舞,道:「這個月牙泉嘛,其實就是漢代的渥窪池,漢元鼎四年秋,天馬生渥窪水中,武帝得之作天馬之歌,擁得那匹天馬。一天就可以由那兒奔到西安去。」
常護花道:「那真的是天馬了。」
宮主道:「我看那只是神話傳說。」一頓接歎道:「若是天下真的有這種馬,就是萬金我也要買下來,好得來去。」
常護花試探問道:「宮主原就是住在那邊?」
宮主長歎一聲,道:「沒回去很多年了,那邊原是好地方,可惜去的人越來越多,不由我們不離開。」
常護花沒有作聲,他是突然省起一件事,也因此大概已知道這位宮主的來歷。
宮主沒有在意,緊接說道:「幸而我們找到了這個地方,只是這個地方雖然秘密,實在是遠了一些。」
常護花道:「這個地方實在不錯。」
宮主道:「我現在有些同意你這句話。」接又一聲長歎,道:「人老了,心難免就會變得比較脆弱。」
常護花在留心聽著,宮主卻沒有說下去,頹然往後一靠。
雙雙梅娘以及侍候她的左右兩個侍女都露詫異之色,但都沒有作聲。
常護花看著她們,再看看宮主,沉默了下去。
過了好一會,宮主才說道:「這一次的事,梅娘與雙雙已經跟我說得很清楚,還有什麼你要補充的。」
常護花搖頭道:「晚輩只是覺得很抱歉。」
宮主道:「你不必抱歉,就是你不來,司馬縱橫也一樣會找到來,毒神不知道是不是一個聰明人,否則五毒門的弟子不難會為他利用,做開路先鋒。」
常護花道:「以晚輩觀察,毒神唐老前輩應不會這麼容易被司馬縱橫利用。」
宮主道:「那麼司馬縱橫只有親自動手了,天地會的勢力現在是怎樣?」
常護花道:「在各地的分壇分堂都已被我們摧毀,能夠用的人已不多。」
宮主道:「但他若是要孤注一擲,相信仍然能夠召集相當的人手。」
常護花詫異地道:「他會這樣做?」
宮主道:「他會的。」
常護花道:「恕晚輩不明白。」
宮主道:「你沒有猜錯,這的確是一個連環計,每一個步驟都有目的。」
常護花道:「誘雙雙進五毒谷殺唐聰,目的在得到七絕追魂散。」
「這你是明白了。」宮主目注雙雙,道:「雙雙若是冷靜一些,考慮一下,應該就不會中這個圈套。」
雙雙面色一變拜倒:「女兒該死。」
宮主笑笑道:「你若是該死,我還會留你到現在嗎?站起來。」
雙雙不敢不從命,宮主笑接道:「我不讓你懂太多,目的只是要你專心將武功練好,以你目前的智慧,當然很難看得透司馬縱橫的詭計,你就是當時不去五毒谷,他也會再設計務求將你誘到去為止。」
雙雙道:「女兒本應該回來向媽媽請示。」
「你就是來,唐聰也難逃一死,他盡可以利用別人將唐聰殺掉,將罪名推到你或這兒的人身上,誘使毒神殺來,這其實更為妥當,只是要殺唐聰並不容易,他能夠用的人已不多,而他本人當然未必會冒這個險。」
雙雙這才鬆一口氣,宮主回望常護花,道:「司馬縱橫所以要得到七絕追魂散的解藥,你已經知道是為了對付皇帝身邊的『千手無情』唐百川。」
常護花道:「有了七絕追魂散的解藥,唐老前輩的毒藥暗器相信對他已起不了作用。」
「也許是的。」宮主淡笑道:「道理上這麼厲害的毒藥也能化解的藥物,其他次一等的毒藥,應該就可以輕易化解才是。」
常護花奇怪道:「難道不是?」
宮主道:「你是一個劍客,對於毒藥方面的知識知道得當然有限,每一種毒藥其實都有它的特性,能夠化解甲種毒性的藥物未必能夠化解乙種毒性,這正如一種藥物無論如何神妙也不能夠遍醫百病的道理一樣,否則開藥店的人也用不著那麼多藥格子。」
常護花道:「同一門派的毒藥,難道也……」
宮主笑笑道:「若是如此,唐百川何以煉不出化解七絕追魂散的藥?」
