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頭生死戰 直闖四重殿 文 / 黃鷹
(—)
雖然樓中情調幽雅,而且鐵鳳師更面對著一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但他現在的情況,的確不值得令人羨慕。
無論是誰被人點住了穴道,都很不是滋味的。
鐵鳳師的穴道被制,他唯一還能動的,就只有一張嘴巴。
他還沒有張聲,林靜靜就已問他:「你現在是否很舒服?」
鐵鳳師沉默了片刻,道;「你認為我會很舒服?」
林靜靜居然點點頭,微笑道;「近來你也實在太忙了,能夠在這個時候歇一歇,豈非是一件很不錯的事?」
鐵鳳師笑了笑,道:「如此說來,我被你點了穴道,倒變成是最佳的休息機會了?」
林靜靜淡淡道:「人若太疲累就會生病,我不希望你病倒。」
鐵鳳師只能苦笑。
突聽得樓中響起了一個人冰冷的笑聲:「他不會病,但卻會死,死人也是不會生病的。」
樓中除了鐵鳳師和林靜靜之外,居然還另有其人。
那是一個頭戴雨笠,背負長劍的中年人。
鐵鳳師道:「現在沒有下雨,閣下戴著這頂雨笠,不嫌太麻煩一點麼?」
中年人冷冷笑道:「你好像還不致於笨到這種田地罷?」
鐵鳳師目光閃動,道:「難道你這頂雨笠也是一種武器?」
中年人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你現在已變成了廢人!否則你一定可以領略到這頂雨笠的強大的威力。」
鐵鳳師冷冷地盯著他,道:「你現在若要殺我,實在是易如反掌。」
中年人道:「我若要殺你,你早巳變成了一具屍體!」
這句說話他說的並不過分。
鐵鳳師已不能動彈,就算是一個完全不懂武功的人要在這個時候殺他,也是同樣的易如反掌。
中年人打量了鐵鳳師一眼,忽然伸手去取他的鳳凰神劍。
但他的手伸出,又再縮回。
他沉吟半晌,喃喃道:「常言道,士可殺不可辱,我看你是一條漢子,無論是殺你或折磨你,俱於心不忍。」
鐵鳳師道:「想不到你的心腸還算不錯。」
中年人淡淡笑道:「你的兩個朋友還在寺外,你是否希望他們也來陪你?」
鐵鳳師道:「我在這裡艷福無邊,又何必別人來到這裡礙手礙腳?」
中年人大笑。
「說得好,只可惜這小樓裡除了除靜靜之外還有我這個不速之客,而鐵大俠又己穴道受制……」
但他只是說到這裡,臉上的笑容就突然完全僵住了。
因為他看見鐵鳳師緩緩地向自己走過來,然後又慢慢地把鳳凰神劍拔出——
(二)
鐵鳳師拔劍的姿勢那麼優美。
他的神態也很平靜,一點也沒有急躁的樣子。
他不必急躁。
就算他現在真的完全不能動彈,他都會保持著極度的冷靜。
何況他的穴道根本就沒有受制,他隨時隨地都可以活動自如。
頭戴雨笠的中年人臉色變了。
他狠狠地盯著林靜靜,厲聲道:「你好大的膽子!」
林靜靜「嗄」聲一笑,道:「關護法何必這麼生氣?你在幫主面前,豈不是時常都說可以把鐵鳳師生擒活捉,碎屍萬段的麼?」
鐵鳳師淡淡道:「現在正是最好的機會。」
中年人怒目相視,對林靜靜道:「你竟敢背叛英雄幫,你一定會得到永不超生的懲罰。」
鐵鳳師冷冷一笑,道:「你們這些狐群狗黨,居然也以英雄自居,難道不怕笑歪了天下英雄好漢的嘴巴?」
中年人嘿嘿道:「姓鐵的,你別太早得意,此刻鹿死誰手,仍是未知之數。」
林靜靜冷冷一笑,忽道:「這一戰你已輸定了。」
中年人道:「幫主一向待你不薄,你何以竟生背叛之心?」
林靜靜道:「幫主待我的確很好,可惜他已躺在了墳墓裡。」
中年人「哼」一聲;「胡說!」
