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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回 重建三清殿 文 / 黃鷹

    公孫弘終於抬起頭,立即就看到無敵眼睛中的恐懼。

    那種恐懼別人也許看不出來,公孫弘卻實在太熟悉無敵的性格,無敵的一喜一怒,往往只一眼就能夠看得出。

    恐懼的經驗他雖然不多,亦已足夠。

    觀日峰獨戰天帝、傅玉書、風、雷、雨、電,此前在堂上目睹天帝倒在雲飛揚、燕沖天天蠶功之下,無敵的眼睛中都露出那種神色。

    公孫弘在觀日峰一戰之前雖然從未見過無敵露出那種眼神,公孫弘仍然有一種感覺。

    ──在無敵,那就是恐懼的表示。

    再看雲飛揚,端坐在那裡、眼簾垂低,表面上看來,出奇的平靜。

    公孫弘再看一眼,不由暗自歎了一口氣。

    就這樣看來無敵已經輸了三分。

    一盞盞燈籠先後亮起,整座院子被照耀得亮如白晝。

    雨勢這時候已經逐漸減弱,間歇有幾下雷聲,閃電劃空,亦似乎沒有那麼炫目了。

    雲飛揚終於張開眼睛,表面上看來雖然平靜,眼瞳中卻仍然儘是悲憤之色。

    他緩緩地站起身子,一步步走了出去。

    無敵亦同時張開了眼睛,站起身子。

    暴喝聲中,雲飛揚身形陡急,首先衝了過去,無敵一聲不發,亦自迎前。

    四隻手掌迅速撞在一起,霹靂聲響,無敵左右腳變換,雙掌翻、挑、劈、截,眨眼間,一連攻出了一百二十七掌,每一掌都是攻向雲飛揚要害。

    雲飛揚雙掌亦有迅速變化,連接無敵一百二十七掌,雙掌車輪般滾轉,一掌急似一掌,回攻向獨孤無敵。

    武當六絕的霹靂掌威猛無儔,再加上天蠶功力,就更驚人。

    無敵接雲飛揚二百一十四掌,身形已被迫退了十六步。

    雲飛揚掌勢更急,再來一百七十掌,將無敵迫到高牆之前,徒然一退,雙掌一翻、一抬、一合,運起十成功力疾擊向前去!

    無敵一身衣衫-那間鼓起,滅絕魔功全運了起來,疾迎向擊來的雙掌。

    「轟」的一串巨震,雲飛揚倒退三步,無敵整個身子卻倒嵌進那面牆壁內。

    白堊粉屑般飛揚,周圍的牆壁蛛網一樣裂開,無敵面如金紙,一縷鮮血從嘴角流下來。他的一雙手掌仍護住胸膛。

    雲飛揚雙掌再翻,這兩掌還未擊出,身後風聲急響,一股威猛的掌風凌空壓下來。

    他耳聽燕沖天一聲道:「無恥!」想也不想,雙掌往後拍出。

    「叭!」一聲,雲飛揚身形不動,暗襲他的那個人卻被震得倒翻了出來。

    那不是別人,就是公孫弘,雙掌與雲飛揚雙掌接實,頓時被震得五臟翻騰,鮮血狂噴。

    他著地一個翻滾,又撲了過去,一面狂呼道:「師父快走!」

    無敵都看在眼內,眼角的肌肉一下抽搐,一咬牙,當機立斷,疾退了出去。

    這絕不是他一向的行事作風,但現在的無敵,亦已不是往日的無敵。

    無敵門已毀,這一個無敵門主,早已經沒有門主的威風、門主的風度。

    雲飛揚方待追過去,公孫弘雙掌已到,顯然拚盡全身真力,若是擊中,亦會重傷。

    雲飛揚不能不接下公孫弘的雙掌,兩下接實,公孫弘一口鮮血又噴了出來,他仍然纏住了雲飛揚,雙掌拚命地攻上。

    他的武功雖然遠比不上雲飛揚,但要擺脫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雲飛揚掌勢凌厲,變化迅速,幾個照面下來,雙掌又擊在公孫弘身上。

