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秘 密 文 / 黃鷹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帝歎了一口氣,放下杜殺的頭顱。
殿堂中這時候竟然還有兩三隻螢火蟲在飛舞。
天帝倏的一伸手,抄住了一隻螢火蟲,他的手有如白玉,那只螢火蟲在他的手心,更顯得晶瑩。
「鬼魂也許是假的,但這些螢火蟲卻是真正的存在。」他說著吹了一口氣,吹飛了手心那只螢火蟲。
龍飛再也忍不住,問道:「老前輩,水晶到底是一個人還是一塊水晶的精靈?」
天帝道:「你說呢?」
龍飛道:「我原以為她是一個人,可是那些螢火蟲……」
天帝道:「你有沒有見過人養其他的生物,如鴿子,如蜜蜂?」
龍飛點頭。
天帝道:「也所以你認為鴿子蜜蜂是可以飼養,可以接受人指揮。」
龍飛恍然道:「晚輩卻從未見過人養螢火蟲,所以才覺得那些螢火蟲很怪異。」
天帝道:「道理就是這樣子簡單。」
龍飛道:「那麼水晶的臉龐?」
天帝道:「那只是她戴著一張色澤與水晶無異,接近透明的面具。」
他按著解釋:「我不能清楚告訴你那是用什麼東西製成,因為我也不怎樣清楚。」
雨針接口道:「那是主母研究出來的,她將一種樹木的汁液煮成糊狀,調色,冷卻後敷在水晶的臉上,到凝固了便變成那樣子。」
龍飛苦笑,道:「恕我孤陋寡聞。」
雨針歎息道:「我也只是略知一二而已,至於那是什麼樹,甚至也不知。」
龍飛道:「她老人家沒有說。」
雨針道:「沒有。」
天帝道:「所以她死了之後,除非她另有記載留下,否則這門子技術,相信便要失傳了。」
龍飛道:「這門子技術,只怕會另有其他很多用處,就此失傳未免太可惜。」
天帝道:「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即使現在失傳,不過將來,亦會有其他人發現那種樹木有這種用途,只是時間又拖延了很多,本來可以發展得很好的一種技術又得重頭開始。」
龍飛道:「畢竟可惜。」
天帝道:「人就是這樣自私的了。」
他亦自微歎,接道:「尤其是要一個女人將她的秘密說出來,更就是一種困難。」
龍飛道:「嗯。」
天帝道:「你現在應該相信,水晶人也只是一個人。」
龍飛點頭。
天帝接道:「水晶天生就是練武的材料,這一站在她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便已看出來,從後來死在她劍下的高手,更足以證明。」
公孫白奇怪問道:「她殺人到底又為了什麼?」
天帝道:「我明白為什麼你會這樣問。」
公孫白道:「死在她劍下的實在不少都是俠義中人。」
天帝道:「這一點我可以肯定絕對不是水晶的主意。」
一頓沉聲道:「是杜殺吩附她那樣做?」
公孫白道:「又是為了什麼?」
天帝道:「錢!」
公孫白道:「恕晚輩不明白。」
龍飛道:「晚輩也一樣。」
天帝道:「我們的祖先乃是一個富有的貴族,甚至可以說是一個王,所以有能力建築一座這樣的宮殿,但到了我們先一代,龐大的財產已經完全用光,所以我們先一代,都是靠一己的勞力,搏取自己的生活費用。」
龍飛道:「難得。」
天帝道:「到了我們這一代,情形卻又好很多,這因為,我這個人性格比較開通,不像先父那樣子拘泥。」
龍飛道:「晚輩若是推測不差,在誅除那些江湖奸惡之後,老前輩對於他們的財產大概也老實不客氣,據為己有的了。」
天帝笑笑道:「你是一個聰明人。」
龍飛道:「以晚輩所知,碧落賦中人古來非獨不放過那些奸惡之人,連他們的財產也一樣不放過。」
天帝道:「都是拿了去接濟貧窮之人,我們這一代也沒有例外,只是並非所有貧窮之人都予以照顯--因為我們發覺,某些人的貧窮,完全是由於他們的懶惰,對於這些人,接濟他們,無疑就是一種錯誤,他們在錢銀到手之後,反而會譏笑我們愚蠢。」
龍飛點頭。
天帝道:「所以我們的生活也因此改善了很多。」
龍飛道:「這也是應該。」
天帝道:「有一個人卻是認為不應該。」