林靜靜冷笑道:「幫主已在半月之前被殺,你們以為這件事情神不知鬼不覺,但你們還是算錯了一件事。」
中年人又是「哼」的一聲,卻沒有說話。
林靜靜又接著說道:「三年前雁門關外大血案,不少人以為是風幫主的傑作,但實際上風幫主毫不知情,是你和另一股流匪在暗中主持。」
中年人的面色更陰沉。
林靜靜冷冷地盯著他,目光比他更陰沉冷酷:「一直密謀叛變的人,其實就是你!」
中年人終於笑了。
他的笑容,殘酷得有如食屍鷹。
在森冷殘酷的笑聲中,他背上的長劍突然就刺向林靜靜的咽喉。
這一劍走勢極快,而且劍走偏鋒,招式奇詭已極。
但林靜靜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這個中年人,是英雄幫的護法關怒。
關怒在江湖上並沒有多大的名氣。
但有時候,有名氣的人未必厲害,厲害的人卻未必有名氣。
關怒無疑是屬於後者。
英雄幫在江湖上的名譽雖然並不怎樣好,但也不能算是太壞。
唯一比較令人談虎色變的,就是英雄幫的幫主風天子。
風天子是悍匪出身,雖然近年來他們的行事作風已有改變,但由於以往他的表現太令人吃驚,所以直到現在,幾乎有什麼重大的無頭公案發生,都算在風天子的身上。
例如葉鐵一案,就不是風天子干的。
但江湖中人,仍然把最大的嫌疑放在風天子的頭上。
實則這一件血案,是關怒一手策劃出來的,而風天子根本就完全不知道這一件事。
到了現在,風天子更加已被關怒所暗殺,英雄幫又再陷入了紛亂的局面。
眨眼之間,關怒已連續向林靜靜攻出八劍。
他每一劍刺的部位,都是林靜靜的咽喉,看來他已動了必殺林靜靜之心。
林靜靜身形急變。
關怒八劍竟然盡皆落空。
但關怒還有一頂雨笠。
這一頂雨笠當然並非尋常之物,就在關怒攻出第九劍的時候,他的雨笠同時除下,颼颼連聲,十二支毒針從雨笠邊緣激射而出。
林靜靜忽然對鐵鳳師說道:「他好陰險。」
「他」字剛出口,關怒的十二支毒針已如泥牛入海,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把這十二支毒針收掉的,並不是林靜靜,而是鐵鳳師。
鐵鳳師冷冷地盯著關怒,他的鳳凰神劍仍然沒有出手。
關怒喝道:「你找死!」
敢對鐵鳳師如此無禮的人並不多。
但當關怒喝聲方止的時候,鳳凰神劍突然就已深深刺入了他的胸膛。
關怒愣住了。
他想不到鐵鳳師的鳳凰七十二劍只發出了一劍,竟然就把自己置於死地。
林靜靜臉上也露出了驚訝之色。
關怒已敗。
但他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鐵風師的劍拔出來之際,他突然狂吼,雨笠如網般罩向鐵鳳師。
颯!
雨笠沒有再射出毒針,卻散出一蓬慘綠色的粉末。
林靜靜大驚,道:「小心,那是化骨腐屍散。」
不必說,鐵鳳師也已知道其中的厲害。
他當然急退。
這時,關怒已支持不住,「噗」一聲倒下。
但鐵鳳師也突然倒下。
他倒下則是中了化骨腐屍散的劇毒?
不!他倒下,是因為林靜靜忽然在他的背後,一口氣點住了十二個穴道!
(三)
鐵風師倒臥在地上的表情,只有四個字可以加以形容。
這四個字就是「啼笑皆非」。
林靜靜又點住他的穴道了。
剛才那一次是假的,但這一次卻是真的。
他吃驚地盯著林靜靜,就像八十歲老娘給孩子絆倒的神態一樣。
林靜靜吃吃一笑。
「你真不錯,最少你已替我解決了關怒。」
鐵鳳師只能苦笑。
他什麼話也不必說。
因為他知道,現在無論自己說什麼話,也是絕對多餘的。
既是多餘的說話,又何必在這種女人面前說出來呢?