    公孫弘鮮血狂噴,五臟肺腑都已被震得離位,實在已支持不住,爛泥般倒下去,可是他的一雙手仍然抱住了雲飛揚的雙腳。

    雲飛揚掌已舉起,實在狠不起心腸擊下,嘶聲道:「你……這是幹什麼,他棄你不顧,你還要為他拚命。」

    「無論如何,他到底都是我的師……父……」公孫弘語聲斷斷續續,水珠披面而下,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雲飛揚不由怔在那裡。

    「照……照顧我……我師妹──」語聲一落,公孫弘終於鬆手,氣亦絕。

    雲飛揚不覺蹲下身子,拉住了公孫弘,嘴唇顫動,但咽喉發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雨水不停落在他身上,他似乎一些感覺也沒有,就呆在那裡。

    燕沖天已走了過來,目光落在公孫弘身上,不由歎了一口氣,道:「想不到獨孤無敵竟然有一個這樣的弟子。」

    其它人全都沒有作聲,心裡也沒有一個認為燕沖天說得不對。

    雲飛揚終於開口,道:「他是一條好漢子!」

    燕沖天目光一轉,那邊牆上裂出了一個人形的洞,無敵卻已不知所蹤。

    「可惜他投錯了獨孤無敵做師父。」燕沖天目光再落在公孫弘身上,歎了一口氣。

    他說著抱起公孫弘的屍體,站起身,往大堂那邊走去。

    無敵不能再在江湖上立足,他雲飛揚又如何能?

    燕沖天沒有叫住雲飛揚,無言跟在雲飛揚的身後,他知道,雲飛揚的心情是怎樣沉重,也知道今日的事情對雲飛揚是怎樣的打擊。

    可是他又能夠怎樣?

    傅香君扶著沉曼君的屍體,呆蹲在那邊,看見雲飛揚走過,呆望著雲飛揚,也沒有話說。

    雲飛揚將公孫弘的屍體在大堂放下,又走了回來。抱起了沉曼君的屍體。

    他好像沒有發覺傅香君的存在。

    「雲大哥──」傅香君忍不住叫了一聲。

    雲飛揚看了傅香君一眼,笑笑,這笑容看在傅香君眼內,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雲飛揚笑得簡直就像是一個白癡,隨即抱著沉曼君的屍體向大堂那邊走去。

    傅香君呆望著雲飛揚的背影,怔在那裡,一直到燕沖天走到他身旁,伸手按在她肩頭,才醒過來。

    「香君──」燕沖天歎息道:「你去勸勸小飛……」

    「我?」傅香君苦笑。

    「現在只有你還能勸得服他了。」燕沖天亦自苦笑道:「像我這樣一個直心腸的人,實在想不出什麼話來勸他放開胸懷。」

    「我盡量一試──」傅香君一點信心也沒有,雖然她曾與雲飛揚出生入死,但雲飛揚這一次所受的打擊,卻實在太大。

    她看看燕沖天,終於移動腳步,燕沖天看著她走了幾步,畢竟還是放心不下,跟了過去,傅香君走到大堂的時候,大堂上只有沉曼君、公孫弘兩具屍體放在地上,雲飛揚已經不在。

    傅香君放目四顧,脫口呼道:「雲大哥──」燕沖天應聲加快腳步,急掠了進來,忙問傅香君道:「小飛呢?」

    傅香君搖頭道:「不知他去了哪兒。」

    「這時候他到處亂闖,很容易出事,一定要把他找回來──」燕沖天一頓足,急步奔出。

    傅香君追了上去。

    才出大堂,迎面一人走來,正是武當弟子姚峰,一見燕沖天,加快腳步,一面道:

    「師伯,飛揚往那邊走了,叫也叫不住,你老人家……」

    燕沖天截喝道:「往哪邊?」

    姚峰抬手一指,不待他開口,燕沖天已經奔馬一樣奔出。

    傅香君急忙追前,但輕功到底還不如燕沖天,片刻便已被燕沖天遠遠地拋下。

    山野中風更大,雨亦好像大了一些,閃電劃過,萬物齊皆突然一亮,那看來簡直就像是第二個世界。

    豆大的雨點灑在樹葉上,發出一陣陣簌簌的聲響,聽來令人更覺心寒。

    雲飛揚卻一點感覺也沒有,茫然扶立在一株大樹前,任由風吹雨打。

    「獨孤鳳是我的妹妹……」他喃喃自語的總是這樣的一句話。

    燕沖天來到了他身旁,雲飛揚仍一無所覺。

    他認識獨孤鳳,由鬥氣以至互相關心,種種情景此際都一一湧上心頭。

    本來是甜蜜的回憶,現在卻變成穿腸毒酒一樣,它的肝腸彷彿已為之寸斷。

    喃喃著,他終於忍不住嘶聲大叫,揮拳痛擊在那株大樹上,左一拳右一拳,密如雨點。

    燕沖天沒有阻止,看著卻不禁老淚縱橫。

    雲飛揚的遭遇,即使是鐵石心腸的人,若看在眼內,相信亦不免為之傷感。

    「劈啪」一聲,那株樹終於被擊斷,倒下去,雲飛揚仍然虛擊一拳,才又怔住在那裡。

    燕沖天這才伸手按住雲飛揚肩頭,道:「小飛,算了──」

    雲飛揚茫然回過身來,看看燕沖天,啞聲道:「師伯──」語聲一落,他「噗」地跪倒,抱著燕沖天的雙腳,痛哭起來。

    風雨未絕,何時方歇?

    獨孤鳳的難過絕不在雲飛揚之下,她一身被雨水濕透,蹌踉著不住往前走。

    狂風暴雨黑夜中根本不容易辨別道路,她也根本沒有去分辨。

    天地蒼茫,何去何從,她完全不知道,也不知道走著走著,竟又轉回到無敵門的總壇附近。

    閃電亮處,在她的前面出現了一個人,她淚眼模糊,仍然認得出那個人是傅香君。

    她的腳步不覺停下,傅香君腳步動作快,急奔到獨孤鳳身前。

    「鳳姊姊──」

    「香君──」獨孤鳳呆應了一聲。

    傅香君伸手扶住獨孤鳳,道:「鳳姊姊,這件事我全都知道了。」

    獨孤鳳悲從中來,伏倒在傅香君的懷中。

    傅香君悲歎著道:「我一路本來是為你們兩人祝福,誰知道……」

    說話未已,獨孤鳳已忍不住放聲哭起來。

    傅香君緊摟著獨孤鳳,沒有勸止,她知道,能夠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對於獨孤鳳,反而是一件好事。

    她只是摟著獨孤鳳,最後自己亦忍不住,痛哭出來。

    兩個女孩子就這樣緊擁在一起,在風雨下哭成一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獨孤鳳才收住了哭聲,從傅香君懷中掙出來,反捉著傅香君的雙臂道:「香君,你答應我一件事。」

    傅香君道:「你說好了……」

    「替我好好照顧小……照顧我大哥──」語聲一落,獨孤鳳一鬆手,轉身狂奔出去。

    傅香君一怔,立即脫口大呼道:「鳳姊姊──」獨孤鳳聽若罔聞,眨眼間消失在黑暗中。

    傅香君追前幾步,就停下來,望著獨孤鳳的去向,眼淚不禁又流下。

    紅燭燒殘,蠟淚已干。

    雲飛揚亦無淚再流,仍然呆坐在案前,看著那一對已燒盡的龍鳳燭發呆。

    長夜已消逝,風雨亦歇,陽光從窗外射進來,正照在雲飛揚的臉上。

    雲飛揚完全沒有反應。

    簷前間中仍然有幾滴水珠滴下,映著陽光,晶瑩發亮,猶如一顆顆的明珠,卻更像淚珠。

    門開處,傅香君捧著一碗粥走進來。

    「你醒來了?」傅香君口裡這樣問,歎息在心中,她又怎不知道雲飛揚一夜未睡?

