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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回 枉將情絲斬 文 / 黃鷹

    楓林後矗立著,無數奇形怪狀的巨石,一幢幢奇形怪狀的屋子建築在巨石之間,花木叢生,但顯然都經過修葺,構成一組組美麗而妖異的圖案。

    天帝目光所及,拈鬚微笑道:「這些年來,你們在這個地方顯然花了不少心思,莫非打算在這裡終老?」

    風、雷、雨、電亦步亦趨,一起搖頭,風冷然一笑道:「那都是谷中婦女閒中無事弄出來的成果。」

    雨接道:「她們也都是不適合練武的一群。」

    天帝「哦」了一聲,接問道;「其它的人呢?」

    雷應道:「在我們四人督促之下,一直在苦練,比起一般的江湖人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很好。」天帝不住點頭。

    雷趨前一步,接道:「方纔我們接到少主的飛鴿傳書……」

    「怎樣說?」天帝一揚眉。

    「掌門一事,成功在即,追到雲飛揚,格殺勿論!」

    天帝露出得意的笑容,道:「那你們有沒有發現雲飛揚的下落?」

    「還沒有。」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這件事,加派人手,必須盡快將之找出來!」

    風、雷、雨、電一起點頭,電沉吟接道:「雲飛揚的外公哪兒倒是要著意一些。」

    「不錯。」雨同意道:「我們不是一直都有人留在那附近嗎?」

    逍遙谷的人物的確一直沒有撤走,所以雲飛揚才進村口,便已被發覺。

    他的畫像早已被給了好多份,分派給逍遙谷的人來辨認,何況他問路時的那座茶寮,本就是逍遙谷的一個暗卡。

    雲飛揚卻一點也瞧不出來,他的江湖經驗實在太少,心思也不夠精細。

    離開的時候他雖然不太懂事,但現在看來,周圍的環境仍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有些人看來亦似曾相識,那些人卻都以奇怪的目光望著他。

    幾個村女跟在後面,指指點點,對於這個陌生人,似乎有很大的興趣。

    他並沒有理會,思索著向前走去。

    ──左面有三株丹桂,右面有一片竹林。

    風吹竹濤一陣又一陣,一種難以言喻的寂寞瀰漫在天地之間!

    一株丹桂樹下的一方巨石之上,悠然坐著一個老蒼頭,不住在吸著水煙,偶然望一眼對面顫搖的竹林,若有所思。

    雲飛揚緩步走來,目光盯著那個老蒼頭,雙眉不覺地輕蹙起來。

    老蒼頭沒有在意,雲飛揚在老蒼頭面前停下腳步,呆盯了一會,蹲下來。

    老蒼頭終於在意,側首望一眼,一口煙噴在雲飛揚的臉上。

    雲飛揚一陣眼酸,嗆得乾咳幾下,老蒼頭忙道:「對不起──」「不要緊──」雲飛揚揉了揉眼睛,傻笑了起來。

    老蒼頭亦慈祥地一笑道:「外來的?」

    雲飛揚搖頭,老蒼頭也搖頭道:「年輕人學得這樣不老實並不是一件好事。」

    「我沒有說謊!」

    「那你知道我是哪一個?」

    「你……」

    雲飛揚才說出一個「你」字,老蒼頭已截住,道:「你當然不知道,可是這個村的人,又有誰不知道我雲老頭。」

    一頓,又道:「這個村的人也沒有一個我不認識,我可是沒有見過你。」

    「他們什麼時候改叫你為雲老頭?」雲飛揚反問道。

    雲老頭一呆。

    「我記得我離開的時候,這個村的人,都跟著桃姐的口氣叫你雲相公。」

    雲老頭吃驚地望著雲飛揚,道:「你離開這裡有多久了。」

    「十三年多了。」雲飛揚笑笑,道:「我是十三年前的清明離開的。」

    「十三年前?清明?」雲老頭沉吟起來。

    「你真的認不得小飛了?」

    「小飛?」雲老頭突然叫起來,道:「你是小飛?」

    雲飛揚歎地跪下,道:「外公!」

    這一聲外公叫得雲老頭老淚縱橫,雙手捧著雲飛揚的臉,仔細意地端詳。

    雲飛揚亦感覺有些鼻酸,道:「外公,你給我打的那個紅布小包袱我沒有留著,否則……」

    「你真的是小飛,真的是小飛!」雲老頭的一雙手顫抖了起來,語聲亦顫抖,道:

