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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文 / 黃鷹

    天帝的眼蓋本來已垂下,突然又張開來,龍飛渾身一震,長身而起,失聲道:「是公孫白的聲音!」語聲一落,身形立起,往殿外疾射了出去!

    龍飛一聲:「去!」身形同時從丹墀上掠下,風雨雷電應聲身形亦自展開,風雨在左,雷電在右,緊伴在天帝的左右。

    五條人影,如箭離弦,迅速射出殿外!

    殿外沒有人。龍飛身形一頓,目光一掃,轉向那邊院落掠去!

    那邊同樣是沒有人,但方纔公孫白翡翠二人卻是留在那邊院落之內。

    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從那一聲慘叫,已想到公孫白可能是凶多吉少。

    那一聲慘叫實在太慘厲!他身形如飛,幾個起落便已掠到那個院落,奪門而入。

    天帝與風雨雷電緊跟在他後掠了進去。

    他們身形的迅速,本來絕不在龍飛之下,只因為龍飛焦急身形放盡,又是先出動,所以反而給他搶在前面。

    一進入那個院落,就嗅到了血腥味。

    龍飛鼻翅一動,身形一向那邊花叢掠去,那也就是水晶的埋骨所在。

    公孫白仍然在那個水池之中,仍然在石槽旁邊,卻已然倒下!

    半側著身子倒在石槽旁邊。

    一支劍從他的前胸刺入,後心穿出,穿心而過!鮮染紅了他的白衣,也濺在水晶那副白骨之上!

    鮮紅的鮮血,在陽光下閃動著妖異的光芒,觸目驚心!骷髏的眼窩,也濺上鮮血。

    這無疑是公孫白的血,但令人卻有是骷髏的血的感覺。

    甚至令人懷疑這到底是骷髏的血還是骷髏的淚。

    血淚在陽光下閃亮,骷髏本來無神的眼窩彷彿也已有生氣,彷彿在看著公孫白。

    彷彿也已有感情,充滿了悲哀,充滿了痛苦,又彷彿充滿了歡樂。

    公孫白的眼神也一樣,他的一雙眼睛仍然睜大,在看著那個骷髏。

    他的眼中有血,也有淚,血淚仍然未干。在他的右手之中,仍然抓著水晶的骨屑。

    慘白的骨屑,這時候也已被鮮血染紅,他的左手輕按在劍柄之上,彷彿要將那支劍拔出來,卻是有心無力,他的生命已完全終結。

    沒有人能夠在那穿心一劍之下生存,龍飛只看那一劍所刺的部位,不禁由心底寒出來。

    他看見公孫白的屍體。無頭的屍體。

    翡翠就倒在公孫白的對面,石槽的另一頭,一個頭已齊頸被斬下,鮮血仍然在斷頸處滲出。

    一道血虹在石板上濺開,濺入石槽,在水晶的白骨雙腳下,繼續滲下去!

    那之下,石槽便斜向下伸展,隱約可看見水光!

    那條石槽原就是通往湖裡,用作退水之用,翡翠的頭顱毫無疑問,已經由石槽滾進湖裡。

    這從鮮血的去向,可以看得出來。

    龍飛看見翡翠的無頭屍體,整個身子更有如浸在冰水之內一樣。

    他整個人那剎那都已僵直,生命似乎已離開他的軀殼。

    就連他,也彷彿已變成了一具屍體,天帝也怔住在水池中。

    水池雖然一滴水也沒有,他卻有置身水中的感覺,有生以來他殺人無數,也不知見過多少具屍體,有些屍體甚至被斬成肉漿,他卻也是只感覺嘔心,自幼嚴厲的訓練,已使他的神經質變得有如鋼絲般堅韌。

    兩次的闖蕩江湖,「替天行道」,他的一雙手已經染滿血腥。

    對於屍體,對於血,他根本已無動於衷,現在居然有這種感覺,就連他自己也奇怪。

    是不是事情的進展,大出他意料之外,是不是事情太詭異?

    那剎那,他心中突然生出一個很奇怪,很可怕的念頭,只是他始終都沒有出聲。

    風刀雙眉緊鎖若有所思,雨針的身子在顫抖,雷斧雙手互握,顯得極為不安,電劍垂下頭,也不知在想什麼,四個人都顯得有些失態。

    他們都是高手之中的高手,身經百戰,殺的人也已不少,可是卻竟然也有置身於冰水的感覺。

    天地間剎那陷入一片難以言喻的靜寂中,六個人全都沒有動,沒有作聲。

    這種靜寂已接近死亡,連風也彷彿已靜止。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帝很突然的歎了一口氣,開口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龍飛應聲目光一掃,道:「老前輩以為呢?」

    天帝歎著氣,道:「也許我們不該離開,應該留在他們的身邊。」

    龍飛歎息道:「可惜我們都是人,並非神,不能夠預知事情變化。」

    天帝道:「實在是可惜得很。」

    雨針插口道:「葉玲果然是留在這尚未離開。」

    天帝道:「嗯。」

    雨針道:「翡翠與公孫白商量的結果,是必準備將事情和盤托出,聽候主人的處置,他們跟著找來了葉玲,或者葉玲本就是匿在一旁,商量下來,葉玲不同意他們的主張,卻是可以肯定。」