    雲飛揚完全沒有反應,彷彿根本就沒有發覺傅香君的進入,也沒有聽到傅香君的語聲。

    傅香君將那碗粥放在桌上,再歎一聲,道:「雲大哥──」

    雲飛揚如夢初醒,看了傅香君一眼,道:「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傅香君苦笑道:「才進來。」

    雲飛揚沉默了一下,倏地問道:「鳳……我的妹妹呢?」

    傅香君還是說了真話,道:「走了。」

    「走了?」雲飛揚欲言又止。

    「她很好,你不用擔心。」傅香君強裝笑臉,道:「你還是趁熱吃了這碗粥。」

    雲飛揚搖頭。

    「那──我放在這裡,什麼時候吃也好,卻一定要吃的。」傅香君也不待雲飛揚答話,接著又道:「我出去了。」

    雲飛揚待要叫傅香君將那碗粥也拿出去的時候,傅香君已急步走出了房間。

    才轉過走廊,傅香君的眼淚已流下,她實在不忍看見雲飛揚那種白癡一樣的神態。

    燕沖天從轉角處走出,關心地問道:「他怎樣了?」

    「還是呆坐在那裡。」

    燕沖天看著傅香君歎息道:「香君,委屈你了。」

    傅香君低聲應道:「不委屈──」眼淚又流下。

    三天過去,雲飛揚還是那樣子,滴水也不沾唇。

    傅香君束手無策,她雖然明白雲飛揚的心情,卻擔心這樣下去,雲飛揚的健康會大受影響。

    燕沖天一樣擔心,到第四天頭上,看見傅香君捧著一碗冷了的粥走出來,灰白的雙眉立時結在一起。

    他沒有問,傅香君也沒有說,苦笑搖頭,從他身旁走過。

    燕沖天不覺跟在傅香君身後,來到了內堂,看著傅香君將粥倒回鍋裡,一聲長歎道:

    「他到底打什麼主意?」

    傅香君搖頭道:「只是傷心過度,現在我們唯一有希望他盡快將那天晚上的事情忘記,離開這地方。」

    燕沖天亦自搖頭道:「我看他,是很難忘記的了。」

    「雲大哥實在命苦。」

    「香君,你心地這樣善良,人又漂亮,我真是不明白小飛──」說到一半,燕沖天才想起這這時候不適宜說這些話,一頓,改口道:「不成,這樣下去,害己害人,我一定要當頭棒喝,將他痛罵一頓,教他振奮做人。」

    他說著轉身奔了出去。

    傅香君一把拉不住,忙追在他身後。

    房門虛掩,燕沖天推門而入,看不見雲飛揚,只見燭台之下壓著一封信!燕沖天目光一掃,急步奔到桌前,拿起那封信一看,眼睛鴿蛋般睜大。

    傅香君追了進來,看在眼內,急忙問道:「雲大哥他怎樣了?」

    燕沖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信遞給傅香君道:「出關去了。」

    傅香君一呆,將信接過,匆匆看了一遍,頹然坐下來。

    燕沖天搖頭,歎息道:「這樣總好過郁死這裡。」

    傅香君呆呆領首。燕沖天轉顧傅香君,強笑道:「小飛年紀已不小,武功又好,你不必擔心他有什麼意外。」

    傅香君只有領首。

    燕沖天沉吟接道:「小飛既然出了關外,我們也不必留在這裡。」

    傅香君方待說什麼,燕沖天已又道:「你反正沒有地方可去,不若亦隨我回武當,反正小飛心情平靜下來,一定會重返武當山的。」

    傅香君考慮了一會,終於領首應允。

    燕沖天緩步走出屋外,目光一掃,道:「無敵門名存實亡,這地方一直是無敵門荼毒武林的根據地,留下來無用,還是一把火燒光算了。」

    無敵門總壇的存亡也就決定在燕沖天這句話。

    燕沖天一行於是在飛揚的烈焰照耀下離開了無敵門,風助火勢,越發不可收拾,無敵門的總壇迅速化為一片火海!

    烈火燒了兩天一夜,才在一場暴雨之下熄滅,無敵門的總壇已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

    放目望去,到處都是頹垣斷壁,燒焦的梁木橫七豎八,暴雨下更覺蒼涼。

    暴雨中,一個人幽靈似地出現在無敵門大門石階之前。

    石階亦已被燻黑,往門內望去,已看不見一丁點的火光。

    那個人的眼睛中彷彿有烈火在燃燒。

    ──怒火!