    「來!快進來!」拖了雲飛揚就走。

    才走進大門,雲老頭又停下,手一探,道:「這麼高了,你離開的時候……」

    「只有這麼高。」雲飛揚手指著門框上的一道刀痕。

    雲老頭大笑道:「你還記得外公在你離開時,給你刻下的這道刀痕?」

    雲飛揚點頭。

    「這就十三年了。」雲老頭感慨至極,一面走進去,一面問道:「你武功學好了?」

    雲飛揚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是有事下山,順道來一探外公的了。」

    雲飛揚又搖頭。

    「偷走出來的?」

    「逃出來的!」雲飛揚垂下頭。

    「什麼?逃出來的?」雲老頭追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武當發生大變,主持被人暗殺,所有人都冤枉我是兇手,要殺我,我怎能不逃?」

    「什麼,他們冤說你殺了主持?」雲老頭用力搖頭道:「你怎麼不跟他們說清楚呢?」

    「他們根本不給我分辯。」雲飛揚苦笑道:「外公,我實在不明白。」

    「不明白……」

    「我是主持親自帶上武當的,可是他始終不肯收我做弟子,又不肯正式授我武功,只叫我在山上做擔水、燒飯的工作,一任我怎樣懇求,都無動於衷,反而在深夜,化裝成一個黑巾蒙面人,在後山一處沒有其它人到的地方將武當的絕技一一傳授給我,若不是他死前吩咐我到他的房間拿一方鳳玨,看見了那襲黑衣,到現在我還被蒙在鼓裡。」

    雲老頭只是聽,沒有作聲,神色卻越來越凝重,雲飛揚終於察覺,奇怪地追問道:

    「外公,你到底在想什麼?」

    雲老頭如夢初醒反問道:「青松真的什麼也沒有跟你說?」

    「說什麼?」雲飛揚更加奇怪。

    雲老頭沒有立即回答,轉走向旁邊的房門,道:「你過來。」

    雲飛揚走了過去,道:「這是我娘親的房間。」

    「你還記得就好了。」雲老頭將房門推開,走進去。

    小小的房間,陳設雖然很簡單,卻令人看來有一種脫俗的感覺。

    雲飛揚四下一望道:「跟我離開的時候好像一樣。」

    「確實一樣。」雲老頭在左側牆壁之前停下。

    牆壁上掛著一幅畫,雖則已褪色,畫著的一男一女仍然是栩栩如生。

    男的英俊瀟灑,女的亦是天姿國色,非常對稱。

    雲老頭手指那個女的畫像,道:「小飛,你可還記得這個……」

    「是娘親。」雲飛揚目光突然凝結在那個男的面龐上。

    「這個呢?」雲老頭接著指那個男的。

    「好像是主持!」

    「不錯,他就是青松──也就是你的父親羽萬里!」

    「我的父親?」雲飛揚瞪大了眼睛。

    「十三年父子朝夕相見,卻不能相認,也實在難為他。」雲老頭歎息。

    雲飛揚聽得直眨眼。

    雲老頭歎息著接道:「你娘是我唯一的女兒,自小我就很疼她,也還算孝順,就在她十七歲那一年,你爹來探我,住在我家中,你娘跟他是表兄妹,自小就玩在一起,久別重逢就更親密,當時我也曾勸過你娘,長大了就不能夠再像小孩子那樣,要知道避忌,可是你娘沒有理會,結果在你爹離開之後不久,我就發覺你娘懷了你,卻又不知道你爹去了哪兒,你娘於是終日以淚洗臉,終於傷心過度,在你出世之後不久病逝。」