常護花一怔:「難道以司馬縱橫的經驗也……」
宮主說道:「在毒藥方面,他未必有足夠的經驗,所以他才會費盡心思來得到七絕追魂散的解藥。」
常護花沉吟起來,宮主接歎道:「毒神卻也不愧是毒神。」
常護花道:「只是他以為獨步天下的七絕追魂散還是難不了宮主。」
宮主淡淡一笑:「可是縱使那真的能夠化解百毒,司馬縱橫只有七絕追魂散的解藥仍然不夠,譬如說,唐百川的毒藥暗器就是毒性起不了作用,射上了要害,也一樣要命,他既有千手之稱,在發暗器方面當然有巧妙過人之處。」
常護花恍然大悟:「他是為了你們製造的鐵甲。」
宮主點頭:「好聰明的孩子。」
常護花目注雙雙道:「那種鐵甲刀槍不入,而且似乎很輕巧,無礙於行動,他若是穿在身上,唐老前輩暗器再厲害也對他起不了作用的了。」
「暗器有鐵甲擋去,毒氣有七絕追魂散的解藥化解,唐百川在他的眼中的確已不足為惜。」
常護花心念一轉再轉,說道:「看來他所以僱傭雙雙去殺人,只怕就是為了要一試那種鐵甲的功效。」
宮主道:「誘雙雙進去五毒谷相信也是這個目的,事實證明鐵甲不能夠阻止毒氣入侵,所以他不能不打我們的主意。」
常護花驚歎道:「這個人每做一件事都考慮到每一種可能,實在厲害,難怪天地會不過幾年便已有那種聲勢,尚幸我們發現得早,來得及撲滅,否則真的是不堪設想。」
宮主又看看雙雙:「也幸好雙雙的鐵甲不適合他,否則我看很難回到來。」
「這樣的鐵甲……」
常護花話說到一半忙住口。
宮主道:「這雖然是本宮的秘密,我還是可以讓你看看。」
語聲甫落,在她後面的畫壁便緩緩沉下去,那之內赫然掛著一套套鐵甲,全都閃著寒芒,耀人眼目。
常護花那剎那心中升起了很多疑問,卻沒有開口,他相信宮主一定會給他一個明白!
畫壁沉到了一半又升起,回復原狀,宮主隨即道:「我知道你很奇怪,司馬縱橫何以會知道本宮這個秘密。」
不等常護花開口,她又道:「還有,要封擋唐百川的暗器,並不需要這樣的鐵甲,以他的武功內力,一身普通的鐵甲便已足夠,而打造一身鐵甲,並不是一件怎樣困難的事情。」
常護花道:「不錯,而且他就是要打造一件你們打造的那種鐵甲,有雙雙的鐵甲來參考,應該也不成問題。」
「這當然是因為他明白只具其形,並無其實,起不了作用。」
「什麼作用?」常護花不由得追問。
宮主自顧道:「我們這種鐵甲並不是用一般的鐵甲可以打造出來的,雖然我不能告訴你這種鐵甲所用的鐵得自何處,卻可以告訴你除了鐵之外,還混有其他東西,用得最多的就是黃金!」
「黃金?」常護花脫口叫出來。
「你現在明白,我們為什麼需要那麼多的黃金了。」
常護花無言點頭,宮主接說道:「雖然我們籌集黃金的方法有些殘忍,但你總不能否認,這個方法簡單而利落。」
常護花苦笑。
「至於我們打造這許多鐵甲有什麼作用,又是另一個問題了。」宮主垂下頭,沒有說那又有什麼作用,只是轉回話題問:「你是否已想到司馬縱橫要得到這種鐵甲真正的目的?」
常護花想想,道:「莫非就是為了對付『金剛』卜老前輩?」
「沒有其他人的了。」宮主的眼瞳不知何時黯淡下去。
常護花看在眼內,試探道:「宮主是不是認識卜老前輩?」
宮主那剎那就像給猛紮了一針,混身猛一震,嘟喃道:「不認識還好。」語聲說不出的蒼涼,說不出的感慨。
「卜老前輩……」
宮主截住了常護花的話:「姓卜名巨,華山派的掌門人,江湖上人稱『金剛』,是不是?」
「是——」常護花再看宮主的面容,不敢再多問。
宮主這片刻竟好像憔悴了十年,腰背也佝僂起來。
這個老婦人與「金剛」卜巨到底有什麼關係?何以一提到金剛,便變得如此憔悴?