龍飛道:「誰?」
「杜殺!」天帝苦笑道:「她認為應該全部據為己有,這麼辛苦得來的錢財,沒有理由要分給別人。」
龍飛道:「哦?」
「女人的心胸就是這樣,」天帝歎息接道:「她而且認為,那些奸惡之人大都有仇家。」
龍飛道:「應該有,而且絕不會少的。」
「所以她建議無妨當做生意來做,在殺人之前,先與那些人的對頭接治,談一談價錢!」
龍飛現在總算明白。
天帝目光再落在杜殺的頭顱上,道:「我一生歡樂,惟一遺憾的,就是立了一個愛錢如命的女人為後。」
他苦笑接道:「但無可否認,她實在是一個很聰明的女人,否則我也不會被她用說話套住,不能夠插手干涉她的所為--氣她不過,就只有離開這裡。」
龍飛道:「是這樣的麼?」
天帝點頭道:「我帶走了風雨雷電,原以為她再凶也凶不到那裡去,那知道她不停的訓練女殺手,到水晶的出現,更就震驚江湖。」
龍飛道:「她吩附水晶殺的,已不儘是奸惡之人了。」
天帝道:「大都不是。」
龍飛沉吟道:「這就是水晶人的秘密?」
天帝道:「說穿了,不外如此一回事,反倒是現在,非獨你們,連我也有些糊塗了。」
龍飛道:「也許水晶並沒有死亡。」
翡翠道:「不會的。」
雨針接道:「她死亡的時候,我正在她身旁--我本來是不願意再踏進這裡的,但主母對我有過救命之因,而且,水晶是我拾回來的棄嬰。」
龍飛道:「難怪老前輩對於各種毒針都有研究。」
雨針歎息道:「可惜我到底束手無策--唐門七步絕命針實在厲害,水晶雖然體質有異於常人,內外功兼修,並沒有絕命七步,結果仍然是難免一死。」
龍飛道:「能夠支持那麼多天實在不容易。」
雨針道:「你知道她死時變成怎樣子?」
公孫白搶看問道:「怎樣了?」
雨針哀聲道:「已只剩骨頭,一變眼死前三天便已經瞎掉了。」
公孫白淒然一笑,道:「難怪她不肯讓我留下。」
雨針道:「據說是你救她回來的。」
公孫白道:「那天晚上,我在官道上遇到她,見她腳步蹣跚,跟著倒下,上前將她扶起,轉而依言僱車奔往這兒,當她說出中了唐門七步絕命針,我以為她路上死定了,誰知道,一連三天她都沒有死亡的跡象。」
他淒然接道:「但當車馬抵達杜家莊之外,她亦已陷入昏迷狀態,就只是斷斷續續的吟著張九齡那首望月懷遠的詩。」
雨針道:「這實在有些奇怪。」
公孫白道:「那是因為她殺死蘇伯玉的時候,在蘇伯玉所用的鐵骨摺扇上提著那首詩,恰巧她又有些兒偏愛,所以昏迷之際便不覺吟了出來。」
雨針道:「原來如此。」
公孫白歎息道:「當時我經已看出她是活不長的了。」
雨針道:「你那樣離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最低限度,在你的心目中,她仍然是美麗的。」
公孫白無言。
天帝忽然道:「人太多情卻並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能夠你還是盡快忘記有水晶這個人。」
公孫白只有歎息。
天帝接吟道:「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猶來最易醒。」
語聲難言的蒼涼。
龍飛接吟道:「但求無好夢,轉覺醒時安。」
天帝笑道:「不錯不錯。」
龍飛道:「可惜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天帝一聲歎息,接道:「造化弄人,至於斯極!」
轉顧公孫白,道:「你一定認為水晶仍然生存。」
公孫白道:「我雖然不敢完全否認鬼神的存在,卻也不大相信。」
天帝道:「因為你從來沒有見過鬼神。」
公孫白苦笑道:「這幾天也許是例外。」
天帝道:「我活到現在,也是從未見過鬼神什麼,也一直不大相信,所以我也想一見水晶。」
公孫白道:「她恩仇已了,只怕不會在人間出現的了。」
天帝道:「嗯。」沉默了下去。
一會他忽然開口問道:「你們可知道方纔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離開這座宮殿的原因?」