    雲飛揚聽得怔在那裡。

    雲老頭接下去道:「之後過了六年,你爹終於回來,知道了這件事,非常難過,在你娘的墳前跪了三天三夜,最後他懇求我,讓他帶你上武當山。」

    雲飛揚總算完全明白,盯著青松的畫像,恨恨地道:「為什麼他總是不肯說出,還讓我飽受譏諷,被別人笑罵小雜種?」

    雲老頭一聲歎息,道:「當時他已是武當派的掌門,為了武當派的存亡,怎能不狠起心腸?你若是給人笑罵作小雜種,肯定他絕對不會好受。」

    雲飛揚垂下頭,在他的記憶中,的確難得見青松歡樂過,眉宇終年難得一開。

    雲老頭移前兩步,輕撫雲飛揚的頭顱,又一聲歎息道:「不管怎樣,這些事都已經成為過去,你也就忘記了算了。」

    「不!」雲飛揚雙手握拳,道:「我一定要找出兇手,洗刷自己的罪名,替主持──替爹報仇!」

    他說得很堅定。

    「報仇?」雲老頭雙眉不禁又深鎖。

    急風──

    一條人影隨風一掠數丈,雙袖一振,飛雲一樣捲向天帝的咽喉。

    那是風,逍遙谷之中只有風才能夠這樣隨風飛行,才能夠充分發揮流雲袖的威力。

    天帝一閃便避開,身形原勢一拔再一拔,「梯雲縱」連變三式,不但避開流雲袖,而且還閃開雨的大部分暗器,左手一抄,將其餘的以袖卷下來。

    雨第二把暗器緊接著出手。

    天帝凌空一翻,雙手各捏了一根百花針,其急變如雨,迅速啄下,竟然將射來的第二把暗器一一啄起。

    這一份眼目之銳利,動作之迅速,判斷之準確,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雨的百花針根本就沒有多長,一把射出就是七七四十九根,要將之避開已經不容易,何況要凌空將之啄飛。

    雨看在眼內,不由得驚歎失聲,雷斬馬刀已向天帝當頭劈下去!

    天帝身形斜落,雙掌隱作霹靂聲響,「叭叭叭」三聲,接連三掌,都正擊在刀背之上。

    雷膂力驚人,但仍然被天帝的雙掌將斬馬刀震開,大喝聲中,再一刀剌出!

    天帝身形一翻,雙掌疾按在刀身上,倒豎蜻蜒,凌空急滾,「哧」的一聲,電閃電一劍迅速刺至!

    天帝凌空身形再一滾,雙掌一合,竟然就避過來劍,再將來劍夾在雙手中!