當鐵鳳師在這座小樓裡弄得天翻地覆的時候,天意寺內的形勢又再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柯一喜和賀千方雖然號稱「大膽雙雄」,但他們見到了九眼神鷹呼延擒之後,他們的鬥志早已完全消失。
他們當然想溜。
可惜就算他們每人插上三雙翅膀,在九眼神鷹的面前也是很難遠走高飛的。
呼延擒沒有放過他們。
他甚至懶得把這兩人生擒活捉,索性把他們斃了,然後割掉他們的頭顱,放在一個黑布袋內。
他的手段看來好像很殘酷。
但司馬縱橫沒有這種感覺,因為這兩個惡賊對付別人的手段,還更殘酷百倍。
呼延擒把這兩顆腦袋放好之後,並沒有急著趕道回揚州。
他對司馬縱橫道:「比起天意寺內的強盜來說,『大膽雙雄』只能算是嘍囉小卒。」
司馬縱橫微微一笑:「呼延大人也有意入內捉拿更凶悍的強盜?」
呼延擒道:「當然,別忘記我也是個江湖中人。」
司馬縱橫道:「如此甚好,英雄幫的兔崽子恐怕永無寧日了。」
兩人談笑自若,根本就沒有把天意寺視作龍潭虎穴。
他們進入了天意寺後,又再遭遇到凶僧們的兇猛撲擊。
但呼延擒與司馬縱橫俱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這些僧侶全非敵手。
不消多久,他們已經連續闖過三重佛殿。
直到第四重佛殿,他們只是見到一個人。
一個冷傲、寂寞的劍客。
(四)
在第四重佛殿裡,一片死寂。
這一個劍客的年紀並不大,但臉上卻已有幾條不算太淺的皺紋。
這些皺紋和他的年紀是不相襯的。
他的頭髮和他的年紀也不相襯。
假若他有十萬根頭髮,那麼最少有五萬根是灰色的,還有一萬根是白色的。看見了這個年輕,但臉上又有皺紋,頭上已冒出白髮的劍客,司馬縱橫不禁輕輕地歎了口氣。
「你果然在這裡!」
「你也果然來了!」劍客冷冷道。
「不但我來了,鐵鳳師也來了。」
劍客目光露過一絲奇特的光芒:「他本不該來的。」
司馬縱橫道:「我呢?」
劍客道:「你更不該來。」
司馬縱橫說道;「為什麼我們都不該來?」
劍客道:「你想過可能發生什麼事嗎?」
司馬縱橫道;「我不喜歡幻想。」
劍客道;「這不是幻想,而是你們已絕對不可能離開這裡。」
司馬縱橫微笑道:「這倒很可怕。」
劍客道:「你們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
司馬縱橫道;「願聞其詳。」
劍客冷冷一笑,道:「你們一定要殺了我。」
司馬縱橫一怔:「為什麼一定要殺你呢?」
劍客沉著臉,冰冷冷地道:「你們若不能殺了我,就會死在我的劍下,這一戰是絕對無可避免的。」
司馬縱橫笑了笑:「咱們彼此間絕無仇恨,而且令師還是鐵鳳師的好朋友。」
劍客冷冷道:「這正是咱們不能並存於世的最大理由。」
司馬縱橫忽然長長歎息一聲:「老吉,你果然變了……」
如果葉梧秋也在這裡,他一定會很傷心。
這一個劍客,就是他唯一的最好的朋友——老吉。
老吉並不老。
但他的心境起了很大的變化。
人心若變壞,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司馬縱橫盯著老吉。
「聽說你的劍法已青出於藍,連怪和尚都不是你的敵手。」
老吉道:「師父一向很少用劍,他在劍法上的成就,遠在他的掌法之下。」
司馬縱橫道:「無論怎樣,你的成就仍然是相當驚人的。」
老吉突然拔劍。
「你們是世間上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所以,你們一定要死在這裡。」
呼延擒臉色變了。
他號稱九眼神鷹,最看不過眼的,就是那種狂妄自大的人。
他知道老吉的劍法不弱。
但他對於老吉的神態顯然也最看不過眼。
老吉的劍剛剛拔出,呼延擒就首先向他撲了過去。
老吉雖然臉上已出現皺紋,頭髮已過半灰白,但他的劍卻是絕對完整無瑕的。
他與呼延擒的相距,本來最少也有三丈。
但他的劍才一出手,幾乎就已立刻在呼延擒的臉上刺穿一個洞。