常護花猜不透,也沒有從卜巨口中聽到有關這個老婦人的任何事,江湖上也沒有任何傳說。
差不多半盞茶之久,宮主才抬起頭來問:「今日的天氣怎樣?」
雙雙大著膽子回答:「很好。」
宮主道:「你與常護花陪伴我到外面走走,成不成?」
這句話出口,除了常護花,其餘人都呆了呆,她們追隨宮主這麼多年了,何嘗聽過宮主說這種接近懇求的話?
雙雙忙應道:「媽媽言重了。」
宮主淡淡的一笑,站起來,旁邊的一個侍女急將一支碧玉杖送上。
宮主策杖拾階而下,雙雙常護花不由自主左右迎上去,梅娘沒有動,目送宮主三人背影消失,倏地流下了兩行老淚。
以她的年紀,有很多事情當然都會知道。
※※※※※※
大殿外陽光已經漫山,的確好天氣。
宮主開始似乎有些不習慣,但很快便能夠適應,瞇著的眼睛張開,向迴廊那邊走去。
常護花雙雙看了一眼,雙雙搖搖頭,表示什麼也不知道,與常護花左右伴著宮主走前。
輝煌的陽光下,殿宇更見非凡,清風吹來一陣樹濤,也吹起宮主的衣衫。
宮主顯然又有了精神,腰背稍為直了一些,看看道:「殿宇保持得這麼光澤,大家費心了。」
聽她這句話,也不知已經多久沒有出來走動。
雙雙應道:「大家都記著媽媽曾經吩咐過必須勤於打掃。」
宮主淡然一笑道:「我只是要你們平日有些事可做,不致懶下來,須知什麼病都有藥可醫,就是懶病無可救藥。」
雙雙道:「幸好有媽媽教導,我們都沒有染上懶病。」
宮主笑接道:「現在你們也許會埋怨,到老了便知道其中的好處。」
雙雙道:「我們都沒有埋怨。」
宮主道:「那是大家住在這兒都已經悶得發慌,正好借工作打發時光。」
雙雙道:「女兒可也沒有聽說過這種話。」
宮主道:「你這個小丫頭就是懂得討我歡喜,老是對我說好話。」
雙雙道:「是好的女兒才說好。」
宮主又一笑,轉顧道:「常護花,你看我這個女兒怎樣。」
常護花道:「很好。」
宮主說道:「她雖然已給我教得心狠手辣,卻仍然有她溫柔可愛的一面,這一點,並不難看得出來。」
常護花點頭,方要說什麼,宮主話已經接上:「你當然也看得出來。」
常護花欲言又止,宮主又說道:「否則你也不會跟她說那許多。」
「晚輩總覺得,有些事情她明白更好。」常護花語聲保持平靜。
宮主道:「那最低限度她不會那麼容易受騙,也不會有這一次的事情發生,但她若是知道得太多,以她的性格,一定會有很多顧慮,也不能夠放開手腳,失敗還是其次,只怕早就沒命回來。」
常護花不能不同意,歎息道:「也許她根本就不適宜做一個殺手。」
宮主道:「可惜我座下沒第二個比她更適合的人選,這一次她的遭遇,也早就在我意料之內,所以我沒有怪她。」
常護花道:「也沒有怪晚輩。」
宮主笑笑道:「要不是你跟她說了那麼多的道理,她還是一個成功的殺手,但若不是你出手相助,她早已死在五毒谷外,你叫我怎樣說話?」
常護花乾笑一聲,話尚未出口,宮主又道:「現在叫她去殺人,連我也沒有信心她一定會成功的了。」
雙雙脫口道:「媽媽,我……」
宮主目注雙雙道:「現在你已經懂得考慮那個人是不是該死,若是那個人的妻子兒女在身旁,考慮得只怕更多,機會稍縱即逝,除非對方是一個呆子,否則即使不反擊,也會乘此空隙逃去。」
雙雙怔在那裡,宮主接道:「幸好我們已經有足夠的黃金,用不著再要你去殺人的了。」
雙雙道:「媽媽說的是……」
宮主道:「這麼多年來,媽媽什麼時候說過假話,只是你日後……」
雙雙道:「媽媽要我怎樣做都成……」
宮主道:「除了殺人我根本沒有教過你什麼,也不懂得該教你什麼。」
「媽媽的意思……」雙雙有些兒著急了。
宮主截道:「你年紀也不輕了,媽媽現在惟一要做的就是替你找一個歸宿。」
雙雙俏臉一紅,道:「女兒要侍候媽媽,才不要嫁人。」