    他也就雙掌夾劍,倒沖了回去,一腳倒踢電的面門,電左拳立即擊出。

    天帝那一腳,卻只是虛招,一踢即收,雙掌接著一鬆,雙臂陡振,「呼」地飛上激流中那方巨石之上。

    風、雷、雨、電身形隨即一合,都是一臉駭然之色。

    天帝在巨石上盤膝坐下,大笑道:「好,你們的武功果然沒有退步,相反精進了很多。」

    雨嬌笑道:「還是不及你老人家。」

    天帝大笑不絕,雷接問道:「我們的武功比起武當的六絕如何?」

    「稍遜一籌。」天帝的笑聲一頓,道:「更就難以與天蠶訣相提並論了。」

    雷大為氣餒,天帝接著問道:「你們有沒有嘗試過四人聯成一個陣,一起出手攻敵?」

    風搖頭道:「沒有,我們所練的武功無一相同,又如何聯成一氣?」

    雨接口道:「不錯,尤其是到我的暗器出手,其它人便要讓開了。」

    天帝笑道:「你的暗器難道一定要下雨一樣一把撤過去?」

    雨頓有所悟,道:「風曾經說過,可以用武當的一手七暗器手法,來補充我的變化不足。」

    天帝道:「他沒有說錯。」

    雨一笑,道:「那要看你老人家的了。」

    天帝拈鬚微笑,一臉得色,道:「由明天開始,我就將武當派的六絕斟酌傳授給你們,一方面設法令你們組成一個風雷雨電陣,以祈能夠發揮最大的威力。」

    風點頭道:「看來你老人家已經胸有成竹,並不是信口開河。」

    天帝大笑道:「寒潭二十年,我一直就在想著如何才能夠擊敗武當、無敵,使碧落賦一門再雄霸江湖。」

    雨歎息道:「我們卻是在兩年前才想到讓玉書混進武當派偷學六絕。」

    「自信並不是一件壞事。」天帝輕捋鬍子,道:「雖然遲一些,但能夠反省知道取捨,亦需要很大的勇氣。」

    「你老人家仍然在武當山上,卻在我們的意料之外。」

    天帝的面色立時一沉,道:「若是不將武當派夷為平地,難洩我心頭之忿。」

    風笑道:「武當山現在已亡了一半,有玉書裡應外合,要滅武當已不成困難,倒是無敵門……」

    「我們練好了武功,又何懼獨孤無敵?」電不以為然道。

    天帝不住點頭。

    「一切倚仗你老人家了。」雨補上一句。

    天帝又大笑道:「這些年不見,你的嘴巴還是這麼會說話。」

    雨嬌笑,風情萬種,天帝一揚眉,接道:「樣子也沒變,看來比十年前還要漂亮。」

    「你老人家又說笑了。」

    電一掠已斑白的頭髮,笑接道:「三姐駐顏有術,卻是秘而不宣。」

    「你又不是女人,這麼著重容貌幹什麼。」天帝呵呵大笑。

    這笑聲未絕,瀑布陡開,一個錦衣女孩子走了進來,竟就是日昨被萬毒仙翁苦苦追迫,遇上雲飛揚,合力將萬毒仙翁擊殺的那個女孩子。

    天帝立即發覺,目光一轉,一亮,道:「怎麼這裡還有一個這樣漂亮的女孩子?」

    雨目光亦自轉過去,冷哼一聲。

    「是誰的女兒?」天帝接問。

    「她不就是香君嘛?」風應道。

    「香君?」

    「也就是玉書的妹子,你老人家的孫女兒。」而又一聲冷哼道:「她很討厭我們,一個人孤單到處走,難得有幾天留在谷裡,聽說是尋訪名醫,學如何醫人。」

    天帝沒有理會,只是怔怔地望著傅香君。

    傅香君只是瞟了他們一眼,低著頭,一旁走過去,雷忍不住喝聲:「香君!」

    傅香君停下腳步,淡然望了雷一眼。

    雨冷冷一笑,接道:「香君,你爺爺回來了。」

    「爺爺?」傅香君的目光轉向天帝。

    天帝露出了一臉慈祥的笑容,道:「你就是香君?」

    傅香君脫口一聲,道:「你是我爺爺?」

    「像不像?」天帝分開了披肩長髮。

    「你跟我爹,倒有些相似。」

    「我是你爹的爹,不相似才奇怪。」天帝呵呵大笑。

    「還不叫爺爺?」雨催促道。

    傅香君立叫一聲:「爺爺!」

    天帝應聲從石上掠到傅香君的身旁,抓著傅香君的肩膀,道:「好孫女。」

    傅香君一點恐懼的感覺也沒有,反而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

    「你從未見過爺爺?」天帝笑著問。

    傅香君搖頭,天帝接道:「當然了,你出世之前,爺爺已離開了逍遙谷。」一頓,又道:「想不到我有一個這樣美的孫女。」

    傅香君的臉頰一紅,道:「前些時大哥有信回來,說你被囚在武當山的寒潭……」

    天帝沉聲道:「二十多了。」

    傅香君接著問道:「爺爺雙腳都好了?」

    天帝立時感覺雙腳一陣酸痛,道:「都是武當派的人不好,若不是下山時殺他們一個痛快,還真嚥不下這口氣。」

    話還未完,半身不覺一栽。

    傅香君急忙扶住,道:「爺爺,你那受傷的腿,有完全痊癒?」

    「差不多了。」

    「待我替你看看……」

    天帝一怔,笑不攏嘴,道:「你到處尋訪名醫,原來就是為了爺爺。」

    傅香君沒有分辯,風、雷、雨、電也沒有作聲,對天帝,他們顯然有一種根深蒂固,強烈至極的敬畏。

    天帝對風、雷、雨、電道:「我們明天再談武當派六絕的事,今天我要跟我這個好孫女聚聚……」

    語聲未了,瀑布又開,無面人飛掠進來,隨即在一方石上跪倒。

    天帝語聲一頓,轉而問道:「是不是有什麼消息?」

    「是雲飛揚的!」

    「這小子去了哪兒?」

    「他外公──」「果然不出我們所料。」風冷笑道:「這個人留下來必成大患。」

    「必須斬草除根!」雷隨手一晃斬馬刀。

    「我去!」雷接上了口,握劍的手一緊。

    天帝搖頭道:「這小子是武當派的人,還是我親自走一趟,去收拾他!」

    風立即搖手,道:「老祖宗方才回來,又豈能要你老人家再奔波,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是我們去解決好了。」