    他的雙拳緊握,頭髮、衣衫,由上至下,盡皆濕透,他的背脊彷彿亦已被雨水打得直不起來。他的確已無當年的威勢。

    ──獨孤無敵!

    他早就已經來了,看著烈火將無敵門的總壇吞噬,一點辦法也沒有。

    無敵門敗在逍遙谷之下的時候,他身邊最少還有公孫弘,還有獨孤鳳,現在他什麼都已沒有了,只是獨孤一個人。

    「無敵門,無敵門……」喃喃著,無敵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悲激的笑聲傳出很遠很遠,完全不像是一個正常人的笑聲。

    無敵現在確實亦接近瘋狂!

    正午。

    百家集這一天的正午與平日並沒有什麼不同,青石板的長街上人來人往,還是像平日那麼的熱鬧。

    百家集是一個老名字,本來也的確只有百家,現在卻已逾千戶。

    地當要衝,過路客商自然也多得很,是促成這地方繁盛的其中一個原因。

    在這樣的一個地方無論來了什麼人也一樣不會太惹人注目,何況那個人只是將頭上的草笠蓋得比一般人低一些。

    除非特別彎下身去看,否則實在不容易看見這草笠下的臉龐,還用一方黑布裡起來。

    這個人也是靠著牆壁走,盡量避免與路上的行人接觸,每一步的距離竟然都一樣,彷彿量度過才走。

    長街轉角處,有一個算命先生,小桌子垂下來的白布上寫著卜天機三字。

    他的臉色不大好,蒼白得一如那塊白布,兩眼亦翻白,竟還是一個瞎子。

    戴著草笠的那個人也就在算命先生的小攤子之前停下來。

    算命先生不停地弄著籤筒,突然好像發覺有人走近來,停下手,半側著腦袋,道:

    「閣下來算命?」

    「不錯。」戴草笠的人語聲很陰沉。

    「算自己還是算別人?」

    「一個好朋友!」

    「什麼時候出生的?」

    「正月初三。」

    「今年多大了?」

    「六十出頭。」

    「要算他什麼?」

    「還能活多久?」

    算命先生「哦」了一聲,籤筒一陣搖動,搖出了一根竹籤來。

    那竹籤之上寫著第三十八簽,算命先生白眼向天,烏爪似的兩根手指往下一拈,不偏不倚拈起那根竹籤,隨又插回籤筒內,突然搖頭道:「他已經死了,還算來作甚?」

    「那我該怎樣?」

    「還是去街頭那間香燭店買七支蠟燭去拜祭一下你那位好朋友。」

    戴著草笠的那個人一聲不發,轉身就走。算命先生也沒有要他將錢留下,繼續撥弄籤筒,那一雙反白的眼睛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散發著一種邪惡至極的光芒。

    有誰看得出?

    香燭店並不大,戴著草笠的那個人走進去的時候,並沒有其它的客人。

    一個夥計上前招呼道:「客官要買些什麼?」

    「蠟燭──」

    「多少支?」

    「七支──」

    「一般人買蠟燭都是成雙成對,客官你……」

    「只買七支。」

    「好,一支一兩,這就要你七兩銀子。」

    七兩銀子買七支蠟燭,這若是別人聽到一定會懷疑自己的耳朵有問題,戴著草笠的那個人卻是一點也嫌貴,拿出七兩銀子,放在櫃檯上。

    那個夥計果然只數給他七支蠟燭!