宮主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用不著害羞,侍候媽媽的人多著呢。」
雙雙垂著頭:「女兒真的不……」
宮主截著問道:「真的不喜歡常公子嗎?」
這句話一出口,非但雙雙怔住,常護花也怔住,宮主笑接道:「常公子一表人材,對你又溫柔體貼,我以為你會喜歡他的……」
雙雙偷眼看了看常護花,又垂下頭去,宮主還有話:「你既然不喜歡,也就罷了……」
雙雙脫口叫了出來:「媽媽……」
宮主笑了笑,道:「到底你喜歡不喜歡?」
雙雙又偷眼看看常護花:「女兒不知道,媽媽作主好了。」
宮主笑道:「你是否擔心常公子不答應,傻孩子,常公子若是不喜歡你,又怎會對你這麼關心呢?」
雙雙頭垂得更低,一張臉紅到脖子去,宮主轉問常護花:「常公子,你說是不是?」
常護花苦笑,方待說什麼,目光已經與宮主接觸,突然間一怔。
宮主正在看著他,眼瞳中流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哀痛,嘴唇顫抖中,隱約有哀求之意。
常護花到底也是聰明人,知道宮主這樣做一定有她的苦衷,稍微考慮之後,說道:「媽媽明察秋毫。」
這非獨同意宮主的說話,而且連稱呼也改變,跟雙雙一樣叫媽媽了。
宮主顯然放下心,松過一口氣,眼瞳中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常護花看在眼內,便肯定自己的推測,心念再轉,卻是不由一凜。
——宮主這樣做難道因為雙雙有什麼不妥?
常護花目光留在宮主的面上,宮主也顯然從他的目光看到了他的心意,有意無意的一點頭。
雙雙沒有發現兩人的神色有變,她的頭一直低垂著,這時候更躲在宮主的後面。
她事實有她溫柔的一面,甚至比很多的女孩子還要溫柔可愛。
宮主接著一笑,反手摟住了雙雙,她笑得那蒼涼,一直到她的頭垂下,神態才恢復正常,道:「你這個孩子原來也懂得害羞哦。」
雙雙不依地道:「媽媽又來取笑女兒了。」
她對宮主本來有一份畏懼,現在卻蕩然無存,隨又偷眼看看常護花。
這一次常護花總算留意到她的一張俏臉呈現出一種嫣紅色,紅得非常嬌艷。
他一直沒有在意,現在才留意到這種臉色其實有異於常人,雖然嬌艷,並不正常——莫非毒神那些七絕追魂散……
他沒有想下去,只恐雙雙從他的眼神有所發覺,隨即學著雙雙的模樣低下頭,看看雙雙。
四目交換,雙雙羞笑一下,縮了回去,宮主看在眼內,笑起來:「什麼時候我替你們打點好婚禮,也了卻這件心事。」一頓轉問常護花:「你是否要回去跟家裡的人說一聲?」
常護花道:「這件事,晚輩自己做主。」
也就是說,他應該請示的長輩一個都沒有了。
宮主看看常護花,不覺歎息道:「你這樣年輕便有這麼大的成就,九泉之下的父母,也應該安息了。」
常護花說道:「只怕仍待晚輩成家立室。」
宮主道:「姻緣天定,一點也勉強不得,雙雙與你可謂千里姻緣一線牽,否則也不會遇上,由我在這兒撮合。」
常護花恭恭敬敬地道:「正要多謝媽媽的成全。」
宮主一笑道:「你懂得多謝,雙雙卻是一句話也沒有,不知心裡怎樣想?」
雙雙急忙道:「媽媽我沒有……」
宮主接笑道:「你只是害羞是不是?」
雙雙不說話了,宮主接對常護花道:「你們小倆口好好談談,申時再到天池那邊待候我。」
雙雙脫口道:「女兒與媽媽在一起。」
宮主道:「這是說,你不喜歡與常護花一起的了。」
雙雙一怔,宮主一笑,身影一動,往前掠了出去,有如流水行雲,飄忽輕逸。
雙雙看似要追上去,倏的回頭一看常護花,嬌羞一笑,她本來就是一個很美麗的少女,這一笑柔情萬縷,就更是動人。
常護花那剎那亦不禁怦然心動,卻只是那剎那,隨即由心裡歎息出來。
雙雙一笑轉身,背著常護花,也沒有留意到常護花那剎那之後眼神有異。即便留意她也不會想到那許多,一個墜入情網的女孩子,難免心神恍惚。