    電接道:「一個雲飛揚,就是我一個人已應付有餘。」

    天帝方待說什麼,雙腳又一陣酸痛,不由一皺眉,終於一揮手,道:「好,這件事交給你們。」

    電搶著道:「交給我就成。」目光轉向風、雨。

    雨沒有任何表示,雷尚未說話,風已經點頭,道:「四弟走一趟相信已經可以。」

    電向天帝一揖,長笑一聲,道:「我們走!」人與劍合成一道飛虹,射進瀑布內,無面人如影隨形。

    瀑布-那間又恢復原狀。

    接近黃昏,雲飛揚呆坐在院子的一張竹凳子上,雙手托腮,苦思不已。雲老頭走到他身旁,他才發覺。

    「外公。」他連忙站起來。

    「又在想著報仇的事情?」

    雲飛揚沒有作聲。

    「武林其實是一個最多是非恩怨的地方,置身其中,無日安寧,武功不好,固然短命,武功太高,求名挑戰的人如蟻附髓,始終亦有被擊倒的一天,正如你爹,若不是身為武當掌門,又怎會橫死,倒不如與你外公在這裡安居樂業的好。」

    雲飛揚不禁一聲歎息。

    雲老頭接著一拍雲飛揚肩膀,道:「不要多想了,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惡人自會有天誅,你就在這裡伴著外公,再說外公也沒有多少年活了。」

    雲飛揚看著那蒼蒼白髮,心頭一陣愴然,終於點點頭。

    雲老頭總算鬆了一口氣,道:「那你在這裡坐坐,外公去燒飯。」

    雲飛揚立即一把拉住,道:「外公,讓我來……」

    「你燒的飯菜實在比外公燒的好。」雲老頭目光一轉,道:「好,你去燒飯,外公到紫房那邊拿些乾柴來。」

    雲飛揚尚未來得及阻止,雲老頭已舉步走了過去,看著他佝僂的背影,雲飛揚更有感觸。

    柴房的門關著,雲老頭走到門前,方待將門拉開,一柄狹長的劍就穿過門板剌出來,刺入了雲老頭的心臟!

    雲老頭一聲悶哼,當場氣絕,雲飛揚那邊已經轉身舉步應聲回頭,就看見雲老頭後背的衣衫已經被鮮血染紅,七寸劍尖穿背而出。

    「外公!」雲飛揚面色大變,一聲驚呼,急撲過去!

    那道門連帶雲老頭的屍體立時「砰」地飛起來,迎面向雲飛揚撞來,一個面白、衣白、發白的怪人手仗六尺長劍如雷射出,一劍急刺雲飛揚的咽喉。

    雲飛揚才將外公的屍體接下,劍已經刺到,偏身急閃,讓開要害,左肩仍被劍劃傷一道血口。

    「誰?」雲飛揚當然不認識電,喝吃聲中,反手已將竹凳抄起來。

    電一劍落空,「唰唰」又是幾劍刺過去,雲飛揚將外公的屍體往地上一放,身形翻滾,連閃幾劍,正要撲上前去,電身形已拔起來,掠上了柴房瓦面。

    雲飛揚手中竹凳立即擲出,但隨即被電的劍刺碎在空中。

    電身形一頓,如飛掠出,雲飛揚哪肯罷休,抄過旁邊的一根晾衫竹竿,一縱身,亦掠上瓦面。

    那片刻之間,電已經飛掠過那一片竹林,雲飛揚竹竿在瓦面上一點,亦掠上竹林之上!

    實時竹葉一分,無面人一劍從下疾刺了上來,這一劍出其不意,雲飛揚急怒之中,實在不容易閃避停開,可是他仍然閃避開了!

    裂帛聲中,劍從他的左腰刺過,劃了一道血口,他身形及時一側,斜掠丈外!