    戴草笠的人隨即問道:「我要拜祭一個好朋友,這些蠟燭該怎樣用才好?」

    「人死入土為安,客官還是先去周家長生店買一副比較好的棺材。」

    「周家長生店?」

    長生店的門關閉,卻一推即開。

    雖然是白天,店內仍是一片陰森,窗戶都遮上黑巾,氣氛甚為恐怖。

    戴草笠的人走了進去,反手將門掩上!道:「有人在嗎?」

    語聲甫落,一陣格吱吱的聲響突然從棺材中發出來,戴草笠的那個人若無其事,立在原地。

    火光閃處,一個駝子手掌油燈在一副棺材之後的暗影中走出來,道:「找誰?」

    「來買棺材。」

    「什麼價錢的?」

    「價錢不要緊,只要好!」戴草笠的那個人拿出那七支蠟燭迎前去一燃亮。

    駝子這才問道:「客官要殺什麼人?」

    「燕沖天──」戴草笠的那個人一字一頓地說。

    駝子呆了一呆,道:「武當燕沖天?」

    「多少錢?」

    駝子反問道:「你能出多少錢?」

    「十萬兩銀子!」戴草笠的那個人的出手亦不可謂不闊綽了。

    駝子又一呆,道:「這個價錢我們同意,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戴草笠的那個人沒有動。

    駝子嘿嘿冷笑道:「你既然找得到這裡來,應該知道這裡的規矩,燕沖天死後一個月之內,你將錢送到這裡來,一兩也絕不能少。」

    戴草笠的那個人沉聲道:「一定。」

    駝子道:「蠟燭既然已經在那裡燃燒,也就是說這宗生意我們已經決定接下來,你若是身上根本就沒有十萬兩銀子,由現在開始,趕快去籌備了。」

    「你們放心──」

    駝子乾笑道:「我們從來沒有為這種事擔心過,相信客官比我們更明白。」

    戴草笠的那個人一聲冷笑道:「希望你們也不會令我失望。」

    「十萬兩銀子的生意無論如何也不會是虧本的生意,我們一定會盡力而為,務求不致於辜負客人對我們的祈望。」

    戴草笠的那個人只是冷笑。

    駝子移前一步,伸出一隻手指,道:「一個月只有三十天,很快會過去。」

    戴草笠的那個人冷笑道:「這不是擔心是什麼?」

    駝子將油燈挑亮了一些,道:「殺一個燕沖天若是賺不到錢,再要被一個獨孤無敵那樣的高手,勢必會令我們元氣大傷。」

    戴草笠的那個人毫無反應。

    駝子接著又道:「可惜客官並不是獨孤無敵,否則我們怎會不放心?」

    「哦。」那個人好像有些詫異。

    「無敵門雖然毀了,獨孤無敵若是聽到這句話,一定會痛盡三杯。」語聲一落,戴草笠的那個人轉身走了出去。

    駝子目送那人走出門外,陰森森地一笑,將油燈吹滅!

    長生店內並沒有暗下來,那七支蠟燭繼續在燃燒。

    百家集東面三里之外有一座小松崗,戴草笠的那個人離開了百家集,一直走到這座松崗之上才停下腳步。

    他的手中多了一壺酒,三隻杯子。

    在一方大石之上坐下,他隨即斟滿了三杯酒,然後將草笠取下,再將蒙面的那塊黑布也拉下來。

    ──獨孤無敵!

    連飲三杯,他就將壺杯擲下了山崗。

    這三杯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痛飲,只有他才知道,他的臉上雖然露出一絲冷笑,眼瞳裡卻一線笑意也沒有。

    「天殺」是一個殺人組織,存在江湖上已經多年,很龐大,卻也很神秘。

    這個組織的成員沒有私仇,眼中只有錢,也只是認錢,從來不認人。

    無敵早就想併吞這個組織,可是一直都沒有成功,他雖然摸不透這個組織的老巢,對於這個組織的嚴密與行事的迅速、功效一直都很欣賞。

    而這個組織的聯絡方法,他也很清楚,可是他怎也想不到,竟然有這樣的一天,會求到這個組織去替他殺人。

    喝下了那三杯酒,他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無敵門已真的不可能再出現。

    山崗上風急,松濤一陣又一陣,風吹亂了無敵的鬚髮,也吹亂了他的心。

    ──身為一門之主,一代梟雄,應否採取這種報復手段?