常護花走前幾步,雙手落在雙雙肩頭上,輕聲問:「怎樣了?」
雙雙搖頭道:「沒什麼。」
常護花道:「要不是看見你那麼一笑,我還以為你要生氣的了。」
雙雙詫異道:「我生什麼氣?」
常護花道:「好像我這樣的醜小子原就配不上你這個美麗的姑娘。」
雙雙道:「你這是說反話。」
常護花道:「我以為你應該聽得出那是我由衷之言。」隨即將雙雙的身子緩緩地扳轉過來。
陽光落在雙雙的臉上,雙雙的雙頰有如醉酒,嫣紅奪目,常護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臉色,那雖然美麗卻並不正常。
他看得很仔細,就是看不出什麼來,雙雙一直垂著頭,有意無意抬首望去,與常護花目光一觸又垂下去,微嗔道:「你怎麼老是望著人家?」
常護花道:「誰叫你越看給人家的感覺就是越美麗?」
雙雙嚶嚀一聲,縮入常護花懷中,一面嚷道:「不給你看了。」
常護花一把摟住,伸手輕撫著雙雙的秀髮,思潮起伏,感慨之極。
宮主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從她的眼神常護花已明白她的意思,好像她這種身份的人,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也不會要求別人怎樣。
他也看得出這個老婦人內心並沒有表面的冷漠,而且很關心雙雙,所以才會撮合這段姻緣。
這當然她看得出雙雙已喜歡上常護花,她看出常護花並沒有這個念頭。
讓一個已沒有多少日子好過的人過得快樂一些,無論如何也不是一件壞事。
雙雙到底還能夠活上多久?
※※※※※※
天池的水仍然是那麼清澈,宮主在池邊一方石上坐下,看著水裡的倒影,歎了一口氣。
宮中雖然有鏡子,卻沒有這個天池照得這麼清楚,但縱然不到這裡來照照,她也知道自己已老去,否則心腸又怎麼會變得這麼軟弱?
※※※※※※
水流也仍然那麼急激,司馬縱橫雖然也坐在臨水的石塊上,卻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他也無意看自己的倒影,思潮如流水奔流不絕,一直到公孫鵬來到他的身旁。
「屬下公孫鵬……」公孫鵬畢恭畢敬地作揖。
「不必多禮——」司馬縱橫揮打斷了公孫鵬的話,接問:「五毒門那邊有什麼消息?」
公孫鵬道:「他們伐木割草,在岸邊蓋房子,看來並無進取之意。」
司馬縱橫笑問:「可見毒神?」
「不見——」公孫鵬眉一揚:「只是五毒谷的人越來越多,絡繹不絕,相信是接到消息,都向這邊走來。」
司馬縱橫道:「遠遠看看就是了,不要接近去。」
公孫鵬道:「他們三步一哨,防守得很嚴密,我們的人才走進便已被發現喝退,一個兄弟不服繼續向前,即被毒藥暗器射殺。」
「該死!」司馬縱橫嘟喃一聲,轉問:「木筏又弄成怎樣了?」
公孫鵬道:「已弄好了十五條,估計在午前應該能夠完全弄妥。」
司馬縱橫點頭道:「很好,你去拿一條來,隨人前往那邊一探。」
公孫鵬一怔道:「會主意思……」
司馬縱橫道:「五毒門的人不肯先動,我們只好先動了。」
公孫鵬道:「他們難道不怕人全給我們殺光了,空走一趟。」
司馬縱橫笑道:「你真的不明白他們是看死了我們攻不進去!」
公孫鵬道:「那是讓我們做開路先鋒,清除前面的障礙。」
司馬縱橫道:「他們卻是不知道我們來的人也不少,並不難長驅直進,到我們將他們的仇人全部解決掉了,他們會後悔的。」
公孫鵬點頭道:「會主算無遺策,在會主率領下,我們應該輕而易舉將鐵甲人一夥解決。」
司馬縱橫說道:「若是沒有必勝的把握,我也不會動用這許多人力。當然,由五毒門的人先動手,對我們百利無一害,可惜他們可以等,甚至等上一年半截,我們卻非要立即採取行動不可。」