    無面人也不追擊,身形一沉,直往竹林下瀉落。

    雲飛揚左手掩腰,沒有理會那個無面人,繼續往前追!

    過竹林是一片平地,再前卻是一片懸崖。

    電冷然立在平地上,看著雲飛揚掠下來,無面人同時在竹林中竄出。

    雲飛揚背腹受敵,身上又已負傷兩處,但並無半點懼色,瞪著電,喝問道:「我外公與你們到底有什麼仇恨,你們要下這個毒手。」

    電一字一字地道:「我們要殺的不是你外公,而是你!」

    雲飛揚又是一怔,道:「我?」

    「正是你!」電人劍一長,一道飛虹疾射雲飛揚!

    雲飛揚竹竿當槍使用,展開武當鎖喉槍的絕技,刺向電咽喉。

    電劍長六尺,雲飛揚竹竿丈八,平地廣闊,正合施展,實在佔盡優勢,可惜的就是,他用的只是一根竹竿!

    利劍與竹竿相交,對折到第十七式,「唰」的一聲,竹竿已經被削斷三尺!

    電人劍化成一團光球,迅速地滾向雲飛揚,他的劍法本是以刺削見長,這一變,目的顯然就是在削斷雲飛揚那竹竿!

    雲飛揚一看來勢,已知道對方心意,連退七步,「颼」的一聲,無面人錐子一樣的那柄劍已經刺來!

    雲飛揚偏身急避,一竿反掃,無面人劍一挑接下來,人與劍齊被震開。

    那根竹竿立即又斷了三尺,電並沒有放過任何的機會,趁機欺上,再一劍,雲飛揚急收竹竿,但仍被再削斷一尺,他更加驚怒,竹竿一震,彈出了一團竹影,一圈一插直迫電面門。

    電長劍滾花,雲飛揚沒有理會,竹竿刺到一半又一彈,一插變成了十三插!

    電一聲:「好!」劍勢竟被迫得一頓,雲飛揚竹竿直入空門,急插電胸膛。

    也就在這一-那間,無面人一劍突然橫來,將竹竿截住,電實時人劍迫前,「唰」

    的劍直削入竹竿正中,那根竹竿迅速一開為二。

    電也就乘這破竹之勢直追向雲飛揚。

    雲飛揚眼看著那根竹竿齊中迅速地兩邊分開,劍光一道,直向自己削過來,當機立斷,立即鬆開竹竿!

    那根竹竿-那間分開了兩邊,電劍勢未變,直迫雲飛揚!

    無面人一劍同時剌出!

    雲飛揚深吸了一口氣,身形直往上拔起,右腳尖接著在左腳背上一點,再拔起一丈,離地竟四丈之高。

    他拋肩甩臂,便待向竹林那邊掠回,劍留在屋內,只要劍在手,他自信就可以應付得來。

    電與無面人同時拔起身子,無面人的劍當然傷不到雲飛揚,但電劍長六尺,卻就夠上分寸!

    血光一閃,雲飛揚左小腿就多了一道傷口,身形不由一沉!

    無面人一劍,立即亦削在雲飛揚右臂上!

    雲飛揚身形急翻,「霍」地一個風車大翻身,向後倒翻了出去!

    電劍緊追,劍光一道匹練似的,凌空追刺雲飛揚!

    裂帛聲響,雲飛揚又吃一劍,胸前血如泉湧,身形著地。

    電的身形亦落下,大喝一聲,一劍橫揮,疾削過去。

    雲飛揚急閃,不知道已置身懸崖邊,一退便失足,一聲驚呼出口,人就跌了下去!