    他開始考慮到這個問題。

    只是蠟燭這時候必定已經燃盡,就是他改變初衷,也沒有用的了。

    燕沖天當然沒有忘記獨孤無敵,卻沒有派人去打聽獨孤無敵的下落,在他的心目中,獨孤無敵已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實在不想再把精力浪費在這個人的身上,又何況武當山上百廢待舉。

    毀壞不堪的三清殿在重新修築,負責這工作的都是附近叫來的匠人,武當派的弟子雖然都很想出一份力氣,燕沖天卻更希望他們多練一刻武功。

    連遭浩劫,武當派人材凋零,雲飛揚若是此去不返,後繼之人,燕沖天不由得大傷腦筋,有誰看得出他心中的憂慮?

    也是正午,燕沖天傳了一套拳術,著各人去苦練,又向三清殿這邊走來。

    在他這已成了習慣。

    一個個工匠忙著工作,年紀較大的兩個看見燕沖天走來,停下手,各打了一個招呼。

    燕沖天信口問道:「差不多了?」

    那兩個工匠點點頭,一個道:「最多還要十天就可以完工。」

    他只顧著回答燕沖天,冷不防一步踏錯,從竹架上跌了下來。

    「小心──」燕沖天急掠了過去,一伸手,及時將那個工匠接住。

    一接實,他就發覺不妥,那個工匠的身子分明遠比一般人輕靈!

    那個工匠的袖中實時射出了兩筒袖箭,左右齊射在燕沖天的胸腹之上!

    兩筒十四支袖箭,強勁非常,燕沖天雖然真氣立即運行,仍然讓那些袖箭射進了肌肉內一寸,燕沖天完全不感覺刺痛,只是一陣麻木。

    「毒箭!」燕沖天心頭一凜,那個工匠的手中已各多了一支鋒筆,左右插向燕沖天的太陽穴。

    燕沖天更快,他雙手才舉起,已被燕沖天擲出去,撞在牆壁上,爛泥般倒下。

    在燕沖天身外周圍的地面同時裂開了五個大洞,泥土飛揚中,五個黑衣人急拔而起,五柄狹長的利劍還急取燕沖天五處要害!

    燕沖天暴喝揮掌,斷兩劍,震飛兩劍,連環三掌,將三個黑衣人擊得斷線紙鳶一樣飛開,他身形再轉,抓住了那個黑衣人的右腳足踝,竟就將那個黑衣人當作錘子一樣,痛擊在另一個黑衣人的頭上。

    「叭」的一聲,兩個黑衣人鮮血橫飛,當場斃命,在下的那一個雙腳陷入地面幾近半尺。

    一張奇大的金屬網旋即從滴水飛簷上灑下,將燕沖天網起來。

    燕沖天雙掌急振,那張金屬網被震得往上飛起來,千百點閃亮的寒星接向燕沖天射至!

    那些工匠竟然全都是「天殺」組織的人,暗器一射出,亦撲了下去,十一個人,十一種兵器,每一種都是專破內家氣功,而且藍汪汪的全都淬上劇毒。

    燕沖天雙袖急掃,將暗器卷落,那張巨網又落下,在地上的四個工匠同時分從四個方向竄出,各抓住一角,團團疾轉。

    燕沖天連發兩掌都被振開,眨眼間,已被那張巨網裡起來。

    他當機立斷,雙掌一插一分,「錚錚錚」一陣亂響,那張巨網竟被他硬生生撕破,那些人這時候亦已撲到了,其中幾個竟然猿猴一樣爬在燕沖天的身上。

    燕沖天雙掌疾翻,喝叱聲中,骨碎聲連響,一個黑衣人被他震得五臟離位,命喪當場,可是他的身上亦中了五支奇怪的兵器。

    鮮血「哧哧」地從兵器的血槽射出,眨眼間,燕沖天已變成一個血人似的!

    他顧不得自己的傷勢,連發數掌,又有幾個黑衣人被他擊殺在掌下,可是他的雙手亦被四個黑衣人鎖住,閃電一劍實時縱滴水飛簷上射下來。

    燕沖天眼見劍光,暴喝一聲,雙臂一振,那四個黑衣人的經脈齊皆被他震碎,可是那一劍亦刺進他的心胸。

    這一劍才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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