    天帝道:「嗯!」

    雨針道:「結果他們之間起了爭執,葉玲突然下毒手,一劍砍掉翡翠的頭顱,再一劍刺入公孫白的心胸。」

    風刀頷首道:「翡翠是出其不意,公孫白心情恍惚,葉玲殺翡翠之後,再殺公孫白,本來就輕而易舉。」

    天帝捋鬚道:「葉玲這個人的存在我們本來仍然是一個疑問,現在大家似乎都已經肯定了。」

    風刀奇怪道:「主人莫非認為除了葉玲之外,還有第二個人的存在?」

    天帝道:「不無可能葉玲與水晶的關係,我們還沒有證據,她的行蹤雖然是未明,平日的舉止也的確可疑。但未必與這件事情有關係,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兇手是一個女人,目前仍在這座宮殿之內。」

    風刀點頭道:「主人的推測不無可能。」

    電劍突然道:「會不會是公孫白殺了翡翠之後再自殺?」

    風刀道:「為什麼?」

    電劍道:「翡翠也許是身不由己,到這個地步,她當然不願意再隱瞞下去,公孫白不得已惟有殺死她,但事後一想,自己也難逃厄運,於是自殺了。」

    電劍道:「這個倒未必—一又或者,他的目的只是想隱瞞這件事情的真相。」

    雷斧一直都沒有作聲,這時候忽然插口道:「難道他寧可死也要別人相信主母的死亡仍是水晶的鬼魂作祟?」

    雨針道:「也許他是維護什麼人?」

    雷斧道:「誰?葉玲?」

    天帝揮手道:「大家不要再胡亂推測。」

    風刀道:「那麼我們應該怎樣做?」

    天帝道:「找出兇手來。」

    風刀道:「那個葉玲?」

    天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兇手現在想來仍未走遠,你們到處仔細搜索一下!」

    風雨雷電應聲方自四散,天帝又叫住:「慢著。」

    雨針問道:「主人還有什麼吩咐?」

    天帝道:「有兩件事情,你們也莫要疏忽。」

    雨針道:「是哪兩件事情?」

    天帝道:「一件是收拾屍體。」

    雨針道:「這個該怎樣才好?」

    天帝道:「準備兩副石棺,一副將公孫白的屍體與水晶的遺骸殮起來。」

    雨針詫異道:「將他們殮在一起?」

    天帝點頭,道:「他們生不能同襟,就讓他們死能同穴水晶泉下有知,相信也會同意。」

    雨針歎了一口氣。

    天帝接著吩咐:「搬動水晶的遺骸必須小心。」

    雨針道:「一定的。」

    天帝目光一落,道:「這件事就由雨針你來負責。」

    雨針俯首道:「這老婢知道怎樣做的了。」

    風刀接問道:「那麼第二件……」

    天帝道:「找翡翠的頭顱回來,免得她死作一個無頭冤鬼。」

    風刀目光落在石槽上,順著血漬往下移,皺眉道:「她的頭顱只怕已掉進湖裡,沉下湖底,現在找起來可是困難。」

    天帝道:「盡力而為,若是找不到,也就罷了,反正幾天之後,總會浮上來的。」

    風刀道:「嗯!」

    天帝再揮手,道:「你們去!」

    風雨雷電身形齊展,眨眼無蹤,院子裡只剩下龍飛天帝二人。

    風吹蕭索,吹起了兩人的衣袂,天帝迎風又一聲歎息,道:「龍飛,你的心很亂?」

    龍飛道:「亂得很。」

    天帝道:「你看出了什麼?」

    龍飛道:「晚輩看出的,老前輩相信也已看出。」

    天帝道:「公孫白並非被殺,乃是自殺?」

    龍飛道:「從他的姿勢看來的確比較像自殺。」

    天帝道:「先殺翡翠再自殺你看他,可像是一個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龍飛道:「不像。」

    天帝道:「還有他為什麼要將翡翠的頭斬下來?」

    龍飛道:「翡翠相信不是他殺的。」

    天帝道:「葉玲也許是葉玲。」

    一頓接說道:「這個人也許是葉玲,也許並不是,但無論如何,這個人是存在的縱然有鬼魂,也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