幸好呼延擒畢竟是呼延擒,他二十餘年的功夫並沒有白練。
雖然他赤手空拳,但他的反應卻比豹子還快。
劍如電閃。
呼延擒掌勢亦如殺著,劍雖未到,一股駭人的劍氣已迫人眉睫。
沒有金鐵交鳴的聲音,只有兩人衣袂激盪的獵獵聲響。
呼延擒在十招之內,反攻為猛烈。
他的折骨擒拿手不但能折敵人的骨骼,也能捏斷敵人的咽喉,一擊致命。
老吉右腕連翻,突然攻出三十三劍。
劍氣如虹,就連司馬縱橫亦不禁脫口讚好。
呼延擒三番四次欲捏對方咽喉,俱未能如願以償,氣勢已開始減弱。
老吉這三十三劍反擊之下,呼延擒竟然狼狽後退。
司馬縱橫已不能袖手旁觀。
獵刀一揮,一刀就巳把他們倆的戰鬥停止下來。
老吉冷笑:「好刀法!」
司馬縱橫道:「你的劍法也不錯。」
老吉道:「我們若能成為朋友,固然不錯,但一生中能有你這種對手,亦著實死而無憾。」
司馬縱橫歎了口氣:「你說這種話,豈非長他人志氣,大滅自己威風?」
老吉道:「只要我能夠擊敗你,將來威風的日子還多著。」
司馬縱橫道:「你有信心嗎?」
老吉道:「九分。」
司馬縱橫輕輕吐了口氣。
老吉的信心雖然並不十足,但卻已有九分。
而他自己呢?
呼延擒看著這兩個年輕人,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老了。
在此之前,他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感覺的。
司馬縱橫與老吉在互望著。
這是高手的對峙,也是決定勝負存亡前夕的對峙。
雖然他們沒有動,連聲音也已停止,但他們的目光,就像兩團熾熱的烈火。
就在他們正在互相凝望、對峙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馬嘶聲響。
接著,是馬車車輪輾動的聲音。
老吉的臉色隨即突然大變。
他握著劍的一隻右手,本來比磐石還更穩定,但就在這一瞬間,他這一隻手竟然輕輕發抖。
司馬縱橫就算不能算是老江湖,但他也可以看出,自己若在這個時候出手,必勝無疑。
老吉的心神已亂。
老吉的銳氣已失。
司馬縱橫是否會把握這千截一時的良機,把老吉擊敗呢?
剎那間,連呼延擒的呼吸也有點緊促了。
他當然希望司馬縱橫在這個時候出刀,一舉擊敗強敵。
但司馬縱橫沒有出刀。
他沒有發出足以決定勝負,甚至足以把老吉置於死地的一刀。
而且,他更把獵刀插入鞘內。
老吉的臉很蒼白。
但他目中流露出來的神色,卻充滿了感激。
司馬縱橫非但沒有乘人之危而出刀,而且還給了他一個機會。
老吉突然間對他說出了兩個字:「謝謝!」
當他的第二個「謝」字說完之後,他的人最少已退出十丈之外。
呼延擒皺眉。
「你為什麼放過了他?」
司馬縱橫目光遙注在遠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道:「他師傅是怪和尚,這個和尚雖然武功極高,但在劍法上的成就,的確不是很突出。」
呼延擒微微一怔,「難道你認為老吉的劍法不是怪和尚傳授的?」
司馬縱橫搖搖頭,道:「在下並非這種意思,而是說老吉本是個癡於劍的人,所以才能在劍法的成就上,遠遠超越過怪和尚。」
呼延擒道:「這又與整件事情有什麼關係?」
司馬縱橫歎了口氣道:「每個人都會變的,老吉以前最好的朋友只有兩個。」
「兩個?」
「其中一個是葉梧秋。」
「鐵鷹鏢局總鏢頭葉鐵的兒子?」
「不錯。」
「還有呢?」
「那就是他的劍。」
呼延擒道:「但剛才他……」
司馬縱橫歎了口氣,道:「剛才他心神忽亂,原本有九分殺我的把握,但在剎那間卻變得銳氣盡失。」
「那是什麼力量,能對他產生這麼巨大的影響力?」
司馬縱橫緩緩道:「能令這年輕劍客心神恍惚的,只有一種人。」
「女人?」
司馬縱橫點點頭。
但她又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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