    驚呼聲由高而低,而消失。

    懸崖萬仞,下臨大海,這樣跌下去,縱然不粉身碎骨,只怕亦難免命喪大海之中。

    電以劍作杖,策杖移步到懸崖邊緣,目光一落,旋即就仰天大笑。

    沙啞的笑聲,就像是一隻裂開了大鼓猛被敲擊,一下下驚天動地。

    武當山上的大鼓卻是完整無缺,每一聲鼓響都是那麼沉雄,鐘聲也一樣。

    在鐘鼓聲中,傅玉書終於出關。

    戴上紫金冠,再從燕沖天手上接過鐵符,傅玉書正式成為武當派的掌門人。

    那道鐵符,也就是開啟修真閣的鑰匙。

    武當的七絕秘籍也就藏在修真閣內。

    修真閣說不上銅牆鐵壁,但四面牆壁都是以巨石砌成,厚逾三尺。

    對門的那面牆壁之前,一排放著七個奇大的石匣,每一個石匣的上面都刻著兩個篆字,左起數是兩儀,霹靂,七縱,右起數是雙節,開山,鎖喉,當中一個刻的就是天蠶二字。

    這七個石區內載的也就是武當派的七絕秘籍。

    傅玉書反手將石門掩上,目光落在當中那個石匣上,現在他總算得償夙願。

    他看著當中那個石匣,內心實在是感慨萬分,倫婉兒楚楚可憐的形象不覺出現在眼前。

    燈光下,他的眼神逐漸迷濛起來,一會又恢復堅定、冷酷、尖銳。

    他抬起腳步,卻不是走向當中那個石匣,而是走向左面第一個。

    「格格」聲中,他先後將左右六個石匣打開,冷冷地望了匣中的秘籍一眼,然後他就笑了起來。

    一種很得意的笑,這六種絕技在他已根本談不上秘密,他雖然還未強到雲飛揚的境界,但已在武當其它弟子之上,所以殺白石、謝平,在他,並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了。

    他笑著將當中那個石匣打開。

    一本與六絕秘籍同樣的冊子放在石匣中,上面篆字寫著「天蠶訣」三字。

    傅玉書捧起「天蠶訣」秘籍,一雙手顫抖起來,語聲亦已起了顫抖。

    他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冊天蠶訣,唯恐一個不小心,就會摔碎在地上似的,走到閣中的蒲團前盤膝坐下。

    然後他一頁頁翻開,細讀起來。

    那的確是一種很奇妙的練功心法,還有招式圖解,並不會太難明白。

    傅玉書看得如癡如醉。

    那只有二十頁,最後一頁之上,寫的卻不是未完的口訣,也不是最後的一式。

    是四行十六個字。

    至高境界,換骨脫胎。

    掌門口述,不錄經傳。

    這最後一頁翻過,傅玉書目光及處,怔住在當場。

    「掌門口述,不錄經傳,」傅玉書脫口一聲呻吟,道:「怎麼會這樣?」

    「這要說,得出四十年前說起──」燕沖天替傅玉書解開心中疑團。

    對於傅玉書的一入修真閣就看天蠶訣,隨即來追問自己原因,燕沖天雖然也覺得他心急了一些,但沒有太大疑心。

    「四十年前──」燕沖天接下去,道:「祖師枯木,與無敵門夏侯天聰齊名江湖,武當派、無敵門世代成仇,他們自然難免一戰,當時夏侯天聰的滅絕魔功已練至第六重,自負必勝,但祖師亦練成天蠶訣,天蠶破滅絕,還是將夏侯天聰重傷,無敵門消聲匿跡,武林亦歸於平靜。」

    傅玉書雖然聽得不耐煩,並沒有表露出來,也沒有催促。

    燕沖天接道:「卻也就因此,不少人覬覦天蠶訣,本與武當、無敵鼎足而三的碧落賦中人,更就混入我們武當派做火工道人,也就是後出那個老怪物偷學其它六絕之後,更伺機偷入修真閣盜取天蠶訣。」

    「被發覺了?」

    「他是被祖師遇上了,不逃而跪地求饒,自稱是受人指使,出示一封信,祖師一時疏忽,隨便將信拆開,就為信封內所藏的毒粉弄瞎了雙眼,又死在他的暗算之下,我雖然趕到,將老怪物拿下來,祖師已氣絕,來不及將口訣留下,天蠶訣也就從此而失傳。」

    傅玉書目光一閃,道:「可是師叔你?」

    「是強練。」燕沖天歎息道:「只因為獨孤無敵青出於藍,二十年前,滅絕魔功便已練至六重,你師父青松一戰大敗,唯恐六絕再練下去,亦未必能夠抵禦獨孤無敵的滅絕魔功,所以我與你師父青松商量過之後,決定交由我來強練天蠶訣,希望練到最後,能夠悟出最後一式的變化,悟出天蠶訣的真諦,這一練,就是二十多年。」