    龍飛點頭,道:「故老相傳,的確就是如此。」

    天帝道:「殺杜殺的也必然是這個人杜殺的頭顱,不也是給斬下來?」

    龍飛道:「這無疑是最有效的殺人方法,只一下便已足夠。」

    天帝道:「奇怪的是公孫白眼看她將翡翠殺死,非獨不阻止,而且竟自殺。」

    龍飛苦笑道:「很奇怪。」

    天帝道:「也許他阻止不及,也許這個人對他有恩,他只有引咎自殺。」

    龍飛道:「一件事情如果沒有頭緒,難免有種種不同推測。」

    天帝道:「事情的真相,說不定根本就是另外一回事,我們的推測完全錯誤亦未可知。」

    龍飛沉吟了一會,道:「老前輩有何打算?」

    天帝感慨已極的吁了一口氣,道:「死了這兩個年輕人,我很難過他們都是很有前途的,將來有可能比我這個老頭子還有用。」龍飛靜心的聽著。

    天帝接道:「若是我沒有迫他們,窮究真相,他們一定不會這樣死亡,我本就有意寬恕他們,只要他們承認自己的罪行,可是我這種做法顯然錯了。」

    他輕歎一聲,又說道:「我其實應該大大方方的將他們送出去,那麼他們縱然難免會良心不安,最低限度能夠活下去。」龍飛無言。

    天帝再一聲輕歎,道:「每一個人都會有錯的,我也只是一個人而已。」

    龍飛想不到天帝竟然會說出這句話,奇怪的望著天帝,道:「老前輩……」

    天帝揮手止住,道:「你不說我也明白,無論兇手是哪一個,這件事也到此為止,一會我叫回風雨雷電,對岸的武士我也會吩咐他們退到一旁,無論是什麼人出入都不要理會,那個人要走就隨便走好了。」

    龍飛道:「老前輩不再追究?」

    天帝道:「這裡雖然只有你我兩個人,但是,我的話不是只說給你一個人聽的—一上天下地的諸鬼神,碧落賦千百年的諸祖先,都在聽著,所以你不必懷疑我的話。」

    龍飛歉然道:「晚輩失言,尚祈恕罪。」

    天帝搖頭道:「何罪之有?」

    龍飛沉吟一下,道:「老前輩的話我明白。」

    天帝道:「你真的明白?」

    龍飛點頭,道:「希望我能夠遇上那個人,告訴他老前輩的決定。」

    天帝道:「希望你能夠。」他仰天吁了一口氣,舉起了腳步,向院外走去。

    龍飛目送他消失,然後在公孫白的屍旁坐下,目光落在翡翠的屍身之上,一眨也都不眨。

    風吹蕭索,鮮血已凝結,翡翠那一襲衣衫上,濺滿了鮮血,就像是開滿了一朵朵紅花。

    龍飛的目光終於轉動,在翡翠的衣衫上游移,彷彿就在數那些紅花。

    然後他站起身子,吁了一口氣,舉步向旁邊小樓走去。

    那座小樓他與公孫白曾隨翡翠進去一趟,在那座小樓之下,有一個密室。

    小樓的門戶緊閉,用一把精雅的銅鎖扣著,龍飛將銅鎖拿在手中,發覺是鎖上的。

    他記得在當日他們離開之後,翡翠便將那把銅鎖放回原處。

    他的眼中露出了一絲奇怪之色,喃喃自語道:「應該沒有人在裡面,除非是另有進口。」

    語聲方落,他握著銅鎖的手忽一緊。

    「格」一聲,那把銅鎖便斷折,龍飛也有點意外,道:「大概日子太久了。」

    他的雙手旋即將小樓的門戶推開,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撲鼻而來。

    「看來一點都沒有變動。」龍飛舉步走進去。

    所有的東西都在他第一次進來的位置,並沒有不同。

    地上有數行腳印,龍飛也認出是他們上次進出時所留下來的。

    他踏著那些腳印緩步到那扇屏風的前面。

    樓外旭日高照,所以樓內也很光亮,屏風上畫著的那一輪孤月,彷彿在散發著光華,旁邊寫著的那首詩看來也就更清晰了。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龍飛一面吟著,一面轉向屏風後面。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語聲落處,他的目光亦落在屏風後面的地上,那之下有一道暗門,龍飛卻不知道如何才能將之弄開。

    也就在這個時候,衣袂聲響,一個聲音接問道:「誰在小樓內?」

    龍飛應聲道:「是晚輩!」他認出那是雨針的聲音。

    果然是雨針,閃身而入,道:「龍公子嗎?」

    龍飛道:「晚輩在屏風後面。」

    「我知道。」雨針應聲飄身至龍飛身旁,她身形過處,地上也一樣留下腳印。

    龍飛目光一轉,尚未開口,雨針已問道:「你知道這下面有一道暗門?」

    龍飛道:「翡翠與我們曾經到過下面的密室走一趟。」

    雨針奇怪的問道:「為什麼?」

    龍飛道;「公孫兄一天早上聽到那下面有鐵鏈曳地之聲,翡翠卻說那下面不錯是有一間密室,不過,沒有人。」

    雨針道:「結果是真的沒有?」

    龍飛點頭道:「門戶在外面用銅鎖扣著,樓中地面佈滿了灰塵。」

    雨針目光一落,道:「這些腳印是你們三人留下的?」

    龍飛道:「不錯。」

    雨針接問道:「你看清楚並沒有其他腳印留下?」

    龍飛點頭道:「已看清楚了。」

    雨針再問道:「那把銅鎖是你捏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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