公孫鵬點點頭道:「他們要做的只是報仇一件事,只要能夠報仇等到什麼時候也是一樣。」
司馬縱橫笑接道:「我們若是能夠將那個鐵甲人活活抓起來那更好,那大可以狠狠地要他們一個滿意的價錢。」
公孫鵬撫掌笑道:「他們卻是非買不可,那可真痛快極了。」
司馬縱橫道:「還得看我們的本領。」接把手一揮。
公孫鵬急急退了下去。
※※※※※※
木排迅速劃至司馬縱橫的身旁,公孫鵬親自操竿,看他的動作,竟然是箇中能手。
司馬縱橫也不見怎樣動作,身形便已飄然落在木排之上,公孫鵬竹竿一點,木排往前如箭般射擊,卻是出奇的穩定。
司馬縱橫也有些詫異,道:「想不到你還有這本領。」
公孫鵬得意地道:「屬下家在水鄉,這本領八九歲便已學得差不多的了。」
司馬縱橫點頭道:「這當兒正用得著,到進口那邊,可要慢下來,其中只怕會有此巧妙,得要看清楚。」
公孫鵬道:「屬下曉得。」竹竿連下,催動木排往前繼續飄去。
出了河道,來到大湖之上,沙洲之前司馬縱橫雙眉橫蹙起來。
沙洲縱橫交錯,放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個進口。
公孫鵬也是一面迷惑之色,催動木排緩緩繞著那些沙洲前蕩,只等司馬縱橫的吩咐。
司馬縱橫終於揮手道:「我們就從這個進口進去。」
公孫鵬循指望過去,道:「這就是進口?」
司馬縱橫笑道:「每一個都是進口,進去之後有沒有什麼變化,卻是進去之後才會知道。」
公孫鵬一見司馬比縱橫面露笑容,不敢再多問,竹竿一點,催動進去。
那不過彈指光景,公孫鵬的感覺卻像是進了第二個世界,之前還數得出眼前有多少個沙洲,現在已數不清了,回頭望去,進來的地方亦出現了無數個沙洲,不由得他不大吃一驚。
司馬縱橫好像知道他的眼前,倏的伸手擋在他們的皮膚前。
衣袖「啪」地同時一響,公孫鵬應聲心頭一清,到司馬縱橫衣袖放下來後,那些沙洲已完全消失,眼前只是一條水道在兩個沙洲當中。
公孫鵬有些詫異地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奇門遁甲——」司馬縱橫淡然一笑:「前面的沙洲全都經過人工修改,你既然對奇門遁甲一竅不能,自然不懂得從哪兒看起,方向一錯,視覺便為之迷惑,眼前所見者都是沙洲了。」
「恕屬下不懂。」公孫鵬苦笑。
司馬縱橫道:「要懂這個並不難,但也不是一言半語所能夠解釋得清楚,你現在也不必理會那許多,只聽我吩咐更是。」
公孫鵬恭恭敬敬的道:「屬下省得。」
司馬縱橫接道:「前行——」
公孫鵬竹竿一點,再往前去,司馬縱橫眼睛隨即瞇起來,突然叫道:「左轉。」
在公孫鵬眼中,左面擋著一個沙洲,但司馬縱橫既然是這樣吩咐下來,他也就只有硬著頭皮催動木排往左右蕩去。
很奇怪,木排還未接近,那個沙洲便在他的眼前消失,出現了另一條的水道。
司馬縱橫接著道:「右轉。」
公孫鵬這一次,不敢思索,往右轉,那不是一條水道。
轉進了那條水道,周圍的景物便似清晰起來,司馬縱橫一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原來是一條九宮八卦陣。」
公孫鵬道:「屬下對於奇門遁甲可是從未涉獵。」
司馬縱橫道:「九宮八卦陣說簡單並不簡單,說困難卻也不太困難,以沙洲來排列倒是前所未見,布下這個迷陣的人別的不說,這份魄力已不是一般人能及。」
公孫鵬道:「不知道是什麼人有如此魄力?」
司馬縱橫道:「很快就會清楚了。」一頓接呼道:「右轉!」——苟故榭饃描,東曦OCR,全本書庫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