    燕沖天感慨至極。

    傅玉書追問道:「師叔還沒有參悟得透?」

    「還沒有,」燕沖天搖頭道:「參悟不出這最後一式,天蠶功根本發揮不出威力,這二十多年,我是白練了。」

    傅玉書傻了眼。

    燕沖天苦澀地一笑,道:「你六絕才練了鎖喉槍,還有其它五絕,也夠你練的了,你就先練這五絕,看這段時間之內,我是否能夠參悟得透。」

    傅玉書只有苦笑。

    表面上傅玉書的確只學了鎖喉槍一絕,事實上其它的五絕他已經由天帝那裡學成。

    所以拜別了燕沖天,他沒有再回修真閣,直接回雲房,越想也越氣惱,看到酒就想到借酒消愁。

    酒入愁腸愁更愁,越喝越多,不覺拿出倫婉兒送給他的那個小香囊。

    香囊依舊,人事全非,傅玉書不禁悲從中來,擲杯地上,手握香囊,帶著七分酒意,跌跌撞撞地推門走出去。

    夜已深,倫婉兒仍未入睡。在床上輾轉反側,面頰消瘦,人甚憔悴。

    「砰」的一聲突響,彷彿有什麼撞在門上,倫婉兒一驚,不由自主地跳下床,移步到門前!

    門外有喘息聲,傳進來,隱約有人在聲聲呼喚,道:「師妹,師妹!」

    倫婉兒聽得出那是傅玉書的聲音,考慮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將門拉開。

    傅玉書立時跌進來,倫婉兒忙一把扶住,驚問道:「師兄,你到底怎樣了?」

    傅玉書一身酒氣,醉眼朦朧,喃喃地道:「師妹,是我辜負了你,師妹。」

    倫婉兒聽得真切,不禁悲從中來,也就在這個時候,隱約有腳步聲傳至,倫婉兒一看傅玉書這樣,若是給別人看見,也不知又會怎樣說話,忙將傅玉書扶到椅上坐下,再將門掩上。

    腳步是由遠而近,再由近而遠。

    倫婉兒吁了一口氣,輕扶住傅玉書肩膀,道:「師兄,你怎麼喝這麼多酒?」

    「不要扶我──」傅玉書掙扎而起道:「我要去找婉兒……」

    倫婉兒一呆,道:「師兄,我是婉兒。」

    「你不是,不是的……」傅玉書搖頭道:「我辜負了婉兒,誤了她一生,她一定在恨我,怎會再理會我?」

    倫婉兒心一酸,眼淚禁不住流下來,道:「師兄,你坐下先歇歇,我去倒一杯熱茶給你解酒。」強扶著傅玉書在床沿坐下。

    傅玉書酒意未消,一聲又一聲:「師妹!」叫得倫婉兒心都碎了。

    她強忍悲酸,倒了一杯熱茶,強迫傅玉書喝下,傅玉書總算清醒了一些,也總算看清楚身在何處,看清楚倫婉兒,道:「婉兒,真的是你。」

    倫婉兒領首道:「是我,掌門。」

    「不要叫我掌門。」傅玉書顯得很激動,道:「我不配做掌門。」

    「師兄──」「婉兒,我害了你!」

    「不要說這些,你休息一下,我扶你回去。」

    「我不做掌門──」傅玉書又激動起來,道:「我這就去找師叔,跟他說清楚。」

    隨即站起來。

    倫婉兒雙手按住道:「師兄,你怎能這樣?」

    「怎麼不能,一錯不能再錯。」傅玉書在哀求道:「婉兒,你讓我去。」

    「師兄,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做,好嗎?」

    「那我們下山,有多遠就走多遠。」傅玉書拉住倫婉兒的手就要走,倫婉兒拚命按著。

    她道:「師兄,你冷靜一下,想清楚好嗎?」

    傅玉書一呆,雙手抱頭,啞聲道:「那你叫我怎樣,我們難道就此痛苦一生嗎?」

    倫婉兒看著傅玉書,傷心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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