他的目光從龍飛公孫白翡翠三人面上掠過。
公孫白立即搖頭,道:「不知道。」
龍飛翡翠也一樣搖頭。
天帝道:「這本是一個秘密,我所以說出來,目的只是在告訴你們--我並不在乎杜殺的生死。」
龍飛道:「哦?」
天帝倏的一笑,他笑得是那麼蒼涼,那麼苦澀,笑接道:「不怕說,我已經不下數次,要不惜自毀諾言,將這個女人殺掉。」
風雨雷電不約而同,垂下頭來。
天帝歎息道:「可惜,人無信不宜,我既不想在下屬面前失信,也不想破壞先祖訂下來的規矩-一頓又說道:「所以找只有自我安慰--杜殺所殺的人俱都做過天理不容的事情,都該死該殺!」
他笑了起來,接道:「這想來實在可笑得很,也許就只是為了一場夫妻,下不了辣手。」
眾人無言。
天帝一再歎息,道:「也許我也是一個很多情的人。」
公孫白道:「也許是的。」
天帝沉聲道:「但,我實在早就想殺掉她!所以若是有一個人,有一個充份的原因,將她殺掉,我非獨不會怪罪,而且只要那個人還不算太壞,我甚至會拱手送他離開。」
公孫白一怔。
天帝道:「你們當然不如道我有這樣的心意。」
公孫白道:「不如道。」
天帝道:「殺杜殺的人,當然也是不知道,否則不必費這許多的心機。」
他沉聲一字字的接道:「我平生最痛恨的一個人是杜殺,最痛恨的一件事,也就是被人欺騙!」
龍飛道:「老前輩言下之意,莫非以為我們在虛構故事,欺騙老前輩?」
天帝道:「希望就不是,否則,我是絕不會饒你們。」
龍飛道:「這件事遲早總會有一個明白的。」
天帝道:「天下問並沒有永久的秘密。」
龍飛道:「晚輩正是這樣說。」
天帝道:「我實在覺得好笑。」
龍飛道:「哦?」
天帝道:-若是並沒有所謂鬼神,殺杜殺的人,我也不如道他是愚蠢還是聰明。」
公孫白道:「晚輩現在倒希望這件事是鬼神所為了。」
天帝道:「否則嫌疑最重的就是你三人。」
公孫白道:「因為這裡在老前輩來時,只有我們三個活人。」
天帝道:「毒閻羅方才才採取行動,殺杜殺的跟據你們的說話,也絕對不會是他!」
龍飛道:「事實不是他。」
天帝目注龍飛,道:「你們留下來,在事情了結之後才離開怎樣?」
龍飛道:「好。」
公孫白道:「若是一年還沒有了結,我們是否要留此一年呢?」
天帝道:「我相信不用一年,甚至一月也不用。」
公孫白道:「前輩何以如此肯定?」
天帝道:「這件事若是水晶鬼魂所為,她必會再出現,替你們分辨,若不是,有一個月時間,這件事,應該有一個水落石出的了。」
他笑笑接道:「任何精巧的殺人計劃,都會有線索可尋,只要掌握線索,並不難弄明白事實真相。」
龍飛頷首,道:「不錯。」
天帝又說道:「天下間,相信還沒有完全沒缺漏的計劃,就正如,還沒有一個完全沒有缺憾的完人一樣。」
一頓又道:「天衣無縫,只是神話。」
他的語聲更低沉。
龍飛三人的心頭不禁亦沉下去。
冷冷風從殿堂外吹進,吹來了一陣陣的腥味。
天帝彷彿在嗅著這血腥味,忽然歎了氣,道:「今天的血流得太多了。」
龍飛亦不禁歎了一口氣。
天帝的目光即時轉落在龍飛的面上,道:「看來當夜水晶那個鬼魂的說話不是全無道理。」
公孫白道:「我若非醉酒誤事,就不會洩漏水晶的秘密,那麼毒閻羅就不會找我,而我也不會身中閣王針,毒閻璀也根本就不會找到來。」
天帝道:「不錯。」
公孫白道:「那麼杜殺老前輩也不會被殺,湖水自然也不會被鮮血染紅的了。」
天怕搖頭道:「這句話我不同意。」
公孫白道:「事情……」
天帝截口道:「杜殺的死亡,與毒閻羅沒有任何關係,毒閻羅要找的只是水晶,並非杜殺,蓄意殺死杜殺的也並非毒閻羅,乃是水晶。」
公孫白無語。
天帝的目光回到龍飛面上,道:「龍飛,你如道我心中現在想著什麼?」
龍飛道:「我知道。」
天帝又問道:「相信你也是抱著同樣希望。」
龍飛頷首道:「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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